第170章 七月流火(1 / 2)
('俗言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所以乐祁虽然被范鞅笼罗罪名扣押,但却不是直接扔到肮脏的囹圄里,仅仅是关在一处二进小院里加以软禁。
此处守备森严,而赵无恤也只能先将乐灵子送到这里。
他对灵子温柔的说道:“你先进去,我还有君命在身,要去明堂那边见过君上,并参与祭祀,可能要彻夜不眠。你今夜能够留在此处,与乐伯相聚,也请为我向乐伯告罪,明日清晨再来向他下拜顿首,接你出宫。”
乐灵子虽然对赵无恤有了一丝依赖,却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强,毕竟是一个敢于千里迢迢,孤身而来探望父亲的女子。
赵无恤目送她携带装着银针和草药的药匣,跟着寺人走进这座二进小院,这才转身离开。
到了此时,他才能好好地看一看虒祁宫的模样。
和年前初入此宫的乐祁不同,赵无恤没有解读出太多的政治内涵和典故,他更多的,是带着一种观光和欣赏的心态。
比起渲染了太多浓墨重彩的明清故宫,虒祁宫显得古朴厚重。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直达正殿,石基和夯土垒成的高台不加修饰地立在那里,加上粗壮的铜基巨柱,凭空添了许多肃杀和雄壮。据说这些是晋悼公时代建造的,古朴而肃杀,尽显北国霸主气势。
而环绕正殿的其他建筑,却明显是另一种风格。
空间宏大的高堂,曲折相连的曲屋,进深幽远的邃宇,小巧精致的南房,皆高檐飞角。覆盖着卷云纹和兽面纹的瓦当,檐上有陶、石雕塑的瑞兽。高楼之间有廊桥相连,飞檐画栋如同彩练一般将一座座台阁绑在一起。
这些大多是晋平公时代新修的建筑,和这位国君的性情一般华丽而精致,却有些脆弱,后续的晋侯们,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无恤的目的地是“明堂”,正所谓“布政之宫,在国之阳”,位于正殿偏南方向。
明堂最早为周文公在经营洛邑时始建,是从夏代的“世室”,殷商的“重屋”发展起来的。为的是“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远远望去,明堂“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靠近一看,其共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面效法一天中十二个时辰,用蛤灰涂成白色;顶层为圆形,青黑色的瓦片覆盖其上。
和后世故宫的天坛有些相似,只是规模小了一些。除了时代和工艺技术限制外,还因为晋国现在只是一个侯国,虽然礼乐崩坏,但正规的祭祀,尚不敢僭越用天子的规格。否则的话,恐怕会引起诸侯不服和震动,让齐国多了一份反晋的借口。
赵无恤到达时,祭祀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老熟人魏驹穿着一身精美的黑色甲衣,作为祭祀的卫士。至于同是宫中甲卫的范嘉,据说负责的是另一处地方。
魏驹和无恤寒暄了几句,引领他到有司处领取今天祭祀要穿的祭服。祭服是素色青衣,朱裳,蔽膝,无佩绶。
在此,无恤还看到了身材略为矮小,目光阴冷的中行黑肱,他的身份,也是国君助祭。赵无恤因为赵广德之事,极其厌恶此人。
祭祀之事,一向是由太祝负责,太祝乃周官,处天人之际,以言告神,在祭祀中迎神送神,祈福祥,求永贞。说白了,和成巫在成乡做的事情差不多,但等级可比那野巫祝高了无数倍。
太祝常驻明堂,岁时至祠,以下还有亚祝、少祝等辅助,职责不同:太祝迎神告天,少祝导国君而至,亚祝迎国君于堂外。
负责祭祀准备工作的的亚祝,名为祝堇父,是个三十多岁的短须中年男子,一脸严肃。
亚祝堇父也不管赵无恤,中行黑肱等助祭人卿子的高贵身份,对他们耳提面命。先是让他们穿着祭服演练了一通仪式的步骤,一边还唠唠叨叨地说着关于七月祭大火星的原因。
“大火星,又名为商星,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
亚祝所说的大火星,并非太阳系八大行星之火星,在这个时代,火星被称“荧惑”,一旦出现“荧惑守心”的现象,通常和战争、不祥、灾异有关。
而大火星,在天官和巫祝处的学名,则是“心宿二”。
相传自颛顼高阳帝时,就开始派火正专门观测此星。利用大火星相对于地面方位关系,即每天黄昏时,大火星位于天空东、中、西一线上的确切位置,来确定季节的规律,制定出了最原始的历法:颛顼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颛顼历神秘缥缈,如今只有楚国在用。而从三代以降,在天官、巫祝、火正们历时千年的观察和总结、更正下,中原又依次出现过夏历、商历和周历三种历法。
他们的区别在于,每年开头的岁首不同:夏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也就是每年的农历一月,商历以建丑之月为首,农历二月,周历以建子之月为首。
成周,鲁国等地用周历,而晋国最初便封之以夏墟河东,索以夏政,故用夏历。
夏历七月下旬,是大火星开始坠下的过程,预示着天气转凉,春种的农稼开始步入丰收。在民间,“是日,宜晴,人家用菽豆饭祀灶”。而官方的,则是在明堂加以祭祀了。
到了日暮将至时,大火星在天边若隐若现时,晋侯终于在少祝的引领下,准时到来。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穿衮衣,戴玄冕,纹饰七章,乘坐墨舆yu,舆后的竖寺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
下舆后,晋侯的目光透过珠玉编制的“冕旒”,看向赵无恤,中行黑肱,魏驹等人,和他们随意地聊了几句。
但明显,他对赵无恤更友善些,夸他年轻小小就忠而有信,凡事不忘君上。赵无恤暗暗猜测,自己针对晋侯的一系列讨好行为,的确是有了效果的。
在晋侯的仪仗到来后,白发苍苍的太祝也从明堂中出迎,君臣在阶上相拜,互换位置,再拜。而老迈却消瘦干练的太史墨,则在一旁记录下国君的一言一行,书于晋国的史书《乘》上面。
赵无恤猜测,作为助祭人,自己的名字也会被书于其上。不过,他对太史墨本人其实更好奇一些,盯着他看了又看。
这位其貌不扬的史官,可是大隐于朝堂的睿智人物,连他强横的父亲赵鞅,也要师事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史墨是蔡国公族,以国为氏,蔡是南方姬姓小国,长期为楚国附庸。
三十年前楚灵王这位好大喜功的奇葩国君上台后,脑袋一热,就将蔡侯诱杀,将蔡国灭了,夷为大县。蔡公族要么被杀戮,要么逃亡,史墨就是那时候抱着蔡国《春秋》,跑到了晋国,后来成为国君的太史。
他长于天文星象、五行术数与筮占长于天文,熟悉各诸侯国内政。
周敬王十年,也就是七年前,鲁昭公被三桓之首的季平子赶出鲁国,在流亡中死于乾侯。
这件事在诸夏国际上影响巨大,无恤那好学不厌的父亲赵鞅有感而发,就此事咨询史墨:“季氏驱逐鲁侯,但民众却归附他,诸侯也都支持他,国君死在外面,居然没有人怪罪他,这是为何?”
史墨回答很长,而最让赵鞅印象深刻,常在无恤面前说起的,就是这一句:“《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使然!故,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此言在赵无恤这个后世的人听来,依然振聋发聩,也可以作为六卿对晋侯取而代之的理论基础。
而更加诡异的是,也就在那一年,史墨就曾预言:不出四十年,吴国必亡!
当时的吴国,正如日东升般崛起于南方,几年之后更是一举攻破了楚国都城郢,拿下了江淮半壁江山。吴王阖闾一代雄主,文有伍子胥,伯嚭pi,武有夫概,孙武,他们的国势可谓烈火烹油。所以,晋国诸卿大夫都没把史墨的这个预言当回事。
但唯独赵无恤却知道,他预言的一点没错!吴亡越兴的那些故事,那些主角,他记得清清楚楚,可不就是三十多年后的事情么!
所以他才对史墨这个小老头好奇不已。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开小差了。
仪式在继续,随后,晋侯衣朝服,于庙门之外东边就位,面朝南。太祝、少祝、亚祝等人面朝西。祭祀大火星用少牢规格,司士魏驹杀一羊一彘,赵无恤作为助祭人,按着方才演练的程序,负责帮忙摆放祭牲,头朝北,以东为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祝诏告祭牲备齐,让掌管割烹之事的雍人清洗牲鼎,又将匕、俎设于烹煮鱼、肉之灶边,烹煮鱼、肉之灶在庙门东南,以北为上。
这些仪式完成后,晋侯朝服进入明堂之中,要在里面待上一整晚。而赵无恤和中行黑肱的任务,则是在外点燃燎火,置茅,设望表,负责守燎之事,保证其彻夜不灭。
天色黑暗,夜幕已至,赵无恤看向南天,发现那颗暗红色的大火星已经十分明亮。从七月下旬到九月中旬,它会渐渐向西移动下坠,直到移坠到西边地平线上,隐于云雾,遮于山岳,让人们看不见为止。
这个过程就叫“七月流火”和“九月内火”,九月那次祭祀,其实就是后世的重阳节,到时候,春粟早已入仓,夏粟也有望丰收。
守夜可不是个轻松活,更何况身边没有同伴,只有一个豺狼般狡诈的敌人中行黑肱。现如今,在木柱青铜架的火燎旁,木矛望表之下,只听得见火燎烧木柴木炭的噼啪声响,气氛沉默而诡秘。
过了一会,却是中行黑肱先行开口,仿佛是为了驱散夜晚的清冷,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中行黑肱眼中反射着火燎的光亮,他说道:“颛顼帝有子名为重黎,重黎为高辛氏火正,岁祀大火,昭显天地之光明,其功大矣,故帝命之曰‘祝融’。火正祝融之后,则为南国之楚人。”
赵无恤隔着火焰冷冷地盯着中行黑肱看,不发一言。
“昔周成王盟诸侯于歧阳,楚人熊绎被视为荆蛮,在明堂外置茅,设望表,与鲜虞狄人守燎,故不与天子会盟,和如今你我的处境何其相似?也不知道当日,两位夷狄国君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吾知道赵子之志大矣,今日之六卿,便如同周初之诸侯,也不知道,日后你我谁能做下如同楚国那样的事业?”
赵氏弑杀过晋灵公,中行氏也弑杀过晋厉公,如今依然好好的,而且越来越兴盛。所以两家子弟看待晋侯,便比其他诸卿要更加不屑一些。
何况,放眼晋国,诸卿之兵的战斗力,反倒是中行氏那些常年开拓戎狄的兵甲最强!所以中行黑肱有骄傲和顾盼自雄的本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的祖先中行穆子,本来就是晋国最能征善战的猛将,连不可一世的楚灵王都要忌惮三分。魏氏的重卒方阵,中行氏也有,还附庸了不少新征服的戎狄之兵,擅长山地作战。后世的中山国,现名鲜虞,也迫于其压力,屈从于中行寅,有时还会听其调遣。
也幸亏中行穆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死去了,未能轮到执政之位,否则,今日的中行氏,只会更加可怕!
但对于中行黑肱的话,无恤却冷冷一笑。
现如今,赵氏和中行氏已经是解不开的敌人,俩家对上军大权的争夺,在牛马市的竞争,对邯郸氏的竞争,处处为敌,连坑害乐祁,也有他们一份。
于是他回答道:“中行子志向亦大矣,却何必以蛮夷戎狄之君自比,莫不是以为,日后中行氏当为楚国,能问晋鼎之轻重?照我看来,尔等也可能为鲜虞白狄,被秦人从河西驱逐到大原,又被中行穆子、魏献子逐至中山,狼奔豚突。到那时候,你或许就能学楚人荜路兰缕,以启山林了!”
“你!”中行黑肱被一通抢白,却又因为守燎需要肃静,不能高声说话。
于是两人都别过了脸,今夜再也无话,就这么挨到了天明。当晋侯午有些迷糊地走出明堂时,只见赵无恤和中行黑肱头发眉毛上,都有一层淡淡的薄霜……
……
成乡,天明之时,子贡对着外边突然起来的大雾,呵了一口气。
他吆喝着自己的下属们从榻上起来,将货物装好,在虞喜等轻骑士的护送下,押送着牛车走出了成乡墙垣。
子贡望向新绛的方位,此刻,赵无恤已经在虒祁宫中,与国君和六卿子弟玩着政治博弈,而属于他端木赐的战争,也要开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去往新绛的路口,子贡一行人遇到了从下宫出发的长长车队。远远看去几乎望不到尽头,整整数十辆马车,满载着大麻袋大麻袋的麦粉,全部统计起来,可能接近千石。
这就是下宫那些新修的大磨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当然不是成乡每日几十石的供应量能相提并论的。三日来,下宫竭尽全力开磨麦粉,几乎每一处,都能听到磨面之声隆隆作响,彻夜不息。
在子贡的建议下,下宫这些新鲜的麦粉没有急吼吼地投入市场,而是像拉开的弓弦般引而不发。
子贡让在粟市留守的人维持原来的高价,故作不知所措的低迷状,引诱范氏。直到这边积蓄了足够的货量,也就是整个新绛对麦粉的三日所需后,才倾巢而出。
下宫来的车正和仓吏也和子贡见礼,他们知道,此人是庶君子无恤的亲信商贾,还颇得君上赵鞅赏识。君上本欲拙拔他做府库长吏,却被他一口回绝,为此,君上还遗憾了半天,说什么“我竟不如吾子焉?”
面对这位差点成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卫国人,仓吏还是相当恭敬的,只是看了看子贡身后仅有的六七辆牛车,又笑着说道:“端木商人,你们的货物也太少了吧,而且为何有这么多杂物?”
的确,子贡背后只有七辆双辕牛车,运载着充实以稻草的竹筐、木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仓吏只能确定,这绝不是麦粉。
子贡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回答,在进入新绛城城南的市坊里闾时,因为赵氏的符节,根本没有经过盘查就得以通过。赵氏商队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杀到,惊得几名范氏小吏和商贾心里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子贡让自己的商队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由甲季带领,将下宫的车队引到粟市中。而那仓吏见子贡径自带着虞喜等人,押着其中五辆牛车朝漆陶市而去,便急得叫道:“端木商人去往何处?”
然而子贡只是回过头朝赵氏仓吏挥了挥手,说道:“我去那边布置妥当,就回来。”
“怪哉,他这是要做什么?”仓吏百思不得其解,售卖麦粉,不去粟市,却往范氏商贾扎堆的漆陶市去作甚?他瞥了一眼那两辆跟着自己车队过来的牛车,越发对里面的东西好奇不已。
在征得甲季同意后,他掀开了牛车上的帷幕一角,却看到了几块堆叠在一起的大木牌,上面用白色的蛤灰涂着画。画仓吏认得,是看上去香喷喷的白面“馒头”,或者是烤饼、水引饼的模样,而那些墨色的篆字,就让他目瞪口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麦粉,专供公室庖厨之用,限量销售!三石一斗,切勿错过!”
……
而另一边,漆陶市虽然被范氏专榷,但也有让外来行商货卖的摊位。子贡他们借着赵氏关系,从市掾吏那里分配到了一处偏后的位置,不算坏,也不算好。
到地方后,自然是先小心地卸货,虞喜,甲季等人带着兵卒,和商队众人一起搬运木箱和竹筐,轻拿轻放,将其摆放整齐。
“你们从何处来,这是什么陶?”终于有行人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我认得你,你是数月前那个卫国商贾,是来自成乡么?”
说来也巧,接着被吸引过来的,却是子贡的熟人,温地的商人贾孟。两人行礼致敬后,他晓有兴致地凑了过来,眼睛不住地在那些盖着麻布的竹筐上流动。
贾孟记得,赵氏君子在寻到这个卫商前,还问过他敢不敢参与进来。当时贾孟打心里不相信成乡能有什么好出产,又惧怕范氏的势力,就婉拒了。
这几个月来,麦粉之事,他也有所耳闻,知道其中的利润,顿时后悔不已。现在他心里猜测,赵氏君子折腾了几个月,又做出了什么新物什来?
当时赵无恤形容过,要制出“其表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好陶。
但贾孟还是不信,“这怎么可能呢?”
不信的不止他一人,隔壁摊位的范氏陶商捧着自己的黑陶,冷冷地嘲讽了一句:“来自赵氏成乡的陶,大概是粗陋的土陶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市掾吏怎么能如此,不是说凡陶瓬之事,髻垦薜暴不入市么!”
看着人声鼎沸的漆陶市,看着在自己摊位前越聚越多的行人和商贾,子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二三子,揭开帷幕,撤下麻布!”
当遮挡目光的屏障撤去后,展现的货物顿时惊得众人合不拢嘴。
左边的货物,有光滑匀净的表面,闪烁着类似金属的青色光泽,大鼎套小簋,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用手指轻敲,其声如罄。
右边的货物,小巧别致,造型优雅,其色类冰似玉,形状为琮,双耳杯,玦等。
其余还有球形的博山熏炉;粗短颈,圆鼓腹的盘口壶;短颈的鸡首壶;敞口,长颈的瓶,同样在外表有一层透亮的釉质。
贾孟看得目瞪口呆。
陶商和士人们爱不释手地一一抚摸了一通后道:“这,这些都是陶器?还是铜器?玉器?”
子贡介绍道:“他们叫做瓷,成瓷,其价仅是铜器的四分之一,漆器的三分之一。若是购买量大,还可获赠劵,持此劵可去粟市赵氏仓吏处换取些许麦粉。”
听到这价格低廉,还有别出心裁的附赠活动,围观的众人顿时炸了。因为有虞喜等人护在外围,所以拥挤的人群甚至挤到了一旁范氏陶商的摊位上,将那些白陶黑陶踩成一地碎片,而往日也有价无市的范氏漆商处,一时间竟也无人问津。
而子贡看着眼前争相竞买的情形,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他不由得想起了赵无恤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凡战,以正合,以奇胜!”
子贡不是将帅,不懂军事,连象棋也因为无暇玩耍,只算粗通。
但他今天却亲自披挂上阵,率领着一只由牛马辎车组成的军队:手里的免税符节是他的虎符印信;麦粉、瓷器是他的甲胄戈矛;此役若胜,战利品却和真正的战争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数不尽的钱帛粮秣!
子贡是从小与这些东西打了十年交道的商贾,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管夷吾曾言:甲兵之本,先于田宅,这些东西,比起简单的军争更加重要。
因为,人无粮则亡,马无秣则羸lei!
帛布可以被最钝的箭射穿,但士卒没有它却会冻死!
刀币割不破手,刺不死人,但诸侯若不能以每日百金的消耗投入战争,就会让千乘之师、十万之众一夜溃散!
这里是他端木赐的战场,此次货殖之争的胜败存亡之地!
如果说下宫的麦粉,是陷范氏坚阵的堂堂正正之师,那子贡身前的这些成乡瓷器,则是一支“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的出奇不意之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而与此同时,在虒祁宫中,赵无恤也享受了一次国君特赐的朝食。
相比他的待遇,同为守燎之人的中行黑肱,仅仅是赐食于殿外,赏了一壶热酒。而赵无恤,居然被国君招呼着入殿内陪坐,俩人亲疏立判。
侧殿内部陈设斧纹屏风,两侧靠门窗的位置,铺设着双层莞席,莞席饰着黑白相间的丝织花边,前置无饰的几案,陈设彩玉、漆器。
赵无恤长跪于案后席上,身体前倾,整个朝食中,他必须保持这种姿势。好在无恤已经习惯了,他晓有兴致地看着这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国宴”。
虽然晋侯午是个好面子,喜欢摆设和奢靡的人,却受到周礼的制约,没有后世帝制时代炫耀式的一顿饭“大碗小碟一百五十菜品”,仅仅有十多个品种。
国君燕食的饭谱是这样的:主食有三种搭配,今天上的是蚌蛤酱、韭叶水引饼、野鸡羹。原本的麦饭被水引饼取代,据说管理庖厨的雍人还学伊尹进谏过,但被晋侯午否决了。
赵无恤暗暗猜测,除了韭叶水引饼,也就是后世的面条,口感的确完爆麦饭无数倍外。晋侯们看见麦饭,也许就想起晋景公未能食麦饭,而溺于厕的死法,不倒胃口才怪,恐怕早就看这种主食不爽了。
在食用时,上述主食都要加入用佐料和米屑调制的汤,但不加寥菜。在煮小猪的时候,用苦菜把它包起来,去其腥味;在煮鸡时,加入酿酱;在煮鱼时,要加入鱼子酱,在这些食物中塞入寥菜。吃肉干时,配以蚁酱;吃糜肉切片时,配以鱼肉酱;吃鱼脍时,配以芥子酱。朝食的最后,是食用桃干、梅干,配以安邑出产的大夏之盐。
这些规矩足以让赵无恤眼花缭乱,也亏他事先做过功课,了解过陪国君进食的礼仪,这才没出什么差错。若是他刚来到这时代时,想把俎上割下的肉蘸对相应的酱,都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此外,无恤还见识到了国君规格的七鼎六簋,都是庄重而典雅的大器。材质为最好青铜,雕饰着铜环,圆盖,兽面,云雷纹、饕餮纹等。
其余食器多为青铜,也有部分漆器,无恤的心思顿时飘到了远处,粟市上的范氏商贾们,焦头烂额否?而子贡这会,也已经到达漆陶市,向世人展现瓷器绝美的身姿了吧!
席上食不言,赵无恤小心翼翼地恪守着礼节,不这样不行,一旁可是有一脸严肃的有司盯着君臣俩人的一言一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食毕落箸匕后,要用浆水漱口三次,又在寺人端上的铜盆用热水洗手,用葛布巾擦脸后,方才算结束了朝食。
到这会,就可以随意说话了,换上了一身常服的晋侯午与赵无恤亲切聊了几句。而无恤则挑着晋侯喜欢的说,实话里夹杂着几句奉承,让晋侯极其高兴。
“君上,这便是所谓的蹴鞠之戏,比起齐国的单人蹴鞠有趣了不知多少倍。”
国君拊掌道:“妙极,只是听卿如此描述,寡人已经忍不住也想踢一踢了!”
晋侯午今天心情不错,虽然自从大射礼后,虒祁宫中已经多出了魏驹、范嘉等与他同龄的弱冠少年,但没有一个人能像赵无恤这般有趣。
“七月流火已过,等到八月未央,月圆之时,还有一次祭月之礼,到时候下臣再入宫来,带上皮毬和踢法,教与宫甲们,好让君上观赏……”
要到八月啊,晋侯皱了皱眉,拍了下头上的远游冠,有了主意,他说道:“何必如此,二三子,将入宫的符令拿一块来,今后可让无恤自行进出虒祁宫!”
虽然晋侯大权旁落,但这依然是了不得的荣耀了,放眼整个晋国,也就寥寥几人能有此特权。然而赵无恤却知道,中军佐知伯,还有一块更加高级的虒兽符令,可以在午夜时分,也能入宫禀报。
他当然不然跟人家比,立刻拜谢推辞,最后在晋侯强令下,方才收入袖中。
最后离开偏殿时,晋侯送他出门时亲切地执无恤之手,看似随意地问他的志向。
赵无恤心中却猛然警惕起来了,晋侯午虽然不是什么英主,但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诚恳地说道:“无恤只愿像赵文子辅佐先君悼公一样,辅佐君上!”
这话很有政治正确性,一方面,晋悼公,那是了不得的少年霸主。他从小流亡在成周单氏,十四岁被迎回国继位,最初是被当成下一个傀儡对待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只一个照面,晋悼公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顿显,将栾书,中行偃等前脚才弑杀了晋厉公的权臣压服。随后火线提拔了韩厥、韩起、魏绛、赵武等人,促使这三族复兴,重新挤进了六卿的行列。
无恤的曾祖父赵文子,就是晋悼公最中意的臣子。
这个赵氏孤儿从靠着一块封地混日子的亡族之余,一跃而成为主宰泮宫的公族大夫,再入卿职,一路连级跳跃,最后成了执政。
而且,赵武或许是历代执政里,对权力**要求较低,处理诸侯事务最为公正的,所以才被冠以“文”的谥号。
“善,大善,诚哉斯言!”
不出无恤所料,晋侯对这句话果然很受用。晋悼公,是历代晋侯的偶像和榜样,尤其是他这种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而温和的赵文子,大概也是国君最喜欢的执政卿类型。
然而无恤不知道,晋侯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赵鞅虽然对晋国还算忠诚,但晋侯午却不想让赵无恤做赵氏的世子。若是让他从赵氏中分出一家来,只能依靠自己庇护,作为公室的羽翼,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期间,无恤未提乐祁一字,这让晋侯十分满意,此子不会拿敏感事情来让他为难,很上道。
但赵无恤却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答应乐灵子,要从晋侯这里寻找释放乐祁的突破口,但目前时机还不够成熟,他还需要等待,待君臣关系更密切时,才能出口请求。
人情这东西需要长期经营,却往往会一次性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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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外,他刚好碰上了一位摇头不止的医官,正是上次作为溃疮医,去为赵广德治疗的那位。
无恤与他打招呼,连续喊了三声,这个失魂落魄的医官才反应过来,随意地拱手行礼。赵无恤一问才知,原来他因为在泮宫表现良好,被调入虒祁宫内当差。
无恤好奇地问道:“医者,这是出了何事?”
医官慨然而叹:“我自诩为医术新绛第一,今日方知自己是从未见过凛冬的夏虫。一个未及笄ji的宋国淑女,施针用药,问闻问切都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我从此再也不敢自夸,也再不敢随意教训他人了。”
他回头看了看偏院的位置,又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啊,人命由天,若是大司命少司命一同召唤,纵有回天医术,也是留不住的!”
随即,医官便叹着气离去,看得出是受了不少打击,而他口中说的那位女医生,莫非是乐灵子?
赵无恤奇怪之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正好看见了微笑退出门外,关上门扉后却倚着柱子轻轻擦拭泪水的乐灵子。
“灵子,这是为何?”赵无恤从身后走进了她,语气关切。
“君子……”乐灵子本已止住了哭泣,看到赵无恤后,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却又忍不住再次涌了出来,那双漂亮的明眸顿时泪眼婆沙。
周围无人,平日坚强无比的她,竟然就这么直直地扑到了无恤怀里,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哭了一场,弄湿了深衣。而无恤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后,便轻轻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放心,有我在,你说与我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我父,我父的身体有恙,已经染上了顽疾,灵子无能,不能医治,他恐怕很难熬过今岁了!”
听乐灵子诉说完缘由后,无恤顿时沉默了下来,乐祁的久病,赵鞅也对他说起过。而且有方才那位医者为证,乐灵子医术过人,她所说的应当不会有错,现如今看来,恐怕的确是命不久矣了。
后世有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虽次之,但却也是让人,尤其是活着的亲人无比痛苦的事情,更别说乐灵子是个纯纯孝女。
灵子恢复了坚强,她说,乐祁想单独见见赵无恤,无恤便又安慰了她几句,走了进去。
而乐灵子则倚在门外的回廊上,颦眉苦思。她现在有两个心愿,一是想办法治好父亲的顽疾,二是早日让父亲返回宋国,或许在归乡脱困的喜悦下,对身体也有好处。
父亲,恐怕思念商丘风物已久了吧。
正如诗言: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无论何地,都比不上自己家中舒适安全。
前者,她或许可以求助那位传授自己医术的老师;而后者,目前看来,只能指望赵氏的帮衬了。
在赵无恤踏入厅室内后,这个偏院外,又来了一人,却是刚刚结束了守卫正殿任务的范嘉。他换下了甲胄,穿上了绛色的深衣,上绘熊纹,佩玉璜,踏尖足履,一副翩翩君子形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对昨日在车上遇见的那绿衣女子,尤其是她的那双清扬婉兮的眼睛念念不忘。打听好她是乐氏女子后,心中有了计较,今日便来了这里,果然远远看见已经摘下了薄纱幕面的少女,倚靠在柱子上颦眉忧虑。
“是在为他的父亲担忧吧……也亏了赵氏的搭救不力,这才给了我机会。”
范嘉孰视之,此女的容貌虽然并不是一眼就能让人失魂的那种美艳,却极其耐看,她眼中那种坚强和纯洁,又叫范嘉生出了征服的**。
在获得麦粉一役的“完胜”后,他的心思有些飘扬得意,恨不得立刻得到此女作为庆贺。于是范嘉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思量着,要如何说服这个乐氏庶女,叫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妾室!
……
走入小院后,赵无恤发觉里面并不简陋,菜圃、器具、竖人、侍婢,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琴瑟和不少可供解闷的竹卷。
赵无恤褪下鞋履,穿着足衣进入屋中,屋内燃着熏香,乐祁未戴冠,灰白的长发扎成一个扁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大概是灵子为他整理的。
比起半年多前,他消瘦了,也衰老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素色深衣,坐于榻上,看着一卷简册,听到无恤的声音后,便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许久不见,赵氏无恤又强健精神了几分,有些已冠君子的模样了。”
赵无恤躬身行礼:“小子见过乐伯。”
他对乐祁还是十分尊重的,与其相对而坐,想着要如何开口劝慰。对于灵子所说的命不久矣,乐祁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但观其面色,的确有一些病态的潮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祁抱了声歉意,端起身边一盏冒着白色雾气的黝黑药汤,皱着眉一口饮下,苦笑着说道:“灵子让我务必每日饮用,其实又有何用处?”
赵无恤心中微微震颤,原来,乐祁已经知道了。
“去年姑布子卿就曾为我卜卦,说我此番前来晋国,大概是回不去了,果然一一应验。”
“鬼神之言,乐伯不可全信也。”
乐祁摆了摆手道:“我知将死,无需宽慰,今日只需陪我说说话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赵无恤正襟危坐听之。接下来,多半是乐祁在问,无恤在答。
“赵庄姬曾带着赵文子,在此居住过,你可知晓?”
“小子知之。”
乐祁拍了拍手里的竹卷道:“到了此处后,我才发觉,被囚于此处的诸大夫,人数可不少,叔向,楚国钟仪,叔孙穆子。前些日子,我就找到了陨公钟仪困于这里时,所写的乐谱,吾曾抚琴奏之,果然有楚国南音之意,还有思乡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思念泗上的商音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听到这里,赵无恤灵机一动,吟诵道:“文王拘而演《周易》,钟仪困而作《南音》,《诗》三百篇,大抵先贤发愤之作。这是因为人的心中若是有所郁结,不得畅通,便会述往事、思来者。”
乐祁诧异地看着赵无恤,没料到他会如此安慰自己,不过倒也十分有理。
“囚禁乐伯的范鞅、中行寅,他们虽然世卿世禄,却并非不朽,身死名灭而已。乐伯与其整日哀叹惋惜,伤害肺腑,不如也学习文王,学学钟仪,述君之所想,或将司城子罕的事迹写在简册上面,留下一本著述,日后或许可以让自己成为三不朽之‘立言’!”
三不朽,正是被囚禁于此的叔孙穆子的名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虽久不废,此所谓三不朽!”
赵无恤从乐灵子的叙述中得知,乐祁的病,除了顽疾外,还有不适应晋国气候的原因。加上被软禁后担心宋国,担心宗族邦国,所以郁郁寡欢而成病。
他不懂医术,能想到的,只是让乐祁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或许,可以多存留世上一些时日。
死而不朽,久病将死之人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
果然,他的这一番话让乐祁眼前一亮,随即笑了起来。
“老夫今日见了灵子,不亦说乎,又见了你这佳婿,我更是放心了许多。”
“我会如你所言,尽力活到获释的那天。即便我有什么不测,以赵孟言而有信的性情,无论我生或死,你日后定然会称我一声妇翁,也相当于半子矣,这倒是我此番前来晋国,唯一一件做对的事!”
“虽然身处囹圄,但我也偶尔会听到关于你的传闻,你的志向,是做赵氏世子,我知之。乐氏虽小,我也不曾多多敛财,但也是戴公之后,树大根深,有戎车两百乘,兵甲五千人。吾子无能,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扶持,只要你行事不伤害宋国的利益,乐氏之徒,可以任你差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氏之兵可以任我差遣!?
赵无恤心中大喜过望,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宋国的戴公一系公族,有乐、皇两氏。他们在宋的地位好比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其中单单乐氏,就占了宋六卿的两个席位。
虽然比不上赵氏的势力,可相对于赵无恤现在仅有的一乡之地,二百之兵来说,强了不知多少倍。
谁知,随后乐祁竟然朝他恭敬地拜了一礼。
“灵子,就托付给你了!”
得了这么一份大礼,赵无恤连忙以女婿见妇翁之礼对拜。
“乐伯虽然困于此地,但终有一日能脱困而出,便如同龙出于渊。”
……
在离开居室后,赵无恤松了一口气,虽然劝慰了乐祁,让他不再那么绝望和胡思乱想。但被人相托后,仍然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有点重,他必须尽早想想法子,让乐祁早日归宋才行。
当他走出门扉后,却看见回廊那边,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乐灵子面前,在与她说着些什么。而乐灵子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一对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眼中流露出愤然之色。
却只听见那男子说道:“淑女可要思量清楚了,若你愿意嫁与我为滕妾,我必说服祖父,也就是当今晋国执政范伯,下月就放你父亲归国!若是你指望赵氏,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声音赵无恤记得,是范嘉!
无恤顿时勃然大怒,手朝腰上摸去,才想起自己入宫内不能带剑,他也不管了,两步并作三步走了过去。
竖子敢尔,辱我太甚!
他和乐灵子虽然名分未定,但他对此女第一印象本就不错,经过几次相处,俩人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散去,多了些喜欢的成分。何况,就在刚才,他还受到了乐祁的生死相托,可不能容忍范嘉如此羞辱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子。
赵无恤还没走入两人视野,却听到乐灵子已经给出了答案。
乐灵子曲身朝范嘉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灵子素闻晋国六卿颇多有匪君子,今日方知,其实未然,虽然有赵氏君子无恤那样的珠玉,却也有一些鱼目混杂其中。”
被乐灵子直言讽刺,范嘉本来面露笑意的英俊脸庞,顿时就僵住了:“你此话何意?”
乐灵子冷笑道:“范子以卿子身份逼迫一女子,是为卑鄙;以父亲之性命威胁女儿,是为不仁。卑鄙,不仁,禽兽之行也,更何况……”
在压下胸中的愤怒后,乐灵子双手举起了佩戴的洁白玉玦,放在自己的心口,毫不畏惧地与范嘉对视,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赵无恤。
玦者,决也!
她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虽无亲迎采纳,但父亲之命犹在耳旁,已经将我许给赵氏君子,从今往后,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闻此言后,范嘉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他这才知晓乐灵子竟已经与赵无恤有了婚约。此事在赵氏内部,也没几个人知晓,他更是不得而知,否则,也不会大刺刺地就来引诱威逼乐灵子。
何况,他本以为,此女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扭捏,但迟早会屈从于自己,谁知道她竟然当面一口回绝!
宁折不弯,这,这还是方才那个颦眉忧愁的弱女子么?
而在他的身后,赵无恤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是啊,乐灵子是何等坚强聪慧的女子,面对淋漓鲜血都不眨一下眼;除了将死的父亲,谁也无法让她流泪,如何会因为这小小的胁迫和诱惑便屈身就范?
于是无恤径自走到范嘉身后,轻声唤道:“范子?”
范嘉面色尴尬,正不知该走该留时,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便转过头来。
迎接他的,是一个坚硬如铁的拳头,狠狠地揍在脸颊上,击得范嘉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方才停住,捂着被打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正是赵无恤!
无恤轻笑道:“不愧是孪生兄弟,范子的脸,和你弟弟的还真没什么区别,连手感都一模一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几个月前,才在泮宫剑室将范禾揍成了熊猫眼,而今日,又给范嘉来了一下。
他还待上前,乐灵子却已经绕开了范嘉,小步趋行过来,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阻止他继续前行。
“君子,已经够了……”
范嘉脸上生疼,有心还击,但附近的一些宫甲已经闻讯过来了。
还不等范嘉说话,赵无恤就亮出了国君刚刚赐下,允许他进出宫内多个门禁的符令,恶人先告状。
“诸位宫甲,此人并无符令,却强闯偏院,已经被我阻拦,还请将他带下去!”
范嘉有些慌了神,连忙出言解释,宫甲们也认出了他是刚刚入宫没几个月的同僚。
司士们商量后,决定当做一场误会处置,但还是请范嘉速速离开。因为此处乃是软禁别国公卿的重地,除非像赵无恤、乐灵子一样,得了君上的符令和恩准,否则不得随意进入。
范嘉再次吃了憋,回头看着赵无恤和乐灵子俩人,一个有匪君子,一个窈窕淑女,亲密无间,更是嫉恨难当。
他心有不甘,便在临走前出言嘲讽无恤道:“淑女所托非人矣!赵氏庶子,无才无德,在麦粉一事上刚刚被我击得溃败,你指望他救出乐伯?真是痴心妄想!”
赵无恤本来已经要带着乐灵子进屋内去了,闻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和范嘉对视。
数月以来,他对此人原本只有作为对手的敌视和警惕,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无法化解的仇怨:他觊觎威逼自己的未婚妻,还在麦粉等事情上横加插手,搅乱了无恤的计划。
不过,既然他说起麦粉一事,想来,子贡现在已经对粟市、漆陶市的范氏商贾发动捣腹一击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怜啊,此人却依然蒙在鼓里,做着轻易将无恤击败的美梦,或许就是那点优越感让他得意忘形,不知道回去发现真相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于是赵无恤轻笑着说道:“范子得意为时过早了吧,不如归去,且看今日之绛市,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句话让范嘉一震,心里涌现出阵阵不安,在围过来的宫甲注视下,冷哼一声后转身匆匆离去,甚至顾不得找地方敷一下还留着拳印的脸。
他必须去自家的匠作坊和粟市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希望只是赵无恤空口威吓。
等到众人散去后,赵无恤转过身,看着乐灵子的眼睛。
虽然,他心里时不时仍会飘过季嬴红衣的影子,他本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精神上对待季嬴不可能是纯粹的姐弟之谊,可两人在身体上的确是亲姊弟。春秋礼法,“礼不娶同姓”“父母同姓,其出不蕃”,同姓相婚都会受到谴责,何况同耦连枝?
此情不容于世,只能暗藏心底,否则,他保不准会被暴怒的赵鞅打断腿。更何况,若是想在世间有一个好名声,日后招纳贤士,位登上卿,兼制诸侯,就更是不能表露出来。
除非赵无恤能像齐襄公,齐桓公那样成了一国之君,甚至独霸天下的侯伯。否则哪怕努力再多,面对舆情和礼制的束缚,这份感情终究不太可能实现。
暂且,先潜藏起来罢……
而眼前乐灵子的勇气之大、见识之广、性情之坚韧,都能让天下九成九的男儿汗颜。更别说乐氏在日后也可以作为自己的助力,她是做赵氏少君的合适人选。
第一次,赵无恤主动拉住了乐灵子的手,此举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他温柔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再随我进去见见乐伯吧,与我说了会话后,他的精神,可是好了不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到底发生了何事!昨日我离开时,一切不是好好的么!”
午后,范嘉回到了匠作坊,等待他的,是一群刚刚在粟市上一败涂地,现在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的范氏商贾。
范嘉的肺都要气炸了,今日事事不顺:威逼勾搭乐氏女受阻,还被赵无恤撞破,揍了一拳又不能还击,回到府邸后,却又收到了连续的坏消息。
范氏的麦粉在粟市,滞销崩溃了!
有个贾人叫苦道:“君子,不是仆臣们无能,只是赵氏太过狡猾,他们混以上谷、下谷之法。价高者依然是三石换一斗,较范氏麦粉更加精细,还打上了专供虒祁宫的名头,诸卿大夫谁不想试试国君的食物,便舍弃了我们,转而向赵氏购买。”
一旁的人补充道:“而普通的麦粉,赵氏则一口气降到了最低的一石半换一斗,往日吃不起麦粉的士和国人自然喜欢贱卖的,吾等的摊前,便再无人问津了……”
“够了!”范嘉指着他们的鼻子尖训斥道:“汝等就这么干看着赵氏施展诡计?汝等就不会跟着降价?”
众人叫苦不已:“君子有所不知,今晨从下宫开来了数十辆辎车,拉着千余石麦粉,远超我们仓禀中的存货,质不如人,价不如人,连量也不如人,降价也是无用啊……何况他们还打出了名为广告的木牌,绛市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了……”
“啪!”
范嘉拍案而起,口中喃喃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然而坏消息还没完,粟市的商人们前脚刚走,漆陶市的范氏贾人又呼啦啦挤进来一堆,向范嘉报告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连漆陶市也出了问题!这是为何?”
“君子,赵氏的那个卫国商人,今晨运来了五大车新品陶器,名为瓷,其表青白透亮,均匀光滑,其声如罄,或似铜,或似玉。我们出产的白陶彩陶,与之相比,便成了髻垦薜暴之器,不堪入目了……”
“现如今陶市里已经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五车瓷器全部卖光,价钱还比普通陶器贵十倍!诸位卿大夫的家吏,都不再买陶,而是挤在瓷器摊位前,预购已经到了下个月!”
范嘉耳畔嗡嗡作响,祖父临行前让他管好漆陶市,稳定范氏在商税和货殖上的收入。他犹自不足,把手伸到了赵氏新近开辟的粟市麦粉,最初的顺利也让他得意不已,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了因粮于敌的精髓,等祖父回来后,可以向他好好邀功。
谁知,一旦赵无恤出手反击,这些虚幻的美景便一一崩塌。
如果说粟市麦粉的失败,只是他伸手出去被挡了回来,损失并不大。那漆陶市让赵氏的势力挤了进来,则是自家的根本被人狠狠地挖了一锸!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和信任!
范嘉现在的感觉,就好比又被赵无恤打了两拳,却发现自己在货殖场上,同样没有还手之力!
是了,这所谓的瓷器,就是那些个被赵无恤买走的鲁国陶工做出来的,原来他折腾了小半年,为了就是这一天!
“且看今日之绛市,究竟是谁家天下!”此言又在耳旁回响,范嘉胸口一股鲜血在涌动,竟然一口喷了出来。
屋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君子,君子!快传医者!”
诚哉斯言!从今以后,新绛的牛马市、粟市,还有半个漆陶市,恐怕都是赵氏商贾专榷的天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同一时间,赵无恤和乐灵子也辞别了心怀大慰的乐祁,离开了虒祁宫。
君命已经交付,不必再亲自驾车,所以回去的路上,俩人不再乘坐安车,换乘了一辆温车。这两辆车都是君女季嬴“借给”无恤,护送乐灵子的,赵无恤在感慨姐姐心细之余,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歉意。
温车和戎车、安车不同,是有密闭的车厢,可供坐卧的大车。车门在后,两侧开有气窗,车厢分为前后两部分,有帷幕相隔,御者在前,车主人坐于车内,赵氏的这辆温车装饰典雅,内外绘有着夔纹、云纹,和日鸟纹。
赵无恤本来点了小童敖为御者,因为经过王孙期几个月的教导,他的驾车技术已经不错。但敖死命推辞,只能让王孙期来,而敖则有些不安地驾着空荡荡的安车,跟在队伍后面,眼睛看着赵无恤牵着乐灵子的手上车同乘,若有所思。
乐灵子在无恤面前才会表现出一丝少女的羞涩和柔弱,在旁人看来,则更多是一位高贵优雅,目光坚毅的卿族淑女。正因如此,敖一路上都垂着眼睛,对她有些惧怕和自渐形秽。
他渐渐长大,明白了世事,知道眼前这位绿衣淑女,大概就是日后君子的正室少君了。他和阿姊虽然脱离了隶妾的贱籍,恢复了邢氏之后的身份,但顶多是一个破落大夫的后人,而乐氏女却是尊贵的宋卿之女。阿姊,以后在君子内室里能得到的身份,大概就是作为一妾罢。
小童敖心里也暗暗为自己鼓劲,自己已经快满十二了,一定要早日为君子立功,成为一名合格的士人,甚至是位列大夫!才能让阿姊有所依仗。
暖和的温车之内,赵无恤和乐灵子肩膀相挨,气息相闻,但赵无恤却无心去感受两人相触位置的柔腻。他昨晚熬了一夜,有些昏昏沉沉,一直在车内闭着眼睛小憩。
王孙期驾车很稳,所以他坐在车上,却如同在榻上一般,无恤正迷迷糊糊间,肩膀处却被人轻轻摇动了起来。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睁眼,发觉车还在动,下宫未到,转过头,却见乐灵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无恤松了口气,问道:“出了何事?”
“下妾惊扰君子了,是有一事想请君子相助。”
自从今晨在范嘉处持玦表明决心,说出了“谷则异室,死则同穴”那番话后,她与赵无恤的关系便算是公开了。乐灵子也换了谦称,在无恤面前自称“下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笑着说道:“灵子何必与我客气,但说无妨。”
“君子可曾奇怪,下妾的医术是从何处习得的?”
赵无恤的确有些好奇,那个曾为赵广德治伤的溃创医技术高明,缝补伤口时穿针引线精准而飞快,但却对乐灵子自叹不如。虽然无恤尚未当面见识过灵子的医术,但可想而知,她绝不平庸。
对此,他也心中暗喜,这个时代最怕的就是疫病,也幸亏全中国就一千多万人口,宋、郑这种中原地带甚至还有不少野地。稀疏的人口分布减缓了疾病的肆虐,但即便如此,还有生产等难关,连卿大夫家中的初生儿,存活率也不是很高。
家中有了一位擅长医术的妻子,犹有一宝。
于是在这个密闭的车厢内,乐灵子就将自己学医的经历一一道来。
“下妾年少多病,曾高烧不退,父亲遍请宋国商丘医官,乃至于周王之太医,皆不能治。直到一位自称小儿医的老者来到府邸,为灵子施以针石,方才见效。”
“父亲以重金谢之,又将其奉养于邑中,停留了大半年。下妾便在此期间,跟随其左右,常常打扮成小医童,侍奉其施针,或跟他上山采集草药。他见下妾聪慧,便将部分医术,如诊断、针石、汤药传授与我。下妾也因此得知,夫子来自齐国海滨,本为秦国公族,故以秦为氏,名越人!”
无恤微笑地听着,想象还是一个小小萝莉的乐灵子扎着总角,穿着童子服装的可爱模样。
“原来如此,秦地之医名闻天下,诸侯若有疑难病症,常常发传车向秦伯求助,我曾听说过秦国医缓曾为晋景公诊断,而医和为晋平公诊断,他还预言我曾祖父赵文子之死……”
的确,这个时代的秦国,跟后世那个虎狼之国十分不同。秦人的科技树集中在两处,一是相马养马,二是医学。相马养马,赵氏也不差,但名医,却只有在秦人里才扎堆出现。
乐灵子举起宽袖,左手贴右手,在车中朝无恤微微一拜道:“正是,所以下妾想请夫子入新绛,来为父亲诊治,还望君子差人以传车告知,何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连忙扶着她道:“如此再好不过,乐伯的病,你的老师一定能治,他现在在何处?”
见赵无恤答应帮忙,乐灵子也很欣喜,方才在囚禁乐祁的小院子里,父亲对她和赵氏君子的婚事十分满意,还说要在这里著书立言,心情也好了不少。
父亲的病,自己虽然不能诊治,可若是夫子亲自出手,或许还有救!
夫子博学,精通天下医术,什么病症没有见过?他曾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入雍城,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据说他还能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罢了,有能活死人白骨之技艺。
父亲,一定有救!
她轻声说道:“来新绛前,灵子曾知会过夫子,听说他现在在郑国新郑居住。”
新郑,是郑国的国都,和渭水流域的旧郑相对。从新绛去那里,隔着黄河,还有千里的路程要走的,可能二十天才能跑个来回。
赵无恤自然允诺,到达下宫后,就立刻寻来车正,要他发最快的传车和信使,带着乐灵子匆匆写好的亲笔信函,前往郑国都城新绛,寻找名医秦越人。
“秦越人?好像没听说过。”
只是,对于这个名字,赵无恤还是一脸茫然。除了来到这时代后知道的医缓,医和那几人外,春秋名医,他只知道一个扁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距离信使传车前往郑国,寻找名医秦越人,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天气在一天天转凉,新绛周边的田地上,春天播种的粟米收获完毕。
今年的收成不错,这对于被卷入麦粉之争的新绛国野民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大量新鲜的粟米进入粟市,让原本因为赵氏麦粉大卖,而出现涨幅的谷价得以回落。
谷贱则伤农,谷贵则伤民,粟米价格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是一国的重中之重。
往年这个时候,各卿族都会低价购入粟米,补充仓禀,以防灾年或者战争之用。然而今年赵氏却不用刻意为之,只需要把大量麦粉往粟市一摆,大车大车的粮食自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十多天来,光是麦粉一项,就让赵氏赚得钵满盆溢。虽然普通麦粉的价格跌了一半,但购买的人却多了不少,所以收益依然有十多万石。
而范氏的商贾们,则被毫无悬念地排挤出了这个新兴的行当。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范鞅和范吉射都不在新绛,于是家中主事的范嘉与家宰合计后,决定发动反击,也紧随降价。但他们的连续降价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因为经过最初的争夺和广告效应后,粟市里的麦粉市场,无论是高层还是中层,基本都被赵氏占领了。
据子贡估算,“市场占有率”,大概在八成左右,剩余的两成,都是被范氏严加命令,要求自产自销的范氏士大夫、国人。
范嘉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见自家的反击没有奏效,就发动了损人不利己的垂死挣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竟然在粟市上,召集国人,将石磨技术公开了!
而且,范氏匠作坊还将一些手推磨赠予中行氏,蛊惑他们自行开磨麦粉,而赵氏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先下手为强,将这一技术传递给了交好的韩氏,还有正在争取中的魏氏。
这还是赵无恤和子贡的建议,按范氏同归于尽的玩法,这东西即便赵氏刻意隐瞒,总归不过拖延个把月。与盟友利益分摊,才是正确的做法,死死守着,反倒显得格局小了。
因为,仅仅依靠麦粉,一个月,撑死也就能入仓几十万石粟米,满打满算,只不过是一个千室之邑的全年收成。
赵氏有几个千室之邑?近百!
所以,在商品经济才刚刚冒头的春秋,货殖依然只能作为农耕的辅助。
作为一家之主,不能被眼前的小利迷花了眼,本末不能倒置。赵氏此举的根本目的,是要拉动赵氏领地的经济,同时和盟友进行利益捆绑。
于是,在各方角力下,麦粉价格持续走低,一直降到了一斗换一石粟米的程度。然而让范氏欲哭无泪的是,赵氏占据市场大头的局面不但没有缓解,反倒加剧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子贡和计侨研究了一夜后,为赵无恤算了一笔账。
子贡扒拉着算盘,伸出一个指头说道:“原本麦粉一斗卖三石粟米,而新绛及其周边,能购买食用的士大夫、国人户数,不过千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颔首,最初,麦粉的确是当做奢侈品来销售的,买得起的,都是上层阶级。
“现如今,麦粉的跌到了一斗换十斗的低价,但购买的户数,却接近五千!而且范氏和赵氏外泄的,只是小的手推磨技术,大型的磨坊,即便别人知晓了,想要建起也需要很长时间。”
计侨也捋着胡须笑道:“何况,除了君子的成乡,谁还有几万石的麦子可供开磨?诸卿本来就不以种麦为主,现如今早已告罄,甚至连下宫也没多少了,这些天的原料,还是成乡从国人家里购来运过去的。”
赵无恤恍然,颔首道:“所以,经过范氏这么一闹,赵氏的麦粉销量反而扩大了,而赚取的利益,也没有降低,这范氏,果然是在做损己利人的大好事。”
不过,这些波动,丝毫没有影响到成乡,因为麦粉的生意,乃至于库藏的麦子,已经大半转移到了下宫。而成乡则只是生产供自己所需,整个乡的经济重心,开始专门制作瓷器。
而无恤说了,瓷器,只收钱帛和金爰!
于是乎,葛布、麻布、丝绸、甚至是鲁缟;晋国的空首币,齐的刀币,楚的金爰纷踏而至。在子贡的货殖手段下,目前瓷器生意已经拓宽到了新绛全城,成为士大夫们继麦粉后热捧的对象,供不应求。
而赵无恤也瞅准了高等瓷器的最大需求者,虒祁宫!
他虽然被晋侯赐予入宫符令,可以随意进出虒祁宫,但他也知道分寸,也就每隔半旬进去晃悠一次,在晋侯面前刷刷存在感。每一次,他都会亮出些新鲜的东西讨晋侯欢喜。
第一次,是说好的皮毬和蹴鞠之法,春秋时的娱乐项目本来就少得可怜,鲁庄公身为一国之君,都能无聊到巴巴地微服跑到齐国去观乡社。而虒祁宫里养的一些侏儒、倡优,做着在赵无恤看来极其拙劣乏味的表演,居然也能将晋侯逗得乐不可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就纤细的舞女坠着长袖,跟着满是古意的鼓乐舞动还有点意思,但看多了,也是会腻味的。
于是,当两队宫卫褪去了甲胄,在赵无恤示范下,在宫中校场上半生不熟地踢起蹴鞠时,和赵广德第一次在成乡见到此情形时一样,年轻的晋侯顿时被吸引住了。
经过一上午的演练,宫卫们都玩上了瘾,踢得也渐渐有了起色,观赏性更强。
晋侯有时候忍不住,也换上打猎的戎服,下场玩玩,不过宫甲们都不敢与之争抢。晋侯午继承了晋文公的暇眦必报,却没有继承晋悼公的宽容大量,宫卫们哪里敢跟他来真的。
所以一来二去,晋侯觉得没意思,还是坐回台上观看。
“射,快射!哎呀!真是愚不可及,再错失良机,就罚掉你本月的钱帛粟米!”
虽然,这位位高权重的观众也很呱噪。
而第二次进宫时,赵无恤则献上了专门为国君定制的瓷器:
七鼎六簋的国之重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红色的绸布被掀开后,晋侯只见七个圆口瓷鼎,六个方口瓷簋展现在面前。都是青金色的釉彩,上绘庄重的饕餮taotie纹、夔纹,表面光滑而颜色匀净,比起看腻的青铜和漆器,颇为新颖。
其实,鼎、簋、鬲等礼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在青铜普及前,就是用陶来烧制的。做成瓷器,工艺相差不大,人们也能接受。只是做这种一模一样的大器,外加比起纯色瓷器更复杂的釉彩,比较考验鲁国陶匠们的技艺。
幸好,他们没让赵无恤失望,甚至能顺利忽悠过眼光挑剔的国君。
晋侯午对瓷器这种新鲜玩意十分感兴趣,不过他却没意识到其中的利益所在,只是当做奢侈品把玩摆放。
而赵无恤介绍说,这些大器,在诸侯之中是绝无仅有的。晋侯午顿时感到自己倍有面子,一度还想陈列于公室,却被太史墨劝诫了一通。
“君上欲以华而不实的瓷器换下国之重器青铜鼎簋,这就好比昔日平公欲以桑间濮上之音,换下庄重的大雅,止矣!不然下臣将学师旷,抱史简撞君了!”
晋侯午闻言后,也觉得自己最近玩的有点过火,只得悻悻作罢,在虒祁宫中,也就太史墨能劝诫得住他。
太史墨还有意无意地对无恤说,他这些日子进宫来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记录在史简上,这是在暗示无恤,不要成为史书上的佞臣!引诱晋侯玩耍奢靡。
“君子可知晓,昔日帝辛以稀有的象牙来做箸筷,箕子便惊惧不安,是为了什么?”
无恤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子愿听太史教诲。”
太史墨继续说道:“箕子以为,以帝辛的性情,象牙箸筷肯定不会搭配陶制的器皿来用,必然要用犀牛角和玉做的杯碗盛放。用象牙筷子和犀玉之杯,就不可能再吃菽藿叶羹,而必然要吃牦牛、大象、豹胎这样的珍馐佳肴。而下一步,就是不衣短褐,不在在茅茨之屋下用餐,肯定是锦衣九重,广室高台。箕子贤哉,因为畏其卒,故怖其始。”
“于是过了五年,纣王设炮烙之刑,建酒池肉林,大邑商遂以奢靡而亡!”
“君子制粉食,献蹴鞠,进瓷器,这都是奢靡之风,难道不是在引诱君上走殷纣的老路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欣然受教道:“太史教诲,小子谨记在心,然而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任凭太史记于青史之上,功过只能任由后世评说。”
太史墨眯着眼睛看着赵无恤半响,这才说道:“好,好一个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只希望日后老夫记载君子之事迹时,不要是‘赵盾弑其君’!”
受赵鞅影响,无恤对史墨十分敬重,但对他的这番劝导,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太史墨继承了晋史董狐,齐国三史、南史的斌笔直书,但历史就如同竹简上的墨字一般,胜利者很容易就能削除抹去。
何况,他只是在投晋侯所好罢了,在太史墨在离开后,晋侯午还拉着无恤,抱怨这个蔡国人的唠叨和烦躁,无恤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朽木不可雕也,阿斗不可扶也!
像商纣和晋侯午这些亡国之君、失政之君,都有其内在性格的缺陷,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晋侯午虽然有一点野望,会一点心机手段,但却贪玩而好面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且,太史墨还是看走了眼,他赵无恤不是佞臣,而是奸雄!
无恤有自己的目的,作为六卿子弟,挖晋侯墙角这种事情,就不用瞻前顾后,计较手段了。他现在好比在养猪,等晋侯午的穷奢极欲被喂饱后,在其心目里,赵无恤的分量加重后,无恤的刀就要斩下,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所以,让晋侯午怎么奢靡怎么玩去吧,赵无恤自己倒是廉洁简朴得很,贵重的瓷器都往外买,自己屋里都没留几件做装饰。
唯一讲究的,或许就是一口吃食了,可既然连孔圣人都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他奢求一点怎么了?
赵无恤讨好晋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为成乡顺利拿下了虒祁宫里瓷器的专供之权。这可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订单,从此之后,子贡每隔几天就会从成乡运来三五车精美的成瓷,她们在慢慢取代宫中的陶器。
晋国作为盟主,常常能受到诸侯许多贡赋,虒祁宫积蓄了百年的海量财货,开始悄悄地向赵无恤的乡寺府库转移。
对于晋侯的少府来说,这也许是九牛一毛,可对无恤的偏僻小乡,却是每月的一笔巨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已经外泄的麦粉制法不同,到目前为止,全天下也就无恤这一家瓷器,他吸取了教训,对制作工艺和工匠都严加保密。虽然赵鞅也问及过,但无恤解释说,在已经完成了地方更制的成乡烧制,会更加安全,且物以稀为贵,赵鞅也就没有让他献上。
赵无恤不知道的是,太史墨在回到虒祁宫中的守藏室后,朝同僚史赵、史龟等人点头致意,整理一架又一架的竹卷。
等忙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史墨从一处隐秘的地方抽出了一卷简册,摊开以后,思索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在他那神秘的“吴亡于四十年后”的神秘预言下,又添了一笔。
“亡晋者,赵也!”
做完这些后,史墨再次将简册藏好,背着手走出室外,看着渐渐变圆的月亮,回想起家乡蔡国的遭遇,叹息着天命不恒,社稷无常。
当然,每次进宫,赵无恤也会去探望乐祁一番,给他带些乐灵子制作的宋国口味食物,外加一些解闷的竹卷,还有各种新绛趣事,或者宋国旧闻。
乐祁的身体虽然没有好转,依然是咳喘不休,但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他已经开始照着无恤说过的话,尝试着在囹圄里“立言”了。
乐祁向赵无恤展示过最近半月来记述的一部简册,上面罗列的大纲,是关于宋国历史的。其中涉及殷亡周兴、牧野之战的那些梓秘往事,微子启封于宋的初始,宋襄公的一生,乐氏祖先司城子罕的智慧,宋国在两次弭兵之会上所作的贡献,还有华向之乱时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赵无恤观后汗颜,这部编年史虽然主观倾向性比较强,有吹宋嫌疑,但还算写的有模有样。比起现在各国简略的编年史,晋之《乘》,鲁之《春秋》,楚之《梼杌》taowu等,要详尽不少。
当然,在他有意无意的建议下,乐祁还引用了传记体,为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如帝辛、微子启、宋襄公、司城子罕立了传。
赵无恤也会想,难道在自己小蝴蝶翅膀扇动下,在孔丘编完鲁春秋,左丘明作《左传》之前,世间就要先出现一本《乐氏史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到了八月仲秋时节,关于宋国大司城乐祁释放与否之事,晋国朝堂再次吵开了。
然而,此时在新绛的六卿并不齐全,范鞅还在朝歌,据说是染了小病不能立刻归来,毕竟已经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晋国政坛的不倒翁什么时候会咽气,又或者什么时候隐退,将卿位让给他的少嫡子范吉射。
周王室里的反叛势力又死灰复燃,占据着王城久久不能攻下。既然范伯有恙,于是以往负责成周事务的知跞也去了南方主持大局,他还带上了籍秦,据说邓飛也随行为军中文书。
作为知氏的盟友,魏驹却是回来了,在赵鞅的攻势下,倒是有松动的意思……
而中行氏则一直表示反对释放乐祁,唯一明确支持赵鞅的韩不信,则去了领邑州县。
所以,晋侯就借口六卿不齐,故无法召开公议,他的态度,还是一个拖字,但已经从倾向范鞅、知砾,转而变得中立。
这还多亏了晋侯身边的“佞臣”赵无恤有意无意地提及赵鞅对公室的忠诚,以及强调范、中行一些贪婪鄙陋的行为对晋国威望的损害。无恤觉得,晋侯这条线,再经营月余,时机应该就能成熟,自己便可以有所行动了。
而赵无恤这边,派去郑国寻找秦越人的信使,也回来了一个。
在信使到达时,赵无恤原本正在庖厨,和赵广德研究一种新的食物,得知消息后立刻跑了出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没有找到秦越人。
信使回报说:“君子,新郑的人说,在吾等到达之前,秦越人已经来晋国了。”
无恤闻言一愣:“来晋国了,为何不见他人影?”
“他来的并非新绛,据说是去了虢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虢县,本是周王卿士虢公的邦国,一百多年前,晋献公用中行氏和知氏的祖先荀息“假虞伐虢”之计,征服了那里。
虢地处于黄河边上,后世的三门峡一带,扼控桃林之塞,也就是崤函天险,又称之为“河外”,距离新绛,不过一旬来回的路程。于是赵无恤便让信使转而去往虢地,务必要将秦越人请来!
他也不由得叹息道,真是好事多磨啊,幸亏乐祁最近状态不错,在开始动笔写作他那卷《乐氏史记》后,身体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或许是灵子诊断错了?
到了诗经所说“八月未央”时,赵无恤再次入虒祁宫,作为晋侯的助祭人。正所谓“春朝日,秋夕月”,夕月就是在未央之日祭祀月亮。
这一天,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春秋时期还没有中秋节,但已经有了“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的习俗,比起平日颇有些不同。
在繁杂的祭祀结束后,赵无恤和往常一样,在太史墨冷冷的注视下,又向晋侯献上了一样新颖之物,乐祁那边亦然。而下宫处,他也差人给父亲赵鞅、长兄赵伯鲁,姐姐季嬴、未婚妻乐灵子等人各自都送去了一份。
“这是何物?”
乐灵子忧心秦越人迟迟不来晋国,再次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她有些心神不属地揭开无恤送来的瓷制食簋时,发现里面是一些色泽诱人的粉食。
“看上去真香。”红衣的季嬴则像一只馋猫儿般,也捧着另一个食簋慵懒地卧在蒲席上,她看到甜食后,眼睛就眯成了月牙儿状。
二女各自拾起一块,樱口微张,贝齿轻咬,细细品尝。很快,两对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对视着不住地颔首。
麦粉做的外皮酥脆,边薄心厚,以松仁、葵籽、杏仁和饴糖,或者青盐。再裹以滚烫的油膏作馅,食之香松柔腻,迥异寻常食物。
她们齐声说道:“是甜的!”“是咸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姐姐季嬴是甜党无误,而乐灵子,居然是个咸党。
赵无恤,则是甜咸通吃。
而送来的两个食簋上,还各自附带着一块简牍,季嬴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由赵无恤亲笔写几个小小的篆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原来此物叫做月饼,果然和圆月很像。”季嬴看着天空中的银盘,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而乐灵子那个食簋上的简牍,字则更多一些,写得密密麻麻。对于弟弟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季嬴颇有些吃味,刚想酸酸地调笑乐灵子几句,却见她脸颊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是怎么了?”
季嬴凑过去,用红色的袖口为灵子擦泪,却见她一对清扬婉兮的大眼睛泪水盈盈,让人我见犹怜,看得季嬴竟有些痴了。
“我倒要看看,无恤说了什么,竟然将你惹哭了。”
她拾起了乐灵子失手掉落的简牍,念出声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几句话迥异于诗三百的格调,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却朗朗上口,有别样的美感,和赵无恤曾在下宫正殿对答乐师高的“断瑟之音”如出一辙。
季嬴也愣了半响,却见乐灵子自己擦了擦眼泪,破啼而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几天以来,她第一次让自己多吃了一些食物,这些可口的点心,都是君子的心意和默默关怀。想来,父亲在深宫里,也能品出一样的味道吧,但愿父亲寿命长久,自己与君子,能够偕老,一家人能早日团圆!
但季嬴心中,想到自己的身世,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月能重圆,可破碎的铜鉴,还能再圆上么?
中秋月圆,人也希望团聚,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给这个日子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赵无恤拒绝了乐祁让他留宿虒祁宫中的建议,连夜赶回了成乡。他无法去和季嬴、乐灵子共处一室,所以,只有成乡,才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让他有一丝回家的感觉。
在马车上颠簸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回到了居室中,在薇贴身服侍下沐浴梳洗过后,无恤又坐到了乡寺的望楼上。他在薇的陪伴下,也拿着一块“月饼”,望着越爬越高的皎洁明月失神。
来到这时代已经快一年了,他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一个春秋君子,也渐渐地和“赵无恤”完全重合。前世的家人和种种生活往事恍如隔世,而在这里,他也得到了很多东西,甚至重温了亲情、爱情的滋味。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中秋佳节吃月饼”的习俗,开始在晋国上层贵族的圈子里流行开来。
……
仲秋已过,开始进入“九月授衣”的时节。晋国地处北方,最早感受到了北风吹来的凉意,家家户户都开始缝制冬衣,在赵无恤治理下,已经日益富庶的成乡,却不用担忧这个冬天再过“无衣无褐”的日子了。
然而,去寻找秦越人的信使仍旧没有在预期的时间内归来,反倒是下宫差人来传唤他过去,因为晋阳大夫董安于的车驾,明日就要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晋侯午八年,秋九月,成乡山阳亭外的官道上,从北向南,来了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
行驶在车队最前方的,是辆无穗无饰的简朴安车,安车上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五旬长者。他绛衣长冠,下裳挂着玉佩,却是用一根弓弦拴着的,这个小小的细节,迥异常人打扮。
有步行的中年家吏小跑着过来禀报,态度极其恭敬。“上大夫,汾河已渡,再过了这个小乡,就是下宫地界了。”
车上的老者闻言,缓缓应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的笔削,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道。
“我记得,这里应该就是成乡吧。”
家吏拍马道:“上大夫虽然离开了两年,却仍然对下宫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这里的确是成乡。”
车上的长者,正是赵氏的晋阳大夫董安于,在他受命去经营北方领地之前,曾做了十年的赵氏家宰,对下宫周边自然极为熟悉。
说起成乡,他就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主君赵鞅每个月都会来信夸赞一通的庶子无恤,似乎在这个乡做宰臣。
董安于记得,在下宫时,自己也就和此子见过两面,那时候,他似乎只是个沉默而相貌平凡的小童。为何能在这一年时间里,竟如同一颗璀璨明星般升起,完全胜过了他的几个兄长呢?
看着路旁的夏粟渐渐变黄,即将收获,还有地里满脸喜气和自豪的国野民众,董安于觉得赵鞅所言非虚,此子的确是个会治民的好乡宰。他的“止从死”之法,董安于已经以赵鞅的名义,在晋阳实行了半年,引得诸多野人氓隶对赵氏感恩戴德,的确称得上是一项善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治民、富民、爱民,虽然是作为家主必须的素质,但却不能代替强军、严位等举措。赵无恤能否胜任一家之主的位置,董安于可不敢轻易评价。
倒是赵鞅在上一封信里,神秘兮兮地说,等他归来述职时,让他和此子见见面,把后续的一些举措当面告知他,这让董安于对这次下宫之行,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董安于猜测,到时候,赵鞅定然会咨询他关于立世子之事,他作为有自知之明的家臣,自然不会妄加干涉主君的家事,但自个心里,总得有个数。
他正想着,家吏却再次过来禀报道:“上大夫,前方不远,就有个庐舍,要不要下车歇一歇,喝一口清凉的浆水。”
董安于看了看即将西垂的日头,摆了摆手道:“在渡口时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是在日落前赶到下宫吧,以主君的脾性,定然是安排下了大排场的燕飨等着我,为人臣者,不可让主君久侯。”
于是,家吏便吆喝着车队加速行驶,必要在天黑前到达下宫。
然而,董安于一行人不想进庐舍,可这庐舍,现在被赵无恤改名为山阳亭的“地方派出所”,却偏不让他们随意通过。
一个身穿皂衣,戴赤幘的小吏站在路中央,默默看着路尽头扬起的尘土。此人是这里的亭长,他身后是有些忐忑和胆怯的求盗、亭父。
求盗怯怯地劝阻道:“成亭长,对面来的是安车,看似地位不低,可能是一位贵人,阻挡不得啊!”
山阳亭长,正是乡三老成巫的儿子成抟,他在上次的“盗寇”事件里,为赵无恤立下了通风报信的功劳。无恤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在六月份时设置了“亭”这一地方单位后,就点了他来出任第一批亭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巫十分赞同此举,暗中对儿子成抟嘱咐说,君子最喜欢做实事的人,让他好好把握机会,务必做出些业绩来。
成抟摸了摸腰间登记来往人士用的桑木简牍,还有肩膀上用以缉拿盗贼的绳索,答道:“君子让我负责此路的盘查和治安,要严格检查往来行人的身份。如果有外来人而亭长没有及时盘问和制止,都要定罪!若是坐视不管,罚粟、杖责、削职都是小事,要是出了问题追究起来,可是要斩首弃市的,尔等吃罪得起?”
求盗和亭父讷讷不敢再言,他们也知道赵氏君子之法极严。前些天,就有个乡卒无视军法,试图私自下山探亲,就被打得皮开肉绽。
矮小的成抟目视前方道:“所以,我宁可挨那安车上肉食者的鞭子,也不愿试一试君子的禁令!”
求盗和亭父面面相觑,脑袋一缩,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木棍,躲在亭长身后,紧张不已。
车队越来越近,也看清了挡在路中央的人,御者和家吏都摇着手臂驱赶:“速速让开位置,不要挡道!”
亭长成抟却纹丝不动,他让亭父和求盗两人将一棵小树横搁在路中央,又朝前走了几步,伸出双臂,阻止车队继续前行。
“止!”
路又狭窄,御者绕不开,眼看马车就要撞上了,无奈之下,只能猛地勒住了两马。这一急刹车,弄得安车颠簸不已,车上的绛衣大夫也晃了几晃,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高冠,探头出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家吏和御者都十分火大,斥责道:“你是何人,竟然挡道阻拦吾等去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抟仰着头大声说道:“我乃山阳亭长,请诸位出示符令、文牒,检视登记后,才可通过此处,进出成乡!”
一席话听得家吏火冒三丈,他发作道:“什么亭长?这车上坐着的,可是晋阳的上大夫!要去往下宫的,若是迟了,尔等吃罪得起么!”
晋阳大夫!上大夫董安于!
亭父和求盗腿一软,直接在成抟身后跪了下来,朝安车稽首不止。乖乖,这可是在下宫做了十年家宰的上大夫啊,赵氏的第一谋臣,民间传言,就连家主见了,都得以师事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却见亭长成抟不为所动,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原来是晋阳大夫,小人失礼,然小人身为成乡亭长,只听乡宰赵氏君子的,不听晋阳大夫的,请贵人们出示符令、文牒,检视登记后,才可通过此处。”
“你!”
那家吏气得发抖,正要召唤后面的兵卒们动手撵人,却听安车上的大夫缓缓说道:“算了,出示符令给他看看罢。”
董安于晓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黑瘦的年轻人,亭长?他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一吏名,是成乡的庶君子自行设置的么?
俗言道,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个小小亭吏身上,他或许能提前了解一下,庶君子无恤究竟是何许人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见主人发话,家吏这才咬了咬牙,不满地看了成抟一眼,返回车队后方的辎车那边寻找符令,还有一路通过其他诸卿领地时的通关文牒,表明身份。
而董安于却在这当口,端坐于安车的蒲席上,居高临下地朝成抟问了不少问题。
何为亭?亭的职务是什么?若是失职,会受到什么惩罚?
熟悉董安于的人都知道,一连串的疑问,是他说话的风格。
本来,董安于以一上大夫的尊贵身份,向一个低贱的皂吏问话,已经是极其优容谦逊的事情了。谁知成抟却不领情,他闭口不答,还阻止了身后的两名亭卒回话。
“请恕小人不能多说,君子有令,将号令、职务等信息漏泄于外,使他人知之者,必将严惩。”
家吏正好持着符令回来,听到这话哑然失笑:“你们这一个破落小乡,规矩却比晋阳大县还要多,还要大!”
成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君子在我前来上任时曾言,一亭不扫,何以扫一县?成乡虽小,却也事关四百户人家安危,二千余人福祉。故,君子之法,不可不严,吾等为吏者,不可不慎。”
董安于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回味着这句话,心中暗暗称道,既赞这个小小亭吏的胆识,也赞赵氏君子的言行眼界。对于这次从未有过的严格盘查,他也不以为忤。
在成抟将符令来回看了一遍,确认了一行人的身份,就按照礼节,拜倒在路旁,朝董安于行礼赔罪,董安于也一直笑眯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行前,他却突然扶着车栏,对成抟说道:“现在,你能告诉你,一个亭长一年有多少禄米么?”
成抟已经确认他的确是晋阳大夫,是赵氏长吏,而且问的事情也不是机密,便回答道:“每日一斗,故众人皆称我等亭长为斗食吏。”
“如此算来,一年才三十余石?好,老夫看你忠于职守,做一亭长实在是屈才了,可愿意随我前往晋阳,可以让你做正职的乡吏,甚至是县吏,每年有百石粟米,何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亭父和求盗刚刚将树干搬开,他们听闻此言,不可思议地看着成抟,暗道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这矮小黑瘦的成抟真是好运,竟然能得到了晋阳大夫的赏识!日后前程无量,必富贵!
然而,成抟却出口拒绝了这诱人的征辟。
他笑着说道:“多谢上大夫美意,但小人已跟随父亲,向君子委质效忠,乃君子之私臣,没有他的首肯,不敢易位。”
董安于看成抟的眼神,更是不同了,他也不强求,反倒挥手让御者驱车离开。
在山阳亭的这一耽搁,就过了半刻时间,日头更是偏西。御者焦心去到下宫时,天色已晚,便想要快马加鞭。
谁知成抟又在后面远远喝止道:“御者!君子有令,亭舍百步以内,不准驱车奔驰,请御者不要让小人为难……”
御者高高举起的鞭子,就这么呆在了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脸色十分怪异,这么大胆的小吏,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御者的身份也是中士,不屑于听他的劝阻,刚要继续抽下,还是董安于止住了他。
“无妨,反正主君知道我性缓,等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被成抟的举动惹得哈哈大笑,让御者稍安,等离开山阳亭百步开外,才驾车趋行。
那个亲信家吏也上了车,服侍在左右,他对董安于抱怨道:“成乡的庶君子也太过严格了吧,放眼整个赵氏十余县,甚至整个晋国,也没有对道路来往行人这样严密的。”
董安于却不同意这种看法。
“此言差矣,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我曾去往上邑做邑守的事情么?”
当时董安于曾担任赵氏的采邑上地的邑守,赴任途中经过山区,看见一道深涧,两边石岸陡峭,如同刀削,险峻无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就扶着车栏,用自己独有的风格,询问当地人道:“这条涧有人下去过吗?”
“没有。”
“有不懂事的小孩,或者痴聋狂悖的人下去过么?”
“也没有”。
“有没有牛马犬彘下去过呢?”
当地人被问乐了,笑道:“大夫,这个真没有。”
董安于事后喟然叹息道:“我知道怎样去治理上邑了。如果我执法严厉,犯了法就象掉进这道山涧一样必死无疑,那样的话,就再没人敢于犯法了,怎么可能治理不好?”
此刻,他对家吏教训道:“庶君子无恤,用的也是这严刑峻法的思路,若是赵氏每个县的地方都能像成乡一样有序,每个长吏都能像那斗食亭长一般恪守职责,何愁赵氏不兴?”
家吏被训得唯唯应诺,董安于则捋着胡须想道,这庶君子,难不成和自己一样,都是子产之政的信奉者和推行者?
现如今,晋政多门,六卿擅权,国将不国。董安于是意识到乱世将至的第一批人,他建议赵鞅经营北方重镇晋阳,把那里建设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正是此意!
而乱世,当用重典!
子产死前曾言:唯有德者,才能够用宽和的方法来使民众服从,差一等的人,不如用严厉的方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
董安于自认为,自己并非有德者,而是那“差一等”的人,这些如火如荼的举措,是为救世应急,让赵氏在乱世里求活而用!
若赵无恤也是如此,那么,他能当上世子,甚至是家主,将会是赵氏之福啊!
董安于现在越来越期待着,能见一见赵无恤了。
……
与此同时,在下宫一处偏室内,赵无恤倒是坐于席上,不急不缓,反倒是平日里以性缓而闻名的张孟谈,有些激动地来回踱步。
今天,董安于将至,赵无恤便被赵鞅唤了回来,说是要举办一场燕飨,为董安于接风洗尘。赵无恤又把张孟谈也邀请到下宫来,因为张孟谈性缓,故常佩弦以自急,据说这就是效仿董安于所为,他平生最仰慕的就是晋阳大夫。
“张子,董公的车驾,现在大概才过了我成乡的山阳亭,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地,你何必如此焦急?且坐下,且坐下。”
张孟谈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便到一旁径自翻阅起竹简来。
赵无恤觉得,虽然还没见到董安于,但今日真是不虚此行,还能看到张孟谈如此作态。自从那次登门拜访过张孟谈后,也得到了他的回访,两人的关系也渐渐朝知己好友的程度迈进。
见张孟谈已经恢复如初,他才转过头来,朝案几对面那人说道:“韩子,你我继续说那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对面,正是与他隔案而坐的美少年韩虎,其形貌昳yi丽,面如冠玉,丹凤眼桃花眸。不知道的人,会和赵无恤第一次犯的糗一样,会误认为他是一个美貌端庄的淑女。
韩氏作为赵氏铁杆盟友,关系一直很密切,有什么大的燕飨,一般也会受到邀请。不过韩虎今天来,除了受祖父、父亲之命,给赵氏捧场外,却还有一件要事,要跟赵无恤商议。
正是关于“白瓷”的事情。
从七月到现在,成瓷已经出现在市面上两个月了,它比青铜、漆器便宜,却比陶器更贵。适合那些喜欢新鲜口味的卿大夫,还有中产阶级的士购买,这也是赵无恤和子贡最初对这种货物的定位。
但“物以稀为贵”,因为保密的缘故,瓷器目前只有成乡出产,虽然赵无恤和鲁陶翁商议后,引入了“流水线”作业的概念:培土的、制胚的、上釉的、铲煤的、观察火候的……十多名陶工指挥着数十名被征募来干活的国野民众,都在鲁陶翁统筹下各司其职,效率变快了不少。
然而,一天下来也不过能产三窑,数目不足一百,正因为紧俏,所以在麦粉价格下跌的同时,瓷器却在一天天见涨。但子贡预测说,这是新货物进入市坊初期的正常现象,当最初的热度消失后,就会回到正常的价位上。
无恤同意他的说法,一方面要想办法在既保密的同时,扩大生产规模。而另一方面,还得将产品分化,精雕细琢的珍品要卖天价,货殖百倍之利,而普通产品则要多销,让成瓷走出新绛周边百里范围,因为论起人口和购买力,晋国的河东、还有南阳之地的大都大邑都极为可观。
成瓷目前以一青一白两色种匀净色泽为主,青瓷,主要做大中型生活器具、摆设。而白瓷,则烧制比较小巧的饰品,借助光滑匀净类冰似玉的外表,被当成佩玉的替代品,也一时畅销。
晋国六卿,各自都有附庸的商贾和百工,专榷一业,韩氏主要做珠玉生意。韩赋七县,有出玉之山三座,攻玉之匠数百,对天下的名玉也热衷于收集,韩宣子就曾做过两次强买郑国玉商玉玦的事情,最终被子产劝阻而未得逞。
在西边,他们最初的封邑韩地与秦国紧挨着,扼控从殷商就开始打通的“玉石之路”。
玉石之路是后世丝绸之路的前身,早在武丁之时,大邑商就充斥着来自异域的美玉。塞种人的商贾从沙漠和昆仑雪山出发,经过禺支人和西戎杂处的河西走廊,到达秦地,而秦商再把玉转卖到韩城,进入晋国。在东面,韩氏还和齐国海滨的陈氏往来密切,东海蚌珠,甚至是传说中的鲛珠,都得以转购销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些东西极其名贵,一直专供上层的卿大夫购买,所以才有珠玉之利百倍的说法。直到赵无恤灵机一动下做出的白瓷饰品进入市场,这才填补了中层阶级士和国人们的需求。
对此,敏感的韩氏很快注意到了。
真正的卿大夫,是不屑于佩戴摆设这种更便宜的“假玉”的,所以韩氏的生意并没有受影响,但也对这种新货物十分感兴趣。韩氏的匠作坊里,也有一些陶匠,他们在家主和工正的示意下,买来白瓷仔细研究,却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仿制得很好。
范氏的漆陶商人也在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一直在打探瓷器的制法,千方百计阻止赵氏获利。
但韩氏,想到的却是合作。毕竟两家长达百余年的情分还在,到了明年开春时,韩氏的嫡孙女还会嫁给她的表兄,也就是母系为韩女的赵氏长子伯鲁,来场亲上加亲。
于是,与赵无恤有一些交情的韩虎,就在父亲韩申的授意下,要在这次宴飨时,和无恤谈谈合作的事项。
但赵无恤却婉拒了韩氏想出金购买白瓷配方的试探,他答道:“韩子能来赴宴,还能屈尊来问我,是赵氏和无恤的荣幸,但是这白瓷的制法,恕我不能相告。”
韩虎微微叹息,他早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无恤又道:“但是,我却可以与韩氏合力售卖,我提供白瓷,而韩氏则负责运输和利用遍布各国的珠玉商贾,卖到国外,新郑、成周、雍城,甚至是郢都,何如?当然,我还有其他要求。”
韩虎拊掌笑道:“如此甚好!有什么要求,赵子但说无妨。”这一来,父亲交予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获之利如何均分,等双方贾人商议后再行决定,此为其一;韩氏的珠玉之贾行商列国时,也要带上我派去的人,好让他们长长见识,熟悉下各地行情,此为其二;我听说韩氏获得了楚人琴氏制作的弩,可否借我一观?此为其三。”
韩虎犹豫了片刻,说是要回去请示父亲韩申。说起这里,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赵无恤,整场谈话,完全是他自己在拿主意,而不必去禀报赵鞅定夺。
虽说是成乡的产业,但上军将竟然对他一个十四岁的未冠少年如此优容和放权,实在是不可思议。韩虎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此次燕飨,赵鞅不仅把长子伯鲁叫了回来,还唤来了无恤,而次子和三子则被他冷落在乡邑里,不得归来。
从殷商后期开始,便长幼嫡庶有序,但晋国诸卿面对残酷的竞争,一向是择贤为先的。韩虎的曾祖父韩宣子,就是次子,在韩献子废黜了“有疾”的嫡长子韩无忌后,才被立为继承人。
而赵氏,这种情况更甚,赵宣子、赵景子、赵鞅,无不是以贤而立的非嫡长子。
韩虎不由得为自己那有血缘关系的表兄伯鲁担心,若是嫁的不是未来的赵氏宗主,自己的姐姐韩姬,肯定会生出不满和怨愤的情绪。
而赵无恤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现在手里只有子贡一支小商队,虽然小半年来已经扩大了数倍,借助赵氏原有的牛马贸易网络,生意已经扩展到了新绛周边百里之内。再运输到晋阳、温县等地区售卖,只是时间问题。
但赵氏的商贾势力仅仅局限于晋国,以及北方戎狄之地,子贡原先熟悉的,则是晋、卫、鲁这条线。而利用韩氏的人脉和商贾,他就可以让子贡派人去中原各国熟悉行情,历练历练,为日后成瓷正式走出国门,销售诸侯做准备。
说起来,子贡的商队前段时间还碰到了一件蹊跷事,当时,他们去新绛北面几十里外的一处大夫领邑送货。去时一路无事,可回来途径山区时,却骤然生变,居然遇上了盗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事后众人向无恤禀报说,一共有十多个盗寇光天化日之下拦截于道上,要他们放下所获钱帛。所幸当时是虞喜亲自带队,还有一个伍的轻骑士护送,在上次山下的伏击战后,这些骑兵都已经见过血,而且训练更加严格有素。
在虞喜的指挥下,他们五把马弓在敌人靠近前,几轮齐射,纵马逐之。加上商队的随从们也都带着武器,所以很轻易就击溃了来犯的盗寇,自身只伤了一人。检视他们留下的尸首后,虞喜发现其中华戎混合,有无衣无褐的野人,也有披兽皮穿绔的戎人。
这倒是咄咄怪事,在新绛城附近百里之内,六卿驻了整整六师的兵力,加上国人勇武彪悍,常常带剑出行,一般的小盗都不敢过来。
不过无恤想想也就明白了,遇袭的地点地处山区,也就是后世南北延长数百里的吕梁山,颇有些偏僻。而晋国本就是华戎混居之地,在山区遗留着小股戎人盗寇,也属寻常。在卫国,甚至都城濮阳城外,都有戎人的聚居点。
赵无恤让商队以后在经过那一带时,人手加倍,并差人上报邑大夫和司寇署。
只望来年能有好收成,而周边领邑的晋国大夫们不要压榨过度,让盗寇越来越多。
又过了一会,门外有竖人前来传话,说是晋阳大夫车驾已经快到下宫,宴飨即将开始。于是无恤就邀同韩虎、张孟谈,一同往今晚的舞台,下宫大殿走去。
……
赵鞅高冠博带,坐于大殿正席,他的一些亲信家臣,则长跪于两侧的蒲席案几上,温和而谦逊的赵伯鲁也在其间,赵广德作为堂弟,陪坐其侧,不过他心里,更愿意和赵无恤挨着。
就在此时,三位未冠君子联袂而至,他们着深衣广袖,佩玉将将。左侧者为张孟谈,缓步沉稳,趋行守礼;右侧者为韩虎,形貌昳丽,玉树临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走在中间,隐隐为二人之首的,是其貌不扬,却散发着一股昂扬和干练气质的赵氏子无恤!殿内众人的目光在无恤身上游动,只见无恤穿玄色的田猎纹深衣,佩白玉环,举止彬彬有礼,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在燕飨上行错礼,还当众箕坐的童子了。
今天主君只召回了长子和幼子,却冷落次子三子的做法,也让一些家臣暗中议论纷纷。觉得这可能预示着世子之选,仲信和叔齐,已经被排除了可能,而未来的家主,就在伯鲁与无恤之中择其一。
要放一年前,殿中的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伯鲁的。他是位颇有仁名和孝悌之义的长君子,还是赵氏诸子里,和曾祖父赵文子最像的一个:在长者面前,柔顺得好像禁不起衣服的重量,说话轻言细语好像没有发出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韩氏女子,还与韩氏的嫡孙女订下了亲事,赵韩同盟,可谓是赵氏在晋国内部,最重要的一环关系。
可这种情况在一年前被打破了,庶君子无恤如同划过天际的大火星般耀眼夺目,其表现将三位兄长完全遮盖。
先是获白麋这一代表祥瑞的征兆,其次是治理成乡的诸多举措,以“止从死”法令树立仁义之名,收野人氓隶之心。以麦粉、瓷器货殖新绛,为赵氏创利无数,在场诸人,谁家里没有这两样东西?
而且据说,他在成乡的一些改制,已经上书给了主君,将在赵氏直属的领地上逐渐推行。
下宫大夫里,尹铎、傅叟的态度尚在两可之间,而军司马邮无正,则已经明显偏向这位颇为知兵的庶君子。
在三人行礼后,韩虎和张孟谈各自就坐于末席,无恤也要归位,坐到赵伯鲁和赵广德中间的席位去,却被赵鞅止住了。
“伯鲁,无恤,随为父来,吾等去殿外等候晋阳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殿内众人心中暗惊,本以为董安于离开了两年,和赵鞅的君臣关系会冷淡下去些,谁知,主君竟然给他如此高的礼遇!
其实说起来,他们里面大半的人,都是董安于发现后推荐给赵鞅的。而三位大夫也知道,对于赵氏世子之位,赵鞅自有主张,他们加起来能造成的影响,也抵不过董安于一句话。
于是赵无恤在赵鞅召唤下,和长兄伯鲁亦步亦趋,绕过大殿的斧纹屏风,来到了后边能俯瞰整个下宫的高台处。
站在台榭之上,赵鞅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指着远处巨影憧憧,点着些许薪柴光亮的墙垣和门楼说道:“今日董安于大夫归来,我与他名为君臣,实为师生,更是朋友,你二人也要曾师事于他,向他请教治家之道。”
伯鲁和赵无恤齐声应诺,赵鞅微微颔首,虽然自己有两个不成器的逆子,但好歹一棵树上,还结了两颗好枣。
“我听说,你们一年前离开下宫时,曾携手同唱常棣之华,鄂不韡韡we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当日的兄弟之情,当日的允诺,你们可还记得?”
赵无恤感觉赵鞅今天不同于往日,他未曾饮酒,却脸色微红,眼中泛着异样的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似乎有许多感慨藏于胸中,还格外有人情味。
自从去岁冬至日后,无恤的确有大半年没见过伯鲁了,两人虽然经常往来下宫,却总是擦肩错过。伯鲁已经二十余岁,长冠白衣,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唇上留了两撇淡淡的胡须,眼神温润而柔和。虽然在地方磨砺后,显得干练成熟了些,但总体而言,和以前没什么大变化。
于是,在伯鲁先讷讷地应了一声后,赵无恤便答道:“唯!小子谨记于心,八月未央时,还给伯兄送去了新制作的粉食月饼,只盼与父兄、阿姊能像月圆一般,全家团聚。”
听了赵无恤的回答后,赵鞅对这个小儿子越发满意:他在被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暗算后,能忍耐为他们隐瞒,还经常做些颇有情谊的事情来。那月饼,他也曾吃过,虽然当着家臣的面笑无恤“不知君子远庖厨也”,但心里,却感受到了无恤的一片“孝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拊掌笑道:“善,大善,你做得好,以后无论各自地位身份如何,也要如此这般。赵氏子嗣,就如同一支手掌,松开时,只会被各个击破,只有合力为一,才能打疼我们的敌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在二人肩上亲切地拍了拍,这种感觉,赵无恤已经久违,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完这些话后,赵鞅正欲与两个儿子携手走下高台,但刚刚迈步,却只觉得耳朵蜂鸣不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赵无恤和伯鲁同时吓了一跳,连忙一左一右搀住了赵鞅。
“父亲?是否身体有恙?”
“无妨……”
赵鞅轻笑了一声,继续站了起来,推开了两个儿子搀扶,仿佛恢复了晋国上军将,赵氏家主的虎步雄姿。
“大概是南下成周时的头痛症又犯了,没有大碍,我今日定然要拉着董子,罚他三爵迟来之酒,好好畅饮一番,正所谓聚於今宵兮,欢乐极!”
整理了一下冠带后,赵鞅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谁知,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才刚刚踏下台阶,他就再次感到天旋地转,竟就这么一头栽倒在绒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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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无恤和伯鲁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伯鲁抱着赵鞅摇晃,惊惶无措。或许是因为与赵鞅并非纯粹的父子之情,无恤先冷静地试了试他的呼吸,平缓而有序,然后开始猛掐人中,希望能让他转醒。
片刻后,赵鞅缓缓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了眼前二子的表现。
“父亲?”伯鲁喜极而泣,赵无恤则用手掌试探赵鞅能否看清眼前的人。
伯鲁的处置失当,和赵无恤的镇静处之,对比如此之鲜明。
赵鞅叹了口气,用残存着的最后一丝神智,对赵无恤说道:
“一切由董安……”他只来得及说了五个字,随即便眼睛一翻,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赵鞅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也笼罩在赵无恤和伯鲁的头上。
伯鲁再次涕泪满面,而赵无恤的脑子也有点乱。
赵鞅突发急症昏迷?这件事情,他前世在随手翻阅史记时,似乎也有点印象,但谁让司马迁把此事记载得十分荒诞离奇。他本以为,和所谓“赵氏孤儿”的戏剧故事一样,是后世的加工编造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况,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谁知道,竟然真就让自己碰上了!
无恤咬着牙让自己强自镇静,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赵鞅挑的,可不是一个昏迷的好时候啊。
或许是因为赵无恤小蝴蝶翅膀扇动的缘故,又或是历史原本如此,现如今的晋国六卿之间的关系极其紧张。
一旦赵鞅有什么意外,那将是震荡晋国政坛的大事情:赵氏世子未立,范、中行虎视眈眈,知氏坐等鹤蚌相争,魏氏态度暧昧,一不小心,第二次下宫之难就会酿成!
黑暗中,处处危险!六只斗了百年的野兽背靠着背,等待吞吃最弱小的那一头,赵氏,绝不能乱!
赵无恤努力平静呼吸,做出了决定,他看了一眼抱着赵鞅,已经哭成了泪人的伯鲁,知道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伯兄,噤声!切勿张扬!”他的语气,却一点不像在和大哥说话。
伯鲁一愣,捂住了刚准备失声呼救的嘴,把赵无恤当成了主心骨。
赵无恤则拉住匆匆赶来的两名黑衣侍卫,说道:“留一人在此保护吾等,另一人速速去告知郑司士!请他带着一两黑衣过来!”那名黑衣知道事态紧急,便急忙跑开了。
这些黑衣黑甲的侍卫,都是从赵兵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忠诚精锐,持干戈和短剑,常年守卫在家主身旁,也是后世战国时代赵国黑衣宫卫的前身。其首脑名为郑龙,是赵鞅的车右,爵为上士,地位低于邮无正,对赵鞅也是忠心耿耿。
当披甲戴胄的郑龙闻讯后,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时,赵无恤早已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终于放弃了重新唤醒赵鞅的尝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才,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将附近看到此事的竖、寺,女婢都一一招唤过来。责令他们不得随意离开,并围成人墙,遮挡躺在地上的赵鞅,切勿让人再看见。
见郑龙赶到,无恤抬头说道:“郑上士,事情你都看到了,父亲有恙,请让黑衣侍卫抬着步辇,将我父送到有床榻的偏殿去,记住,平起平落,切勿晃动!”
“另外,肃清去往偏殿的道路,沿途戒严,闲杂人等一律哄退,切记!任何看到此事的人,都给我拘禁起来,不得泄露半句,否则,格杀勿论!”
赵无恤不知不觉拿出了在成乡对手下们布置命令的口气来,郑龙也知道此事紧要,他微微迟疑后,拱手应诺道:“唯!谨遵君子之令。”
郑龙连忙召唤亲信,乘着夜色将赵鞅转移,一面又按着赵无恤的吩咐,封锁消息。
无恤将赵鞅妥善安置在偏殿的软榻上,让从始至终六神无主,一点用处都没起到的伯鲁,在旁亲自守候。
无恤将一把黑衣侍卫用的剑重重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伯兄!事况紧急,请持剑守候,不要离开父亲半步!”
偏殿外,则有黑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随后,赵无恤拉着差黑衣侍卫唤来的竖人宽,让他派几个绝对可信的竖寺,迅速前往大殿,将家宰尹铎,大夫傅叟,家司马邮无正三人喊来,就说主君有要事传唤。
“沿途勿奔,也不要面露焦虑,以免引发慌乱,再派人去将下宫最好的医者速速唤过来!”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下宫正殿之上,张孟谈和韩虎、赵广德两名未冠君子坐在后排,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下宫的饮食和宫殿。就在此时,却见有几名穿着皂衣的竖、寺小步趋行了进来,长跪在尹铎、傅叟、邮无正三人的席侧,附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
“下宫有变……”
张孟谈善于识人,觉察到了竖寺们看似平常的脚步下隐藏的焦急。再回头看着三位大夫闻言后,无意间露出的诧异表情,他立刻在心里猜到有什么事发生。
不过,能让竖寺如此作态,事态应该还在掌控之中,他不动声色,只是担心着已经与他成为知己友人的赵无恤之安危。
三大夫先后起身,和身边的人告罪了一声后,跟着竖、寺们出了殿门。除了张孟谈外,在场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受了主君召唤,要一同去迎接董安于的,毕竟,董子也算他们三人的举主。
一路上,黑衣侍卫随处可见,如临大敌。尹铎、傅叟、邮无正三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边走边议论着,究竟出了何事。
刚进偏殿,却正好见庶君子赵无恤手扶在佩剑上,警惕地守着门扉处。
他看见三位大夫后,松了口气,握着剑行礼:“非常之时,请恕无恤不再多礼!三位大夫,我父方才突然昏迷不醒,如今虽无性命之虞,可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话音未落,尹铎就哎呀地叫了一声,着急跺脚;傅叟眼神惊惧,但随即冷静下来,询问赵鞅现在何处,他要立刻前去探望;邮无正则握住了佩剑,站到了赵无恤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赵无恤看着三人的反应,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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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之后,下宫偏殿的榻前,年迈的医者皱着眉,手搭在依旧不省人事的赵鞅脉搏处。
他已经是第四位为前来为赵鞅诊断的医官,之前几个同行,都以失败告终。非但不能唤醒赵鞅,甚至连究竟是什么病症,都搞不清楚,也没办法给出后续的治疗方法。
果不其然,这位医官最后也忐忑地伏地稽首,说自己查不出病症所在,而诸多刺激的方法也不奏效。
“这该如何是好?”伯鲁脸色苍白,他早已乱了阵脚,完全没有作为长兄的自觉。
反倒是幼弟无恤处事不慌,他心念一动,再次喊来了刚跑了一小圈回来,满头大汗的竖人宽,嘱咐道:
“再派几人去鹿苑处,将此事告知乐氏淑女,用步辇接她来此,记得带上行医的药匣!速去,速回!”
赵鞅曾提及过,在温县驻扎时,他也犯过头痛眩晕之症,当时还是擅长医术的乐灵子治好的。灵子的医术,师承那个神秘的“秦越人”,连虒祁宫中的疾医也自叹不如。虽然面对乐祁的顽疾无计可施,但说不准,她就是让赵鞅转醒的最后希望。
毕竟,赵无恤可不记得,历史上赵简子究竟是如何醒过来的。
但有一件事他能够确定。
若是历史出现了变动,赵鞅现在就撒手而去,那赵氏未来的命运,便如同激流中的孤舟失去了掌舵人一般,随时可能撞得粉身碎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偏殿的另一头,已经探望过赵鞅的三位大夫也聚于一处,商议着事情。
傅叟喃喃地说道:“下宫所有的医者都没有办法,这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去虒祁宫请疾医前来?”
尹铎言道:“下宫医官,技艺不下晋侯太医,除非是秦地名医前来,否则亦无大用。主君危矣,吾等为人臣者,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主君有什么不测,赵氏可连世子都没有确立,处境险恶啊。”
邮无正已经披甲戴胄,护卫在殿中,他看着赵无恤和伯鲁兄弟两人不同的表现,脱口道:“此时首要的事情,是在主君醒过来之前稳住局面,你们看庶君子做的,就极为不错。”
此话有一些倾向性的暗示,这让与邮无正关系并不十分友善的尹铎皱起了眉。
他和傅叟对视一眼后,轻咳一声说道:“吾等也不能闲着,子良大夫,请暗中调兵加紧城防,防止宵小造次,这里有两位君子在,还有殿外的诸多黑衣拱卫,应当无事。”
邮无正虽然和尹铎有怨,但他也是个知道以大局为重的人,冷哼一声后,便离开了正殿。
尹铎又说道“庶君子封锁消息的做法可以效仿,傅大夫,你速速回去大殿那边,让燕飨照旧,招待宾客,此事切勿声张;我留守此处,有任何消息都会差人告知你,同时会让属吏管好下宫的每一处……”
傅叟颔首而去,安排完这些事情后,尹铎看着摇坠不停的烛火,感觉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心里想道:“董子,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
就在偏殿内暗潮涌动之际,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也终于到达了下宫外数里的庐舍,早已等候在此的竖人连忙过去,在安车之下稽首迎接。
须发灰白的董安于,在车上扶着高冠,眺望两年未见的下宫城楼和宫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主君的脾性,这会应该在殿外屈尊等待着自己吧。董安于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己性缓而迟的毛病,又得被主君嗤笑一通,以此为借口灌几爵酒了。
而在下宫南门,也有一辆传车驶入,直奔鹿苑而去,正是从虢地归来的信使!
……
在三位大夫到达后,无恤对大局的主持,便被他们不动声色地拿了回去。
赵无恤纵然有心独当一面,当一当“摄政太子”,可面对三位根基深厚的家臣,他也无可奈何。他的威望,在成乡可以说一不二,但想要掌控下宫,乃至于全部的赵氏领地,那还远远不够。
他最担心的就是,若赵鞅没有像史书记载那样最终转醒。那么,他苦心经营一年,渴望得到的赵氏世子之位,很可能就会与他擦肩而过,便宜了大哥赵伯鲁。
直到季嬴和乐灵子的趋行赶来,才缓解了他的担忧。
季嬴闻讯后十分焦虑,她难得换下了喜爱的红衣,穿着素色襦裙,乐灵子还是一身绿衣黄裳,蒙着面纱。她们两人进殿后,先朝无恤等人曲身行了一礼,季嬴颇有些焦急地拉着无恤的手,询问赵鞅病情。
赵无恤强迫自己笑了笑道:“阿姊无需担忧,虽然医吏们都说不出所以然,但还有灵子的妙手,数月前父亲的头痛,不就是她治好的么。”
“灵子当尽力而为。”
面对季嬴和无恤殷切的目光,灵子则朝他们微微点头,随即迅速坐在榻侧,为赵鞅切脉、望色和审察病人的体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完事后,她颦眉细思了片刻,然后对赵无恤、季嬴、伯鲁,还有过来询问情况的尹铎说道:
“上军将的病症,和之前在温地的头痛相似,猝然昏仆,随后昏迷不醒,血脉最初有些紊乱,但现如今在我调制下,已经平和。若是每天针灸导脉,并以安神补脑的药物使之服用,同时和以肉羹浆水,温润肠胃,就没有性命之虞。”
赵无恤长出了一口气,赵鞅暂时不会暴卒,就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一切还有希望,而伯鲁和尹铎的面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么,能否想办法让父亲转醒?”伯鲁擦了擦眼角的泪,急切地问道。
但灵子却垂首道:“下妾无能,不能断定病症究竟是中了外邪,还是颅内卒中,故只能用温润之法治之,不敢随意乱来,以免引发连续的反应,若是我的夫子在,定能有办法……”
中了外邪?颅内卒中?这意思是,赵鞅是中风么?
赵无恤不太懂医学,但也知道,就算在后世,中风和类中风的症状,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死亡!听灵子这么一说,他和尹铎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危险,还未过去。
然而,乐灵子却抬起头,目光灼灼的对无恤说道:“君子勿忧,就在方才,有传车到了鹿苑,说是已经在虢地找到了我的老师秦越人,只要四五天,他便能到达下宫!”。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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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走动了,大子能下榻走动了!”
在晋国虢县县寺内,响起了一阵阵惊喜的欢呼声,竖人和侍婢们奔走相告。
“原本都已经死透冰凉的人,竟然真让秦越人救活了,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几近恢复如初!?”
听到县寺中的欢呼后,虢县专司大夫子弟教育的中庶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原本也喜好研习医学方术,二十多天前的一个凌晨,虢县大夫的大子突然昏厥不醒,县大夫便请中庶子为其诊治。
中庶子查探之后,发觉大子已经有出气无进气。他断定虢县大子是患了气血不能按时运行的病,由于气血不能按时运行,而导致的郁结又不能宣散,突然发作于体外,就造成了内脏的损害。体内的正气不能遏止邪气,邪气聚集起来而又不能宣散,因此使得阳气虚衰,阴邪旺盛,所以突然昏厥而死去了。
“大子故去了,请主君节哀。”
中庶子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虢大夫悲伤至极,在县中治穰丧事。丧事办得极其隆重,整个县邑飘满了墨旌素布,像是被毛笔染涂上了一层哀痛的水墨颜色。
然而,就在第二日,正准备将棺椁入殓前,从郑国方向,开来了一辆牛车,径自驶入虢县。牛车上坐着一位老而不衰的长者,他头发黝黑,扎成扁髻,以玉簪固定,身穿洁净简朴深衣。赶车的御者和在车侧捧着壶浆服侍的青年,则是他两名面容温和的弟子。
长者看到县中规模宏大的丧事,满城皆哀,就来到了县寺中,询问缘由。
中庶子正巧在,见其容貌不凡,谈吐优雅,起了结交的心思,就对他详细说了大子之死和死时症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长者听完,沉吟片刻后问道:“大子死了多长时间了?”
中庶子说:“鸡鸣至今。”
长者又急切地问:“入殓了么?”
中庶子奇怪地回答说:“未曾,他死去还不到半天,还有许多仪式要办。”
扁髻长者放下心来,捋着胡须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请中庶子转告虢大夫,我是来自齐国渤海的秦越人,家在郑国。如今前来晋国游历,正想谒见虢大夫的风采,又听说大子不幸身死,能否让我冒昧看一看尸体,我擅长医术,或许能有办法。”
“秦越人!”中庶子喜好医术,所以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他将信将疑之下,也不敢贸然禀报,先私下带着秦越人到了停放棺椁的地方。
堂内阴冷,上了漆的沉重棺椁黝黑,棺内躺着面色苍白的年轻青年,叫人毛骨悚然。
秦越人丝毫不忌讳,他前前后后视察了一遍后,便对中庶子笃定地说道:“我能活之!”
“活……你能活之?”
中庶子自然不信,他认为大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能活死人?这人一张口就是大话,何其荒诞,便忍不住出口嘲讽了一通。
然而,秦越人却仰天叹道:“先生运用医术,犹如以管窥天;老朽运用医术,却用不着切脉、望色、听声和审察病人的体征,就能讲出症证的所在;只要知晓了疾病的外在症状,就能推知其内在病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您要是认为我的话不可相信,就且一试,在‘死者’身旁侧耳倾听,一定会听见他耳中在微微作响;用手顺着他的两腿往上摸,最初可能触感冰凉,但慢慢到了阴部后,就会发现仍然是温的。”
中庶子听了秦越人的话,按他的法子试了试,果然如此,便吃惊得两目眩晕,张口结舌。
“这……那这究竟是何病症?”
秦越人说:“大子的病,就是所谓的‘尸厥’,大子其实并没有死。”
于是中庶子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县寺后的院子里,把详细的经过告知了虢大夫。
虢大夫听说后大吃一惊,未穿履就跑出了县寺,在阙门下迎见秦越人。
他拱手说道:“窃闻先生高义已久,然未尝得闲暇前往拜谒于前,幸亏先生过我小县,才能得以相见。犬子不幸染病,如今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死而填于沟壑之中,长眠于土下,不得回生与昆父兄弟相聚了,还请先生救助之!”
话没有说完,虢大夫就抽泣不己,悲伤不能控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一日来,已经难过得发容枯槁了。
秦越人怜之,当场允诺下来,他让自己的大徒弟子阳磨好针具,用以针刺虢大子的外三阳五会之穴。经过一番诊治,太子竟然真的苏醒了过来!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一双眼睛慌乱地转个不停。
救人救到底,于是,秦越人又让另一徒弟子豹,运用能温入人体五分深浅的热敷之法,将八种秦越人亲手配制的药剂混在一起煎熬。煎成后用来交替着热敷两胁之下,不出三天,太子就能坐卧于榻上。
秦越人一鼓作气,又开始调节大子的肺腑阴阳,开出药方,叫虢县的人四处搜集,让大子服了二十天的汤药。现如今,他真的就恢复了健康,能够下榻走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整个虢县的国野民众惊喜交加,都认为秦越人是能使死人复活的神医。
然而这位“能活死人白骨”的长者,此时却功成身退,坐在朝北行驶的崭新马车上,缓缓驶出虢县。
他对两位弟子,子阳、子豹说道:“为师哪里有能使死人复活的方术,虢大子阳寿未尽,我只是使之起耳。”
秦越人的马车是虢大夫赠送的,上面还载有其他礼物:装满了布首币、金爰和帛布的箱子,在经过虢县城门时,秦越人对弟子们说道:“将虢大夫赠予的礼物留在这里吧。”
子豹有些舍不得,抱着那一箱沉重的财物说道:“夫子,虢大夫想留您于此,奉献一座有市之乡作为养邑,被您拒绝,这也就罢了。可这箱子里的,可是你近一个月来应有的报酬,何必要扔下!”
秦越人手持鸠杖,在子豹头上敲了一下。
他斥责道:“医者最忌见财忘义,前些日子,灵子让信使和传车前来寻我,说宋国的乐大司城被囚于虒祁宫中,患了顽疾,她无计可施,向我求救。灵子也是老朽之女徒,而我也在乐氏领邑里吃过大半年闲饭,这份情义,必须偿还。
“如今为了虢地大子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些身外之物留在车上,徒增加负担,扔了!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子豹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木箱放置在城门处,守夜的城门吏好奇地打开了它,当场就被里面金光闪闪的金爰和锦绣丝帛闪瞎了眼。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时,秦越人师徒早已驾车向北而去。
他们将连夜赶往新绛,只是秦越人不知道,需要自己救治的病人,已经多了一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下宫,夜色渐渐深了,在得知赵鞅的具体病情后,尹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虽说有名医秦越人将至,但仍然无法保证,就一定能让主君转醒。
风疾,无论是外邪还是卒中,这在当时,都算是无法救治的绝症了。
他又看了看与君女季嬴、乐氏女灵子一起,侍候在赵鞅榻前的赵无恤和伯鲁一眼,心里做出了决断。
于是乎,尹铎就拉着刚刚安排好正殿诸多事务归来的傅叟,走到了被帷幕遮住的角落里,开始商议如何应对最坏的局面。
尹铎道:“主君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想要醒来,恐怕也不容易,乐氏淑女只能保证续命,秦越人虽然是名医,但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能来下宫,是否能让主君转醒,恢复如初。”
见傅叟点头同意,他便继续说道:“若是主君不豫,赵氏不可一日无主,主君的意思很明显,未来的世子,就是长子和庶子之中择其一,但究竟中意谁,主君并未对吾等家臣说过。庶君子虽然治邑有方,行事昂扬勃发,能理财,知人善用,面临危局处事不乱,日后必为一英主。然而,当此事态紧急之时,却不是做家主的好人选。”
傅叟沉吟片刻后,也叹了口气答道:“家宰与我所见略同,庶君子虽然是一个有为君子,但毕竟太年轻,身份又是低贱的狄婢庶子。惜哉,若是主君花费十年时间培养造势,先扶为世子,再交付治军、治民之权,或许可为家主。但若是主君真的不幸故去,为了避免主少家疑,最好的选择,还是扶持长君子伯鲁上位。”
两人都倾向这种举措,其一,伯鲁是年龄最大的嫡长子,名正言顺。其二,他又是韩氏的侄子、女婿,有一个强大的母家。
因此,他继承卿位,一面能服众稳定人心,另一面还能得到韩氏的扶持。就像是下宫之难后,韩厥庇护赵文子,让赵氏羽翼丰满一般。而若是赵无恤上位,还真不知道韩氏会是什么态度。
赵韩联盟,是眼下救赵氏一命的纽带。
至于无恤的姻亲乐氏,家主尚被囚禁,指望赵氏搭救,而且兵甲战车远在千里外的宋国,对晋国内部的剧变鞭长莫及。
尹铎和傅叟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是,他们还得说服隐隐倾向赵无恤的邮无正,他可是掌握着下宫军权的,丝毫马虎不得。此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董安于,不过尹铎和傅叟相信,服侍了赵氏半生的董子,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只是你我预备以防万一的举措,现如今最要紧的,是不能乱了阵脚。”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而帷幕之外,本来打算过来告知两位家臣,董安于已经进了下宫北门的赵无恤,已将这席话一句不漏地听进了耳中,他手脚顿时一片冰凉。
……
此时距离赵鞅昏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董安于从北门到达正殿,还需要一刻时间,下宫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暗潮涌动。
偏殿之外,几名身量高大的黑衣甲士,在司士郑龙的命令下,一个个手持干戈,肩跨弓矢。他们将一群目睹此事的竖、寺和隶妾们,驱赶到了一起,将要集中到一处关押,都当是盗寇一般的盯着,想逃都没处逃。
而偏殿内,赵鞅依然仰面躺在床榻上,他肤色红润,乍一看气色不错,就像是正常沉睡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醒过来。
乐灵子在扶着季嬴的肩膀,在帷幕后出言宽慰她。
而尹铎、伯鲁、赵无恤侍候在赵鞅身旁,各自心里都藏着事。青铜鹤鸟口中衔着灯烛,闪烁不停,在墙壁上投下了三人扭曲而巨大的阴影。
赵无恤方才偷听到的对话,已经证明了之前的担心并非子虚乌有。
尹铎,傅叟二位大夫,打算扶持嫡长子赵伯鲁上位!
他在心中感慨道:“果然,有时候事情做得再好,再有贤能才干,还是抵不过一个好出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喟然长叹,眼睛盯着烛火,脑中拼命思索应对之策。
在春秋时代,家宰的权力是巨大的,是家臣之长,也是主君不便时,整个家族事务的主管,所以又称家相,就如同邦国的执政。
一个卿族的家宰,有时候甚至连国君都不能小觑,得以礼相待,而在世子的确立上,也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尹铎上任才两年,资历尚潜,但他和傅叟若是一意支持伯鲁,名正言顺,想必会得到大多数家臣的支持,更别说,韩氏也会为此拊掌叫好。
赵无恤不怪尹铎和傅叟,要是换了位置,考虑到政权交接的稳定,还有避免赵氏孤立无援,让嫡长子赵伯鲁接位,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但,也是无恤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从下宫三位实权大夫的表现来看,当此之时,稍微倾向于自己的,只有家司马邮无正。
家司马,是卿大夫之家负责安全保卫的家臣,掌管家兵和军赋。
邮无正掌军权,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想要说服他发动政变,以雷霆一击威慑尹铎、傅叟、伯鲁、仲信、叔齐等,力挺自己上位,难度实在太大,赵无恤也没有把握。
再说,一旦赵氏发生争权的火并,其他各卿,尤其是范、中行就会知道下宫有变,赵氏正处于最柔弱的时期,他们不乘机动手,那才有鬼。
所以,赵无恤现在唯二的指望,一是赵鞅能安然扛过这一关,二是他昏迷前喊的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切由董安……于主持大局?”赵无恤默默地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但无恤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赵氏第一谋臣,仍然心怀疑虑。
以董安于曾为家宰十年的威望和地位,是赵鞅不适时,稳定赵氏的最佳人选。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万一和尹铎,傅叟一般,决定“以大局为重”,支持伯鲁为世子,那该如何是好?
任何选择都有风险,无恤头疼不已。
于是他假装“更衣”,也就是如厕,站起身来,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内的季嬴和赵鞅,有乐灵子照顾,不必太过担心。何况,季嬴其实也是一位坚强无比的姐姐,短暂的脆弱后,随之而来的是擦干眼泪的坚韧。
而无恤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董安于的态度。
他已经进了下宫北门,正在黑衣和竖人的引领下朝这边赶。很快,无恤就得和这位赵氏第一谋臣,赵鞅最信任的老臣打照面,而尹铎和傅叟也会在那时向董安于提出建议,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此非常之时,无恤必须留守在殿内不能长时间离开,所以,他需要一个能指点迷津,同时也能代替他出面的伙伴。
而那个人选,此刻刚好也在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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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夜色阴沉,所有目击者都被黑衣侍卫们关押看守了起来,所以显得空荡荡的。
赵无恤招手让今夜已经连续跑了几次的竖人宽过来。
“竖宽,我且问你一句,本君子待你如何?”
竖宽知道今夜之事,十分敏感,说不定就是个站队的关键时刻。他心中一震,连忙下拜稽首道:“君子待小人极好!诸君子中,唯独君子不将小人看做贱奴,往日也有赏赐,还赠予粉食、豆腐等,让我带予家中老父,君子,对小人恩重好比高山!”
赵无恤叹了口气,不管此话有几分是真的,他现在能使唤的,熟悉的,信任的,还能进出下宫各处畅通无阻的,也就眼前这人了。
“你持此物去殿内,将我请来的宾客,张氏子孟谈唤出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
而无恤的后手当然不能只有这一个,成乡那边,不可不备。虽然他现在仅有两百兵卒,在下宫和新绛各势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也许,他们就是在大变之后,让无恤和其余人保全的救命稻草。
……
半刻后。
在家司马邮无正的亲自统筹下,下宫已经全面戒严,四门紧闭,墙垣上也增加了人手,而且这些举措,还不能动作太大,以免让人觉察出不对。
一直贴身跟着赵无恤的小童邢敖,带着君子交予的通关符令,匆匆朝下宫北门走去。他受赵无恤之命,要出城驾车,连夜赶回成乡,传话让留守的羊舌戎等全面戒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兵卒如厕也需披挂着甲胄,枕戈待旦,随时等候本君子消息。并派出一些得力的人手,如虞喜、田贲等来下宫听我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是君子的原话,邢敖一边走,一边默默背诵着已经牢记在心的数十字。
他的阿姊作为无恤的贴身侍俾,未来的滕妾,有了这一层关系,邢敖可以说是赵无恤最亲近信任的人之一,派来做这件事最适合不过。他第一次肩负如此重要的使命,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走到半道时,前方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亮起了一串明亮灯火。邢敖看见这架势,就晓得对面有大人物过来,立刻效仿周围的竖、寺、隶妾们,知礼地让到路边,俯首而拜。
灯火渐渐近了,七八名黑衣宫甲全副武装,持矛戟在前开道,之后是竖寺手持着宫灯、羽毛组成浩浩荡荡的仪仗。若是邢敖受过一些下宫的贵族教育,就会明白,这是赵氏主君才能享受的待遇,但也可以作为无上尊宠,赐予对宗族有大功劳的下臣。
在赵鞅的时代,赵氏只有一个家臣能享有如此荣耀。
晋阳大夫,董安于。
所以邢敖偷偷抬头时,就瞥见在宫灯和黑衣包围下,是一位须发灰白,黑衣高冠的大夫,迈着雍容的步伐,下裳佩玉琳琅,从他身侧经过。
待这一行长长的队伍远去后,邢敖才敢起身,拍了拍膝盖的灰土。
他心里暗暗说道:“若是以后我为君子立下功劳,做了大夫,一定也要深衣广袖,试试这样的排场。”
与邢敖错身而过的正是晋阳大夫董安于,他依然一脸雍容,没有丝毫焦急的神色,若是遇到了一些认识的故吏和家臣,董安于还会微笑颔首。
旁人丝毫看不出,这位赵氏第一家臣心里的波涛汹涌,他没有乘坐步辇,而是选择了步行,且脚步较平日要快,快很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安于的心里的确是有些焦急和震惊的。
“两年前分别时,主君的身体明明很硬朗,怎么说垮就垮了?“
赵鞅如今才刚过四十,对于一直延续“老人政治”,六卿论资排辈轮流执政的晋国来说,这正是一个政客步入黄金时代的年纪。
而且赵氏也不像知氏那样,有家主早死的惯例,赵鞅身体可好得很:他能开一石半弓,朝飨能食肉一豆,粉食一斗,好骑马于林间,驾车追逐鹿群射猎,丝毫没有病怏怏的模样,谁知……
董安于已经从守在北门接应的小吏和黑衣侍卫处,得知了赵鞅突然昏厥的消息。他本以为,这个噩耗可能已经传开了,众人会有些慌乱,但一路过来,却见下宫内一切井井有条,大多数竖寺、守卫、隶妾都对此茫然无知,各司其职。
董安于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些安排,处理的还算得当,即便是自己在场,也不过如此。
谁知道,这竟然还不是他在家宰任上时,提拔的人才尹铎、傅叟二人的手笔。
“这都是庶君子无恤安排下来的,要吾等沿途勿奔,也不要面露焦虑,以免引发慌乱。”黑衣侍卫如此告诉他。
董安于暗暗为此子叫好之余,也不由得为他感到可惜。
因为真正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和尹铎、傅叟考虑到的问题一样,董安于也意识到,一旦赵鞅有所不豫,赵氏,可还没有立下世子!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意味着赵氏将进入一个软弱和动荡的时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本董安于觉得,赵鞅的那些来信,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要废长立幼!不,应该是废长立贤,以庶子赵无恤为世子。
董安于不迂腐,不打算学那些所谓的“正直之臣”向主君进谏,拿出像周幽王立伯服、晋献公立奚齐之类的陈腐往事来劝说。
他坚信,在一个邦国、氏族中,不同的世代面临不同的目标。渴望稳定性时立嫡长,渴望家族继续发扬光大,并向外扩张时则需要择贤。
赵无恤是贤麽?
董安于觉得是的。
从去岁那篇赵无恤参与著述,洋洋洒洒千余言的《止殉令》被赵鞅让人抄了副本,派传车送到晋阳开始。以及之后关于新绛麦粉、瓷器的传闻,董安于心中理想的世子人选开始朝赵无恤慢慢倾斜。
这次南下,仅仅从山阳亭的那个亭长的言行就可以看出,成乡在短短一年里被打造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铜簋。而赵无恤知人善任,法令极其严格,又善用人才,知兵,可以理财,重刑法,颇合自己心意。
董安于觉得,这将是自从赵宣子以来,赵氏最完美的一个家主人选。
然而今晚的突变之后,他心里的天平,再次翻转过来!
董安于对伯鲁更熟悉些,知道这个素有孝悌名声的长君子,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英主,若是把赵氏交给他,他仅能守成就不错了。
然而现在赵氏需要的,或许不是扩张和进取,而仅仅是稳定和求活。伯鲁最重要的用处,是能利用姻亲关系,维持赵韩同盟,并占据长子继位的名义,让邯郸、楼、马首等赵氏小宗暂时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他才为赵无恤感到可惜。
“惜哉,时也?命也?”
走着走着,下宫偏殿越来越近了,就在董安于边就要做出最终决断的时候,原本远远看到仪仗,就人影散尽的大道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文雅的弱冠少年,穿着月牙白深衣,总发梳理整齐。
他站在登上偏殿必经之路的两头带翼石兽边上,侧着身,头微微偏起,手笼在袖中,仿佛在观赏这两头神兽,又仿佛专门在这里等待着什么人。
“前方何人,见了晋阳大夫仪仗,还不速速让开!”领头的黑衣侍卫手放在剑柄上,他是郑龙的亲信,专程被派到北门迎接董安于,当此非常时刻,心情十分紧张。
少年闻声后,终于转过身来,只见火燎照映下,他的面容俊朗而文质,嘴唇上有淡淡的绒毛,眼神温和而睿智。
他对黑衣说道:“我乃赵氏燕飨之客。”
“那也不能挡道!速速离去,否则……”黑衣侍卫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管此人是喝醉了的宾客,还是乱窜的竖寺,都极具威胁。按照无恤君子和郑司士嘱咐的命令,所有沿途遇到的目击者,都要统一关押起来,有异动者,甚至可以就地格杀!
那少年却不急不缓,对着黑衣和竖寺身后的董安于就是一记长拜。
“小子张孟谈,见过晋阳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安于见此子相貌堂堂,谈吐优雅,面对黑衣侍卫已经出鞘一半的利剑,却丝毫不惧,这种不急不缓的性情和他倒是十分相似。
若是平日,董安于定然要停下和他攀谈一番,看能不能招揽到下宫做赵氏的宾客或家臣。然而今天,他只想尽快赶到偏殿,看一看与他亦师徒,亦朋友,亦君臣的赵鞅,对这个半路杀出的阻拦者,颇为不耐。
但他还是伸手阻止了黑衣侍卫,尽量让自己语气舒缓地说道:“张孟谈?你是张侯、张老之后?”
“正是小子高祖、曾祖,小子窃闻晋阳大夫贤名已久,然未尝得闲暇前往拜谒于前,如今竟能在此遇见,有两句话想要请教董子。”
董安于与张孟谈的父亲,身为上军“侯奄”的张氏家主也是多年同僚,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还在一次燕饮上见过这少年,他勉强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然今夜主君还在等着我赴宴,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罢。”
说完,董安于就要招呼众人继续往前。
但张孟谈又哪能任他就这么离开?
就在方才,张孟谈还在气氛依然热闹的燕飨上,和韩虎、赵广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却被一个常在赵无恤身边走动的竖人悄悄塞了一块玉环,正是赵无恤贴身之物,以此为凭证,这位赵氏君子急唤谨慎的张孟谈出殿会晤。
本来,在三位大夫离开燕飨时,张孟谈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他便借口更衣,离了正殿,在竖宽的引领下,找到了在台榭上看着璀璨星光,静静等候他的赵无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当时,见张孟谈过来,无恤便朝他微微一拜,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尽数与其细细分说。
言罢,无恤诚恳地说道:“下宫暗潮涌动,张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赵无恤目光炯炯,直视张孟谈。
半年前,他在分析了子贡和张孟谈不同的性格后,做出了“先以朋友之谊结交,接下来,再以一个好的政治前景诱惑之”的策略。
两人经过半年相交,赵无恤一直以礼相待,对张孟谈表现得推心置腹。他知道,张孟谈此人外表平和淡然,内心却也有几分傲气,而且有宰执一家、一国之政的大志向。
赵无恤便投其所好,在不断增加友谊的同时,他还不时吐露出对晋国和诸侯局势的预测,以及很多来自后世的新奇想法,都能让张孟谈叹为观止。
在赵无恤的攻略下,张孟谈也一扫最初时觉得,赵无恤只是个“中人之资”的想法。觉得他是深藏不漏,和自己一样,平于外而质于内。于是也开始与之倾心结交。
何况,前几个月,赵氏与范氏打得火热的货殖战争,张孟谈也一直在关注。他发觉小半年来,正是赵无恤,在不声不响间,一直在搅动新绛局势。他一出手,就让赵氏掌握了半个粟市,专榷麦粉行业,而借助瓷器,还一举打入了漆陶市,甚至是利益百倍的珠玉奢侈品行当。
因为这个人,至少在财货一项上,赵氏在六卿里开始渐渐占据上风。
同时,赵无恤还善于抓住机会,在用心经营与国君的关系,也许在那些自诩为正直的士大夫眼里,这是宠臣奸佞的做法。但考虑到现实的因素,这很可能会让赵氏在国君心中获得如同知氏一般的地位,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十分有远见的行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赵无恤往日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张孟谈知道,这位庶君子不仅有能力,还有大志向。他手下的子贡、计侨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还得到了温地赵广德的支持,风头盖过了几个兄长,俨然是未来赵氏宗主的最有力竞争者,这让原本采取“亲而不附”态度的张孟谈渐渐生出了投效之心。
其实,他随着年纪慢慢增长,逐渐显露出智慧和才干,魏驹,甚至是韩虎都曾对他起过招揽之心。
虽然张氏现在是赵鞅在上军的下属,但一个氏族里的子弟分别侍奉不同的卿族,实属寻常。且不提昔日栾盈手下的多个敌对卿族子弟甘心投效,就说现在在张氏内部,张孟谈的族兄张柳朔就是范吉射之党。
原本张孟谈还有些许犹豫,毕竟魏驹、韩虎地位十分牢固,不是现如今只是庶子的无恤能比的。
而让他下定决心,做出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恰是这次燕飨时,赵无恤将他的地位和韩氏韩虎等同,邀请张孟谈作为贵宾,前来下宫赴宴,并要引荐他认识仰慕已久的晋阳大夫董安于。
张孟谈感动之余,也打定了注意,或许,赵无恤就是自己未来主君的合适人选……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能当上世子,乃至赵氏宗主。
张孟谈从小性子缓迟,这在族中,一度被认为是愚钝的表现,没少被同龄人嘲笑,受长辈忽视。直到一次燕饮时,还是小童子的他遇见了表现更为缓迟的董安于,但那时,董子已经位极赵氏,登上了家臣之首的家宰之位,谁敢小觑?
佩弦自急董安于,让张孟谈找到了未来的目标,也佩弦拴玉,刻意效仿董子。
现在,他摸着自己腰带上的弦和玉,却没有再次见到仰慕偶像的兴奋和激动,只剩下了赵无恤交给他的使命。
张孟谈何等聪明之人,赵无恤甚至不需要说透,他就明白了自己未来的主君正在经历一场致命的危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和张孟谈之前预想的路不同,但他也不是那种眼光短浅的纯粹利益之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再加上无恤以朋友之谊向他求助,对方投之以桃,自己必然要报之以李!
何况,张孟谈知道,赵无恤手下人才不少,而这次危机,很可能可以为他拿下一个未来的首席谋臣的位置!
在锦帛上添加纹绣花卉,总没有在冬雪中递送热炭让人印象深刻。
读书十载,阅尽典史数车,胸中韬略雪藏许久,往日只在泮宫小孩子打架时用上一二,而今天,终于轮到他尽力施展了!
于是,在秋风微凉的台榭上,年轻的谋臣思索片刻后,便向他年轻的朋友,也是未来的主君,分析了此时的形势。
“若是尹家宰和傅大夫在家臣中提出,要尊君子伯鲁为世子,在上军将不豫时摄下宫之政,君子没有理由,也没有名义反对。而诸大夫,乃至于今日在场的韩氏嫡孙韩虎,都会支持,到那时,就大势已去了!”
赵无恤颔首道:“然也,如今父亲有恙,无恤本应该在身边尽孝,而不能多出其他非分之想,但赵氏仍需吾等扶持,匹夫亦需有责,何况我乃赵氏子孙。”
他又追加解释道:“并非无恤喜欢权势,更非觊觎大位,只是时值晋国季世,诸卿虎视,想要保全宗族性命,就不能不思索周全。诗言,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无恤现在担忧父亲安危,想不出太好的法子,鄙语云,旁观者清,敢问张子有何妙计可以教我?”
说罢,他诚恳地拱手向张孟谈请教。
张孟谈谦让地回礼道:“谈,有上中下三策,还望君子择其一而用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暗道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张孟谈虽然还是弱冠之年,却能识人,有急智,刚好可以弥补自己的一些不足。
“张子请说。”
张孟谈道:“下策,乃是一个险策!”
他伸出了一只小指头说道:“君子曾对谈说过,下宫三大夫,尹家宰掌管财赋民事,傅大夫掌管卿族与诸侯外交,此二大夫如今欲求稳妥,立长君子伯鲁为世子。唯独掌族兵和军赋的家司马邮无正倾向君子登位。”
“君子可以让谈持玉环作为信物,前去试探邮司马,劝其反正,以赵氏家兵,配合成乡悍卒,内外夹击,发雷霆之势控制下宫。等大局安定后,君子可以声称,上军将之前曾对你私语,以世子之位许之,如此一来,君子便可以登上摄政世子之位!”
这是下策,也是赵无恤自己心里一度产生,随后又立刻否决的想法,一旦实施,树敌太多。张孟谈把它放在最先说,一定还有更好的法子。
赵无恤不能把吃相表现得太难看,他故作不豫道:“在父亲有恙时发动政变,且不说一旦失败,下场定然不好,即便成功,掌握了下宫,但赵氏其余领邑的小宗、家臣会如何看我?晋国乃至于天下士大夫会如何看我?此策万万不可!”
张孟谈似乎已经料到赵无恤不会取此策,他微微笑道:“的确,但此策太险太奇,邮司马虽然倾向于君子,但是否能冒险做下此事,还由未可知。何况,一旦赵氏板荡,范、中行可能会乘机进军下宫,而韩氏也会为此愠怒,不会帮助君子,甚至连邯郸、楼等小宗也会反对君子。到时候四面是敌,晋国可能再无君子容身之地。”
于是他接着伸出了左手无名指继续说道:“其次,是中策,相比下策的冒险,此策则是求稳,以不变而应万变。”
“若上军将一旦山陵崩,嫡君子伯鲁之立,君子恐怕无法阻止,那时候,有韩氏扶持,赵氏可以安定数年。吾观乎君子伯鲁其人,性格软糯,有孝悌而无才干,也不会生出嫉贤妒能的心思。君子可以请国君做主,再说服君子伯鲁裂地而封,请为晋阳封君,作为赵氏小宗独立,地位一如今日之邯郸氏。有这数县之地,向北可以开拓戎狄,对南可以坚城自守,以君子之才干,只需要十余年,便可以重回新绛,位列上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听罢沉吟了,以退为进,这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如果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会拊掌叫好,听从张孟谈的建议。
这种法子,算是壁虎断尾,放弃世子之位,换取实际利益。赵无恤的确有信心带着自己的手下和势力转移,做大。
但不用张孟谈细细说明,无恤自己就能看出这一计策的弱点。
其一,有得必有失,一旦他放手世子之位,就失去了对整个赵氏的法理统辖权,也就失去了对姐姐季嬴的保护权。如此一来,赵氏和季嬴的未来就像是浮萍一般飘远,他作为小宗,远在北方,没办法一手掌握局势。
其二,六卿之间必有一战,或许按照历史的惯性,在五六年之后,但赵鞅若是死了,甚至还会加速战争的进程,或许,就会在明天爆发。
到那时,他还有时间悠闲地建设晋阳,开拓代北麽?
其三,事情真会和想象的顺利么?请求裂土分宗,大概能成功,但到时候伯鲁为宗主,赵氏有远见的家臣如尹铎、傅叟、邮无正、董安于等都会效忠于他,无恤想从董安于手里拿到晋阳?何其难也,最多只有一个内地的小县,夹在各个势力的领地中间,朝不保夕。
所以,除非走投无路,无恤不打算选这个策略。
于是乎,赵无恤沉吟片刻后道:“还是不妥,敢问张子的上策,又是什么?”
被赵无恤问起上策,张孟谈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后,咬了咬牙道:“君子勿怪,这上策,还是以上军将最终能安然醒来为前提的,虽然谈觉得并无十足把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父乃当世英豪,自有天帝和先祖护佑,一定能复苏,请张子放心地说罢!”事到如今,赵无恤进退维谷,他只能寄希望于历史没有因他而发生改变,赵鞅这次能够活下来,并将领导着赵氏继续前进许多年。
无恤当然不希望永远做一只在赵鞅的羽翼下被庇护的雏鹰,但他现在翅膀还不够硬,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就是现实的无奈了。
从内心自私的角度,赵鞅的生命,也得在无恤的世子之位稳固后才能结束!而另一方面,看到往日虎一般的卿士昏迷虚弱的模样,赵无恤除了血脉相连的淡淡哀伤外,还有一丝英雄末路的惺惺相惜。
赵鞅,他固然有许多性格上的缺陷,但也算一个世英杰,历史上赫赫赵国的奠基人!
所以,他不应该死在床榻上,死在小儿女的泪水和家臣们的惶恐不安中!
他应该带着赵氏胜利,强大,求霸的荣耀,还有后继有人的宽慰离去!
无恤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为的不是一己性命,赵鞅不适时,姐姐季嬴,还有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卿族,近百万国野属民,就由他来守护!
他恢复了冷静,“张子,请说罢。”
张孟谈也深吸了一口气,朝无恤行了一礼道:“下策太急,中策太缓,而所谓上策,就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些张孟谈脑海中的思绪和回忆,只在一瞬之间,在董安于发话后,两名黑衣侍卫走上前来,想要将挡道不让的张孟谈推攮到一边去。
“速速让开!”
张孟谈体质不强,个子也没长太高,被两个牛高马大的黑衣侍卫一手一边架起后,就如同被老鹰掠走的雏鸟。
而董安于则再次迈动了脚步,想要继续往前趋行。
他与张孟谈即将错身而过。
没时间了!和君子商量好的“上策”,可以说一环接一环,层层紧密相接,决不能在自己这边出了差错!
于是张孟谈用尽全力,挣扎开了两名黑衣侍卫的阻拦,他一甩被扯破的袖子,用力拽下了腰上的弦带,高高举起,对即将远去的董安于大喊了一句话。
“十年前,小子在燕饮上初见董子,君之风度气魄,让小子惊为天人。不缓不急,不蔓不枝,任天下风雷云动,我自缓步慢行,万千谋略自然出于心中。小子一直想做董子这样的名大夫,富家强国,但为何今日,董子如此失态,如此之急也?董子想好对策了麽?董子能掌握全局了麽?”
董安于身形一震,转身回头看了看张孟谈,此子竟然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他是从何得知的?
随行的那些不明真相的竖寺听罢,眼神游离不解,带头的黑衣侍卫大急,喝道:“快些让他噤声!”
在黑衣侍卫的大手捂上张孟谈嘴巴前,少年再次喊道:“董子,小子的第一个问题是,当此非常时刻,当急当缓?急则易乱,缓或许还有转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都住手!”董安于终于停下了脚步,制止了黑衣侍卫们。
他指着张孟谈说道:“事态紧急,你却在此阻拦,还不知从何处获知了机密事宜,我应当杀了你,或者关押起来以防外泄,但还是要听听你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张孟谈朝着董安于郑重地行了一礼,出言掷地有声:“依附他人的藤蔓或许能够迅速生长,繁茂一时,但却永远直不起身子,路人随手一扯就能扔到地上。而独立的苍松,虽然生长缓慢,却扎根极牢,能够一直冠绝山巅,非利刃斧斤不能伐之!晋阳大夫觉得,哪个更适合种在下宫的庭院里?”
董安于闭上了眼睛思索了片刻,答道:“你的意思,我知矣;你是谁派来的,我也知矣。”
说完以后,董安于转身继续朝偏殿走去,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开始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和缓慢。因为急也无用,自己不是神医秦越人,不懂针石艾灸,即使主君昏迷时自己在场,也没法让他转醒。
但,赵氏现在的确是一个失去了首脑的病人,自己刚才的确有点病急乱投医,想匆匆忙忙地安置一个新的,却没有能力和眼光的新头颅,只求暂时的稳定。
但董安于了解伯鲁,他或许能让赵氏安定一时,却没办法再发展壮大。凭他的手段,也压不服三个弟弟,而以庶君子的野心,保不准日后,会酿成郑伯克段……不,应该是曲沃代翼那样枝干相残的事情来!
被张孟谈几句话喝醒后,董安于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自急,而是要守慢。山陵崩塌,大厦将倾,他将做那个扶危救难之臣,先别急于做出选择,先把大局掌控在手中再说。
那样,反倒是最稳妥的。
张孟谈善于识人,他看出了张孟谈脚步的细微变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在董安于身后再拜道:“董子的决断,小子也知矣!“
这一老一少两个智者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而黑衣侍卫和那些竖寺,则听得云里雾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安于仰天大笑道:“常言道,梓材易伐,良弓易折,你这小子太过聪慧,又不知收敛,就不怕上天也嫉妒?”
张孟谈轻声说道:“夏花生于蔓草之下,蛰伏寒冬凉秋,也仅仅是绽放一季,就算董公怪我阻挠泄密,斩了小子,小子使命已了,也心甘情愿。”
董安于蔚然而叹,这赵无恤究竟何许人也,一个山阳亭长成抟,恪守职责,一个张氏庶子孟谈,智谋无双。俩人都属于能让董安于眼前一亮的人才,却都心甘情愿为其效命。
照此看来,庶君子无恤发现和提拔人才的能耐,倒是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甚至已经超过自己了。
于是董安于对一旁的对黑衣侍卫们说道:”也罢,老夫也要为赵氏惜才,带上此子同去罢。”
……
一行人沿着石阶往上走了片刻,就已经到了安置赵鞅的下宫偏殿。
只见尹铎、傅叟双双在外迎接等待,见到董安于后,两人都迈步上前,行晚辈之礼。毕竟,董安于算是他们的举主,所以尹铎位列家臣之首的家宰,傅叟也成了大夫,却依然以董安于为尊。
“见过董子。”
董安于缓缓回礼:“二子,数年未见矣。”
此时,借着烛火和宫灯的光芒,俩人抬头后,诧异地看到,跟在董安于身后的,是一位穿月牙白深衣的弱冠少年。他双手笼在宽袖中,谦和文质,不是庶君子无恤以上宾之礼请来的张孟谈,还能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尹铎没想太多,就要上前请董安于到一旁密谈,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
而一旁的傅叟却是极其聪明之人,且没有尹铎的迂阔,见到张孟谈后,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此子和庶君子关系非同一般,情况也许出现了些许变化。
于是傅叟便拉了一下尹铎,对他悄悄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两人的这点小动作,董安于都看在眼中,他也不点破,问道:“主君何在,现在情形如何?快带老夫前去探望,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傅叟抢先应诺,又对尹铎眨了眨眼,俩人便引领董安于朝殿内走去,一面介绍着发生的事情,和三大夫的应对之策。
尹铎虽然倾向于让伯鲁为世子,稳定局面,但对赵无恤其实并没有什么偏见,前段时间在麦粉一事上甚至还有过合作,粟米源源不断地入仓,让他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还对无恤一度十分赞赏。
所以他也不隐功,说道:“事发突然,等吾等赶到时,庶君子无恤已经将诸多事项安排妥当,吾等只需要拾遗漏,补缺口即可。”
董安于颔首道:“如此便好,二位君子现在何处?”
尹、傅俩人齐声答道:“正在照看主君,侍奉他针灸服药。”
于是当偏殿的帷幕被掀开后,众人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年轻的赵无恤两眼充血,头发有一些凌乱,他长跪在闭目人事不知的赵鞅身旁,扶着他的身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灵子则在一旁低声嘱咐道:“药物和肉羹可以掰开嘴,用匕勺压着舌头缓缓灌下,但平日只能用水或者湿的葛布润润嘴唇而已,还应将上军将的头侧向一边,防止呕吐时秽物让人窒息。”
赵无恤微微颔首,照着吩咐一一如此做了一遍,他先为其尝试药汁和肉羹的温度,看看汤药苦不苦,烫不烫,苦则加些许甘草,烫则轻轻细吹。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才以小匕缓缓喂赵鞅灌下,又以手抚背,助药汤进入腹中。
他的态度哀伤却又耐心,用沉着冷静压制心中的焦虑,一副纯纯孝子的模样。
一身白色襦裙的季嬴,也早已擦干了泪水,她在床榻的另一头,为赵鞅轻掖被角,擦拭按摩手足。
而长子伯鲁,此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边了,有心上前,却又有些手脚发软,徒添乱子,只能做些拧葛巾递送的工作。
“真是久病见孝子矣。”
看到赵无恤如此模样,就连打算将他排除出宗主之位的尹、傅俩人,都有些汗颜和不忍。
为众人引路的竖宽也乘机说道:“庶君子往日也是这般纯孝,若是有什么美食,第一想到的,就是派小人前去取来,送到下宫,请主君品尝。”
董安于则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张孟谈,则小心观察着董安于的表情,至此,计划还算顺利。
等赵鞅的儿女们侍奉他饮药后,才回头看到了董安于一行人,便齐齐朝他微微一拜,或曲身行礼道:
“见过董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安于还礼,随即听乐灵子细细讲述了赵鞅这次犯病的缘由,以及治疗方法。
“也就是说,秦越人四五天后才能赶到……在此之前,乐氏淑女真的能保证主君不出意外么?”
乐灵子是聪明机灵的少女,知道赵鞅的生死,也关系到自己父亲的获释与否,乃至于未来夫君赵无恤在赵氏内的地位,她这回十分肯定:“灵子一定尽力,保全上军将,待夫子到来。”
董安于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多了些希望,目光从赵无恤和伯鲁俩人脸庞上滑过,还在季嬴处停留了片刻。
山羊胡子的尹铎觉得再也不能耽搁了,他不顾傅叟的眼神暗示,对董安于拱手说道:“董子,按照惯例,大夫以上的数位家臣便要召开公议,商量如何让赵氏度过此危局了,你看吾等是不是……”
赵氏的公议,除非像上次四子分封时一样,有家主特别召唤,否则,原则上是不包括未冠君子的。也就是说,伯鲁可以参与,而赵无恤将被排除在外!
直到这时,在向董安于行过礼后,便转身继续专心致志地服侍赵鞅,手持蒲扇轻摇,为他驱赶零星蚊虫的赵无恤,却才从地板上站起身来。
他打断了尹铎的话:“尹家宰且慢,既然董子已至,小子还有一句话要说。”
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赵无恤朗声说道:“父亲昏厥前,还对伯兄和小子留下了一句嘱咐,事关重大,敢请在场诸位大夫们做个见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对众人说道:“父亲昏厥前,对伯兄和小子留下了一句嘱咐,还请在场诸位大夫们做个见证!”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一怔。
“主君有嘱咐,为何庶君子方才不说?”傅叟心中暗道。
“嘱咐?难道说,是世子之位归属的遗命?”尹铎则暗自咋舌。
无论是董安于,还是尹、傅两位大夫,对赵无恤一面是欣赏和可惜,但又决不能在这个敏感紧张的时刻让他马上继承家业。那样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异动,也许,就是范、中行进攻,韩氏强要伯鲁继位或分宗,而与赵无恤有怨的邯郸氏也可能反出赵氏宗族之内,仲信、叔齐也不会心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子这一年来,树敌实在是有点多。
但若是主君昏厥前选择了庶君子为世子人选,那样的话,众家臣哪怕知道这有多么不妥,也只能服从,然后承受后果。
赵无恤倒是想这么说,可惜当时还有伯鲁在场,伯鲁虽然谦和温润,但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可能一味相让,更不会眼巴巴地坐看赵无恤说谎。
就在众人心思百转之际,赵无恤却主动走了过来,执伯鲁之手,诚恳地说道:“伯兄,父亲是不是说过,要让吾等一如诗中所唱的,如今之人,莫如兄弟么?他要你我二人兄弟同心,将赵氏捏成一个拳头?”
伯鲁值此大变,一度六神无主,直到此时还有点没缓过来。他一听无恤此言,心想这的确是父亲拉着他们两人的手,专门嘱咐过的,便连连点头道:“然也,然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又拉着伯鲁,朝董安于一拜道:“所以,父亲还留下了嘱咐,一切由董子,还有我兄弟二人主持大局,伯兄你说,是也不是?”
“不好!”尹铎还有些茫然,但有急智的傅叟已经猜到了赵无恤的打算,心里暗道不妙,却又没办法阻止。
董安于则瞳孔微缩,盯着赵无恤,还有伯鲁看。
伯鲁也是有些糊涂了,赵鞅倒地复苏时,无恤离的更近,而他较远,说的那句话,他只记得有董安两字,至于有无自己兄弟……既然父亲说过要他们兄弟同心,应该是有的吧。
他便答道:“的确如此。”
在伯鲁糊里糊涂地将赵鞅前后两句话合一起思考后,他佐证了赵无恤的说法。
大事已毕!赵无恤和张孟谈如此想。
大事不好!尹铎,傅叟如此想。
在一些暗示性的话语下,木讷的伯鲁终于还是顺着无恤和张孟谈的计划,走进了圈套中。其实即便他否认,赵无恤也会一口咬定,因为赵鞅的那句话语焉不详,而且是对他说的,只有他才有发言权。
只要有董安于认可这个结果,就能把无恤推到和伯鲁相同的地位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于董安于的态度……
原本他作为晋阳大夫,赵氏内资格最老的家臣,他是当仁不让的主政者。但名义上的家宰却是尹铎,这样一来,以谁为主就有些尴尬了,但赵无恤最一句话,就给了董安于凌驾众人之上的合法名义。
何况,方才和张孟谈的交流,还有对赵无恤的细细观察,也让董安于改变了主意。
所以董安于抚须道:“主君颇有深谋,亦有远虑,既然如此,以后家臣公议,老夫就不再谦让,要暂时代主君主持家政,侍奉两位君子了,众位大夫,可有异议?”
尹铎、傅叟先是暗道嫡君子被庶君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随后细细思索,却发觉这一做法其实也比较稳妥,还不算太差。
当然,是在主君还有复苏希望的前提下。
至此,张孟谈长出了一口气,无恤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这就是张孟谈提出的“上策”,分两个部分,首先是在赵无恤的指点下,张孟谈主动出面,在董安于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以张孟谈善于识人和言辞的特长,一口气摸清董安于的打算,以及对赵无恤的态度。然后,不需要彻底说服,只需要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犹豫的种子。
而另一方面,就得依靠赵无恤的“表演”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表演,赵无恤心中,受季嬴感染,其实还是有一些真情流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策说险也险,赵鞅现在的性命就好比重达千钧的铜鼎上,只悬着一根头发丝。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乐灵子能够为他续命,还有那神秘的名医秦越人早日来到下宫!
说稳也稳,这是张孟谈在分析了下宫的局势后采取的稳妥之策,不用树敌,照顾了各方的利益和情绪,先来一个平稳的过渡,不会引起太大抵触。赵鞅若是能转醒,则无恤的表现将赢得孝悌和干练的名声,在赵鞅和众家臣心目中的分量将加重,甚至一举拿下世子之位。
若是赵鞅有何不测,这一计策又让无恤站到了和伯鲁等同的位置上,即便得不到宗主之位,却也可以分到赵鞅遗产里较为丰厚的一份,取得更大的话语权。
最关键的是,当以董安于为首,无恤、伯鲁为辅的三人摄政前提下,家臣们就再也没法绕开赵无恤,抢先立伯鲁为世子了。
现在,赵无恤需要做的,就在这关健的几天里获取更大的政治声望和地位优势。同时指望着乐灵子,以医术为赵鞅续命,让他撑到秦越人来的那一天。
……
在之后的几天里,赵无恤继续扮演着孝子的角色,颇有些蓬头陋面地守候在赵鞅身边,轻易不挪动半步。他态度之恭谨和纯孝,上到大夫,下到竖寺,都得翘起大拇指,除了贤名和才干外,赵无恤的孝悌也开始扬名。
无恤也并非全然虚伪,他记得,这种事情,在前世爷爷重病住院时,他也做过。那种期盼奇迹出现,病人复苏的心情,和此刻竟然是一样的。在连续熬了两夜后,他才在季嬴和乐灵子劝说下去小憩片刻。
才睡下几个时辰,赵无恤又在鸡鸣时起身,再次探望赵鞅,向灵子询问其呼吸和体征是否平稳。
朝食后,又和往日一样,参与下宫大夫们的公议。至此,他在成乡的历练和诸多事务亲力亲为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虽然他名义上位列伯鲁之下,但大事小事,基本是无恤在参与建议,而伯鲁大多数时间只能干看着,但闻唯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君子在成乡的亭舍制度,之前就已经有所推广,现如今应该一如成乡,严查来往行人,许进不许出!”这是一位大夫的建议,然而,却被这项制度的首创者赵无恤否决了。
“万万不可,那样只会让其他诸卿察觉出赵氏的异常,现在吾等需要的是外松内紧,下宫内全面戒严,所有知情者统一软禁。至于亭舍庐馆方面,不要特地嘱咐什么,让他们一切如常,只是要暗暗增加人手。绛市内,也需要维持往常的货殖运转,甚至还要运送更多的麦粉,转移范、中行的注意力。”
这些事项,由家宰尹铎负责,他心里为赵无恤的做法暗暗赞叹,看了一眼董安于,见他也微微颔首,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董安于如今明白了,难怪主君如此欣赏此子,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赵无恤的确是乱世之主,赵氏想要度过这次危局,还得仰仗这位庶君子的手段。
现在下宫的政治格局是,董安于、赵无恤居中统筹,伯鲁虽然也占据了名义,却尸位素餐,遇事只有唯唯;在三人之下,则是诸位大夫负责办事。
董安于也开始展现他赵氏第一谋臣的风采,对诸位大夫有如臂使。
“邮司马,赵氏其余领地,也要派得力人手前去通报,以备寇为名,和往年一样征召兵卒,力求一旦有变,不仅能固城自守,还能驰援下宫。”
邮无正领命而去。
“傅大夫,和各卿族的往来,也不能耽误了,人情礼节,一切如常。”
其中最重要的关系,自然是赵韩联盟。让赵无恤感到牙疼的是,赵鞅早早就为伯鲁和韩姬定下了亲事,加上伯鲁是韩氏外甥,如此一来,韩氏难免不生出一些额外的想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咬了咬牙,万一赵鞅还是死去,到了最终摊牌的时候,说不定为了争取盟友,自己还得对韩氏割让部分利益,甚至是瓷器的秘方!
只希望,老成稳重的韩不信能以两家情谊和大局为重吧……可惜,他现在不在新绛,韩氏现在,是由有些冲动的世子韩申,也就是韩姬合韩虎的老爹做主。若是到了摊牌时韩不信还未归来,是帮侄子、女婿,还是帮一个没有关系的庶子,赵无恤已经猜到了韩申最可能的选择。
因为立伯鲁为世子的计划暂时被搁置,尹铎和傅叟也放下了心事,全力在赵鞅不醒时,让下宫保持运转,至少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
然而奇迹一直没有出现,到了第四日,赵鞅依然迟迟不醒,身形也开始一天天消瘦下去。而那神秘的秦越人却仍然不知所踪,下宫知道内情的诸大夫惶恐而惧怕,早立世子的呼声又渐渐起来了。
董安于、傅叟、尹铎的心态,在赵无恤这几日所作所为的感染下,有了些许变化,从刚开始倾向立长,开始慢慢转变为立贤。
但赵无恤一年内积攒的威望和人脉,依旧无法同长子伯鲁相比,虽然赵氏选择继承人经常不按嫡长次序来。可长子无罪废黜,而且还不是主君公开的意思,这就没办法让所有人信服了。
甚至有某位与伯鲁亲近的大夫觉得,赵无恤在用所谓的“主君嘱咐”,戏耍老实木讷的伯鲁。
“两位君子现在地位几乎等同,长此以往,君子无恤的威望会越来越高,野心越来越大,直到夺了本应该属于君子伯鲁的宗主之位!”
于是这位大夫心中不平,便派人将此事偷偷告知了韩氏,请韩氏为伯鲁“做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韩氏家主韩不信远在南方州县,长子韩申留守,本来在四日前韩虎赴宴归来,说赵鞅去迎接董安于,却一去不返,韩申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第二日派人询问,却被董安于以“主君夜饮大醉,怠慢了宾客”为由搪塞了回来,加上之后几天赵氏运转如常,韩申便没有多想。
所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韩申和韩虎吃惊之余,立刻派人前去下宫质问。赵氏家臣见瞒不下去了,也只能挑了一部分相告,但却把赵鞅说成“小恙”,过几日就能大好。
韩申这回不信了,他把这件事写在简牍上,用传车急报老父韩不信,另一方面,也开始为亲侄子赵伯鲁谋划赵氏宗主之位。
于是在韩氏势力插手后,下宫的局势,越发变得波风云诡起来。
那位泄密的大夫,即便有“刑不上大夫”的传统,即便有伯鲁说情,还是被董安于直接下狱,等待赵鞅醒后发落。不方便涉入此事的赵无恤则冷眼旁观,心里想道。
“这件事,恐怕是瞒不下去了!”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一往之间,赵氏这边因为董安于、赵无恤严加防备,没有传递出去的消息,却通过韩氏的纰漏,从一些隐秘的渠道流传开来。
随后,这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就传入了范、中行两家的耳中!
……
范氏领邑的匠作坊内,范嘉捧着一个在赵无恤眼中只能被称作“原始瓷器”的半成品在细细观看。无论是造成还是触感,都远远不如摆在桌上作为样品的那些“成瓷”。
他越瞧越不满意,眉头越皱越紧,眼前的这个又像陶又像瓷的罐,在他眼中仿佛成了赵无恤的化身。终于,范嘉失去了耐心,猛地举起手,将罐重重往地上一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啪!器皿落地,发出了一阵脆响,摔成了数十枚大小不一的碎片,四溅而去。
侍奉在周围的陶匠和商贾们顿时肩膀一颤,连忙下拜稽首,口称死罪。
范嘉指着他们骂道:“汝等还敢号称晋国最好的陶工,两个月了,就做出了这样的劣品来!?”
数月前,范嘉自以为在麦粉一事上得志,压了赵无恤一头,于是便顾盼自雄。结果,他在下宫中不但没能勾搭上宋国乐氏的佳人,还被赵无恤狠狠揍了一拳,吃了个闷亏。回到家中后,又得知范氏商贾在粟市和漆陶市惨败,于是气急攻心,当场呕血半升。
如今,范嘉已经从那场惨败中走了出来。
他这几个月可没有闲着,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反击、逆转。
麦粉一事上,范嘉在挣扎了一通后,是无计可施了。原因很简单,他们范氏的麦子不多,不够磨成麦粉进入绛市。而赵氏因为有成乡的四万石冬麦供应,所以能源源不断的出产,其余卿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氏把大车大车的粟米往下宫运。
但范嘉已经和家臣商议过,想好了应对之策,明年,要让四分之一的田亩也开始种冬麦、春麦,这样一来,赵氏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专榷麦粉生意了。
但毕竟还得等到来岁,落了后手。
而另一方面,作为有千年制陶传统,养着成千上百陶工的上古氏族,范嘉对自家在漆陶市上也落于下风很是不甘。
这两个月来,因为瓷器的出现,范氏的漆器销量大降了三分之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室和诸卿大夫对陶器的购买也大幅度减少,他们更喜欢新颖而美观的成瓷。其中有多事的人把成瓷比作优雅的贵族淑女,螓首蛾眉,手如柔荑;而范氏的陶器就好比鄙陋下贱的在野女子。所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粗衣陋颜,只有被始乱终弃的份。
范嘉觉得,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半年前,被赵无恤从人市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工身上,也许是鲁国的秘方?
为此,他一度派人去曹国陶邑,乃至于鲁地寻了一番后,却没有发现什么。
现在他可以得出的论:天下瓷器,唯独成乡有出产,但若想混进去,像套取麦粉制法一样,把瓷器秘方弄出来,却变得极其艰难。
通往成乡的道路原本只是一些供人喝水休息的庐舍,现在却被几个“亭舍”所取代。
范嘉连续派了十多个细作,却要么在盘查严密的亭舍被拦住,要么进到成乡附近后被游骑逮了正着,更有一个已经摸到门口,却被一头如同野影的大犬扑翻。这些人从此不知所踪,范嘉不知道,这些被拘押的细作,多半正在成乡做苦力,修墙垣呢!
无奈之下,范嘉只能自己想办法,命令范氏技艺精湛的陶匠们,在市上购买了成乡不同品种的瓷器,开始进行研究。
陶匠们对这种器物看法不同,唯一能确认的是,它是陶器的进一步加工。有的说是烧窑不够密闭,有的说是炉温不够高,甚至有人神秘兮兮地宣称,赵无恤一定是让手下的巫祝以牛马、活人献祭陶唐氏,有鬼神护佑,这才能做出精美的成瓷。
范嘉还真让人试了试,连续宰杀了三名年轻的隶、妾,将人血浇到烧窑上。可烧制出来的东西,还是这个模样,跟光滑而半透明,其声如磬的成瓷相差甚远。
所以范嘉才会勃然大怒,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模仿成乡瓷器,打败赵无恤的偏执中。
就在这时,有小吏趋行进屋,在范嘉耳旁说了如此这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死了?”
范嘉顿时面露喜色。
“上军将赵卿死了!”这是今天市井里最耸人听闻的说法。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
“奇怪,这几日来,赵氏似乎没什么异动,在粟市和漆陶市的商贾,反倒跳得更加欢实,不像是发生了丧主大变的样子啊……”
他立刻派人将这一消息以传车送到范氏的朝歌城,禀报滞留在那里的祖父、父亲。信使前脚刚走,门外就有下吏来报,说是上军佐中行寅派人过来,请范嘉去府上一会。
“中行伯这时候召唤我,定然是和赵鞅的生死有关!”范嘉一边穿戴着出门的深衣和佩剑,一边想道。
若是赵鞅真的死了,他的敌人赵无恤,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庇护,祖父和中行伯早就想对赵氏下手多时,而如今,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范嘉嘴角露出了微笑,自己报复的日子,也许很快就能到了,甚至那个宋国女子,也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嘱咐家臣道:“将范氏之宫里的剑戈兵甲运出府库,秣马厉兵,我先去与中行伯商量对策,只等祖父传回消息!就可以动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此时距离赵鞅昏迷不醒,已经到了第五天。
赵无恤刚刚又结束了一次守夜,他衣衫单薄,站在下宫西面的墙垣上,眺望西南方向。
按理说,秦越人应该在昨天抵达下宫,如今却迟迟未到。赵无恤已经派从成乡赶来听侯差遣的虞喜,带着轻骑士们分为数队,每隔几里就留下几骑等候。
赵鞅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墙垣上,期待最后的奇迹能及时到来。
时值九月下旬,下宫城外的稀疏树林开始叶落枯黄,一阵秋风卷来,让赵无恤也感到了一阵寒意。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暖意,原来是季嬴,她将上月就做好的秋衣披在了赵无恤的身上。
季嬴今天也穿的极为厚实,素色襦裙换成了白色的皮裘,脖颈处的小狐皮毛还是去岁冬狩时赵无恤猎到的。
但她绝美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阳光和妩媚的暖意,反倒有一丝担忧和哀伤的黯淡情调。
就像是蒙了一层灰暗薄雾的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将秋衣仔细地系紧后,季嬴嗔怪地说道:“又到了九月授衣的时节,你这天没日没夜地侍候在父亲身旁,还操心下宫诸多事务,纵然有张子、堂弟相助,还有灵子为你调养,但再不注意身体,也吃不消啊。父亲已经不知人事整整五日,若是,若是你也累垮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些天里,一直忙碌操劳的赵无恤,和董安于一样,俨然成了赵氏的主心骨。
当然,也是季嬴依靠的对象,赵无恤深知,无论何时,都不要让你的家人感到不安全。
于是,无恤努力让自己收起担忧,抚着季嬴光滑的手背以示安慰。
“阿姊,放心罢,今日秦越人一定能到,也一定能让父亲恢复如初!灵子的医术,你我都见识过了,她的老师,肯定更了不起,听说,他甚至还能起死回生。”
季嬴抬起了头,盯着赵无恤的笑容看,她了解弟弟,了解他任何轻微的情绪和语气。此时此刻,他嘴上虽然说得十分肯定,但心里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是许多年前,季嬴还在襁褓之中,对刀兵四起的征战没有记忆,但却在知事以后,在母亲怀里瞪着大双眼,听她讲述过那些围城三月时发生的可怕情形。一旦父亲山陵崩塌,她预感到,无恤虽然努力,但想要掌控局面,却不容易,到时候,那些惨痛的事情,大概又要重现。
她在最初的悲伤和惊慌过后,恢复了细心,所以觉察到了,弟弟在明面上主持大局的同时,也在做一些额外的准备。
所以季嬴打定了主意,她轻咬贝齿,又靠近了一些,对赵无恤小声地说道:“无恤,别瞒我了,若是你要离去,阿姊,还有灵子,也会随你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季嬴心细如发,平日里也会管一下下宫的内务,为赵无恤和众位大夫分忧。于是,她就通过亲信的女婢们,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说,厩苑里,那些备好的戎车、安车、温车,辎重食物,小吏说是前任差车王孙期嘱咐备下的。还有驻扎在无恤原先居所里的那些成乡死士悍卒,因为每天需要的食物要从季嬴管的庖厨里送去,所以她才能发觉……
归根结底,这都是弟弟无恤暗中的准备。
季嬴有预感,倘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时,无恤,就会离开下宫。
下宫能带给季嬴安全感的,一是将她养大的赵鞅,二是弟弟无恤,若这两个人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这世间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却见赵无恤在愣了一下后,笑道:“阿姊真是见微知著……从小到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无恤也没料到,他暗暗做的那些,看似寻常的后手和准备,却被季嬴窥见了最终的目的。
没错,虽然按照张孟谈的“上策”,赵无恤现在获得了和伯鲁几乎等同的地位,并渐渐得到了董安于等实权大夫的认可,也做好了一旦赵鞅死去,便可以对内外各个势力摊牌、拉拢的准备。家主之位,他已经有信心争上一争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范鞅、中行寅对强硬的赵氏耿耿于怀,加上无恤的小蝴蝶翅膀,俩大势力现在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赵无恤把自己放范鞅的位置上考虑过:乘着范氏还是晋国执政,掌握着名义上的合法性,发兵将主君暴毙,四子争立,主少家疑的赵氏攻灭或分割,无疑是最佳方案。
此外,低调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知氏怎会不暗中动些手脚?一直生有反骨的邯郸氏怎会不联合其他小宗试图独立,态度暧昧的魏氏和韩氏也会倾向于扶持侄儿伯鲁、仲信。
要是和这些势力谈崩了,或者没来得及谈就直接开战,到那时,赵无恤有信心控制的,就三处地方。
下宫,成乡,晋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困守下宫,虽然粟支三年之用,却无疑是作茧自缚。
成乡虽然经营了一年,是赵无恤的大本营,但地盘太小,兵卒太少,墙垣虽然增高了一倍,却很容易攻破。
那么,一旦晋卿内战提前爆发,赵无恤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一是奔入虒祁宫,指望国君的庇护,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二是自己找一条活路,通过成乡北上,去晋阳!那里是董安于精心经营的坚城,而经过这几日相处,无需觉得,这位大夫,是值得信任和合作的。
所以,他才暗中做了一些准备,谁知竟然被心细如发的季嬴看穿。
不过,他若是要出奔,自然是会带上季嬴,还有灵子的,虽然,无恤也不希望局面会失控到那一步。
于是赵无恤再次拉住了季嬴的手,看着姐姐那对清灵的眼睛,便要对她立誓允诺。
有些话,他也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
“阿姊,我……”
就在赵无恤张口欲言的时候,城垣下却传来了连续呼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君子,君子!”
这是虞喜的声音,难道说,是秦越人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和季嬴对视一眼后,又各自移开了目光,扶着墙垣向下看去。
果然,远远遥见见到十余骑单骑护送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从西方赶来,打头的正是虞喜,正兴奋地朝墙垣上摇着手。
“君子,吾等回来了,医者也来了。”
等到赵无恤和季嬴双双来到城门外时,单骑四下散开,而马车也停住了行驶。
无恤见马车上坐着两人,驾车的是一个青年,面容温和,停车后轻拍身上的尘土;车侧则坐着一个抱着药箱的中年人,他眼神好奇,四处眺望,在无恤和季嬴穿戴着的名贵佩玉和皮裘上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便跳下车恭谨地垂首而立。
这两人,大概是秦越人的弟子,也就是灵子说过的同门师兄,子阳和子豹。
“夫子,我们到了。”
这时候,车厢的帷幕也被那青年转身掀开了,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一位老者。
他老而不衰,面色红润,须发都黑油油的,扎着扁髻,用碧绿玉簪固定。乍一看竟像个年轻人,只是手里的鸠杖说明,他年纪可不算小了。
这位长者似乎刚刚睡醒,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形,还有下宫高大的邑墙。
他站在车舆上,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大梦终醒,魂兮归来,这就是赵氏下宫吧,果然是最富丽坚固的千室大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便迈着腿,要走下马车。
中年弟子已经在车下摆好了矮几,而赵无恤则抢先一步上前,示意他由自己来,于是便主动伸手搀扶老者,要服侍他下马车。
老者也不推辞谦让,坦然受之,下车后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赵无恤。
此人是灵子的救命恩人和老师,何况无恤还有求于他,自然也要以师事之,以体现自己的诚意。于是,赵无恤以弟子拜师长之礼,恭敬地一拜道:“小子见过长者,长者可是乐氏淑女常常提起的夫子,秦越人?”
秦越人将赵无恤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满意地微微点头:“君子位高而不鄙夷老朽,可谓知礼矣,然也,老朽就是秦越人,不过在民间,一般不这么称呼。”
“那小子应该如何称呼长者?”
秦越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齐晋的国人野人们通常叫我‘医扁鹊’。”
……
如果说,之前赵无恤仅仅是通过乐灵子的描述,来认识秦越人,心里对他医治好赵鞅,只带了六成希望。而现在,在得知了他“扁鹊”的名号后,就立刻提升到了九成。
因为,扁鹊的名头,在后世也极为响亮,从耳熟能详的“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到他神医的名号。
虽然,赵无恤来到这个时代,阅览典史后,发现蔡国压根没有一位谥号为“桓”的国君,又或许,“病入膏肓”的,是如今还在位的蔡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后两千多年里,扁鹊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传说和史载相混杂,现在赵无恤却能一睹真容。
他立刻表现得更加恭谨,请扁鹊进入下宫。直到此时,扁鹊才知道,他首先需要救治的病人,正是昏迷五日的晋国上军将,赵鞅,而乐祁之事,只能缓一缓了。
闻言后,扁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他贪财的徒弟子豹,拉着年纪比他小,却得喊一声师兄的子阳窃语道:“虢大夫为了感激夫子救了儿子,便赠送一个有市之乡,被拒绝后,又送了一大箱财物。如今赵氏位列六卿,富庶堪比十个虢县,要是夫子治好了他们的宗主,得花多大的代价来感谢啊!”
子阳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子豹医术不错,却贪财物,颇为扁鹊不喜,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位好友之子的份上,早就把他赶走了。
而子豹也早已厌烦了游历行医的苦日子,渴望成为一个卿大夫,甚至是国君的医官,享荣华富贵。之前,他就差点想提出,干脆师徒三人留在虢地算了。
赵无恤可不知道身后的这点小插曲,他派人用步辇抬着扁鹊前行,却被老者拒绝。本以为他拄着鸠杖行走缓慢,谁知到竟然健步如飞,身手灵活,似猿猴,又似麋鹿。扁鹊行走的速度赛过了年轻人,赵无恤还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大概是这位神医平日有一些锻炼的法门吧,也不知道传授给了灵子没有,以后赵无恤也好跟着一起练练,或许可以延年益寿。
偏殿渐渐近了,进了把守严密的殿门后,赵鞅还是人事不知地躺在榻上,身材纤细的乐灵子穿着绿衣黄裳,摇着蒲扇长跪在熬药的炉灶旁,头一点一抬,似乎是在打瞌睡。
看着她这般模样,赵无恤先是感到一阵心疼,也越发欣慰地觉得,乐灵子真的是自己的“良配”。
和赵无恤、季嬴一样,她这些天也没日没夜地在赵鞅身边照料,仿佛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无恤和季嬴还能替换着休息片刻,但灵子作为医生,随时要观察赵鞅的体征变化,所以不能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现在灵子也有一些憔悴,发觉有人靠近后,才连忙抬起头来。她大眼睛里带着一些疲惫,但更多的,则是咬牙坚持。
“灵子,是你的夫子到了。”
在见到扁鹊到来后,她欣喜之余,也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五天来,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终于能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于是,在向扁鹊下拜施礼,又轻声交待完了赵鞅发病的时间,特点,还有这些天用蝇头小篆记录在简册上的用药规律后,乐灵子便眼睛一闭,倒在了赵无恤的怀里。
扁鹊立刻上前为她切脉,随后对满脸担忧的无恤和季嬴笑道:“无妨,我这女徒只是过度劳累,沉沉睡去了,老朽会开出一些安神休憩的药膳,让她调理几天即可恢复如初。”
赵无恤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抱着灵子去了隔壁一处居室内,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暧昧而温柔。季嬴微微吃味,不过还是主动要求留下照看她。
“父亲那边,就拜托你了。”
无恤颔首,退出了房门,在另一边,伯鲁、董安于、尹铎、傅叟四人也闻讯赶来,齐聚一堂,和赵无恤一起,等待扁鹊为赵鞅医治。
然而,扁鹊却先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诸位君子,大夫,在为中军将医治前,老朽有言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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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傅叟闻言微微皱眉,医扁鹊,秦越人,这位游历各国的名医,在民间的名声更加响亮些,在卿大夫的圈子里则不太受重视。如今听这话,是要先谈好报酬和条件么?
然而,并不是。
扁鹊对众人说道:“假使身居高位之人能防范于未病之时,让良医得以尽早治疗,则疾病可愈,身体可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医者不赶紧治病,却在此长篇大论,是何用意,唯独董安于和赵无恤静静听着。
说到这里,扁鹊的语气徒然严肃了起来:“病人及家眷担忧之事,是担忧疾病过多;而医者担忧之事,是担忧治病之法少。无论病人位高位贱,是国君还是野人,老朽都会说这样一番话。”
“老朽行医四十载,而病有六不治:骄恣放纵而不讲道理,一不治也;以身体为轻,以钱财为重,不肯尽力救治,二不治也;衣食忌讳不能听从医者嘱咐,随意乱来,三不治也;气血错乱,五脏的精气不能安守于内,四不治也;身体过于羸弱,不能承受药力,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赵无恤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前半步拱手道:“吾等一切都听从先生嘱咐,父亲之性命安康,就拜托扁鹊先生了!”
扁鹊微笑颔首道:“既然如此,上军将之疾,可以治矣。”
在扁鹊的指挥下,他的两名弟子迅速将药匣和针筒摆放在扁鹊最熟悉和顺手的地方,然后放下帷幕,将多余的人请离居室。
帷幕之内,师徒三人为赵鞅切脉治病,一时间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帷幕之外,君子伯鲁和家臣们则来来回回地踱步。
五天了,尽管在董安于和赵无恤的统筹下,在众位大夫的努力下,赵氏一切运转如常,甚至比赵鞅独断亲为时还要好。但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虽然外界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当做市井流言来猜测,但长此以往,迟早要酿成剧变。
所以当扁鹊,这个最后的希望到来时,众人都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充满希望,却又害怕里面传来坏消息。
伯鲁搓着手,走到了强自镇静的赵无恤身边,问道:“无恤,这位医者,真的能让父亲复苏么?”
赵无恤虽然相信扁鹊,但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忐忑,正要回答,却听到一旁响起了一个衰老而清泠的声音。
“能,一定能。”
兄弟两人转身,却发现正是抱着琴的盲眼乐师高,他们的乐、礼老师。
二子恭敬行礼,随后无恤满腹狐疑地问,师高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乐师高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偏殿内众人焦虑的心跳和呼吸,甚至喃喃自语。
“主君好乐,却已经五天没有唤我弹琴鼓瑟了,主君好动,下宫内却已经五天没有听到他骑马射猎,醉酒长啸的声音。所以我知道,主君有恙,就来到了这里,董子让人不要阻拦老朽,他知道我只是一个守口如同瓶罐的老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说出去……”
董安于在早在扁鹊进去为赵鞅诊治的时候,就已经离殿而出,和寻常一样继续处理赵氏公务,表现得干练而镇静。越到这种关键时刻,越能看出这位能臣的冷静和卓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伯鲁问道:“少师如何知道,医扁鹊能治愈父亲?”
师高在赵无恤搀扶下,寻了一处蒲席跪坐,将琴放在腿上,言道:“医扁鹊之名,我知之,敢问二位君子,齐国晋国受其恩惠的国野民众,为何要称他为扁鹊?”
二人对视一眼后,齐声答道:“小子愚钝,不知。”
师高调了调琴音,继续说道:“平公时,我的老师师旷能奏乐引来百鸟朝见,乌鸣哑哑,鸾鸣噰噰,凤鸣喈喈,凰鸣啾啾,雉鸣嘒嘒,鹄鸣哠哠……故因群鸟之音,作《禽经》。”
乐师高一边说,一边开始拨弄琴弦,真的如同那些鸟儿在齐鸣一般,同时也打断了偏殿内各怀心事的众人的焦虑。
“《禽经》言,鹊鸣唶唶。齐晋两国的野人认为,灵鹊兆喜,秦越人治病救人,走到哪里,就为那里带去安康,如同翩翩飞翔的喜鹊,飞到哪里,就给那里的有疾者带去喜讯。”
“所以,他被称为医扁鹊,就是天帝派来拯救黎庶,拯救主君的使者!董子让老朽等候在此,正是为了在医扁鹊出来时,为主君,为赵氏,奏响一曲唶唶喜乐!”
赵无恤恍然,原来,这就是扁鹊之名的由来。
乐师高刚刚言罢,扁鹊果然掀开了帷幕,走了出来。
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和将欲脱口而出的询问,扁鹊叹了口气道:“上军将,还是未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偏殿的坐榻上,医扁鹊饮着浆水,一面侃侃而谈道:”从前秦穆公也有过这种情况,突然昏厥,秦国大夫们惊惧不安,请秦地名医察之,才知道是得了风疾,过了七天才醒过来。”
“醒来的那天,秦穆公告诉大夫公孙枝和大夫子舆说:孤到了天帝住的九天之上,这些天过得很快乐。孤所以停留的时间久,是由于孤正在接受天帝的教诲。天帝告诉孤:晋国将要大乱,五世不得安宁;他们的后代将称霸,却未衰而死,霸主之子将大胜我国,但却**而使晋国男女无别。”
“大夫公孙枝用简册将秦穆公的梦中见闻写下来,并把它藏好,作为秦国的公室谶言。果然,没过几年,晋国就出现了献公时的夺嫡混乱,文公时的称霸,襄公时在崤山大败秦军,回去就纵容**,这些都是诸位知道的。如今你们主君的病与秦穆公一样,风疾之人,要么一病不起,要么起来半身瘫痪。但经过我的针灸和理脉药物,不出三天,就能够醒来,恢复如初,好转之后一定有话要对二三子说。”
董安于、尹铎,邮无正等赵氏诸大夫坐在他的周围,面色怪异,赵无恤也是这样。若非眼前这人是后世闻名的神医扁鹊,他说的这些话,无恤一个字都不会信,还会把他当成神棍轰出去。
但没人敢这样做,只是任他侃侃而谈,因为侍候在旁的家医也佐证了扁鹊的说法,主君赵鞅这几日渐渐有些紊乱的血脉恢复了平和,开始消瘦苍白的脸色再次红润起来。
如此看来,医扁鹊的法子的却起到了效果,只是要两三天后才能见分晓。
他开出了一批药方,让赵氏家医们搜集药物,然后每日都会带着两名弟子照看赵鞅,为他针灸治疗。
眼见赵鞅一天天好转,甚至偶尔还会说起几句梦话,这让季嬴、灵子惊喜不已。
董安于,赵无恤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却还有块石头没有放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这些天一直在旁辅助陪伴无恤的张孟谈也进谏道:“天将明时,夜最晦暗,上军将虽然好转,但他一日未醒,赵氏之危局,便一日不能解除,还请君子和大夫慎之!”
的确,下宫依然平静,立世子理政的呼声渐渐平息,大夫们都希望赵鞅复苏,重新执掌赵氏。
但在下宫之外,各卿都听到了一些传闻,纷纷派人前来试探,董安于和傅叟一般是用轱辘话搪塞过去。只有韩氏,董安于让伯鲁如实相告,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和支持。
至于新绛市井,关于赵卿已经暴毙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天飞。
幸甚至哉,感谢南方成周连续不断的叛乱,老豺范鞅狐狸知伯都勤王去了,不在新绛。但按照董安于推测,再过两三天,新绛的这些风言风语恐怕就会传到成周和朝歌去,而那两位,必然会做出一些反应。
赵氏在新绛最为危险的敌人,目前还只有中行寅,只是不知道,他会对“赵卿已死”这一传闻,做出怎样的反应。
三天!赵无恤心中只希望,已经让奇迹出现一次的天帝,还能再给赵氏三天时间!
……
“三天,只需要三天时间,祖父定能传回消息!”
在紧邻赵氏领地东北面,是中行氏占据的私邑,规格和人口与下宫相差无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行氏议事的偏殿内,大门紧闭,内部燃烧着灯烛,有三人跪坐在席上,正在密谈着事情。
方才出言的,是一身华丽深衣的范嘉,他的对面,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中行黑肱,而坐于正席案后的,则是面容微胖的晋国上军佐中行寅。
三人中间摆放着的,则是一幅小羊皮制作,新绛周边的详细地图,上南下北。上面星罗棋布的六个大红点,是六卿的千室大邑,其余的小黑点和黑线,则是道路和乡邑。
中行黑肱看着地图想了一会,言道:“如此说来,范伯要在三日之后,才能传回消息,而带兵返回,至少还需要半旬时间。”
坐于上首的中行寅也看着范嘉说道:“依照侄儿的建议,吾等在范伯归来之前,也不能枯坐等待,还得对赵氏做出一些试探,好确认赵鞅是否真的暴毙了。但,下宫城高墙厚,有兵一师,粟支三年之用,恐怕不好攻陷。”
范嘉道:“正是!好叫中行伯知晓,小子认为,吾等不需要攻击下宫,只需要攻其外围乡邑。若是下宫反应极快,说明局势尚可控制;若是赵兵慌乱而不能自救,则说明其内部已经酿成大乱!可以乘势而下,一举灭之!”
中行寅捋了捋短须道:“如此说来,应当先攻其一角,赵氏乡邑颇多,有东西乡,棠乡等,究竟该击其何处?”
范嘉朝在座两人行了一礼,起身,只穿着足衣踱步到了地图上,绕着代表下宫的红点绕了一圈后,将脚重重地踩在了其中一处。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认为,吾等应当攻击此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范嘉踩着地图上的一点说道:“小子认为,吾等应当攻击此处!”
中行寅也直起身看去,发觉那处地方正好在下宫北面。
名为成乡!
他心中了然,坐了回去,轻笑道:“侄儿,我知道你与赵氏庶子有怨,但当此时刻还需谨慎,不可仅凭个人意气用事。”
范嘉舒缓了呼吸,拱手道:“中行伯,小子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想报私怨,而是欲亡赵氏,必破成乡。”
中行寅却不以为然:“我听闻,赵氏诸子中,庶子无恤最有才干,成乡不仅地势较高,墙垣有过加固,而且兵甲满编,戈矛精良,衣食富足,无疑是下宫各乡之最强者,吾等为何要舍近而求远,舍弱而攻强。”
范嘉沉吟片刻后,将缘由一一道来。
“其一,若是范、中行合力攻赵,赵氏想要存活,困守下宫定然不可取,只能选择突围,而目标,小子猜测,必然是董安于长期经营的晋阳城。成乡地处下宫正北,正是去晋阳的必经之路,一旦事先为吾等攻陷截断,想逃也没法逃了!”
“其二,正如中行伯所言,赵氏的诸多乡邑,与下宫唇齿相依,打掉了其中最难啃的成乡,能让其余乡邑胆寒,大挫赵无恤和赵氏的气焰。”
“其三,成乡瓷器,乃是赵氏一大财源,若是能够将瓷匠们攻杀或掳掠,对范、中行极其有利。”
中行寅听后,觉得的确有理,也从善如流,赞成进攻成乡,但却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犹豫地说道:“侄儿说起晋阳,我却是想起了一人,董安于,此人之谋略,我父中行穆子在时就颇为赞赏,乃是赵鞅之谋主。这次赵鞅暴毙之事,莫不是他故意为吾等设下的诡计?晋国有法令,首乱者死,会不会赵鞅死去是假,乘着范伯不在,引范、中行首乱是真?到时候就能占据名义,请国君、知、魏、韩一同进攻吾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念至此,中行寅就有些迟疑了,他中行氏的族兵虽然善战,但也扛不住万余国人和四卿合力围攻,这次行动,不能莽撞。
然而,他的儿子中行黑肱却有一个主意,他出席说道:“父亲,只要此次进攻成乡,不用范氏、中行氏家兵,就不是首乱者了。”
“此话何意?”
“父亲难道忘了,在新绛北面的吕梁山中,不是还有一支偏师,名义上不统属于我中行氏,却能听父亲调遣,何不利用他们?”
中行寅一派案几,起身道:“妙极,吾子聪慧,我却是将他们忘记了,没想到先父穆子的一次无意之举,今日却能派上大用。若是赵氏首尾不能相救,城邑惊疑,小宗、家臣离散,便可以以家兵紧随其后,强攻灭之。若这果真是赵鞅和董安于的圈套,入瓮之人,也与吾等无甚关系,够不上首乱者。”
范嘉听得有些糊涂了,问道:“中行伯,这是何意?”
中行寅神秘地笑了笑:“明日侄儿便能知晓,来人!速速派遣信使入山,告诉狐婴,若是他们的妇孺想活过这个寒冬,就立刻前来见我!”
……
赵鞅昏厥的第六日,赵氏下宫,赵无恤,董安于,邮无正三人,也围在地图前商议事情。
“父亲体征一日日变好,昨夜还说了梦话,本以为将转醒复苏,谁知又沉沉昏睡过去了……不过医扁鹊说,这是好消息,是将醒的征兆。”
赵无恤叹了口气,赵鞅的身体转好是好事,但赵氏面临的形势却不容乐观,此时此刻,他们和赵鞅一样虚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的便宜兄长仲信和叔齐也得知了此事,他们先是要求回下宫探望,却被董安于出面阻止了。
“当此非常之时刻,诸位君子应当固城自守,下宫周边各个乡邑,与下宫唇齿相依,若是有事,也可以呈掎角之势,请回吧,主君若是醒来,定然第一时间通知两位君子。”
叔齐、仲信在半道上被拦,只得缩了回去。
他们来信朝董安于抱怨说,伯鲁作为长兄,留守在父亲身边照料无可厚非,但赵无恤一个幼子,庶子,不也应该呆在领邑里么?
而且,俩人还不信赵鞅将醒,暗中和自己的母家知氏,魏氏通报传递消息,请他们相助,如此一来,局势就更复杂上了几分。
赵无恤为这两个猪队友头疼不已的同时,也把自己事先做好的准备告知了董安于和邮无正。
“局势微妙,不可不备,赵氏无首,命令能够传达到的,只有半数领邑,邯郸等小宗皆不可靠。若是战端四起,下宫恐怕不能久守,还是要做好北奔晋阳的打算。”
董安于颔首,心想庶君子对主君经营晋阳,作为日后赵氏中心,以及最后的退守之地的战略,倒是看得很清楚。
对于这一点,他极有自信。
“老夫在晋阳经营两年,虽然不敢号称固若金汤,但也足够让赵氏支撑数年,当然,只希望局面还不用糜烂到那种程度。”
邮无正指着地图说道:“赵氏领地星罗棋布,但偏偏在下宫周边不多,所以可用兵员只有一师之众。一旦开战,在此处将是全面劣势,若是想要北上皋狼、晋阳等地,则必须经由此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位被赵鞅亲密地称作“子良”,号称伯乐的家司马,用他布满老茧的大手,在下宫以北的一条小道上重重地点了点,那正是董安于南下时经过的成乡、山阳亭一带。
“所以,成乡必不能出什么差错。”
“但下宫此时也不能分兵,至多朝周边各乡邑派遣一卒之兵。因为一旦分散,则容易被各个击破,以一师之众合于下宫,哪怕被围,无正也有把握护送主君、君子君女,还有列位大夫突围而出。”
赵无恤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若是明日父亲还未转醒,我便先回成乡一趟,安排好准备事项,肃清道路,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此时商议的,是料敌于先,是为最坏的局面做准备。
而赵无恤之所以觉得自己应当回一趟成乡,是因为和赵氏缺了赵鞅,就上下周转不灵一样。成乡缺了他,虽然有计侨,羊舌戎等居中协调,却也会出现人心惶惶的情况。
再说了,他还有诸多产业和心血还搁在那里:他最信任的两百班底都放在成乡,若有折损遗漏,实在可惜;无恤集团最重要的经济支柱瓷器,那些掌握了先进技术的木匠、铸匠、农夫、陶匠,还有十多名计桥学堂的数科学生,这些都是未来的本钱。
最后,虽然下宫有姐姐、灵子,但在成乡乡寺内,还有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这几日,估计也是担忧得夜不能寐。
若是大战爆发,转移的过程必然仓促而不可预料,这些物和人落下一样,赵无恤都会心疼不已。
所以,必须亲自回去安排一番,一夜便回。至于下宫,算是暴风中心的漩涡,暂时平静。
父亲赵鞅有扁鹊、灵子、季嬴照看;董安于、邮无正开始倾向于自己,尹铎、傅叟也慢慢改变立场,大哥伯鲁已经构不成威胁。何况,还有睿智的张孟谈,和历练得越来越可靠的赵广德帮忙看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且这么做,还有个顺带的好处。
赵无恤嘴角露出了微笑道:“董子可以告知我仲兄和叔兄,无恤也回乡邑去了,他们还是好好在领地呆着,等侯父亲醒来的消息吧!”
……
夏历九月二十六日傍晚。
一个穿着深衣,留着浓须的精瘦中年人从中行氏之宫走了出来。
虽然今天特地穿上了华夏的服饰,但在城邑中,那些深衣广袖的卿大夫看他的眼神,依然是鄙夷而轻蔑的。
因为此人的身份,是吕梁山里戎人盗寇的首领,名为狐婴。
在邑中时,家眷被中行氏拘禁的狐婴只能卑躬屈膝,扮着笑脸对中行黑肱唯唯诺诺。但他心里却暗暗想道,这些人恐怕早就忘了,他狐婴的先祖,也曾站在晋国朝堂,权倾一时,地位比在场的众人更高,更加尊贵!
相比他的祖先,中行氏的始祖中行林父,那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受制于人。
出城后,狐婴带着同样打扮成晋人的随从,驾牛车朝北方驶去,那是南北绵延数百里的吕梁山余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路越拐越窄,山势慢慢变高。在过了一个隘口后,已经换上皮裘,围着兽皮裙,穿绔,披发,头插野鸡羽毛,恢复了戎人打扮的狐婴站在车上长啸一声后,四周便响起了一阵连续有序的回应。
从林间和山石后,突然钻出了数十名华戎混合,衣衫陈旧的大汉来。他们手持少量戈矛,其余而是削尖的树枝,用草绳绑着石块。若是赵无恤手下的虞喜在此,就会发现,这不就是那天被他击退的盗寇们么?
盗寇中的大小首领们纷纷凑了过来,拉住了狐婴的牛车,仰头七嘴八舌地询问。
“狐子,中行伯此次召唤吾等,是为了什么?”
“是要给吾等粟米么?自从归附了中行氏十多年来,山中耕作不易,猎获无常,中行氏不许吾等从良为野人,又不肯让吾等迁徙,甚至连大肆外出劫掠也不许。说好供应的粟米一年比一年少,这个寒冬,无衣无褐,不知道又要饿死多老幼妇孺……”
“是啊,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和顿顿精米的中行氏精兵不同,这些华戎混合的盗寇,在山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能吃上豆叶藿羹,就算不错了。
狐婴冷哼一声道:“想要如何?还不是要吾等做一些卿大夫们不方便做的脏活!”
“这次又是什么?”
“中行氏要我召集山中群盗,明日率领众人进攻赵氏富庶的小邑,成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夏历九月二十七日清晨,吕梁山南缘的山谷中,已经聚集了近千名衣衫褴褛的华戎盗寇,他们中多数为壮年,但也有老有少,部分是被晋军所灭群戎的残余,部分是流散进山里的逃荒野人。
他们在十年前,被统合成了一个松散的同盟,而其首领,正是狐婴。据说,他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势力,所以狐婴手下甚至有部分披甲持戈的亲信精锐,还以司马之法训练过。
的确,狐婴手下的两百余名戎人盗寇,正是中行穆子安置在山林里的隐藏力量,他们的父辈本是散居北方的戎族,从被中行穆子征服后,就被迁徙到此处。他们没有像往常的战俘那样沦为中行氏的野人农奴,而是放归山林,实则一直在暗中为中行氏其服务。
上一次,中行氏的世子就暗示他们,可以抢掠赵氏的商队,现如今,又安排下了一桩更加艰难的任务。
而这眼前的数百群盗,则是来自山林里的各个小股盗贼,晋政多门,庶民罢敝,而晋侯公室滋侈。每逢灾年,饿殍道处相望,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其中不少人就往山林中奔逃,沦为群盗,零星出没于新绛北方。在中行氏的要求下,他们被狐婴统辖到了一起。
狐婴自然不会暴露中行氏的真正目的,只是对群盗说,九月授衣的时节已到,群盗和他们藏在各处林屋山洞里的妇孺却还无衣无褐,也没有余粮过冬,必须想办法求活。
“二三子,吾等必须出山劫掠一次,这个冬天才有活路。”
众人齐声问道:“狐子,你说罢,吾等去哪?”
狐婴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振臂指向了南方。
“成乡!”
在场的群盗首领们,在得知这次的目标是成乡后,纷纷议论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的富庶,成乡的神秘,即便在往常,都是值得他们聊上一天的新鲜话题。
狐婴正希望如此,他要让这些不羁的华戎盗寇们心中的贪婪盖过恐惧。
“我已经和其余两支‘大盗’约合好了,三路一齐进发,只要攻破了成乡,除了部分工匠必须交付给他们外,其余财货女子,就任由吾等劫掠,任由吾等分配!”
这些许诺,让盗寇首领们直流口水。
半年之前,成乡还默默无闻,即便是知道的人,也只会伸出小指头,鄙视一下这个贫瘠穷困的小乡,而盗寇们,也对那里提不起兴趣。
然而半年之后的今天,成乡的名声,在新绛周边百里内,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其中的真相和奥秘,却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因为成乡周边的亭舍盘查极其严格,不是成乡国人,基本是没办法靠近乡邑的。偶尔有走亲访友的进去,也被严加看管,不能随意进出里闾。
甚至于,那些从成乡出来,到集市货殖的国人,也对旁人好奇的询问闭口不答。说是随意泄露乡中事务,不仅自己会受到惩罚,还会连累邻居。
所以,国人们对成乡内部发生的巨大变化,只能开动脑子胡乱猜测,市井中有无数版本,其中部分,便传入了吕梁山戎盗们的耳中。
“听说那里田亩一片连一片,有一些木龙每日腾空而起,飞到汾水中,张开大嘴,在腹中汲满水,再飞回去灌溉旱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说成乡众人平日如厕的秽物,那位赵氏君子只需要派巫祝施法,便可以变为能够让土地肥沃,连续耕作也不会伤地力的金液!”
“成乡有一种工具,不需要原料,却能够凭空磨出白色的麦粉。你知道麦粉么,就是市上卖的,那种又软又香的水引饼,国野民众敞开了肚子吃一个甲子,也吃不完!”
“瓷器,你们怎能忘了瓷器,狐子就有一个抢夺来的瓷壶,每日抱在怀里不舍得拿出来,据说晋国只有成乡能做。这可是要杀童男童女祭祀鬼神,才能烧出来的稀罕物什,只要有一个,就够换一年的粟米!可惜上次抢掠,被成乡骑马的乡卒击退,他们的马很高,箭又急又准……”
说到这里,群盗首领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成乡,可不单纯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羊,而是一只看似好吃却又覆盖着坚硬甲壳的大鳖。他们纷纷回头看了看自己无甲无胄,武器只是树枝上绑了石块木棒的属下,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狐子,吾等的属下,连今日朝食都没有吃,平日虽然受你嘱咐,也有些许训练,但抢掠落单的商旅还可以,就这么去成乡,真的能打得过那些乡卒么?”
狐婴见自己统合的这群乌合之众还没见血,就开始士气低落了,连忙拍了拍手道:“二三子勿忧,我已经想办法搞到了数车粟米,午后可以让汝等敞开了肚子吃饱。还有那两位山北‘大盗’也会提供部分甲胄和兵器,可以分发给诸位的亲信,作为攻坚的精锐。”
这当然是范氏和中行氏府库里随便调拨出来的一点东西,把这些群盗武装起来,驱使他们去进攻成乡,试探赵氏的反应。
当然,他们也给狐婴许下了诱人的承诺。
只要这次狐婴能说服群盗进攻成乡,从此以后,他就能脱离这荒山,和妻儿团聚,作为中行氏家臣生活在城邑里。
“若是能够攻陷成乡,掠得工匠,中行伯还能给吾等等同于国人,甚至是士的身份。”对知根知底的几名亲信手下,狐婴是这么说的,这让他们欣喜不已,这会就在人群里继续帮狐婴煽动群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只是一个小邑,邑墙不高,乡门不厚,只要一棵大树,就能撞开,只要两人叠在一起,就能翻过去!”
“吾等往常在山北也劫掠过乡邑,其中一般只有一卒,也就是一百人的乡卒驻守,而吾等能战者有多少人?五百!按照晋国军中的编制,也有一旅之众了,再加上那两支‘大盗’,怕他作甚!”
“狐子已经打点好了沿途经过的地域,不会有人阻拦发现,吾等只需要在今夜摸到成乡外,突然进攻,在明日鸡鸣前,定能攻陷!抢完就走,等司寇署和下宫赵兵反应过来,吾等已经进了山林,谁能奈何得了?”
在狐婴手下的煽动下,群盗们又激动了起来,仿佛这次的抢掠真的会简单无比。
狐婴松了口气,按照中行、范二位君子的布置,此次行动,是以他纠合的这些群盗为前驱,作为填沟壑者,而后续的主力,还是打扮成“群盗”的范、中行氏家兵。他不在乎群盗的生死,他只在乎能借助此事,恢复一个体面的士人身份。
狐婴的祖先,是来自狐戎的姬姓狐氏,也就是晋文公重耳的母家。
他最著名的祖先叫做狐偃,被晋文公亲切地称为“舅犯”,是追随重耳流亡各国的亲信肱股,也是助他回国的第一功臣,城濮之战时也立下战功。重耳归国后,狐氏一时间权倾朝野,那时候,赵氏的赵衰,中行氏的中行林父与之相比,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陪添卿族末席。
直到狐偃之子,狐射姑时,狐氏却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狐射姑在父亲狐偃死后,担任中军佐,排位在连卿都不是的赵盾之上,是呼声最高的执政人选之一。然而,赵氏之党,太傅阳处父却劝说晋襄公,卓拔赵盾,让他练级跳,成了中军将,于是便埋下了狐氏与赵氏的仇怨。
之后,两家的矛盾在立国君一事上爆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文公死时,按照晋国在献公时留下的“国内无公族,群公子非太子者,不得留于国内”的法令,将公子雍、公子乐、公子黑臀分别派到秦国、陈国、周王室做大夫。
到了晋襄公临终时,将太子夷皋托付给执政赵盾,但赵盾后来又觉得夷皋年幼,决定从秦国迎回公子雍继位后来又改了主意,立夷皋为晋灵公。
狐射姑为了和赵盾争权,也派人从陈国接回公子乐,想让后者继位,但赵盾预先派人将公子乐截杀于半道上。
闻讯后,狐射姑大怒,作为报复,派族人刺杀使自己失去正卿之位的阳处父。不久,赵盾已经处理好了国内各势力,于是便追究阳处父被杀之事,将狐氏族人正法,而狐射姑不敌,也只能出奔赤狄潞国。
原本在晋献公征服狐戎后,狐氏一族便由戎狄入华,现如今又由华入戎狄,可谓是大起大落。
如今距离狐射姑出奔赤狄潞国,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狐氏在戎狄之地繁衍生息。
中行林父与狐姑射关系不错,还曾一度提出要迎接狐射姑归国。所以,他任中军将时,兵锋所至,灭赤狄潞国后,对狐氏后人还算优待。
而狐氏自觉不容于晋国,也一直往边缘戎狄之地奔逃。直到连鼓、肥、无终等国也被号称戎狄克星的中行吴攻破后,才发现已经无处可去,狐婴索性带着百余部族民众,想投靠与自己祖先有旧的中行氏。
然而如今的中行氏已经变得十分势利的实际,早就不是中行林父那个老好人的风格了,所以狐婴也被“物尽其用”。他的母亲和妻儿被扣押,他则带着青壮族人,被安置在吕梁山中,发挥他们知晓戎狄语言,还有擅长山地作战的特点,帮助中行氏招揽山中华戎混杂的群盗,作为一个隐藏的力量。
这就是狐婴的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赵氏,正巧,百年之前,我的祖先正是被赵氏的‘夏日之阳’所驱逐,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先祖报仇了!”
没过一会,狐婴的话得到了应验,一些商贾打扮的人,运送着大车大车粮食:炒熟后装在竹筐里的粟米,还有可口的浆水,前来犒劳群盗。
狐婴知道,他们是中行氏的盟友,范氏家臣打扮的。等群盗们吃饱喝足后,就要整合队伍,跟着这些人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穿过中行氏领地,在半道上接收武器和甲胄,入夜后到达成乡,发动突袭!
带头的“商贾”对狐婴交待完了这些后,朝身后一比手,喊了一个少年过来,介绍道:“这就是今日要为你们带路的向导,也算范氏的小家臣,他身手不错,对周围路况极为熟悉。”
狐婴见这少年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扎上了圆圆的发髻,浓眉大眼,臂膀厚实,日定能成长为一个高大的虎贲猛士。于是他在浓须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
少年方才一直在侧脸看那些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用脏兮兮的手直接捧着食物狼吞虎咽的群盗。他浓眉紧皱,似乎有些不屑于与之为伍。
这让狐婴觉得,这少年虽小,可身上,却有华夏士人那种特有的傲气,可不太好相处。
闻声后,少年抬头看了狐婴一眼,张口简单扼要地回答道:
“在下,豫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夏历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傍晚时分,一队人在从下宫通往成乡的道路上加速走着。一辆驷马戎车在前,十余单骑扈从在左右,其余步行者的脚步也迈得很急。
这正是赵无恤一行,他本来打算清晨鸡鸣后就出发,但期间,又有一些关于其余卿族和小宗的动向的情报传来,需要他参与公议。所以耽搁到了午后,才离开城邑。
目前赵鞅情况良好,医扁鹊和乐灵子说,是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也许明日赵无恤归来后,就能见证他的复苏。
而下宫和新绛周边的局势虽然微妙,但根据傅叟安排的细作回报,范、中行氏的家兵未曾有千人以上的大规模调动。在得知了赵鞅的具体情况后,韩氏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毕竟赵韩同盟的稳固才是最主要的,据说这里面,还有韩虎劝谏的功劳。
至于魏氏、知氏,得到消息稍晚,等他们做出反应,赵鞅或许已经醒来。
但赵无恤还是隐隐有种不安全感,要知道,范鞅现在可是在朝歌,八成已经得知了赵鞅“或死”的消息,甚至已经传回了指示。他若是冒险行动,拿出数十年前坑害栾氏时的果断来,率军攻击赵氏,也就在这几天里了,不可不防。
所以,不回成乡安排一通,无恤就觉得不放心。
这次回成乡,赵无恤只打算停留一夜,视察一下道路,安排完防务和随时跑路转移的准备后,明日一早就赶往下宫。虽然如此,他却依然保持了一贯的小心谨慎:王孙期驾驶着驷马驾辕的戎车,车侧有两伍挎着马弓和箭壶的轻骑士扈从,由虞喜带领。
其余轻骑士,赵无恤安排他们由甲季统辖,留在下宫,一来保护季嬴、乐灵子,二来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也好来回报信。而绛市里的子贡处,则是虞骈带人护着,万一晋国大乱,无恤也不希望子贡有失。
戎车后面,则是十来名成乡悍卒,多半是特别挑出来的“敢死之士”,他们着轻甲,带短剑。这些人本来被赵无恤安排在他下宫的居所,预备着有什么危机,好暴起杀出的,结果却一切风平浪静。
于是无恤便物尽其用,让他们跟着来回成乡,作为扈从。这些悍卒虽然凶神恶煞,不太服军吏管教,对赵无恤却忠心耿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根据他们的性格,一旦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就能使之效死。之前惹了祸事,被赵无恤加以惩戒的田贲,也在其中。
下宫到成乡的路本来就不是官道,修的很是简陋,在秋雨后有些泥泞,马车不时会陷入泥中,需要徒卒推攮。所以,平日只需要一个半时辰的路,现如今却得花两个半时辰跋涉,若是到了夜里,则更加缓慢。
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到了天色将黑之时,一行人才遥遥看见成乡那些隆起的丘陵。
“君子,前面就是山阳亭了!”田贲一路步行,一会儿奋力推车,一会儿主动跑前方开道,这会小跑过来向赵无恤禀报。
在做了一个月刑耐之后,以及赵无恤新军法的威慑下,他似乎老实了不少。前几日被安排在下宫居所内,不得外出,田贲居然也乖乖听话,一直憋到了今天。
但上次那事,赵无恤心里还是有点疙瘩,虽然尽力帮他把闯下的祸圆上了,最近却不太爱搭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记得这山阳亭就是北上晋阳的必经之路,这里的亭长名为成抟,是成巫的儿子,据说做的还不错。这些天里,董安于还特地夸奖过他,说他克忠职守,可堪大用……”
没记错的话,上次仲信、叔齐想火烧成乡仓禀时,正是这个成抟,负责帮成巫与安排下的暗子交涉,向无恤通风报信,也算立下了功劳。
“之前就觉得他有一些才干,而且眼界胸襟比他那神棍父亲高了不少,一个区区亭长,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于是,在通常情况下,会让手下驱车经过亭舍而不停留的赵无恤吩咐道:“反正成乡不远了,再赶上半个时辰就能到,就先在山阳亭休息半刻,跟亭长讨口浆水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就算赵无恤不想进山阳亭见成抟,对方也不会轻易放他过去。在听到车马声后,山阳亭的亭长早就挎着绳索,捧着简牍,带亭父、求盗立在道路中央,伸手阻拦来者了。
田贲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阻拦君子的车驾,顿时气得青筋直冒,哇哇怪叫着就要过去揪着成抟打,却被赵无恤喝止了。
在见到赵无恤本人和他的符令确凿无疑后,成抟这才在泥水里俯身而拜,口称:“小人阻拦了君子车驾,有罪。”
“汝遵循法令耳,何罪之有?”
赵无恤却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对此一笑而过。
他心里想道,在后世的西汉初年,长安附近有一个细柳营,皇帝车驾巡视,却被营门官按照“军法,不能夜闯军营”而阻拦。事后汉景帝对周亚夫治军之法十分赞赏,称之为“真将军”,于是便委以重任。
现如今,自己竟然也有一个做出类似举动的山阳亭长,不单单晋阳大夫董安于被拦,如果严格按照自己定下的亭舍法令,今夜自己若是没带符令,也一样会被他拦下。
“成亭长可谓是本君子之‘真亭长’,若是见了贵人车驾,就视法令为儿戏,那我反倒会重重罚你!”
于是走进亭舍休息时,无恤便赞扬了成抟几句,暗暗生出了若是能渡过此次危机,便要将此人提拔到身边培养的心思。日后,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新的左膀右臂。
不过他也有疑虑,这么一来,在自己的势力里,成氏一系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对乡三老成巫,赵无恤一边加以利用,一边还在鞭策提防,此人有眼力,敢赌博前程,却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若是纵容,很容易生出骄奢之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啊!救命!”
他正想着,却听到亭舍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发生了何事!”田贲本来箕坐在地上,就着壶里的清水,吃着炒熟的粟米干粮,闻声后立刻跳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成抟急忙说道:“是去井边打水的亭父和求盗。”
赵无恤一惊,这些天来,他的神经本就是紧绷的,随时预防着可能到来的突变,谁想到会在此时,此刻。
他立刻吩咐道:“熄灭屋内的薪柴火烛!派人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成抟照做了,然后也握了把铜削在手里,和田贲一左一右,夹着赵无恤,猫着腰走出了亭舍。
亭舍外的那些成乡悍卒和轻骑士本就是四面防备着的,闻声后早已在王孙期、虞喜的呼唤下,聚在了一起。他们将亭舍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兵刃弓矢在手,一旦有人敢过来冒犯,必将其就地格杀!
却见外面已经半黑,夜风阴森森的,而水井的方向,一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靠近后众人一瞧,正是求盗,与他同去打水的亭父,却不见踪影。
求盗已经狼狈不堪,他一只手捂着肚子,赤红的血正朝外流淌,一只手无力地伸向了众人,哑着嗓子嘶喊道:“君子,亭长!有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嘭!
话才说一半,求盗就被一颗从身后呼啸而至的石块打破了脑袋!
……
“打中了!狐子打中了!”
亭舍对面数十步外,簇拥着首领的群盗们,发出了低沉的欢呼。
精瘦的戎酋狐婴满意地甩了甩手里的皮囊和绳索,这样一来,就已经干掉两个人了,算是为今天开了个好头。
今日午后,他在吕梁山南端的山谷聚拢了群盗,按照平日的山头势力,初步分好了卒伍。随后,在少年豫让的带领下,经过数个时辰跋涉,进入中行氏的领地,在一处隐秘的山隘处,同另外两支“盗寇”打了照面。
那些打扮成戎族和野人的“盗寇”,虽然甲胄下的衣物陈旧破烂,实则井然有序。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在群盗们走过时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
这哪里是盗寇,明明是精兵!
狐婴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这其实是由两位范、中行氏君子亲自率领的两家族兵,以司马法约束,受过严格训练,粗略数了数,大概各有一旅之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方合兵千五百人!
竟然为了一个区区小乡,动这么大的干戈,说明两位君子对成乡志在必得,也说明,新绛的诸卿族,可能要乱了。
狐婴想道,乱点好,乱一点,才有他在这个晋之季世里恢复先祖地位的机会。
在分发了兵刃和甲胄后,范氏君子又派和狐婴打过照面的小家臣豫让,带来了两位君子的下一步指示。
当时,豫让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图说道:“成乡周边有三条小道,君子决定兵分三路,各走一边,汝等分配到的,是这一条,山阳亭。”
狐婴数年前来过成乡,却从没听说过这地名:“山阳亭?”
“然也,成乡的赵氏君子十分谨慎,每一条路,都新设置了一个亭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庐馆,但盘查更为严格。想从旁边摸过去,几无可能,只能将留守亭舍的几名亭吏亭卒就地格杀。以此为基地,派人上山,入夜后与另外两队在乡邑外合围,再一举而上,攻破墙垣,我依然是汝等的向导。”
“小君子年纪轻轻,对这附近却颇为熟悉啊,其实数年以前,我也来过此地。”
被狐婴刻意尊称为“小君子”的豫让,却没有一般少年被大人夸赞时的喜形于色。在听狐婴得意洋洋地讲着多年前的“业绩”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冷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本来,豫让跟随着叔父,做了强卿范氏的家臣,内心也曾一度欣喜,希望被当成真正的“士”来对待,用自己的本事为范氏效力。
结果,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却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探子。上一次范氏君子想要获知麦粉制作的流程和器械,豫让就是那时被选中,派到成乡附近打探消息,所以对周边的地势道路烂熟于心。
不过这些事情,以小豫让“士”的性情,又怎会愿意与一个他瞧不起的流寇戎盗细细分说?
这次范氏君子不仅让手下精锐甲士打扮成了假的“盗寇”,还让豫让来给真正的群盗引路,这更是让他心中不喜。
小豫让年纪虽小,志向却不小,他不想泯然众人,而是想成为“国士”,他此时此刻,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范氏君子,以众人遇我矣!”
而另一边,热脸贴了冷臀的狐婴,虽然对这个小童时不时流露出的傲然态度有些不满,但对方是负责监督此次行动的范氏家臣指定的向导,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与其共处。
他心中想道:“反正此次若是事成,我也会被中行世子恢复华族士人的身份,到时候,看谁给谁脸色瞧!”
于是,狐婴的群盗在豫让指引下,和其余两队“盗寇”若即若离,来到了成乡附近。
因为狐婴受了中行氏嘱咐,平日里也用一些粗略的兵法来约束群盗。再加上被两支秩序井然的“同行”夹着,所以一路过来,竟然没人掉队。
一行人在数里外又饱餐了一顿范氏馈赠的干粮,然后兵分三路,狐婴等人在夜幕将黑时,摸到了山阳亭附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刚好跟前去井边打水的亭父、求盗碰了个正着,于是当场围杀了一人,另一人负伤逃走,这会却被狐婴施展他擅长的抛石技巧,砸了个脑浆迸裂!
“再杀掉亭长,就算顺利拿下这个亭舍了!”
现如今,五百多名群盗被分成了五队人,一队作为前锋,已经在豫让的指引下,开始前往山上。
其余四队还由狐婴领着,准备拿下这个山阳亭作为接应的据点。等和范、中行之族兵合围,攻破乡邑,劫掠一番后,再在此汇合,隐入附近的山林中。
然而,本来以为可以顺利拿下这个亭舍的群盗,在迈步朝前走动了几步后,却隐约看到,对面的庐舍周围,竟然是人影憧憧,甚至还停有车马!
狐婴也是一震,暗道不妙,却又听到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说道。
“二三子,听我号令!正前方二十步,开弓齐射!”
这个命令短促而急切,狐婴听得真切,因为尚不知对方人数,还以为是遭了埋伏。他连忙对后面聚拢过来的手下们大喊道:“退,快往后退!”
他却不知道,对面呼喊命令的赵无恤,口里说的是二,借着傍晚最后一丝光亮,手里比的却是三,示意早已和他有了默契的弓骑士们,朝三十步开外射。
于是本来正准备围上前的群盗,便呼啦啦地退后了数步,刚好在三十步左右最为密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接下来,狐婴只听到“绷绷绷”的弓弦响动,随后便是箭矢的破空尖啸声,却没有如同想象中的落在前方,闪光的箭矢反倒直直朝人群飞来。
“不好!有诈!”他下意识地朝侧面一扑,还拽了一个盗寇挡在身前,以求不被箭雨射中。
噗!狐婴身前的人肉箭靶还真为他挡了一箭,飞速的铜制箭簇搅烂了那人的内脏,破体而出。而身后的群盗们就没这么幸运了,哀嚎声响成一片。
卧倒在草丛里的狐婴,不愧是蛰伏多年的戎人大酋,他已经从这个突然的转折里冷静了下来,最初以为是着了赵氏的道,在这里遇了埋伏。
可现在扭头一看,发觉之前飞来的,与其说是箭雨,不如说是零星的散矢。其实对面只有二三十人,十来把弓,只不过这种三十步内的近距离齐射,却使箭矢的威力被放大了数倍,让本来就密集挤成一团的群盗倒下了一大片。
狐婴的直属手下,一百作为前锋跟豫让去了前边,另一百还在后押阵,防止群盗惊逃。眼前的都是些不堪大用的杂兵,这些小盗没有狐婴这么敏锐的思路,一时间慌乱无比,都是满脸惊恐欲绝的表情,正准备四散奔逃。
狐婴暗暗后悔,应该多带点得力手下在身边才对,他呼喊道:“众人勿慌!对面人手不多,一齐扑上,他们都来不及射第二轮!”
狐婴在少年时代,可是跟着无终戎人,和中行氏、魏氏的步卒方阵较量过的人,对行伍军旅之事略有所知。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对面弓手的训练和反应速度却比他想象的快,话音刚末,又一批箭矢射来,虽然这次造成的杀伤少了许多,却足以让鼓起勇气准备听从狐婴命令的群盗,再次止步不前。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亭舍外,在赵无恤命令弓骑士们完成了两次马下步射后,对面那些人盗寇一时间陷入了混乱。
“继续开弓,不要停下!”
瞧着黑夜里的人影憧憧,赵无恤有些心悸,看上去,黑压压的竟有数百人之多。
“从这些人的素质和秩序来看,的确是乌合之众,是山里的群盗。但为何会如此之巧,赶在赵鞅昏迷,我途径此地时,就突然进攻亭舍,不过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我行程的模样,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亭舍后的山道上,也有盗寇在前行……莫非他们的目标,是成乡?”
想到这里,赵无恤徒然紧张起来,自己之前和董安于,邮无正分析过,若是有人进攻成乡,掐断北上长子、皋狼、晋阳的道路,下宫一旦被围攻,他们就少了一条北上的路径。他这次连夜返回成乡,也是为了防范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虞喜过来请命道:“此地凶险,还请君子速速上马,下臣及众骑士,可冒死护送君子回下宫去!”
虞喜想的,更多是赵无恤的安危,成乡小邑,墙垣低矮,这么多盗寇一拥而上,能不能守住是个问题。下宫则驻扎了一师精锐赵兵,随便开出一旅来,就能将这些群盗驱散攻杀。
但赵无恤觉得,在这当口回下宫,可不是个好主意。
驾车骑马是有机会突围而去,但田贲等十多名徒步行走的乡卒,可就要全部折损在这里了……
其次,且不说他一旦离了成乡,来回需要数个时辰,羊舌戎等人能不能守住乡邑?若是有失,他这一整年来的心血岂不是要统统白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
“糊涂!山阳亭离下宫,足足有三十里地,道路泥泞,前方还有数百盗寇阻拦,想要冲出何其难也;而此处离成乡,却只有五里之遥,或许可以一试……田贲,亭后情况如何?”
在下宫做恶少年时偷鸡摸狗,早就习惯了望风盯梢的田贲,也在绕了一圈后,从亭舍后面跑了过来。
他报告道:“君子,亭舍通往成乡的道路,盗寇果然更少,只有百多人,正在朝山上行走,没有围拢过来。”
赵无恤立刻做出了抉择,接下来他继续发出了急促的命令。
“王孙,戎车可以前行否?”
“唯!服马骖马都已经吃饱,仆臣八辔pei在手,随时听候君子调遣。”王孙期在外边传来呼喊时,便一个激灵跑到了拴马的地方,准备好了一切。
“好!田贲听令,汝带着乡卒们在前方和车侧开路,车驰则卒奔,肃清前敌,吾等杀出一条血路,两刻内到达成乡!”
“众骑士上马!汝等殿后,且走且射,务必不要让后方的群盗追上吾等!”
虞喜带着众骑士应道:“唯!必不让一人靠近君子车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夜间骑射,这对于训练了大半年的轻骑士们来说,依然十分困难,也只有虞喜等寥寥几人可以办到,但他们还是欣然领命,各自牵马上鞍去了。
在一切准备做好,队伍列成一个楔形后,朝外面射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对面的群盗似乎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首领,在察觉亭舍射出的箭矢较少后,便嘱咐群盗散开队伍,这样受到的损失就较少。
在一阵箭矢过来就倒下一大片人的情况消失后,盗寇们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恶向胆边生,开始在狐婴的吆喝下,分成了三队,准备让中间的则继续吸引弓手注意,一左一右则包抄过去,夹击亭舍。
然而对方又变了策略,开始朝山上转移,这再次让渐渐合围亭舍的群盗猝不及防。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突然,朦胧的夜色里,一辆沉重的驷马戎车轰然冲出!
这辆重达千斤的庞然大物,在御戎王孙期精湛的操纵下,越开越快。黑、白、花、红驷马迈着大长腿,齐声鸣啸,这都是赵氏精细养育的高头大马,肩高近五尺,仿佛黑夜里的神兽,吓得靠近的盗寇齐齐闪避。
闪避不及的,则被马儿直接撞飞踩踏,或者被飞速转动的车轮铜制长毂gu搅断了腿骨,白色的骨渣和搅成浆糊的粘稠血肉横飞,甩了旁人一头一脸。
在这辆古典时代的重装战车冲击下,原本的不阵不整,极为薄弱的群盗左翼,顿时就被冲开了一个口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原本狐婴见到戎车,顿时眼前一亮。
他知道,这种驷马战车,只有卿大夫才能使用,车上的人,身份必定非同一般,换了往常,可以作为换取大量钱帛的人质。
而现如今诸卿将起刀兵,更是一份大功劳摆在眼前!
因为地势渐渐窄了,所以队伍拉的有点长,自己的精锐亲信还有半刻,才能从后方赶来,希望眼前这些“填沟壑”之用的盗寇,能阻拦一时。
现如今,戎车冲开了包围,狐婴见到手的功劳就要飞了,气得他直叫:“拦着他们,务必不能走掉一人!”
然而,接下来,却见八九名红着眼的轻装悍卒紧随着战车奔出,尤其带头那个凶神恶煞的乡卒悍不畏死,哇哇怪叫着。
“君子有言,车驰卒奔!”
正是田贲等人,他一照面,就直接举着短兵白刃捅人要害,身后的兵卒也是有样学样。如果说战车是一头“凶兽”冲撞山峦的尖角,那么,这些悍卒仿佛尖利的爪牙,将本来想要再次合拢,堵截车马的群盗,又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而这只队伍最后,还有十余单骑,他们在徒卒之后鱼贯而出,迅速扈从在战车的左右和后方,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队列。
群盗们有心追逐,但一个戴着皮制小帽的瘦高个骑士负责押阵,此人箭术了得,堪比群盗中那些老练猎户。只见他罗圈腿紧紧夹着马腹,一旦有人想尾随靠近,骑士就会反身开弓,在其身上留下一支黑黝黝的箭羽。
其余骑士也有样学样,且射且走,如同凶兽身后铁质的长尾巴,横扫来犯之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君子,冲出群盗的包围了!”
眼见周围敢掠锋芒的盗寇越来越少,被赵无恤特许蹬车的成抟一阵欣喜。他虽然跟着父亲流亡多年,当过乡野巫祝,世间的肮脏事也见过不少,可这种战车奔驰、白刃相斗的鲜血淋漓的战斗,却还第一次经历,脸色和嘴唇不免有些苍白。
看来,他只适合做文吏,不适合当武士。
“早矣,这才刚刚开始!”
赵无恤总发飘飘,他迎着风,站在御者身后戎左的位置上,右手挽着放置于车上的滑轮弓,左手轻轻调试着弓弦。碍手碍脚的深衣广袖,已经被他撕扯成了方便活动的短打,头上也戴了一顶皮胄以防流矢飞石,腰上则是一壶装得满满的羽箭。
今夜,他也将亲自上阵。
从目前的情况看,接下来的山道上,还有一百多正在整装前进的群盗,他们的目的,大概是作为前锋,去突袭成乡。而车后,则是三四百大队盗寇,还有一个老练的首领统帅着,是群盗主力。
己方的车马,现在正夹在这两批人中间,现在的选择是,要么咬着牙冲出一条血路,抢在他们之前抵达成乡;要么就会被两者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赵无恤想罢,单手拎起戎车上驾着的长戟,扔给了成抟,让这位失了职守的山阳亭长一愣。
无恤笑道:“会使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抟抱着沉重的长戟,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吾等现在处于两批盗寇之间,如同两排大浪中的低潮,所以能够稍得喘息。一会估计还要撞上一批,戎车被单骑和徒卒护卫着,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目标过大,一会群盗将拼命涌来,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我将持弓射远处,你持戟瞄着想攀车或者靠近的盗寇啄砍刺杀,何如?”
成抟心中突突直跳,君子所说的,是车右之职,只有士才能担当的重任!今日危机,君子点了他蹬车,虽然是带了照顾保护之意,却也是自己表现立功的大好时机。
虽然自己不擅长使用长兵干戈,但像在野地里打恶犬一样,瞄着捅下去,应该可以做到吧?
正想着,前方已经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正是布满了山道,正朝成乡前进的群盗先锋。
“寇至!”
赵无恤抽箭,口中对身侧的成抟说道。
“一会可会有些颠簸,千万别掉下去了,本君子可来不及回头找你!”
言罢,赵无恤如挽长弓,瞄准前方,箭矢离弦,如同惊电一般射入群盗之中!
无恤射出的箭正中一人背心,他惨叫一声后应声倒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隔着夜色,赵无恤隐约记得瞄准的那盗寇黄面无须,看上去很年轻,也许才十六七岁。
这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亲手杀人,和射靶不同,因为身体微微的紧张,,鼻息急促,心跳加速,开弓的力量比平日要大,双臂有一点抽搐。
但,赵无恤没有恶心作呕的感觉,只有杀戮后淡淡的兴奋。
而在这一箭后,前方行进的群盗们,也顿时发觉了身后正奔驰而来的车马。
从这里到成乡,是大约十度的缓坡,前些日子,赵无恤才让人修整过路面,所以路况比山下的泥泞路要好,能容两辆驷马戎车并行。道路呈弧形,一直绕到成乡邑门,中间隔着无法攀爬的山石和树林,路边有一些起伏的丘陵,也可以站人。
所以,赵无恤对面数十步外的百余群盗,并不是全部层层叠叠站在一起,而是分为六七段,中间略有空隙。他们本来在首领和向导的带领下,一心猫着腰摸黑向前,谁料,本应该由狐婴殿后的安全后方,却杀来了一支悍卒车马,群盗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时间有些慌乱。
对方并非训练有素的精卒,这对赵无恤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想要一口气冲过去,可不容易。
王孙期双手一收八辔,驷马缓步,车速开始慢了下来。前方敌人渐渐密集,不可能一路坦途,还需要田贲等死士杀开一条路才行。
赵无恤射完箭后,回过头一瞧,远处的三四百群盗还在缓缓接近,在那位不知姓名相貌的首领统辖下,竟然隐隐有了些秩序。但,若有敢于上前者,都被殿后的马队开弓射死射伤,无论首领如何呵斥,他们都鼓不起勇气冲杀,所以只能亦步亦趋的吊在后面。
而在王孙期减速后,戎车和在后奔驰的徒卒们,也变成了并排行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时不我待,于是赵无恤大喊道:“田贲!”
田贲正在车侧大步快走,闻言昂着头答道:“唯!”
“上前,为我开道!”
这把锋利的刀子,今天终于要出鞘割一割别人了!
田贲是那种越是绝境,越是勇猛的“冒刃敢死之士”,此时见了血,早就兴奋得血脉贲张,顿时大声应道:“愿为君子前驱!”
今夜能杀人了,今夜能立功了,今夜,能为君子效死了!
在田贲的带领下,戎车侧方的徒卒们加快了脚步,兵刃在手,瞄准了阻挡的群盗。
“转身,速速转身!”前方,一些盗寇的小首领大声呵斥着,想让属下们掉头阻拦来敌。
盗寇们虽然吃饱了饭,迟到了补充,拎起了真正的戈矛武器。但低劣的素质和杂乱的秩序却并无太大改观,在这时候显露无疑。
并不宽敞的缓坡上,前后命令周转不灵,后面的人已经察觉不妙,瞧见越来越近的高大战车和满脸恶相的悍卒,竟惧怕得步步后退。前面的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说让转身,就转成了无数个方向,还不断推攮着后队,挤作一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山道上,群盗们的队列像是一条抽搐的蚯蚓,失去了首尾,只有十来个还没乱手脚的群盗,下意识地举着或戈、矛之类的武器,向下迎来。
第一个回合,敌我双方人数差不多,这是个好机会!
在后世的军队里,一般将军中有勇气大、不怕死、不怕伤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冒刃之士”;有锐气旺盛、年壮勇猛、强横凶暴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陷阵之士”。
赵无恤也如此做了,这带在身边的十多人,都是些争强斗狠,却知恩图报之人,他们被称为“轻兵”。最多着轻甲,持短兵,其中的代表就是田贲。
田贲虽然不是无恤选定的头目,在这几个月里,因为性情和胆识,却隐隐成了众人之首,此时又成了众人之胆!
他自发地嘶喊道:“二三子,杀将过去!”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绝境激发了这些悍卒的勇气和潜力,明明田贲是向上仰攻的,速度却比坡上朝下迎来的盗寇还要快。他几步冲到了那几人跟前,短剑如电刺出,对方的长戈才刚举起,却已经被田贲近身刺穿了胸膛。
田贲一击得手,哈哈大笑,也弃了短剑,抢过死者的长戈。他双臂一摆,戈刃直接砍到了边上那盗寇的脖颈上,豁开一个血口,血涌如柱,也是不活了。
他身后的那些轻兵悍卒有样学样,都不怕死地近身而上,一旦得手,就将剑捅入敌人心口,再抢长兵开道,一时间竟如同砍瓜切菜般,硬生生地杀开了一条血路。
但对面毕竟有百多人,在最初的混乱后,不断有人醒悟过来,举着武器朝缓坡下冲来,他们毕竟是狐婴以简略兵法训练过的亲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田贲顶在最前方,他的冒进虽然连杀四五人,却立刻陷入了包围。有一名戎人打扮的盗寇怒吼着挥剑朝他冲来,眼见田贲来不及抽戈格挡,只能硬挨一剑!
就在那盗寇离他只有一步的时候,面门上却中了一箭,无力地倒地而死,那箭矢深深插进了眼窝,只剩下箭羽露在外面。
田贲回头,发现射箭者正是赵无恤,他正站在戎车上,不断张弓,射杀前方的盗寇,为自己减轻压力。
纵然自己上次酒后闯了祸事,但是,君子明面上虽然责罚,可实则,却一直站在自己的背后。
君子为自己牵媒,圆祸,又给了一次再造的机遇。
现在,亦然如此。
原本力战不退,已经有一些乏力的田贲,心中顿时一阵热血涌动,直冲脑门。
他将手里已经啄砍得有些豁口的长戈,重重杵在地上。
“田贲,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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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视力不错,所以还能抽空帮田贲等人压制对面的群盗,再远,就看不清具体情形,黑压压一片尽是敌人,他只需要朝人堆里射就行。
几乎每一箭,都能引发一声惨叫。
抽箭,搭弦,开弓,撒放,往日在靶场上的勤学苦练,早已习惯的动作,现如今手臂却像是吊了两个沙袋似的,在慢慢变得沉重。
但是,箭不能停!
被他火线任命的临时戎右成抟,则抱着长戟,脸色微微发白。戎车前进得并不快,但却没有了最初时的平稳,如今正在不断颠簸,这是车轮碾到了田贲等人一路留下的尸体。那渗人的骨头破碎声,血肉崩坏声,在成抟耳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间或有受伤未死,又来不及被徒卒补刀的盗寇伸手攀在车上,吓了成抟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赵无恤。
然而赵无恤却理也不理,只是目视远方,不停撒放箭矢,正应了之前说的“我将持弓射远处,你持戟啄砍刺杀近者”。
于是从没杀过人的成抟只好眯着眼,举起长戟,朝那想攀附在车上的受伤盗寇狠狠来了一下!
那人惨叫一声后放了手,而鲜血也溅进了成抟的眼中。他瞳孔里映出了一片血红,车后,果然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足足有二三十具,其中还有两三个是倒地不起的成乡悍卒!
而那些在黑夜里一汪一汪,闪烁着反光的,不知道是水洼,还是血泊。
而到目前为止,众人才在山路上前进了一半有余,接下来,还有更多的群盗在等着他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却出现了转机。
匹夫田贲像是疯了一般,不断向前突进。他的确和赵无恤希望的一样,成了一把捅向敌人,无坚不摧的尖刀,又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扭动跳跃着拼命燃烧。
戈刃残了,他就抢过一把插在尸体上的长矛,强顶着斩入肩膀的短剑,将矛捅进持剑盗寇的腹部,怒吼着朝前方猛冲,一口气刺穿两人。
随后,他再忍痛拔出剑来,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自己的鲜血,狞笑着继续死命向前。
此时的田贲杀起了性子,头发披散,眼睛发红。
他在群盗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善战”的匹夫。
“山鬼!”“杀神!”群盗们如此称呼他。
挡路的群盗们,也没想到这个悍卒居然如此骁勇,无人敢掠其锋芒。他们心惊之下,竟然连续后退,又在山道和树林里四下散开,不敢再强行阻拦。
如此一来,却正中赵无恤下怀。
看来,这些盗寇的最初目标的确是突袭成乡,只是刚好和自己撞上了,双方都有些惊疑。
据赵无恤一路观察,盗寇大多青壮汉子,有人穿着戎族的破烂皮衣,被发;也有普通的晋国野人,椎髻,着短打。他们手中的兵器比较复杂,大多数是开刃的戈矛,也有手持短剑。
从一开始,赵无恤就觉得,事有蹊跷。且不说一股数百人的群盗横行新绛周边,从吕梁山一带穿越卿族领地,攻击成乡,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般的寻常盗寇,手里无非拿着些树枝石块充数,戈、矛之类的长兵价格不菲,还是晋国官方严禁售卖的东西,一般藏于官府或卿族府库之中怎么会到了他们手里?
这说明,群盗众虽乌合,却要么是运气极好地抢了一个武库,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临时武装过。
这样的猜测,让赵无恤有些凛然:这些群盗身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指使他们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攻击赵氏,攻击成乡!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盗寇没有什么远射武器。否则,哪怕没有弓箭,只需要在山坡上布置几十名能够用绳索皮囊抛石的飞石手,自己这点人马就得头破血流,统统交待在这里!
现如今,他们已经在山道上冲杀了一半路程,田贲等悍卒手里,至少交代了三十多条人命,其余群盗则有些畏惧,不再敢死命阻拦。
但是后面的马队,却依然被数百盗寇紧紧吊着,虽然阻止了对方的靠近,却也被迫与之对峙,脱不开身来增援前方。而且,箭越射越少,若是后面的人鼓起勇气一冲,前方再硬着头皮一拦,赵无恤等人就成了肉夹馍,大势去矣!
……
少年豫让远远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飞快把玩着手里的一尺短剑,一边细心观察着缓坡上发生的战斗:那些正在绞肉杀戮的成乡悍卒,以及惊慌失措的群盗。
简直是如虎逐羊!
他们一个个都奋力厮杀,愿意为君赴死,而戎车上的君子也没有让众人孤军奋战,他正在不断开弓撒放,傲气凌人,让豫让有一种与之并驾齐驱的冲动。
虽然事先被同为范氏家臣的叔父嘱咐过,将人带到即可,但豫让还是忍不住了,他对负责这百余人的盗寇首领如此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样打不行!”
这一会,前锋群盗已经折了三十来人,濒临崩溃。那首领心里也慌,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向导,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便脱口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豫让伸出了一对因为练武而老茧遍布的手掌,重重拍到了一起,就像拍死一只蚊蝇一般。
“乡邑将至,不可再退了,为今之计,只能以剑斩杀逃散者,逼着他们转身抵抗,好来一次前后夹击!”
……
赵无恤的手臂已经酸痛不已,缓坡的路程,他们走过了三分之二。这里离成乡乡邑,不足两里,但一行人依然处于两面包围之中,而且,势态也有了新的变化。
“君子,你看!”
与无恤同车的成抟,在生死存亡之间,没了在董安于面前也能侃侃而谈的镇静,此时指着后方目瞪口呆。
后方的数百群盗,已经彻底分成了两半,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而从后面走出的,则是数十名戎人打扮的健壮大汉,身上统统套着厚实的皮甲,戴胄。他们举着杨木盾牌,构成一个圆阵,小跑着前进,看上去秩序井然,明显与之前的散乱群盗不同。
赵无恤叹了口气:“这是对方的精锐到了。”
终于,那个不知面目的首领,像一头阴冷的狐狸般,在吊了将近一刻,耗尽了赵无恤等人的气力后,这才亮出了最后的一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要这些披甲戴胄的戎人盗寇迎着箭矢突前,越过已经快射光箭矢的单骑,再一鼓作气追上戎车……
则自己性命危矣!
前方也有了新的变化,群盗们不在惧怕后退,而是在一声声的呵斥下,被迫举起了武器,瞄着靠近的田贲等人,停步阻拦,数十人组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面对那一柄柄密集如林的戈矛,田贲等人除非身披重甲,持钝器,才能撞上去将其冲散。
更别说,在连续厮杀了数里后,他们早已折损过半,气喘吁吁了。
“君子,该怎么办?”成抟嘴唇有些发抖,他觉得,此时真是面临绝境了。
赵无恤看了看前方的恶狼,又回头瞧瞧后面的猛虎,颦眉不语。
要不要用战车强冲?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正在前行的戎车却一阵颠簸,成抟所在在右侧猛地垮了下去,车舆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无恤差点站立不稳,而成抟更惨,上下两齿猛地咬在了舌头上,顿时,满嘴鲜血。
“怎么了?”
俩人前方,王孙期的声音依然如同古井无波:“君子,是右轮陷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能立刻修复更换么?”
王孙期只偏头看了一眼,便说道:“辐条已折,恐怕不能。”
闻言后,成抟捂着血淋淋的嘴,身体有些颤抖,而赵无恤则在车上直起了身子,苦笑不已。
“真是祸不单行啊。”他心中只剩下了这么一句话。
身后慢慢逼近的戎寇,还有数十步,前方止步等待的群盗,则还有二十步远,大概数十个呼吸后,双方就能形成一次合击。
到时候,自己是该拔剑自刎,还是献剑请降?
赵无恤扔下了已经射光箭矢的滑轮弓,反手拔出了久未出鞘的少虡ju剑,准备拼死一战。
成抟舌头咬了小半截,痛得不行,含在嘴里不敢吐出来,见赵无恤拔剑,他拄着戟,也想站起来。
田贲等人已经冲不动了,他如今彻底成了一个血人,后退着靠到了停止不前的马车旁,呼呼赫赫地喘着粗气,他的同伴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站起来的,是一路上稳稳坐在御者位置上的王孙期。
他的声音依然是冷静的:“君子,仆臣或许有一个办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办法?”
王孙期也拔出了短剑,斩向的,却是却是拴驷马的马辔、缰绳,这些绷紧的绳索和皮制条幅应声而断。
“王孙?”
赵无恤不明白了王孙期的意思。
“乡卒死伤过半,田贲浑身是伤,已经无力再冲,单骑必须在后抵挡,现如今,该轮到马儿们为君子前驱了……”
赵无恤看着四匹马儿,又看了看王孙期,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一年来,为赵无恤拉戎车的四匹良马,是王孙期陪着无恤,从下宫厩苑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按照周礼,只有天子用六匹纯色马驾车,诸侯用四匹纯色马驾车,所以它们并非纯色,而是黑白花红四种颜色。
不知道是在厩苑里起家的经历,还是继承了赵氏族人爱马的传统,无恤对这四匹马,也是相当爱护的。
乌蹄,飞雪,赤鬃,五花,这是赵无恤仿照着周穆王“八骏”,为它们取的名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虽然,王孙期曾板着脸力劝赵无恤,轻易不要给马匹取名字。在他犟着硬要取名后,却发现,王孙期对这四匹马的爱,远胜于他。
“领头的乌蹄性急,是驷马之首;五花活泼好动,千万不能作为骖马放置在外;飞雪害羞,赤鬃刚烈,性情相互补充,所以能紧紧挨着。”这是王孙期在教御时,对赵无恤总结的驷马不同性格,如数家珍。
这让赵无恤明白了一件事:只有爱马爱到了心里,对马的性情了解得如同家人、孩子,才能成为一位顶尖的御者。
现如今,车辕已经放下,缰绳也被王孙期斩断,联系着驷马的,只剩下了弓形器。
王孙期想做什么,赵无恤了然于心,但事到如今,却还有一点舍不得。
和四匹有灵性的动物朝夕相处了一年,他岂能无情?更别说,它们每一匹,都价值两千石粟米以上。
“君子,没时间了,让她们去吧!”
王孙期在催促,但赵无恤知道,这位御者心里,恐怕更加不舍。
后方披甲的大盗精锐们越来越近,殿后的十余单骑箭矢几近射空,对他们威胁也大大减小。虞喜已经开始吆喝着众骑士拔剑,准备短兵相接,进行最后的阻挡了。
而四匹高大的御马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它们打着响鼻,盯着前方二十步外闪光的戈矛,不安地将前蹄举起放下,举起放下。
“也罢,就这样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虽然心疼,但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成抟和田贲肩膀上拍了拍,勉励他们坚持,做好跟着驷马突围的准备。
见赵无恤首肯,王孙期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了马鞭,一脸的肃穆。
王孙期的驾车之法,一半来自家学,另一半来自被称为“伯乐”的邮无正。
传闻邮无正驾驭,从来不带马鞭,他只会轻轻地操纵辔绳,根据不同马匹的性情,控制轻重缓急。然后,在奔驰过程中和马匹合为一体,服马骖马,便能犹如四肢般灵活听话,正如诗言,“持辔如组,两骖如手”。
王孙期曾言,他的技艺比不上邮无正,所以还是带着马鞭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赵无恤从没见他用过。
现如今,绝境之下,王孙期却高高地扬起了马鞭,对着领头的乌蹄,狠狠地朝乌黑色的马臀抽去!
乌蹄没料到会遭到无故抽打,它吃痛之下,猛地扬起前蹄,惊讶而不满地长声嘶鸣。
等到第二鞭落下时,飞雪,赤鬃,五花也都各挨了一鞭,它们更是受惊。在疼痛、恐惧和委屈的驱动下,它们四蹄翻飞,开始没命地向前跑去。
但赵无恤在马儿开始嘶鸣之后,却猛地想起来,平日马匹若是没有人驾驭,见了利器阻拦,只会跑回来,而不是傻乎乎地撞上去。
但,驷马却没有回头。
因为在它们撒蹄奔跑的瞬间,王孙期便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跃到了乌蹄光滑的背上,他紧紧夹着马腹,随着驷马一齐冲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孙,你!”
赵无恤伸手想拉住他,已经来不及阻止,无恤这一刻突然记起,一年前,王孙期陪伴他巡视厩苑,挑选良马时,是这样说的。
“昔日楚庄王之时,得汉北宝马骕骦,深爱之,取之以名、字,衣之以文绣,将其置于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死后,楚子大悲,使楚地群臣及汉阳诸侯为之奔丧,还欲以卿大夫之礼葬之。”
“世人皆以为楚庄王一时糊涂,优孟贤明滑稽,加以劝谏,这荒唐事方才作罢,但作为御者,仆臣却能明白楚子的感受,爱马者爱其马,尤爱子矣。所以,君子最好不要给驷马取名,马本是有灵性之兽,若是有了人的名号,情感只会更加深厚,一旦他们丧命病毙,主人就会像丧子、丧弟一般悲痛,甚至会做出糊涂事来。”
现如今,这个平日爱马如命,舍不得让它们受半点损伤的御者,却紧紧握着乌蹄黝黑的鬃毛,另一只手持马鞭没命地抽打被弓形器连在一起的驷马,强行逼迫它们朝前方的绝路奔去!
驷马越跑越快,王孙期的打算是,用它们惊人的速度和四千斤血肉之躯,连带着自己的性命,撞开这堵由戈矛和群盗组成的矮墙,为君子撞开一线生机!
……
前方二十步,被首领连砍三个人头后,才勉强停下来的数十名群盗,组成了一堵人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在那个徒步的疯子受伤乏力退下后,又一个疯子骑着四匹惊马,嘶鸣着奔驰而来,手脚顿时开始发抖发颤。
现如今,四匹奔马已经加速到最快,到了十步以内!
按照少年豫让的指挥,所有的戈头和矛尖都对准了奔前方,每柄长兵都横放了起来,可现如今,从侧面看去,就会发现每柄戈矛的木杆都在微微颤抖。
双方距离已经不足十步,群盗们能清楚的看到驷马的花色,和它们奔跑时强壮的肌腱,还有四蹄溅起的泥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以那四匹马的个头和重量,再加上它们的速度,所到之处,敢于阻拦的人定然会被瞬间撞成肉饼,飞出几丈之外!
更让他们颤栗的,是骑在那匹大黑马身上,御者一脸肃穆散发出的气势——虽一人驷马,却如千军万马!
所以,群盗的士气在迅速降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可挡!”“不可挡!”有人失魂落魄地叫喊一声后,丢掉手中的戈矛,不管不顾地就朝旁边一扑,指望在最后一刻避开奔马。
就在这最后的一瞬间,至少有半数的群盗选择了避让,只剩下二三十名反应慢的人还站在中间。看着越来越大的马身朝自己压来,他们的面色狰狞,瞳孔里只剩下了恐惧。
“啊!”带着绝望和惧怕,无数个声音一起呐喊了起来,和马的嘶鸣混杂在一起。
下一刻,作为一个整体的驷马,狠狠地撞在了人墙上!
虽然驷马被弓形器连成了一个整体,但王孙期在最后时刻,挥剑将木质的连接斩断。
所以,驷马依然跑得有先有后:最先撞上去的,是性情刚烈的赤鬃,千斤的马身像一团滚动的红色巨岩,狠狠撞到了横放的戈矛上,直接撞断了数柄,也有几柄透体而入,马血溅了一地。
赤鬃残余的力量将三四名持矛的群盗掀飞到数丈开外,而它在疯狂地前行十多步,踩死踩伤数人后,才轰然倒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次是飞雪、五花,它们的力量较小,但也一左一右,冲开了五六个人的口子。平日温顺的飞雪受伤受惊之下,还直接顶着数人,一口气冲下了悬崖。身后的赵无恤,只听到了空茫的惨叫嘶鸣,和重物坠地的声响。
最后,是王孙期驾驭的乌蹄,因为骑着人,它速度最慢,对准的位置,也因为盗寇撒手逃散,比较稀疏。所以没有发生惨烈的碰撞,只是连续挤开数人后,突然失了前蹄,跪倒在地,同时将背上王孙期重重地甩了出去!
赵无恤只见自己的御者一头扎进了残缺四肢的尸体堆里,便一动不动了。
他心中百味杂陈,脸庞在抽搐,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但机不可失,赵无恤的这些情绪只化作了一声怒吼:“二三子,前驱!”
赵无恤挥动着二尺剑,在田贲、成抟的扈从下,带领仅存的三四名徒卒,迈步前行。
殿后的虞喜等单骑,他们的马匹,在驷马牺牲性命时,竟感同身受,也齐齐哀鸣。
现在,轻骑士们也听到了赵无恤的呼唤,朝着越来越近的披甲戎盗,射出了最后几支箭后,也迅速开始转移。
期间,还有两名轻骑士在对视一眼后,有样学样,驱使着马匹朝后冲锋,期望阻挡戎盗几息时间。虞喜阻止不及,只能含着泪看他们赴死,但单骑力薄,多半是一命换一命、两命,并没能使追兵滞后。
而剩下的数骑,则围拢在赵无恤身边,如同雁行,希望通过王孙期和驷马用血肉撞开的道路,回到成乡!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年豫长站在高处,长叹息了一声。
方才,他目睹了乡卒们疯狂的反扑,还有那御者驾驭驷马冲撞戈矛人墙的壮举。
敌人如此勇毅,这让他震惊之余,也感觉到如噎在喉。
“壮哉!想必,他们的君子,是以国士相待的吧,否则,为何会以死相报之,而尤不后悔?”
豫让自问,若是为范氏君子,他做不到这种程度,因为他只得到了“众人”的待遇,以众人的心思报之即可。
在内心深处,豫让有种故意让眼前这些君臣安然通过的想法。只要他不出言干涉,以这些群盗的能耐,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但,豫让却又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早在年幼学剑时,就给自己立下了“不怀二心以事其君”的准则。
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范氏家臣,需要为主君的目标,尽上自己的一份力。
赵无恤是范氏君子的敌人,所以,无论他是仁义高尚,还是胆怯恶毒,都是他豫让的敌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赵无恤的带领下,众人齐齐向前,但还是需要留着一半的人手防备身后来敌。
田贲、成抟、虞喜等人,在王孙期驾驭着驷马赴死后,他们心中也带上了一种悲愤的情绪。
方才,驷马已经撞破了二三十人组成的人墙,现如今那些残余的群盗惊惧,四散奔逃。
所以赵无恤他们得以顺利地前进了许多步,当然,也有十多人下意识地进行抵抗。
“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无恤也不再躲在众人身后,时间紧迫,身后来敌速度很快,他此时必须作为众人之胆。场面混乱,众人来不及整合队列,只能各自为战,于是他便在大声呼喊后,也持剑正面迎上。
他正对面那盗寇似乎年岁较大,颇为老练,已经有了防备。看到无恤持剑冲来,便咽了咽口水,将手中长戈一摆,迎着冲上。
八尺之戈长于二尺剑,怎么也是占着大便宜。
两人就要交错,赵无恤却直接变换了方向,弯腰伏低,手中长剑不去捅其胸口,而是在敌人大腿上巧妙地划了一下。少虡锋利,那人腿上的肌腱顿时被割断,他痛叫一声后单膝跪倒在地。
而赵无恤则乘机将剑扬起,从侧面刺进了他的脖颈,顿时鲜血迸溅,没算错的话,这已经是今夜他杀的第六个人!
身边又折损了一两人后,散乱的盗寇已经被肃清了。
而对面还能控制住自个腿脚的盗寇,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正步步后退,看向赵无恤他们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正像无头苍蝇般,不知道是拦是逃时,却听到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呼喊道:
“诸位勿慌!他们已经乏力了,只要拿下这几人,便可以换取大批钱帛粟米,汝等在山中挨饿受冻的妻儿妇孺,都能过上衣文绣,食有肉的日子!若是不幸身死,汝等妻子,自有人养之!”
在豫让的言语诱惑下,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瞧着几十步开外,已经能看清脸上轮廓的同伴,心里一个激灵。
对啊,很快就能和对面的群盗合围了,以十敌一,自己为何要跑?
话虽如此,他们却再也不敢再上前去和赵无恤等人对抗。
豫让又喊道:“无需交战,吾等只需要和刚才一样站定不退,阻拦片刻就行!聚拢起来,将路挡住!”
“二三子,就在此搏一搏性命,搏一搏富贵罢!”能进山里当盗寇的,都是一些失去了希望的亡命之徒,就有人咬着牙跟着豫让呼喊起哄。
在心中贪欲的怂恿下,加上首领的耳提面命,还有利剑逼迫下,残余的群盗开始被重新纠合起来,再次举着戈矛,战栗着相互靠拢,将路挡得严严实实。
所以当成抟看见面前那堵新的人墙时,心中顿生一丝绝望。
的确,众人已经乏力,恐怕,是冲不开了。
赵无恤拄着沾满鲜血的少虡剑,立于前排,气喘吁吁。他身后是浑身是伤的田贲等乡卒,以及只剩一半的轻骑士。他们正跃跃欲试,向赵无恤请命,想效仿王孙期,用自杀式的人马冲撞破开这道最后的阻碍。
但,赵无恤心里清楚,距离不够了,方才王孙期至少有二十多步的冲锋距离来加速,所以才能起到那种效果。现如今,前后被逼得更加狭窄,只有十步不到,冲过去,也只是一场混战,根本来不及逃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豫让看来亦是如此,所有的挣扎,都已经无用了!
不知道是在怎样的心思驱使下,他站了出来,朝对面的赵无恤大喊道:“是赵氏君子么?弃剑而降吧,我在此立誓,可以暂时保你性命。否则,只需要几个呼吸,吾等就能和后面的同伴合击,汝等插翅也难逃了!”
赵无恤哑然失笑,前方,那个扎着圆髻,浓眉大眼,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盗寇,竟然想要他投降。
而身后,披甲的戎寇,还有层层叠叠的数百群盗,只有十步了!赵无恤甚至都闻到他们呼出来的臭气。
这会儿,众人是被彻底包围了,夜色中,赵无恤仰头无语。
想来,这些盗寇背后的势力,大概就是范、中行二卿吧,若是落到了范嘉、中行黑肱二人手里,自己活命的机会,似乎不大。
他看到一轮月亮从山丘上缓缓升起,月晕之下,有一些如同黑蚂蚁一般的小小影子,站成了一排。
是树影,还是人影?
待赵无恤看清以后,便再次握紧了剑,对豫让却露出了一丝笑。
“错了,插翅也难逃的,是汝等!二三子,成乡援兵已至,听我号令,继续向前!”
豫让闻言一惊,却听到自己的身后,竟然真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他扭头一看,暗道一声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见二三十名披甲戴胄的甲士,正从缓坡上冲了下来,当头一个高个子的大汉,披着重甲,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他手持一丈长殳shu,一击就能横扫两三名躲在后面喘息的盗寇,正轰开一条血路,朝这边杀来。
一边冲,他还一边发出了巨吼:“亲卫穆夏在此!谁敢伤我家主君!”
正是赵无恤在成乡设置的亲卫两!他们跟在穆夏之后,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先以盾牌猛撞,再用短兵刺杀。很快就冲破了豫让安置在后面的零星散兵,杀到了人墙背后。
在亲卫们的身后,则是满编的成乡材士,他们全身轻装布衣,持反曲角弓,箭矢倒插在地上方便取用。方才在赵无恤目光的注视下,他们已经在地势较高的缓坡上列成两个横排,此时正飞速地开弓,朝山下抛射箭矢。
这一回,仰面攻上,离赵无恤等人只有十多步的狐婴等人,尝到了箭雨的真正滋味。二三十支箭被抛射到最高处,又在重力拉扯下徒然下坠,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举着盾前行的戎人大汉们钉翻在地,第一轮齐射,就使他们死伤了将近十人。
狐婴看得心疼,正在犹豫是继续让亲信精锐的戎人们前行还是退下,高处沉默了一会的破空尖啸又一次响起。这一回,瞄准的方向变成了层层叠叠的群盗,再次收割了十多条性命,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对方射速太快,事不可为!”
狐婴果断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对方的弓手已经占据了制高点,拼命往上冲损失太大,何况手下这些盗寇早已胆寒,无法驱使他们赴死。
反正,自己今夜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陪衬。范、中行二氏的打算,无非是在事后,将攻击赵氏的罪名扣在群盗头上罢了,何必那么卖命?
再说,自己在这里拖住了成乡乡卒里的精锐,另外两条路上,范、中行两家伪装成盗寇的族兵,不就能轻松抵达乡邑了么?
一念之下,狐婴便让自己的手下们统统退回,撤到了弓箭射程之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于山上残余的数十盗寇?虽然也算自己的手下,但即便他们死光了,只要有中行氏提供的钱帛粟米,只需要一个灾年,野人大量涌进山林里求生,自然能够补充上新的。而那个不给他好脸色看的豫让,反正路已经带到了,死了也好!
于是,形势便徒然逆转,轮到豫让和盗寇们遭到夹击。
前面是赵无恤手下的徒卒和单骑冲击,后方是坚如磐石般稳稳前进的成乡甲士。很快,群盗组成的人墙散尽,被大部队彻底抛弃的盗寇们,大半被杀,其余都扔了兵器,跪地请降。
胜局已定的赵无恤,让材士继续保持半张弓的状态,警惕山下的群盗。一面派人将投降的盗寇只留数名活口,其余则毫不留情的杀死!
过了片刻,只剩下山崖边上,还有人在抵抗。
赵无恤往山下看了一眼,数百盗寇已经退到了半坡,离这里很远,此处暂时安全。于是他便朝山崖那边踱了几步,只见方才朝自己劝降的那个扎圆髻,浓眉大眼的少年孤零零地杵在悬崖边上,手持短剑,与亲卫们对持。
处于这种必死的绝境,他的面色,竟然丝毫不见慌乱。
“君子,此小童身手不错,悬崖土石不稳,下臣想过去抓他,差点被拽了下去!”穆夏心有余悸。
“用长兵将他捅下去!”虞喜一边用布条为田贲包扎伤口,阻止流血,一边出着主意。
不过,赵无恤却另有打算。
方才,就是这个少年在指挥和煽动群盗,否则,以他们的素质和秩序,铁定是拦不住田贲等人的。更别说在被王孙期驾马拼死一撞,丧胆后还能重新聚拢阻拦,也是此子之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年纪和小童敖相差无几,能力却甩了后者几条街,而且看起来在群盗里地位超群,不是一般的盗寇。若能诱他投降,抓回去细细审问,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情报来。
于是赵无恤对那少年说道:“小童,你方才招降我,现如今,我也要招降你,若是想活命,就自己走过来罢。”
谁知,那少年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咧嘴笑了起来。
“方才是在下小看了赵氏君子,现如今,赵氏君子也小觑于我乎?我可不是那种贪生请降之辈,一日委质于主君,便不会生出背叛之心来。”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忠心,真是难得,你的主君?那是谁,可值得你为他赴死?你若是不降,便只有死路一条!”
赵无恤指着少年身后,高达数十丈的山崖说道:“此处,插翅也难逃!”
豫让也不言语,微微闭上了眼,感受着风向。
片刻后,他睁开了发亮的双眼,纵声笑道:“插翅难逃?君子谬矣,岂不闻诗言,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说罢,豫让身子倾斜,就这么直愣愣地朝后倒下,坠向深渊!
面对粉身碎骨的结局,他竟浑然不惧,在月光下双臂张开,仿佛真成了一只张开翅膀,将翱将翔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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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已经人影空空,他和穆夏等人,凑过去一瞧,却发现山崖下别有蹊跷。
“君子,树!”
只见悬崖下数丈,有一棵扭曲的松树,已经在山石里扎根了不知多少年。它树干粗壮,针叶茂密,上面还挂着一条素色的帛带,此时正迎风飘拂。
这是豫让下跳的瞬间解下的,凭借腰带的缓冲,将自己的重量挂在了松树上。之后再借力一甩,整个人就如同壁虎一般,贴到了崖壁上,那里虽然陡峭,却还有些许落脚的地方。
而他本人,此时也在抬头看着赵无恤等人。咧嘴一笑后,也不废话,竟如同一只灵活的岩羊般,在山石间不断向下跳跃,越走越远,让在山崖上看他表演的众人目瞪口呆。
赵无恤被这少年摆了一道,他也不生气,而是哑然失笑道:“二三子没说错,此人的身手,果然很是不错。”
田贲也凑了过来,恶狠狠地说道:“君子,是否要让材士们开弓射死此人!”
赵无恤摇了摇头:“罢了,他早已跑远,有岩壁阻挡,射不中的,吾等,还有更要紧的事。”
话虽如此,但赵无恤还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那远去的少年,他的身影在月色中若隐若现,越来越小。
赵无恤为他的胆识和身手而钦佩:“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是谁的家臣,以后还会在战场上遇到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效忠的主君,真是幸运……”
不过,赵无恤也知道,自己能得到眼前这么多武士的誓死效忠,也是极为幸运的。
尤其,是王孙期……
就在方才,无恤让人抢救己方伤者的同时,也派人在尸体堆里,搜寻王孙期的踪影。
想到之前王孙期驱赶着驷马,一言不发,为自己慷慨赴死的情形,无恤的眼眶就有些微热,鼻子发酸。
这个平日沉默少话,却将御者之道贯彻始终的姬周宗室啊。他从未向赵无恤委质效忠过,一直强调自己是忠于赵氏,留在成乡,也仅仅是职责未尽,并非忠于无恤个人。谁想,他今天竟然能做出这样悲壮的事情来。
这才是真正的无双国士!
赵无恤叹了口气,转而询问穆夏等人,是如何知道自己遇袭,并发兵前来相救的。
穆夏说,是马匹的嘶鸣和人的惨叫隐约传到了成乡。因为提前知晓了赵无恤今天会归来,所以乡司马羊舌戎感觉不妙,他一面加强乡邑的戒备,一面就派他们过来看看,谁料却见赵无恤的车驾被人围攻。
赵无恤听罢暗暗点头,这个羊舌戎,的确是个守备之才,应急之策做的一向不错。同时,他也觉得,今夜的战斗,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此时,却听到乡卒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找到了,找到了!”
赵无恤闻声后,过去一看,只见众人簇拥下的那个短须中年人,不是王孙期,还能是谁!
原来,王孙期方才被马匹甩出后,撞在两具盗寇的尸体上,得到了一点缓冲,现如今只是扭伤了脖颈,晕了过去,却还有气息。
而且,在旁边数丈外,那匹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蹄”,也只是失了前蹄,崴了腿。它这会正一瘸一拐地,从尸堆里艰难地站了起来,只是受了惊,有些怕人。
赵无恤见王孙期未死,心中顿时惊喜交加。现在见了乌蹄,又感叹道:“好马,只可惜了另外三匹……
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对众人慷慨言道:“今日伤亡之乡卒,都是为了护我性命而死,我会一一收敛其尸身,以上士之礼厚葬之。其昆父姊妹,便是本君子之昆父姊妹,我自养之!”
乡卒们齐齐言谢,称君子仁义。
无恤抚摸着乌蹄,继续说道:“而那三匹为我而死的良马,虽是畜类,却尤有忠心,我也要学一次楚庄王,同样以下士之礼葬之!”
成乡兵卒自从练成后,还从未受过今夜这么大的损失,穆夏、虞喜和田贲都十分悲愤,三人随即请命,要帅领乡卒,将已经退到数百步开外的群盗们赶尽杀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却被赵无恤否决了。
“不,架起王孙,带上尸身、伤员和俘虏,准备离开,前往成乡,此处不宜久留!”
一方面,方才一路苦战,每个人的呼吸都很粗重,大家的身体都已经快到极限了,无恤开弓多次,现如今双臂都在轻微颤抖。
田贲成了血人,虽然仍在逞强,但走路已经需要用矛拄着地了。
而成抟也惨,他的舌头在车轮陷没时的颠簸里,失口咬掉了一小截,现在说话瓮声瓮气的。
其余参战的徒卒也人人带伤,呼吸声沉重得好似刮风,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沾染了血迹。
大伙儿,都需要进行休整。
另一个原因,就在方才,一名俘虏的群盗小首领被押了过来。
“谁派你们来的?”赵无恤板着脸,扶着剑,低沉着声音问道。
“我……”跪在那里的戎人大汉晋语说得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朝穆夏点了点头,高个亲卫就把手中的的长殳,狠狠朝他身边另一个盗寇手臂砸去。只听一声惨叫后,那盗寇的手就胫骨全碎,像条被抽了筋的蛇一般,无力地耷拉下来。
那戎人首领受这一吓后,嘴巴顿时变得利索了不少:“小人乃是山北小盗,跟着狐戎大首领,前来成乡劫掠,不料,不料却冒犯了君子……死罪!死罪!”
他稽首如舂米,但赵无恤却冷哼了一声道:“小盗?一口气拉了五六百青壮,手持军中制式戈矛,还有一些披甲戴胄的精锐,连大夫家兵都不过如此,竟然还自称小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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