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无恤的蜕变(1 / 2)

('三天后,被称为“南阳之地”的温县。

温县地处豫北平原西部,南滨黄河,北依太行,这里原本是妖妃妲己的故国,有苏氏。晋献公时,沿着太行南下的狄人灭温,传承了数千年的己姓有苏氏从此消亡。

在狄人被齐桓公击退后,周天子便乘机将温地收回,作为畿内领地。到了晋文公时,因他带兵帮助周襄王恢复王位,襄王便将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南阳之地”,包括原、温等在内的十多个邑全部封给了晋国。

晋国得到温地,可以作为进军中原的前沿,文公便在这里设邑,并委任狐溱为第一任温大夫。其后,温地落到了赵氏手里,赵宣子时代,一度是赵氏的中心城邑,直到下宫之难,又失而复得。

赵文子不喜欢贪婪而莽撞的长子赵获,就改立庶子赵成为世子。赵获留守温县,看护赵氏祖庙,他死后,儿子赵罗继任温县大夫。

此时此刻,身材臃肿,锦衣华服的赵罗,在乐氏家臣陈定国的陪同下,一起在城阙上眺望等待。

“来了,来了!”眼尖的县吏指着路尽头的队伍向赵罗禀报。

赵罗扶着高冠,眯起眼睛望去,却见远处走过来的,是一支墨旌素稿的长长队伍——这是丧服的颜色。

赵罗暗道一声不妙:“看来原县传来的消息是真的,乐大司城已死!”

一旁的陈定国也发出了一声痛呼,他是乐氏家宰陈寅之弟,职务为司士。这次他带了一卒乐氏之兵,向卫国借好了道,前来温地等候主君,谁料等来的,却是乐祁的死讯。

一刻后,温县西门大开,沉默的队伍鱼贯而入。赵罗翘首以待,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瘦了一圈的独子赵广德,便心疼地拉着他嘘寒问暖,瞧瞧身上有无受伤。

离家半年多,赵广德有些不习惯父亲的宠溺,他尴尬地掩盖住了那天被赵无恤护着滚下戎车时砸出的淤青,让开了位置,指着身后说道:“父亲,这便是无恤堂兄,堂兄,这便是我父,温县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罗朝儿子身后看去,只见一位少年君子挂剑而立,他头戴素幘素冠,身穿墨服,正扶着拉漆黑棺椁的马车,面色哀伤而冰冷,眼神里透着几分威仪。

赵无恤挥袖行礼:“小子见过叔父。”

对于或许会成为未来家主的赵无恤,赵罗也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随后困惑地问道:“侄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

三日前,一行人在羊肠道遇袭,乐祁死难。

在哀伤过后,因为不知道山中还有无刺客同伙,所以赵无恤立刻催促众人出发,在天黑前赶到了原县。

作为铁杆盟友,韩氏的原县大夫对待赵无恤等人,也像对待主君一样恭敬和周到。这场刺杀发生在韩氏领地上,所以他也不敢怠慢,第二天雪停后,立刻发兵大索周边道路,查探过往行人。

但连夜降下的大雪已经掩盖了一些踪迹,搜山者没有任何收获,只有一位在山里的猎户透露说,在羊肠道附近,见过一位灰衣长剑的少年朝山北走去。

乐灵子于次日醒来,她擦干了眼泪,强咬着牙为乐祁清洗尸身,又盛放在棺椁里,随后便闷闷不乐地守在旁边,不吃也不喝。

无恤知道她心中难过,抚着她娇小的肩膀尽量劝慰,同时发信使回新绛,向晋侯和赵鞅通报此事。

他招来对诸侯关系比较熟悉的子贡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在乐祁死后,赵无恤的使命就算是失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贡认为,少了乐祁做中介,无论是赵乐联姻,还是晋宋同盟,都少了一层重要的保证。齐国人,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刺杀主谋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原县陪着灵子,为乐祁守灵的那一夜,赵无恤也在寒冷的雪夜里反思自己,反思原本大好的局面为何会出现逆转。

“从始至终,赵氏都太被动了,父亲一直试图破局,他结好乐氏,却中了范鞅的圈套,在去年冬至日输了一局;之后因为我的出现,赵氏强势进入陶市、粟市,将新绛周边卿大夫家里的粟米席卷大半,打下了一个良好的经济基础,算是赢回了一局。”

“但父亲昏厥七日里,赵氏还是被动防御,虽然最后侥幸获胜,得到了许多补偿,乐祁也得到释放。本以为赢得了胜利,但敌人太过狡猾,新的阴谋在前一次失败时就开始编织,虽然一路都小心防备,但我还是一头撞了进去,害了乐伯……”

无恤的思维越来越清晰,内心却越来越冰冷:“究其原因,那就是我们的行动总是慢了半拍,总是陷入被动。我把注意力放在实力的提升上,这的确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正道,但却忽略了主动给对方制造麻烦的奇道。”

“以正合,以奇胜,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能在原县等待敌人出手……必须主动还击,范氏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敢破坏规矩,我也可以将棋盘一脚踢开!”

一念至此,他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恍然大悟,明白了春秋季世“礼乐崩坏”的真正含义。

于是,第二天清晨,赵无恤召集全体属吏、军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吾等继续前往宋国,誓必要完成使命,决不能就此放弃!”

若是就这么结束,他的第一个职守,第一个任务就会到此结束,蒙上失败的阴影,甚至有被诸卿陷害的可能。所以,继续作为行人前往宋国,也好过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新绛去,而且,也会打乱敌人的后续计划。

赵无恤虽然怀疑范氏参与了此事,但苦于没有证据,事发地点是韩氏领地,刺客也是个齐国虎贲。于是,他在给晋侯的简牍里做了这样的报告:

“乐伯遇刺,是齐人所为,但晋国之内必有内应!或在六卿之中,或是范、中行二卿!下臣未能保护乐伯安全,百死莫辞,本应回国向君上请罪,求父亲将我戮于家庙,但为了晋宋和解,下臣只能继续送乐伯棺椁归国,并向宋公解释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给赵鞅的简牍里,他则直言范、中行二卿绝对参与了此事,因为如此一来,本来对赵氏极其有利的局面就彻底逆转过来。哪怕这会损害晋国的利益,引发与宋国的外交纠纷,但以范鞅、中行寅的性情,根本不会在乎。

无恤请赵鞅搜寻证据,同时加强防范,并在晋侯面前,全力支持他继续处理此事。

看着骑从携带信件远去后,赵无恤没有留在原县枯等新绛的回信。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告辞原县大夫,顺着渐渐平坦的大道向东走了大半天,就到达了温县。

……

温县赵氏府邸内,在听赵无恤讲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后,赵罗肥硕的脸上大汗淋漓。

刺杀,是赵罗极其恐惧的事情。

他生来胆小而怕事,甚至在王子朝之乱中,面对鱼腩一般的周室叛军,竟有过弃军而逃的经历。所以赵罗觉得无恤不应该贸然行事,得等待新绛的命令才行。

“贤侄你目前需要做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然此次使命失败,会被君上削掉职守,但回下宫待上几年,自然能再次出仕……所以,还是在此好好休整等待为妙。”

赵无恤决心已定:“叔父,若是我就此罢手,范、中行二卿,必然会以此为借口抨击我。到时候不仅我会受罚,赵氏威望也将受损,与宋国、与乐氏的交好也会告吹,有百害而无一利,事已至此,不如搏一搏!”

何况,新绛目前是范鞅做主,晋侯也受他左右,无恤预感,他接到的命令,绝不会是对赵氏有利的!

但,哪怕在旁的赵广德也帮忙说话,赵罗依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以他的胆气,也不敢强行留下无恤,只是采取不合作不支持的态度,坚决不同意派兵护送无恤东行。

“既然如此,那就请侄儿自便罢。”话不投机,胖大夫一甩袖子,拉着赵广德就要转身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却对赵广德点了点头,让他离开了厅堂,只剩下无恤和赵罗两人。

“侄儿将吾子支使开,是想做什么?”赵罗见赵无恤盯着他看,有些不自在。

“温大夫这是想要叛离赵氏大宗么!”赵无恤先是不答,走近赵罗后突然大声质问,吓得他肩膀一震,差点坐翻在地。

“侄儿这是何意?话可不能乱说。”他素来胆小,连忙后退了几步。

赵无恤双目圆瞪,踏步上前道:“赵氏同休同戚,如今小子路途遇阻,使命能否完成犹未可知,叔父却想置身事外?若是不发兵助我,他日我父追究下来,小子只能如实相告,叔父莫不是忘了半年多前,邯郸午跪在温县跪地求饶时的模样!叔父也想和十年前弃军而归时一样,再承受一次宗主的怒火么?”

十年前王子朝之乱,赵温还是温地继承人,与叛军遭遇后胆怯而退,被赵鞅痛斥一顿,差点取消了他的继承资格。那时候深深印刻在心里的恐惧犹存,此刻面对爆发的赵无恤,他仿佛看到赵鞅瞪着虎目站在他面前,顿时吓得浑身战栗,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我发兵,发兵还不成么?但温县和其他小宗不同,调遣百人以上必须知会宗主,所以,所以只能给侄儿一卒……”

赵温哭丧着脸,心里实则还在讨价还价。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温县算是赵氏最老实的小宗,被赵鞅虎威压制。如今赵罗觉得,哪怕赵鞅不在了,自己也会被眼前的少年吃得死死的。

于是,当赵无恤微笑着从厅堂里出来时,便温和地对赵广德说,在他的“恳求”下,赵罗已经“同意”派人随行。

当然,一百人是绝对不够的,但只凭吓唬,看来是要不到更多了,赵无恤便拉着赵广德,在他耳畔说了如此这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此外,乐氏司士陈定国,倒是很愿意引导赵无恤前往宋国,事已至此,尽快护送乐祁尸身归国安葬,才是乐氏家臣希望的结果。

“既然君子是乐氏之婿,也相当于吾等半个主君了,下臣愿意跟随君子!”

于是,无恤将部分伤员留在温县,一行人修补车舆,补充牛马后,便带着赵罗补充的百名徒卒,继续上路东行。至此,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太行余脉,前方是黄河、济水冲积而成的大平原,路况良好,但赵无恤却让众人缓缓而行。

邢敖有些不解,问道:“大夫,此地平坦,可以走快一些的。”

赵无恤却眯着眼睛答道:“勿急,还要等一个人。”

邢敖挠了挠头,依然十分不解,然而离开温县才不过十里,四散警戒的轻骑却来禀报,说是身后数里外,追来了一支队伍。

无恤让全军三百余人停步,他们在军吏们的吆喝下,调转方向,严阵以待。

赵无恤默默旁观,只见陈定国指挥娴熟,乐氏族兵的军吏,都是由华向之乱里有过死战经历的老卒组成。他们驭使淳朴忠诚的乐氏国人,身着轻甲,手持二尺剑,战斗力应该和成乡众卒相差无几,只要稍加磨合,便可堪一用。

半刻之后,远处的道路果然烟尘滚滚,但目测来人并不多,仅有百人。他们轻装小跑,举着长长的戈矛。

打头的戎车上,竖着赵氏大旗,上面站着的人,竟是赵广德,他还罕见地披上了甲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知道他嘱咐赵广德的那件事办成了,便让邢敖驱车上前。

温县郊外,层云低沉,深冬萧瑟的原野上,两辆戎车相错,各自停了下来。

“我就知道,堂弟一定会赶上来的!”

赵广德脸色涨红,今天做出这种叛逆至极的举动,让他微微有些兴奋,他昂着头回应道:“堂兄在成乡曾对我说过,如今之人,莫如兄弟!弟怎能让堂兄独自上路?弟,还有这一百温县徒卒,愿意追随堂兄左右!”

赵无恤的手,则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兄弟!”

在目睹了乐祁之死后,赵无恤变沉默了许多,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这一句,他只能将这份情谊记在心中。

原来,却是赵广德仗着赵罗的宠溺,偷了虎符,打着射猎的幌子,私自拉了一百名徒卒出城。这会温县里的赵罗正暴跳如雷,却对这个宝贝儿子无可奈何。

“此小子,对大宗庶子竟是死心塌地,也罢也罢,随他去吧!”

在厅堂里踱步几圈后,他又朝前来禀报的邑司马问道:“君子带走了一百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邑司马脸色微苦:“正是,整整一百徒卒。”

赵罗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愚!一百人哪够?我可只有这一个独子,万一出了差错,如何是好!速速再派戎车十辆,前去追赶随行!”

……

新绛,范氏之宫。

当赵无恤的信使才回到东山皋落时,那个目睹了风雪行刺的灰衣少年却已经连夜赶路,站到了范鞅跟前。

作为执政,晋国大半的军政事项是由范鞅掌控和处理的,此刻依然在提笔勾画着来自晋国各地的简牍。他伏于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可亲眼看见,乐祁真的死了?”

少年拱手道:“当日在羊肠道,小子远远瞧见乐祁被古冶子的短矛贯体,的确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赵无恤没有停留或返回,而是继续向东去了原县。”

范鞅的笔顿时停了下来,抬起头冷笑道:“行刺一事,成与不成都看天意,此子运气倒是不错。看样子,他还不甘心,想继续作为小行人出使宋国,但我哪能让他的心思得逞!”

少年还是有些不明白:“叔公,说起来,吾等为何要帮齐国人刺杀乐大司城?晋齐二国交兵,宋国不是很重要么?”

刘处父一直在默默执行范鞅安排的任务,期间没有半句疑问,直到这时候才忍不住问起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鞅对这位小宗侄孙很友善,他平时性情极其收敛,从不表露本心,但此刻阴谋得逞,心里颇有些得意,很想找个人吐露一番。

于是他便对刘处父教训道:“没错,晋齐将要争霸,宋国对于晋国来说必不可少,正因为如此,这份联络宋国的功劳,就更不能让赵氏得了去。”

刘处父恍然:“原来如此,那接下来要如何处理?”

范鞅笑道:“齐国陈氏欲行不轨,这才怂恿齐侯争霸,打得越狠越久,他们在国内就越能兴风作浪。所以陈氏才没有让古冶子藏匿身份,反而要表明自己是齐人,好制造齐晋、齐宋之间的矛盾。”

“所以,吾等将刺杀一事说成是齐国所为即可,赵氏纵然怀疑我,也拿不出证据。不过,以赵无恤的能耐,若是继续前往宋国,说不定还能借齐人行刺宋卿一事,说服宋公与晋国的联合,顺便将乐氏的兵甲攒在自己手中……”

“那该如何是好?”

范鞅已经写好了简册,检查了一遍后,满意地说道:“很简单,召回赵无恤问罪,将乐祁的尸身强留在晋国,他赵氏就会彻底失去这次联宋的功劳。”

刘处父越听越糊涂了:“如此一来,宋国岂不是会怨愤晋国。”

“糊涂!如今已经不是晋文公、楚庄王的年代了。所谓争霸,只是两位国君之间的游戏,吾等卿族在旁吆喝助阵即可,何必倾尽全力去斗。对于范氏和陈氏来说,争霸只是旁枝末节,借此机会坐大,打压敌对势力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宋国是否归附晋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决不能让赵氏得到这一强援,你可明白了?”

于是,第二天,范鞅便迅速进宫,在赵鞅到来前劝说晋侯午:“老臣得到消息,说宋国大司城乐祁遇刺,死在了晋国,这是赵氏保护不周的罪过。如此一来,宋人必然叛离我们,不如召回赵无恤问罪,再扣留乐祁的尸体,以此为条件与宋国谋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此时,赵鞅也接到无恤了的信件,他心中悲戚不已,立刻进入虒祁宫,想要为儿子说项,请求晋侯让无恤继续完成使命,刚好碰上了范鞅。

一时间,两位卿士在晋侯面前再次争执不下:赵鞅指责范鞅就是此次勾结齐人,刺杀乐祁的凶手。范鞅则说赵鞅任何证据都没就无理取闹,知伯则左右劝架,前几日赵无恤冠礼时,六卿营造的和解气氛荡然无存。

晋侯不能决断,便召六卿举行公议,赵鞅想的便是拖延时间,好让无恤顺利出国,自然首肯。而范鞅则暗暗派人遣传车去朝歌,让沿途范氏各县邑不用等待君命,先截留使团,截留乐祁尸身!

赵鞅听闻消息后勃然大怒:“此辈以诡计害我,甚至不惜误国!”他也发传车前去追赶,让赵无恤无视范氏的阻拦,强行离开。

“若是彼辈定要为难,那么不惜动武,也要护送乐伯尸身归宋,联合宋国的功劳,决不能从赵氏手里丢掉!若是不能完成使命,不能挽回局面,你也不必回来了!”赵鞅在简牍中如是说。

……

六卿在新绛开始了新一轮的扯皮,范、赵两家的传车在路上拼命赛跑。赵无恤在原县便和子贡商议过此事,早就料到了大概情况,他们彻夜皆行,已到达了州县。

州县位于济水以北,南阳地区的东端,此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隔着大河毗邻宗周与郑国。

这里原是栾氏的地盘,四十多年前,栾氏被灭,在分赃的时候,范匄、赵武、韩起都想得到它。但因为争夺形势复杂,最终悬而未决。

赵文子主持国政时,甚至因为担心长子赵获为了得到州县,引发与其他卿族的矛盾,酿成第二次下宫之难,便果断更换世子,让低调谦和的赵景子继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文子死后,在韩宣子的安排下,州县的归属开始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更易:先被赐给了郑国大夫公孙段,又给了宋国右师乐大心,最后还是回到了韩氏手里,韩宣子还乐呵呵地将大本营迁移到了这里。

但数年前,韩氏的大本营又迁到了和赵氏交换得到的平阳县,这个家族,对换地似乎上了瘾。

当夜,州县的县寺里灯火通明,一场简单低调的飨食正在举行。

韩虎的情商不低,在傍晚出迎时看到戴孝的赵无恤和乐灵子后,便立刻让人将华丽奢侈的接待撤下,换成了减衰的规格,好和哀悼乐祁的气氛相吻合。

半月前参加完赵无恤的冠礼后,便被遣到这里留守的美少年韩虎,正坐在主座上。入席的贵宾有温地君子赵广德,坐在末席的则是地位更低一些的还人子贡、乐氏司士陈定国。

至于赵无恤,他是乐祁的准女婿,要陪着灵子为妇翁守灵,所以婉拒了这场燕飨,至于这次想要办的事情,则全权交予子贡来负责。

现如今,这场燕飨既无歌舞鼓乐,也无倡优美酒,鼎簋、笾豆里都是些寡淡的素食,众人也就是随意动了几箸,便很快进入了正题。

面对赵无恤让子贡传达的请求,韩虎微微一怔。

“赵子的意思是,想要从我这里借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广德虽然比以前干练了不少,但面对貌美如玉,胜过世间九成女子的韩虎,依然有些羞涩,便望向了斜对面的端木赐。

子贡了然,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赵无恤的嘱咐,今日的游说,由他全权负责,这也是子贡作为还人的首战了!

于是他趋行出席,恭敬地朝韩虎行礼道:“韩子所言正是,吾等的确有意借兵。离开州县后,还需经过怀邑、修武,东行一百余里,方能到达棘津渡口,期间很长一段路程,是在范氏的朝歌辖区之内。如今君子麾下仅有革车十乘,兵卒四百,若是范氏发兵阻拦,恐怕不敌,还望韩子能遣兵相助。”

韩虎面带犹豫道:“晋国六卿方睦,范氏缘何会做出公然拦截使团的事情来?既然一直在晋国封疆之内,又何必重兵而行?”

这会,范氏、赵氏,乃至于韩氏通报消息的传车才到达太行,韩虎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变故。而且他心里,也不乐意帮助赵无恤。

虽然赵韩亲善,但两人只是泛泛之交,韩虎对表兄伯鲁被冷落,世子之位几近被赵无恤夺走一事,依然耿耿于怀。

“我家君子这是为了韩氏的名声考虑,无论如何,乐伯都是在韩氏领地内遇刺的,若是韩子不派人护送他的灵柩,恐怕说不过去。”

韩虎微微一笑,无奈地摊手道:“但我韩氏素有规矩,调兵百人以上,必会虎符……此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还请子贡为我转达,请子泰见谅。”

子贡见韩虎敷衍,便故意长叹了一口气道:“昔日韩献子幼年失怙,彷徨无助之时,赵成子养之于赵城,视若亲子;到了赵宣子时,又以韩献子为军司马,委以重任和信赖,位列六卿之下;韩宣子时,与赵文子为友,一同为卿,一同受勋、出征;韩贞子与赵景子也是好友,赵氏还愿意以富庶的平阳,交换贫瘠的马首县。”

这都是赵氏对韩氏恩惠的历史,两家关系太过密切,一条条说起来,韩虎也知道这都是事实,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却听子贡继续朗声说道:“诗曰,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赵韩两家各有家训,若是彼方有难,定要出手相助,两家相互扶持百余年,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疆域。谁料到了今日,韩子竟不愿为我家君子发一旅之兵,遣一卒之众,不知道韩献子、韩宣子在九幽之下若是知晓,会作何感想?”

子贡逻辑清晰,口齿犀利,韩虎脸皮薄,闻言愧然,连忙避席朝子贡施礼道:“善,子贡无愧辨士之名,是我思虑不周,这便派人发兵为子泰引路。但韩氏家规不可犯,以韩虎之能,也仅能提供一卒亲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闻言后,子贡暗道君子所料不差,韩氏就算愿意相助,也不会付出太多。

所以子贡朝韩虎再度拜了一礼道:“怎能劳烦韩子亲兵,君子说过,若是如此,就不用勉强派兵,也省得韩子为难,莫不如……”

韩虎桃花眸微眯:“莫不如什么?”

子贡呵呵一笑:“莫不如将韩子府库里的那两百余架弩机,借给我家君子一用,此物可胜过百名兵卒……”

……

韩虎在被子贡说服后,出手倒也阔绰大方,一次性就把韩氏打造的秘密武器统统借了出来。毕竟他已经表了态,既然连活的亲卫都愿意借,何况死的器械?

身披素稿的赵无恤闻讯后,立刻前去谢过韩虎,并和赵广德带着温县徒卒,接收那两百架弩机。

在名为苏寿余、温犁的两名卒长带领下,两百身着葛布衣的温县县卒站在校场上,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方才亲手搬到这里的武器。

赵无恤踱步走过,发现这些温县县兵面容稚嫩,而且站得歪歪斜斜,纪律和装备比成乡众人,乃至于乐氏甲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汝等上过战场么?”

县卒们面面相觑,有些怯怯的不敢回答。

卒长苏寿余说道:“好叫大夫知道,这些都是精选出的国人良家子弟,只是在秋猎冬搜时射过猎,从未在阵上厮杀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微微点头,让他们弃矛持弩,从今天开始训练上弦、瞄准、闻声后一齐发射。

而无恤自己,也径自拿起了一架刚从府库里运出的弩机,在翻覆观察后,发现和半月前韩虎送给他作为行冠礼物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但很多地方依然很原始,比起赵无恤用来射瞎刺客古冶子的新手弩大为不如。

赵氏的弩兵,无恤也在草创之中,但还未来得及组建,就遇上了这趟出使。反倒是更早得到弩机式样的韩氏,已经打造出了数百架,存在各地府库中。

无恤暗暗想道:“难怪韩氏能够位列三晋,战国时更是以劲弩闻名,想必从这时代开始,他们就已经重视培养弩兵了。”

他们倒也没有保密的意识,所以无恤才能知晓。毕竟多数人,包括韩不信、韩虎爷孙,只是把弩当做罕见的机巧之物来玩玩,还未意识到这种兵器的妙用和威力。

所以,韩氏打造好了武器,还来不及装备卒伍,却便宜了赵无恤。

韩弩由木制的弩臂,竹制的弓身,牛、鹿筋做成的弓弦,还有青铜弩机等部分组成。但没有瞄准用的望山,无恤在校场上朝木靶试射了一矢,发现拉力仅有一石,有效射程不超过五十步。

原始的木弩制作不难,或许在殷商时就有出现,但没有普及开来,最多用于射杀野鸡、兔子等小型猎物。

楚国匠人琴氏在吴国入寇的浪潮中,灵机一动,他“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因而发明了弩。在安装了青铜机括后,进一步提高弩的性能,使它可以用于军事,楚人凭借此物赶走了吴国人。

这算得上是一场远射武器的革命。

从发射原理看,弩和弓是相同的,都是利用张弓储存能量,然后通过急速收弦把它转化为动能,将箭弹向前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它们不同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下述两方面,一是拉弓仅靠人的臂力,人的气力再大,两膀的拉力终究是有限的,所以不可能长时间张弓,需要迅速瞄准,尽快放箭。二是弓的强度不能超过人的臂力,否则就拉不开了,因此限制了射程,更不能张一次弓发多支箭。

弩就不同了,因为它是把横装在臂上的弓拉开后,先将弦管在牙上,如不扳动悬刀而使机牙下松,就不会收弦发箭。因此可以延时发射,既有充分的时间进行瞄准,又可持满傅矢,等待有利时机。由于矢道相同,还能全体平直齐射,充分发挥兵器的威力。

弩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比较低,不像弓那样要经过长期训练,一个弱女子或者老卒,也能在近处开轻弩杀人。所以,这临时选出来的两百徒卒,虽然要练就高超的发弩之术,也需要很长时间的熟悉,但简单的上弦平举,扣动悬刀射弩,是可以做到的。

他通过以往的实验,也发现了弩的不足之处,首先是张弩比张弓慢,不够灵活,特别是不利于快速行进间射击敌人。其次是弩的力量越强,张弩等准备发射的过程也相应加长,所以发射缓慢。

但赵无恤也考虑到了自己所处时代军事的局限性,尤其是中原地区,战车仍然是野战的主力,徒卒披甲率极低,重步兵方阵尚未完全崛起。

何况,他还有一个来自后世的妙招,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无论如何,赵无恤对此行多了几分信心,朝歌的范氏族兵若是敢来阻拦,凭借这两百弩兵,外加两百甲士徒卒,十辆温县提供的战车,他有信心虐杀两倍于己的敌人!

而在校场的另一边,乐氏的司士陈定国,也在巡视百余人的乐氏族兵。

宋人性格坚韧固执,善于防守,总喜欢扛一块木盾,他们又擅长用剑,所以多数是剑盾兵,这些人算是乐氏的精锐,比起成乡兵卒不差。

陈定国大声说道:“主君死难,是乐氏之耻,亦是吾等之耻,二三子可知晓,是谁刺杀了主君?”

乐氏族兵们茫然摇头,但眼中却有一种希冀,他们想知道谁是凶手,好为乐祁复仇。乐祁秉承了家族“以不贪为宝”的族训,对乐氏各领邑里的国人、野人十分和善。若是遇上灾年,还会将府库里的粮食借民众,但却不写借据,也就是不要求百姓归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爱之如父母,则归之入流水,这种举措使得乐氏国人们对乐祁十分敬仰和忠诚。

于是,听闻此言,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在陈定国又说,在回国路上,可能还会被范氏阻拦后,他们更是义愤填膺。于是人人发誓要跟随相当于半个乐氏主人的赵无恤,将前来送死的范氏宵小统统干掉,让他们为乐祁陪葬。

这自然是赵无恤嘱咐陈定国做的事情,而他在教授队列和射法后,就安排善于组织的伍井带着弩兵进行训练,他自己则再次进入了为乐祁所设的临时灵堂。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棺椁里还放了冰,所以暂时不必担心乐祁的尸身腐坏,但这里面,却冷得骨头都在酥麻。

无恤拿过韩氏侍女手里的裘服,披在了愣愣地跪在榻上的乐灵子肩上。

少女没了往日的灵动,只有凄苦和悲伤。

“父亲一向对人和善,不骄不奢,谨遵乐氏以不贪为宝的家训,为公为私都尽心竭力,为何会遭到如何罪过?”想到那贯穿乐祁胸口的短矛,乐灵子就一阵心痛。

无恤抚着她的秀发,发誓道:“乐伯也好比我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做下这事的人,我会一一查探清楚,每日都会念着他们的名字入睡,只要一有机会,我便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乐灵子却摇了摇头,牵着无恤的手道:“我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君子,灵子现在只想回家,带父亲回家。”

赵无恤跪在了她的身旁,对乐祁的灵柩再拜道:“善,我会带着你和乐伯,我们一起回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两天后,淇水河畔的朝歌城。

作为昔日的殷商故都,这里一度是“大都无防”,有内城而无外郭,没有修建城墙。

但在卫康叔被分封到此处后,就大肆“封土建邦”,沿着朝歌外围,修了一圈夯土墙。到了范氏入主此地后,更是多次加固扩建,将这里打造成了范氏在太行以东的坚城,也是家族的大本营。

两个月前,因为进攻成乡一事失败,虽然罪名扣到了吕梁群盗的头上,但范嘉仍然受到了惩处。范鞅向赵氏赔偿了币帛、氓隶无算,还承诺将惹祸的孙子安置在朝歌,三年内不得返回新绛。

当然,这其实只是老豺迷惑赵氏的烟雾,范鞅的真正的目的,像是一把握着匕首的手,隐藏在表面的怯懦和退让之后,如今已经图穷匕见,露出了一角。

从祖父简牍上的只言片语里,范嘉隐约知道了内情,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放逐,只能在朝歌和弟弟范禾一起,整日生着闷气。不过,范嘉并不是愚钝之人,这两个月的冷遇,也给了他时间来思考,解开心中一直留存的疑惑。

朝歌城阙之内的西北角,有一座高大的土丘,据说是纣王自焚的鹿台遗迹,现如今早已是荒草枯冢遍布。

今日,这里却格外热闹,范嘉、范禾带着全副武装的甲兵开进了此处,安排人警戒四周,竖人寺人扛着大袋的麦粉忙前忙后。

一切准备就绪有,二位君子站得远远的,数名甲士扛着干戈层层叠叠护卫在前,如临大敌。

而土丘的对面,一个抽中下签的竖人,则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大量磨得精细的麦粉倒入一个陶罐中。他盖上盖子摇了一摇后,又朝里面了口气,顿时扬起了无数粉尘。随后他又接过旁人递来的薪火,瞄准罐口扔了进去,随后便抱着头猛地朝旁边草丛里就是一扑!

“噗呲!”

一声爆裂的脆响后,陶罐崩裂开来,隐约能看见火苗一闪而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爆炸出现时,范嘉吓得冷汗直冒,连连后退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但胆大包天的范禾却死死拉住了他。

“兄长莫怕,不碍事的。”

过了一会,范嘉望着碎裂的陶罐,这才讷讷地说道:“没错,和那一夜在成乡发出的霹雳巨响一模一样!看来和祖父说的一样,赵无恤没有什么鬼神之力,他只是点燃麦粉,制造声响将我范氏、中行之兵吓跑而已!”

范嘉心里一直留存的惧怕顿时消失殆尽,他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他赵无恤何德何能,如何能得到天帝的护佑,原来都是假的,是他和巫祝、匠人们设下的诡计!”

范嘉心中块垒顿去后,对赵无恤的仇恨重新浮现,就在这时,却有信使来报,说接到了来自新绛的传车简牍。

范嘉接过简牍看罢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性情乖戾的范禾凑了过来,问道:“兄长为何如此欣喜?”

范禾将简牍上的字又看了一遍,这才说道:“乐祁在太行遇刺而死,赵无恤护送其棺椁,将经过朝歌南境,从棘津渡大河到卫国、宋国去。祖父传书,让吾等率军前去阻拦,定要将赵无恤缉拿,送回新绛问罪,而乐祁的棺椁,也要截留在此。”

想到和赵无恤随行的那个宋国佳人,范嘉心里顿时一阵骚动,身穿素色的孝服的她,想必更为俊俏吧!截留了赵无恤一行,这美人不就落入自己之手了么?乐氏无主,即便自己将她留下肆意玩弄,也无人知晓……

一念至此,范嘉便半刻也呆不住了,他一边快步朝土丘下走去,一边下令道:“信使说,赵无恤带着百余手下,外加一百乐氏甲兵,此刻已经到了修武,明日将到棘津的北岸渡河。速速点齐一千徒卒,戎车三十乘,我要亲自前去堵截!”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范鞅接到的消息一样,赵无恤等人,正在修武。

修武历史悠久,殷商时称之为“宁邑”,商末武王伐纣,大军途经宁邑时遇暴雨三日而不能行,就地驻扎修兵练武,故改宁邑为“修武”。

仿佛历史重现,赵无恤等人在这里也遇到了一场大雪,他们被迫等了一天,同样修兵练武,让温卒熟悉弩机,也刚好被赵鞅派来的传车追上,知晓了发生在新绛的事情。

“范氏也派传车去了朝歌,此刻想必已经到了,所以,吾等到达大河北岸时,很可能会碰上拦截的范氏之卒……封凛,渡河的地点,真的只有棘津一处么?”

赵无恤虽然想一路冲杀过去,但考虑到乐灵子的安全,还是强行按捺住冲动,询问是否有别的路径。

还人封凛这几日忧心忡忡,他离开新绛时欢天喜地,本以为会是场揽功劳、抱大腿的简单使命,一路上却出了这么多意外。

但事到如今,只能跟着赵无恤走下去了,他勉强笑道:“君子,南阳之地濒临大河,若是百人以上的数量,从北岸渡到南岸的地点共有三处。一是孟津,二是邲,三是棘津。除了这三处外,其余地方要么水流湍急,要么河面太广,没有摆渡的木舟。”

封凛不必细说,赵无恤也知道选择从棘津渡河,而不选其余两处的原因。

邲,也就是著名的晋楚邲之战的爆发地点,它的位置在郑国境内。从去年郑国攻击周天子王畿开始,晋、郑虽然没有直接交兵,却也处于交战状态。

而宋、郑更是百年死对头,再说他们尚未派人向郑国借道,就这么急吼吼跑到邲津,估计一渡过去,就会被沿河的郑师包围,沦为阶下囚。

而孟津的位置,还在温县的西面,距离此处太远,再折返回去得花上三四天时间,路途上变数太大。更何况,过河后是周室王土,既然不能从郑国到宋国去,那就得向南穿过王畿,绕道汝水,再经楚国方城一带,又过蔡国、陈国后,才能抵达目的地商丘。

这条道路有数千里之遥,对于赵无恤一行人来说,同样是是陌生而漫长的。晋楚同样是冷战状态,他们这全副武装的数百人想借道?门都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赵无恤别无他法,在雪停之后,便再次启程赶往棘津。一路上,他让兵卒们行不卸甲,戈矛弓弩上肩,但又得注意保持人马的体力。

第二天午后,赵无恤站在行进的戎车上,隐隐听见大河潺潺流动,以及浮冰相撞的声音。

“我们到大河北岸了。”这时代的黄河还不算黄,所以只称为大河。

与此同时,在前方数里外探路的虞喜也纵马回来了,马鞍上还拴着一颗滴血的人头,想必是对方布下的斥候。

他禀报说,渡口北岸有一支五六百人的军队,正在棘津外背水列阵!

赵无恤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乐灵子一眼,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白幘,系于青铜胄的顶端。

“二三子,大河已到,过了河,离商丘就又近了一步!赵氏之兵们想辅佐我完成使命,乐氏之卒想要回家,但却有人不让吾等如愿。他们也是杀害乐大司城的凶手,此刻就挡在渡口外,甚至想留下乐伯的棺椁,不让他归葬乡里!”

乐氏之卒首先愤然,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这种情绪感染了所有人,连原本怯懦的温县县卒也被引出了胆气。他们效仿赵无恤,齐齐戴上了分发下来的白幘,一时间,全军素稿,犹如一支复仇之师。

赵无恤拔剑出鞘,目视前方道:“虽然彼方背水列阵,但吾等哀兵,必胜!”

……

棘津一如其名,是大河下游的一个渡口,远离河沿的地方,千百年来堆积的泥沙板结,形成了平坦而坚实的地面,但盐分较重,所以只长着些棘丛。

相传师尚父未遇周文王时,曾困窘于此,采棘丛中的野浆果为食。到了春秋时,这里的成了连接朝歌和南燕、鲁国、宋国往来的交通要道,系舟数十艘,常年都有河津吏看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原已经和平已久,在老津吏的记忆里,最近的一次大军渡河,还是晋昭公十七年九月丁卯,中行吴帅师从这里经过,那天正好是他女儿出生的日子,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腊祭日这一天清晨,在南岸庐舍里准备用风干腌制的猪肉、鱼肉祭祀先祖的老津吏,被北岸嘈杂的声响惊到了。

棘津是重要渡口,老津吏迎来送往,见惯了卿大夫的仪仗,对大河两岸的各国战和,竟然清楚无比。

“莫不是又有大军要渡河?这天,寒地冻的,河面就快结冰了,就算晋国六卿伐齐,也得等到来年春天吧?”

老津吏连忙钻出茅屋一看,却见北岸黑压压的一片人,战车、甲士、戈矛密密麻麻。

不过细细算来,也就五六百人,不知道是不是大军的前锋。他们打着的是范氏的御龙旗和黑熊旗,那些手持武器的范氏兵卒正驱赶停在北岸的舟人,让他们将船开到南岸,不许停留片板!

接着,那些兵卒便抢了舟人打上来的河鱼,开始悬釜造饭。但炊烟刚刚升起一半,还来不及开吃,对岸又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吆喝声,那些范氏之兵纷纷扑灭了土灶,拿起武器,开始排队列阵。

老津吏遥遥望见,打西北边又开来了一支井然有序的队伍,旗帜看不清是哪家的,只知道全军素稿,白森森的,一如前些日子降下的雪。让他失望的是,两军没有合为一处,而是隔着一里便停了下来,隐隐呈对峙之势。

“这是要打仗了啊……”老津吏打了一个寒颤,检查好自己管着的木舟,做好随时开船跑路的准备后,又将想钻出来看热闹的女儿按回了居室里。

“津娟,快给我进去,若是对岸打了起来,箭矢无眼小心伤到,一会我只要喊一声,你就随我上船逃离。只希望他们能在北岸解决,千万别跑到南岸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范嘉今天亲自帅军前来渡口堵截,清晨时分,他带着走得快的五百兵卒,三十辆戎车连夜赶到棘津后,细细询问过这里的舟人,得知赵无恤等人并未到来。

“想必是被修武的雪阻拦住了,真是天助我也!”

范嘉今天穿了一身漆成红色的铜皮髹xiu合甲,极其华丽漂亮,还头戴青铜胄,两根野鸡的羽毛高高扬起。

他兴致勃勃地派人将北岸的木舟全部轰走,绝了赵无恤的去路,随后让人挖灶做饭,谁知斥候很快来报,说是打西北边来了一支队伍,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于是范嘉又让尚未就食的兵卒们速速列阵,过了一刻,便隐隐能看到行进至一里外的敌人了,他们全体戴孝,放眼望去,是醒目的一片苍白,仿佛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冷。

范嘉努力镇定,他粗略一数,发现对方的人数比信使报告的要多得多,甚至还有十辆战车。

他心中微惊,“不是说只有一百多赵兵,加上从宋国来的一百乐兵,才两百余人么?为何竟整整多出了一倍!”

范嘉从朝歌出发时点齐了一千徒卒,但因为着急赶路,就带了五百人先渡过淇水速行,剩余五百人还在十多里外,得两个时辰后才能赶到。

经历过战阵的范氏旅帅建议道:“君子,他们刚到,如今还在列阵,彼方阵脚不稳,正可一鼓作气,掩杀过去。”

于是范嘉吩咐全军向前移动,到半里距离后便直接进攻。

就在范氏之卒朝前迈步时,对面却开过来了一辆戎车,高举旌节,自称赵氏君子使者,询问范嘉为何阻拦,说是要他们派人出来谈谈,勿动刀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嘉转念一想:“看来赵无恤心里也没底气,不过,彼辈人数只比我方稍少,若是能骗他们主动弃械,也好过鏖战一场。”

他存着这样的心思,便让兵卒们暂停,派了一个卒长过去与来使接洽。若是谈不拢,再击鼓前进不迟,反正大河北岸数十里内,只有这一处大渡口,他赵无恤还能变成鱼儿钻水里不成?要是拖到自己那五百甲兵赶到,来场前后夹击,就更好不过了。

棘津北岸的原野上,范氏卒长乘着一辆戎车,朝对面的使者缓缓开去。

只见那车上右面站着一个面相凶恶的轻装徒卒,腰上一边别着一把短剑,而他侧面则是一个容貌一点都不俊朗的文士。

“吾等乃是出使宋国的使节,有国君旌节在此,为何会在晋国封疆之内受到阻拦!”那文士自称还人封凛,是赵氏小行人的副手,他义愤填膺地怒斥卒长。

范氏卒长嫌他貌丑,懒得和他细说,只是将范氏君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汝等护送不周,导致宋使被杀,赵无恤的职守已经被执政撤销,还命吾等押送他回新绛问罪,速速放下兵器,并交出宋卿棺椁。”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对面的赵兵看,却见他们乘着这“和谈”的时间,已经有条不紊地排好了队列,不像是要和平解决的模样。

卒长心里一惊,暗道对面莫不是借着接洽之名,想先行稳住阵脚?

正想着,却听到后方自家阵中传来了一阵惊呼和惨叫声。

卒长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队二三十人的轻骑士纵马从右侧突然冲了过来。他们排成两行横列,冲到四五十步外停下,开弓朝范氏兵阵里抛洒箭矢,随后又操纵着马匹折返,随后第二排又上前抛射箭雨,如此反复几次,顿时引发了范兵阵列右侧的惨叫和骚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卒长大怒,暗道这果然是赵无恤的诡计,他转过头要正要质问封凛,却感到车身一摇,只见对面那貌相凶恶的戎右,已经跳到了他所在的车上。

此人正是田贲,他两柄短剑如同手臂般舞动灵活,很快杀死了御戎和车右,随后朝卒长捅去……

在赵兵阵中,赵无恤看到轻骑士们完成了骚扰任务后,在敌人追赶下借助马力迅速撤离;封凛、田贲也顺利归来,还拎着三个人头。

方才还有些忐忑的温卒们,见己方轻而易举就“首战告捷”,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加上方才哀兵的愤慨影响,他们已经渐渐能习惯战场上的紧张气氛了。

赵无恤看在眼里,也微微松了口气,别看这一下对敌人杀伤不大,但对己方这些初阵的兵卒,却是巨大的鼓舞。看来,自己宁可让轻骑士牺牲隐蔽突袭,换回的结果是值得的,而且,对方似乎已经被成功地激怒了。

他朝一旁面色犹豫的赵广德说道:“堂弟莫不是在想,交战不是应该不鼓不成列么?为何会用此诈术。”

赵广德点头,赵无恤这不讲章法的指挥和诡计,和他从军法上学的可不一样,不由得目瞪口呆。

赵无恤指着对面道:“彼辈能夜袭成乡,能勾结齐国刺杀乐伯,早已抛弃了司马法中的礼节,我又何必与他们讲什么规矩?这就叫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没错,这就是赵无恤的优势,也是这时代新的战争模式。

他身穿黑色的髹xiu漆皮甲,挥动旗帜:“二三子,击鼓,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兵阵列鼓声隆隆响起,四百人迈步前进。

……

范氏之兵一共有五百人在阵中,其中披甲的不超过一百,对面的轻骑士射出的箭矢力道不大,只造成了数人死伤。但却引发了范兵右侧阵列的骚动和惊惧,所幸他们大多是有过数次征伐经历的老卒,所以在军吏吆喝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在追敌未果后,便被经验老道的旅帅召回。

倒是范嘉自觉吃了亏,派去商谈的那辆戎车上三人全部被杀,直接被敌人缴获回阵,他气得哇哇大叫,直骂赵无恤不讲规矩。然而无论是步卒还是战车,都追不上轻骑士,只能望着他们扬长而去。

旅帅连忙劝道:“君子勿忧,且看他们的阵法。对方的统帅定然是个不知兵的,他竟然将十乘戎车安置在了右翼,而不是排列在前。”

范嘉顺着旅帅的手指望去,却见赵兵的步卒排成了一个大横阵,步卒在中央,戎车集中在右翼,而完成骚扰后返回的轻骑士则在左翼。

这时代中原地区的野战模式,依然是贵族游戏的遗存,当然不是后世想象中的武将单挑,但也常常依靠战车的对决分出胜负。正所谓“车错毂兮短兵接,矢交坠兮士争先”,一般来说,都会将战车排列在正面,和对面战车进行错毂交锋,徒卒则“车驰卒奔”,在后面跟着,打打顺风仗。

一般来说,一方的战车若是败了,后边徒卒的士气也会降到冰点,战斗到此终结。

所以在范氏旅帅和范嘉看来,赵无恤这种行为,就好比把手绑到了背后,却将柔软的腹部摆在敌人正面一样。

“君子再看,那些排列在前的,都是些什么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兵打头的,是三列身无寸甲的轻装徒卒,共计两百人,且无人手持戈矛,而是抱着像弓一样的东西,站得很是分散。他们身后,是持盾和短剑的乐氏甲兵,再之后,才是竖起稀疏戈矛,架起了小鼓的指挥车则被甲士环绕,在后押阵。

看着对面的架势,范嘉哑然失笑:“平地之上,百步以内才进射程,开弓不过二到四矢,最多对吾等造成数十死伤,将弓手放在最前排,还在不断朝吾等靠近,这不是取死之道么?”

对赵氏在南阳之地兵力极其熟悉的范氏旅帅说,那多出来的两百徒卒,其实是温县的县卒。

“温县县卒?”范嘉闻言更是哈哈大笑,心里那点顾虑也消失殆尽了。

对曾在成乡一战里对范、中行之卒造成巨大杀伤的成乡赵兵,范嘉极其警惕,而乐氏之兵在二十年前的华向之乱里打出了名声,也不容小觑。

但温县县卒,那是什么东西?

后世有句话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温县的情况便是如此。赵罗胆怯,在这个注重贵族荣誉的时代,还曾经弃军而逃,他手下的兵卒战斗力可想而知。

“赵无恤这是在寻死啊!”他一时间洋洋得意起来。

旅帅点了点头,看着已经逼近到半里左右的两阵,请命道:“请君子让戎车以雁行阵冲锋,而徒卒紧随其后。”

敌人的前后行阵尚未布定,陷之;敌人阵势不稳,士兵在前后相互观望,陷之;敌人前进则犹疑不定,后退时恐惧害怕,陷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可以肯定,己方只需要让三十辆战车一冲,那些温县县卒就会全军崩溃,顺便把赵兵、乐兵的阵列扰乱,到那时候,己方就可以获得一场完胜!

……

温犁是负责十辆温县戎车的卒长,对赵氏君子“兵不厌诈”之举,他倒是不排斥。温县县卒出了名的胆小惧战,用这种投机的方法获胜,倒是挺合他们的口味。

但对赵无恤将戎车安置在战阵右翼的做法,温犁感到十分不解,但又不敢抗命。

这会,他站在戎车上眺望,见对面原本排成一排的三十乘戎车开始动了,便连忙驱车绕道阵后,向赵无恤请命道:“大夫,能与战车相敌者,唯有战车,是否要让下臣帅戎车去阻挡?”

赵无恤也在一直盯着对面的举动,见范氏终于忍不住,想以戎车冲锋陷阵,一鼓作气击垮自己,便露出了猎物入套的微笑。

面对温犁的请战,他挥手道:“不必了,温卒长且去右翼待命,等对面戎车被击溃后,与左翼轻骑士一同夹击敌人徒卒。”

温犁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击溃,那可是整整三十辆驷马戎车啊!怎么击溃?用徒卒和甲士的血肉去硬顶?

赵无恤知道他的疑虑,便指着靠前的那已经停步站成三排,手持弩机的两百温卒,信心满满地说道:“没错,我就是要靠他们,击溃敌人戎车的冲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既然已经决定开打,范氏旅帅便也不客气,他挥动旗帜,开始指挥原本排成一列横阵的戎车们重新布阵。

雁行之阵又叫“鸟云之阵”,是一种最古老的车战进攻队形,据说,商汤伐夏的鸣条之战,便“汤车九两以鸟阵雁行”,击溃了夏桀的徒卒。

牧野之战里,太公望也布下了和雁行类似的“鹰扬”之阵,正所谓“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把商卒打得丢胄弃甲,一天就灭亡了大邑商。

这种阵法虽然原始,却也是在大平原上最有效的一种战术。

在范氏旅帅的旗帜挥舞下,三十辆戎车陆续开动,扬起了大量尘土,在众御戎娴熟的操作下,排列分为前、左、右三组。前组是直线纵队的“前锐”,左右呈微微偏斜的一字横队,称为“后张”,又叫左翼、右翼。

当尘埃落定后,从赵无恤的方向看去,敌人的车阵,就如同大雁南飞时排成的“人”字形。

“鸟云之阵,散而为鸟,凭借车上的射手进行攻击,扰乱敌方阵列;合而为云,密集冲陷敌阵!今日之事,先逼近令温卒惊惧,再一鼓作气冲散他们,则胜局可定!”

在朝众人下达作战指令后,范氏旅帅也亲自站在战车上,担任“致师”之事,范嘉则在后押阵,并亲自击鼓。

大河之畔,隆隆的鼓声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浮冰的碰撞声响起,三十辆战车开始缓缓开动,目标直指对面单薄的赵兵横阵!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在下宫时,跟邮无正、王孙期学过车战之法,自然清楚,这种“前锐后张,延斜而行”的“人”字形战斗队列,可以充分发挥战车之长,又避免战车易受地形和障碍物限制的弱点。

鳞次展开的队形使每辆车其奔、其旋、其射都不会受到前车的阻挡,既能保证大量战车的快速运动,又能使射界开阔,充分发挥弓箭和冲击的威力。

更难得的是,这三十辆车列阵时有条不紊,所以赵无恤感慨对面的指挥者的确是“善用攻车者”。

“可惜,今天却碰上了我,碰上了汝等,彼辈必败无疑。”

赵无恤没有留在战车上,他望着对面如鸟散云聚的战车阵列,让邢敖驾车,载着赵广德加入右翼的车队。他自己则抱着弩弓,和有些胆怯的温县县卒们站到了一排。

“君子今日与汝等同在一列!同生共死!”

无恤的加入引发了一阵骚动,伍井、苏寿余等军吏大声呼喊了起来,顿时让持弩的温卒们气势一振。

虽然温卒素来以胆怯闻名,但很大程度上,还是被温大夫赵罗害的,主将都能弃军而逃,那他的手下们哪里还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但当赵无恤亲自持弩站到最前排后,温卒们一时间受宠若惊,而且君子还说,他们是可以击败所向无敌的战车鸟阵的!

“赵氏君子乃是国君行人,下大夫,却能和吾等低贱的徒卒共站一列,他尚且不怕死,吾等又何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何况,在温卒弩兵们的身后,赵无恤还上了一道保险。

高大的穆夏带着成乡亲卫,冷漠地看着弩兵们的后背,大声喝道:“有胆敢后退者,新军法处置,立斩无赦!”

在发现对面的三十辆战车伴着鼓声徐徐开动后,赵无恤大声命令道:“乐氏甲兵,上前!”

宋人性格坚韧固执,乐氏兵卒又是所有人里最仇恨范氏,也最为悲愤的人。仇恨则忘却了死亡,悲愤则不惧怕敌人,陈定国领着乐氏甲士,闻言后立刻带着他们踏步前行,从弩兵的空隙里穿过。

站定后,甲士们半蹲在地,将盾竖在最前方,凝视对面战车扬起的尘土,不动如山。

他们的作用不在于阻挡战车,而在于再次加强弩兵的胆气——当你发现前面有人先于你承受死亡时,就不会那么恐惧了。

“众弩手听令,三列横队,全部上弦!”在乐氏之兵就位后,赵无恤大声发令,随即第一个低头抽箭上弦。

有骑兵斥候在,赵无恤的军队就如同比别人多了好几里的视力,在数里外发现敌人时,弩机已经调整过,箭矢也背在各自的腰间,这数千支箭,还是韩氏的附赠。

周围陆续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上弦声,新鲜出炉的弩兵们这几天只要一停歇,就会受到赵无恤的亲自训练,这简单的操作,早已娴熟无比。

“余统领第一列,伍井统领第二列,苏寿余统领第三列。随后我将亲自校射,吾箭不出,所有弩手皆不得发箭。发箭时和平日训练一样,三列横队,依次上弦,陆续射击,不得有误,违令者,戮于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唯!”众人凛然应诺,苏寿余本来就是卒长,而伍井也熟悉了分给他管辖的温卒,他们都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赵无恤的命令。

随着鼓点变得密集,已经前进了四百步外的三十辆驷马戎车开始加速,“人”字形队列的顶端先靠近,左右翼在两面展开。

赵无恤举起了木弩:“第一列,平举弩,瞄准头车,次列随时准备上前!”

战场之上,三百步外,已经列开阵势的范氏车阵开始冲锋了!虽然只有三十辆戎车,但是在战场上疾速跑起来,还是有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虽未接触,却已经给了温卒们不小的压力。

但,前排的乐氏甲士不动如山,后面的成乡悍卒死死盯着他们的后背,若敢转身,就是一个死字,所以温卒们只是咽了咽口水,动了动足尖,却不敢造次。

赵无恤则看着对面车兵扬起的漫漫烟尘,还有高举着戈矛,踏步前行的数百徒卒,心里暗暗祈求这几天训练的“三段射”能够奏效。

春秋的弩和早期火绳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射程不够远,发射间隙长,在瞬息万变的野外战场上,往往沦为一次性武器。

所以,赵无恤便灵机一动,和后世欧陆火绳枪、燧发枪时代的“三段击”战法一样。他将弩兵先分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第二排射击时则第一排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到后方重新上弦。这样循环往复,保证射出的箭矢不间断,对敌人造成最大的威慑和杀伤。

经过从州县到这里,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训练,温卒们已经基本掌握了这种战法,如今,只能祈求在实战里不要出错。

要不是觉得温卒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可靠,赵无恤又哪需要站到前排来?论指挥,交给稳重的伍井来也行,但赵无恤的存在,却相当于给众人刷了一个加持士气的buff,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还能撑得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作为雁行车阵“锲子”的,是六辆车组成的前锐,一辆跟着一辆,相隔十步左右。范氏旅帅的戎车位于末尾,他迎着呼啸的风,眯着眼观察对面的情形。

在发起冲锋后,他便料定,对方的指挥者在他们开始冲击后,会忙不迭地用右翼的十辆戎车前来阻拦。

而旅帅打算用自己左翼的十二辆缠住敌人,前锐的六乘则依次冲击敌方薄弱的中军,右翼十二辆从右方合围冲击,彻底将其阵列搅乱,而五百徒卒们则在后跟上收割敌方性命。

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变阵,但却报以轻蔑的一笑:“就算在前面又放了一列甲士,也毫无用处,阵列太薄了,只有四五层,怎么经得住战车冲击,一旦吾等冲入,温卒必然全线崩溃!”

虽然对面的两百人似乎是弓手,但以戎车的速度,他们至多射上两轮,且多数箭矢会被披挂着皮革和甲盾的第一辆守车承受,不会对后面五辆造成多大伤害。

然而,当旅帅的戎车行进到百步以内时,他却赫然发现,对面的阵列竟然还未出现喧哗和异动。那十辆戎车仍然停在右侧,安然不动,丝毫没有出击的架势。而那些温卒手里的“弓”,构造似乎有些特殊。

“温县的兵卒力气一向极小,能找出两百强弓手就不错了,今日居然能开弓这么长时间不撒手,有些不对劲……”

“不好!”他突然大喊了一声,连忙摇旗让后方的左右两翼合拢,变鸟阵为云阵。

但,后面的战车还可以减缓速度,变换队形,可前面那五辆就来不及了。此刻,前锐的第一辆戎车,已经行进到了距离敌人五十步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赵无恤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车阵,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杂念了,只是专心致志在估算着距离。

第一辆车已经进入六十步以内了,这是木弩的最远射程,但赵无恤却没有射出箭簇,他斜眼看了看旁边那个已经忍不住想要扣动弩机悬刀的温卒,再次重申了命令。

“吾箭不出,二三子皆不得发箭,违令者戮于庙!”

还得再等几息时间,因为手里的弩太原始了,很多性能都不达标,只能有效杀伤五十步内的目标,而赵无恤,打算将他们放到三十步内再射!

战场之上,二十多辆范氏战车开始减速,变展开的鸟阵为合拢的云阵。但前面的五辆戎车却疾驰如风,毫不停顿,在他们的前方,温县弩兵在赵无恤的激励下,努力控制着恐惧,引而未发。

在第一辆戎车进入三四十步距离后,那驷马飞奔的马腿,落下的蹄声如雷,车轱辘飞转,青铜长毂顶端冒着寒光。还有已经渐渐看得清样貌的范氏甲士,对面的戎左也在估算位置,正打算开弓放箭。

有数名温卒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弃弩转身逃跑,却被穆夏一殳一个砸翻在地,血腥味弥漫了阵列。

其余的人也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鼓响,赵无恤大声喊道:“第一列,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位于车阵之首的,是一辆“守车”。

它不以速度见长,车舆上披挂着皮革和盾牌,上面的三人也穿着厚厚的皮甲。

即便防护如此到位,但历次战争里以雁行阵冲击陷阵时,第一辆车承受的伤亡往往是最大的。但三人都是向范氏委质效忠的勇士,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这是一种身为士的荣耀,他们蹬车后,便可以傲视前方后方那些低贱的徒卒了!

当戎车进入五十步以内后,见对面的“弓手”们却依然引而不发,车左、车右都开始奇怪起来,他俩对话道:“怎还不射箭?莫不是被吾等的气势给吓呆了?”

“听说对面是温县的县卒,一向以怯懦闻名,还真有可能。”

他们不由得精神一振,要是对面的那些懦弱的温地兵卒真这么不堪的话,这次或许也不用赴死了,难说还能立下大功。

御戎兴奋地一斗辔绳,大喊道:“冲过去,车右、车左以弓矢和长戈击退那些拦路的甲士,我来冲开一个缺口。这是平坦的原野,彼徒我车,又无阻碍,此战必……”

然而话音未落,在进入三十步距离后,对面的一位身穿黑色披甲,头戴素幘青铜胄的甲士却大声喊道:“第一列,射!”

随后,他首先扣动手指,一支锋利无比的羽箭脱弦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迎着战车上的三人而来。

“嘣嘣嘣……”

赵兵单薄的阵线上陆续响起了几十声轻响,这是弓弦弹射羽箭的声音。第一列弩兵的神经和手里的弩机一样,早就紧紧绷了许久,闻言后纷纷用沾满汗水的食指扣动了悬刀,将弩矢射向了从始至终一直在瞄准的第一辆守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好!”守车的御戎下意识地想勒紧八辔,控制车速。却见对面足足有六七十支箭矢一齐释放,其中小半明显是射偏了,但还剩大半径直朝自己驾驭的车飞来。

利箭尖啸着飞近,这是全方位的覆盖,根本避无可避!

“殆矣!”车上三人心中齐齐哀嚎,随即,他们的意识便被钻心的刺痛和无边的黑暗吞噬。

“噗噗噗噗!”

“咚咚咚咚!”

这分别是箭矢入肉和打在硬木车舆、盾牌上的声音。

御戎松开了紧紧握着马辔的手,任由马匹乱跑,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后面举盾的车左车右也没好到哪去,盾牌直接被无数支羽箭撞碎,人也没能保全。

无论是甲士,还是马匹,在三十步内,根本阻挡不住百弩齐发的密集射击!守车上的三人,瞬间就死了,拉车的驷马也重伤,随着惯性又冲了几步后,突然翻倒在地,扬起了大量尘土。

还有不少发射慢了半拍的弩矢在朝后面飞去,它们射中了第二辆战车,那车没能控制好速度,又和倒地的守车撞到了一起,顿时人仰马翻,一只车轮高高弹起,也报废了。

“前锐”的第三、第四、第五辆车倒是反应过来了,御戎操纵马匹从两侧绕开。但因为速度无法降低,他们索性没有停止冲锋,因为按照常理,对面的“弓手”在射了一发后会重新上弦开弓,乘着这间隙,或许有时间冲到跟前,为后续的二十多辆战车冲出一个缺口。

然而,他们却失算了,当三辆车终于冲出了大片尘土时,迎接他们的依然是密集的箭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射空了弩矢的第一列弩兵,在赵无恤吆喝下后退了三步,让第二列上前,早已蓄势待发的弩机再次齐齐瞄准了并排冲来的三辆战车。一轮齐射,只是霎那功夫,数十支弩矢就同飞奔而来的战车撞在了一起!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范氏的车、马、人或残或死或伤,反正是丧失了战斗力。唯一一辆依靠惯性冲到赵兵跟前五步的戎车,上面的人中箭而亡,马匹四散惊逃。一个浑身插满羽箭的甲士大喊着仓皇爬出,也被顿地的乐氏族兵爬过去一剑解决,左耳还被割了下来。

对面气势汹汹的车阵速度顿时大降,最后在四五十步外停了下来。那些往日高贵傲慢,不屑于看徒卒半眼的士大夫,这会目瞪口呆地看着死难的同僚,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温县弩兵们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创造的奇迹,方才奔驰时如雷霆万钧般的范氏戎车,竟然真的被他们手里精巧的远射武器阻止了!赵氏大夫所言不虚!

赵无恤则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只要弩兵们不自己乱了阵脚,战车是来多少就得报销多少。

春秋时代的弩虽然比较原始,有很多局限性,但是在它刚刚出现的这个时代,上述缺陷表现得并不突出。因为此时军队的主力是驷马战车,它们目标庞大,行进时又不如骑兵快,欠缺机动灵活,正是强弩集火射击的好靶子。

因此,在原本的历史上,当各国军队中都普遍装备了强弩后,传统的驷马战车便无法单独与之对抗,开始从绝对主力退化为辅助兵种!

今日之战,赵无恤在知道敌人的数量、兵种后,便布下了一个圈套。

首先,他用兵不厌诈之计,让轻骑士突袭,斩杀和谈之人,好提升己方士气,同时激怒对方。之后,又以怯懦闻名的温卒站前排,组成薄弱的横阵,诱惑敌军战车冲陷。最后却利用弩机对战车的一物降一物,转手反杀,如今已经先声夺人,占尽了优势。

射了一箭后,第二列弩兵立刻后退,让第三列上前,这一回,他们听到了赵无恤的新命令:“向前踏步,追击敌军戎车!”

“追击……戎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弩兵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想想也是,从夏启伐有扈氏,首次动用战车以来,千百年过去了。从来就只有士大夫们驾驭的高大战车追着徒卒践踏射杀,哪里有徒卒去追戎车的事情?

在他们的意识里,这就好比硕鼠突然追着狸奴咬,螳螂捕杀黄雀一般,不合常理。

但成功的喜悦赶走了弩兵们的胆怯和疑虑,他们上弦的速度渐渐恢复了正常训练的水平,换列时也不会再忙中出错。如今既然赵氏大夫有令,照着做就是了,何况在有了弩机后,对面的战车似乎很不禁打的样子。

赵无恤的命令还不止这一个,他让乐氏甲兵朝两侧让开,准备和持戈矛的徒卒一起紧随弩兵之后,而战车和轻骑士处,他也各有安排。

……

方才,在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后,范氏旅帅已经让众战车降低了速度,并合拢为云阵。前方的惊变发生后,零星的弩矢从他耳边飞过,将他吓了一跳,暗道幸好让后续的车辆降低了速度,否则也会中了对面诡计。

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范氏旅帅隐隐想起听同僚说过,在南方楚国那种名为“弩”的玩意。

“止!调头!”打了这么多年仗,旅帅还从没见过能瞬息之间把五辆戎车击垮的武器,他心生惧意,觉得不能再贸然冲锋,连忙挥舞小旗让后面的战车不要再前进了,而是彻底停下。

但,他立刻就为自己这个命令深深后悔,并付出了惨痛代价。

战车的精髓乃是利用庞大的体积冲击,并对徒卒造成可怕的威慑,而不是停下来等待!

一旦没了速度,他们便不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轰鸣巨兽,而是一块庞大的活靶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要让体积庞大的马车转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御戎拼命抖着辔绳,车右车左跳下来拉着马匹调头,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而对面的赵兵阵列,也突然开始动了。

密集的鼓点响起,沙沙的脚步响起,乐氏甲士朝两侧避让,而弩兵们开始平举着弩机,迈着不那么整齐的步伐前行。

战车上,转向不及的范氏旅帅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来越近,他们手里的“弓”竟然不用临时上弦,而是处于满弦状态。一旦进入射程,便平举着一轮激射,前排射完,停步低头上弦,刚好后面两排从空隙里顶上,又来一轮。

弩兵们就这样轮番前进、射击,一时间只听得到绷绷的弦响不绝于耳。

在几息之后,未能及时脱身的范氏戎车都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车上车下伏倒着动作各异的尸体。车士们被弩箭报销大半,没死的也被随后赶到的乐氏甲兵补了一剑。

来时浩浩荡荡三十辆戎车,旌旗昂扬飞舞,在片刻之后,便只剩十多辆落荒而逃,旗帜统统无力地倒伏下来。

然而,范氏车士们的噩梦还未完结,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们溃逃的正前方,是原本紧随其后的范氏徒卒,这些徒卒已经被自家战车的惨败吓蒙了,远远停在七八十步外不知所措。

胸口中了一箭的范氏旅帅强撑着身体,扶着车栏观察前方情形。这仗是彻底败了,但总不能为了逃命,冲击自家人吧?于是他便朝左右挥旗,让战车分为两队,绕过密密麻麻的范氏徒卒,朝两侧驶去。

然而,赵兵现在已经在赵无恤的指挥下,全阵向前移动。右侧的十余辆战车列队冲击,左侧的二三十弓骑兵也纵马奔驰,他们的目标,正是从弩机下脱逃的十多辆范氏战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于是,片刻之后,终于绕开了自家徒卒的范氏战车,又各自被包抄过来的敌人逮了个正着。

“下大夫果然有鬼神之力,竟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赵广德,还有武车士温犁这会对赵无恤佩服得五体投地,温卒的战斗力他们自然清楚,今天却能立下大功,着实让人难料。指挥战车的温犁也想着,虽然敌人的战车不争气,自己这边却要努力,可不能把风头全被弩兵占尽了。

于是,他们这边追击上了从侧面逃离的范氏戎车,双方“车错毂兮短兵接”打得难解难分。

另一边,虞喜率领着轻骑士们凭借自身的速度优势,从不近距离与战车缠斗,而是分成五队,各盯上了一辆范氏戎车。

他们像是捕猎野牛的狼群般,每次都在十步左右开骑弓射击车上三士,因为轻骑士攻击的位置各不相同,所以转向不灵的战车防不胜防。没一会功夫,轻骑士们只付出了两人三骑伤亡的代价,就获得了完胜。

范氏车士死伤殆尽,统统成了无人驾驭的空车,未死的战马受惊之下,拉着它们在河岸上嘶鸣乱跑。

范嘉的鼓声早就停了,他只带着十余人留守在渡口处,这会眼睁睁地看着战局瞬间扭转。自家引以为豪的三十辆高大戎车全军覆没,而失去了战车屏障和配合的徒卒们也丧了胆,面对步步逼近的敌军,竟没有组织起阵列对抗。

对面那可怕的武器,连无敌的戎车都能击败,自己这些徒卒又如何能挡?

带着这种心思,前排的范卒开始丢弃戈矛,朝身后逃窜,一时间阵型大乱。跟在后方的百余范氏弓手只来得及开弓抛射了一轮,就被逃卒冲散,裹挟着往后撤退了。

兵败如山倒,哪怕范氏军吏连续斩杀多人也无法阻止溃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带着对乐祁之死的愤怒,赵无恤没有遵守什么“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的规矩。他已经重新登上了战车,目光直视对面面如死灰的范嘉。

他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少虡直指南方。

“将这些杀戮成乡士卒的人,将这些参与了刺杀乐伯的人,将这些想阻止吾等完成使命,回归故乡的人,统统赶下河!”

已经射上瘾了的温县弩兵绕过了被毁灭的战车横队,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行,依然在做机械的射击、停止、换列、上弦、换列、再射击。不过因为训练时间不足,到了后边,已经彻底没了队形,而是走得前后不一,各自为战了。

但,他们的对手却比他们更惊慌散乱。

弩兵仿佛收割黍麦的农夫,甚至比那更轻松,只需要抬起手臂,轻轻扳动悬刀,再走走停停,对面挤得密密麻麻的范卒就会倒下大片。

两翼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元气未损的赵氏战车和轻骑士重新合拢,他们冲击散乱的溃兵那是毫无压力。

追了百余步后,弩兵们终于射光了箭壶里的箭矢,早已心痒已久的乐氏甲士和成乡悍卒、戈矛手们便替代了他们的位置。他们结成了两个横阵,以田贲等轻兵悍卒为前锋,配合两翼的车、骑,继续追击范卒。

一刻前,主动进攻的范氏之卒前进了四百余步,此刻却又被赶了回来,路上倒伏着百余尸体。

为了防止敌人困兽犹斗,背水一战,赵无恤让两翼的骑从和战车故意松开一线,放各有百余的范卒从缺口向两侧逃离后,再去追着他们虐杀践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此,只剩下百名范氏徒卒闷着头朝南边跑,已经被完全合拢的赵兵撵到了大河边上。

他们面前,是浩浩汤汤的大河,河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寒冬腊月里,水冷得可以冻彻骨头。

“到河边了!”

“没路了!木舟也都在南岸!”

“津吏,舟人,快开船过来救救吾等!”

也怪范嘉刚才为了断赵无恤的去路,将北岸停靠的木舟和舟人统统赶到了南岸,并扬言非他命令,不得过来。这会却坑到了自己,对岸的舟人看着惨烈的战场,避都来不及,又哪会见了范卒招手,就过来摆渡?

更何况,这些人方才还抢了自家的鱼和釜具……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下,这百余范卒回过头看着不断追杀的敌人,眼中是凄惨和求饶,再看看同样被压迫到河边的范嘉车驾,希冀他能有什么主意。

“君子,吾等应该如何是好!”

范嘉已经被亲卫们簇拥在中间,看着自家军阵被碾碎,这会也在浑身颤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究竟是如何败的?他赵无恤究竟使了什么诡计?”

形势易变如此之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最初满腹欲火,想要来拦截乐祁的棺椁,拘押赵无恤,再将乐灵子带回朝歌,谁知却落了如此下场。

连带绛市之败,加上上次成乡之败,算起来,范嘉已经连续三次败给了赵无恤。

“耻矣,无颜面再回朝歌,再见祖父!”

范嘉一时脑热,便拔出了腰间的三尺长剑“刘公”,就要自刎。

车右连忙抱住了他。

“君子,切勿想不开,吾等虽然起了冲突,但同是晋人,莫不如向赵氏君子请降……”

“余绝不降他!”范嘉牙齿咯咯作响,他和赵无恤仇怨已深,这是决不能做的事情。

车右建议道:“莫不如重新组织兵卒们,困兽反击?这是绝境,为了求得活路,他们定能护送君子杀出重围,去和北面十里外的五百兵甲汇合!”

但范嘉虽然嘴里硬气,不愿意投降,心中却早已丧胆,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吾等还是过河为妙!御者,速速调转车头,让马车渡过大河!”

棘津水流平缓,在范嘉想来,利用马车泅渡是可行的。

“万一沉了,如何是好?”

御者和车右正犹豫间,顶在前排的范卒们又发出了一阵阵哭号,原来是从辎重两处补充了箭矢的弩兵再次压了上来。依然是三排横列,轮流上弦发弩,步步紧逼范卒,那些短剑和戈矛,也从两侧刺了过来。

已经有不少范卒承受不住对兵刃的恐惧,开始继续朝河边涌来,像赶鸭子般挤进了大河。

“快,快下河!不然吾等也要被乱箭射死!”

范嘉暴怒之下,竟然拔剑顶着御者,逼他驾车入河。

御者无奈,只好听之任之。

“君子,扶好车栏!”

马蹄踏入了冰冷的大河之中,骖马服马的本能感到了危险,顿时止步,却在鞭子的催促下被迫继续向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寒冷刺骨的河水漫到了马匹的脖颈,漫过了车舆,灌进了范嘉的鞮里,冷的他浑身颤抖。他回过头,看见多数范卒在沾了冰冷的河水后,又冷得跑回了岸上,他们稽首在地,跪地求饶,只有少部分人跟着范嘉的马车,朝河心游来。

御者突然大声喊道:“不行,马儿踩不到河底,车太重了,也浮不起来!”

车右已经自傲奋勇,跳下了河水中,好让车舆减轻重量。但还是无用,驷马的蹄子踏空,车越来越往下沉,夹杂着冰渣的河水已经漫过了范嘉的胸口!

棘津的水流平缓只是相对而言,马车一边下沉,一边朝下游漂去。片刻后,御者也弃车而走,被水流不知道冲哪去了,范嘉彷徨无助,只能用冻得发麻的四肢游到对岸。

但,他今天穿着的,是华丽而厚重的铜皮合甲……

范嘉感觉自己浑身沉甸甸的,越游越没力气,越游越往下沉。

天旋地转间,他的目光瞥见岸上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一位身穿黑色皮甲的敌方统帅,正站在河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知道那是赵无恤,他正在目睹他的死亡,享受着复仇的快乐。

范嘉不甘地想出声喊一句什么,哗啦啦,一个浪花打来,冰冷的河水灌进了他的喉咙里。他全身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拽着似的,迅速朝河底沉了下去,一圈涟漪和气泡之后,彻底没了踪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一个时辰后,大河之上,数十艘木舟摇着桨南行。

北岸,从朝歌方向有烟尘滚滚而来,范氏的五百甲士来迟一步,只见到了一片狼藉,尸骸遍野的战场。

四百名赵兵,十辆戎车陆续被摆渡的大舟运到南岸。面对这些还带着血腥味和杀气的兵卒,津吏和舟人们都战战兢兢地扶着桨,不敢抬头望上一眼。

不过众兵卒下船后,却没有冒犯津吏和舟人的财物、家眷,而是被军吏组织着列阵,等待他们的统帅到来。

狭长的木舟摇摇晃晃,破浪而行,上面载着乐祁黑黝黝的棺椁,赵无恤则拉着乐灵子的手,并肩站在舟头。

今天是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大胜,三十辆范氏戎车全部覆没,五百多人的范氏之卒死伤近半,剩下的统统跪地投降,只有少数逃离。而赵兵共计只有十余人死,三十余人伤。

很大程度上,这场奇迹般的大胜是靠了在中原初次登场的弩机,加上后世的三段射,以及赵无恤的指挥得当。

这次截杀的主谋范嘉也死了,淹死在了河心里,这会不知道是被鱼鳖吞食,还是漂到了下游。

赵无恤原本没想要杀死范嘉,他最初的打算是将其生俘,问出范氏勾结齐国刺杀乐祁的口供。再公之于天下,让范鞅身败名裂,而赵氏则占据大义后,联合晋侯及其余三卿讨伐之。

但战阵之上,怎么可能没有意外?

范嘉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范氏的嫡长孙,未来的世子、家主、卿士。想必消息传开后,朝歌和新绛的范氏之宫会三月素稿,不知道老豺范鞅看到他这一连串阴谋带来的结果后,会是什么表情?

虽非有意为之,但赵无恤很希冀能看到范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和愤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既然谋害了我的妇翁,我就送你的孙子喂鱼!

不过无恤担心的是,范氏也许会借此对赵氏宣战……

如果战争提前爆发,他手头这四百多人可不够,所以必须迅速前往宋国,在乐祁的葬礼上,号召乐氏全族复仇,若是能把宋国也拉进赵氏的阵营,则再好不过!

不过纵使这样,赵氏也没有多少胜算……从去岁到现在,短短一年里,赵无恤能让成乡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下宫也变了样子。但总的来说,对这个家族做出的改变,还不够,他们最需要的,依然是时间。

赵无恤凝神思索未来的选择和路径,却不知道在他的身后,那个头上裹着幘巾,脸上抹了泥巴的舟人一边摇桨,一边睁着一对闪亮的大眼睛,盯着这位少年大夫的背影看。

木舟靠岸,赵无恤怀里抱着素衣素裳的乐灵子,跃下了船头,厚底的皮鞮踩在南岸潮湿泥泞的土地上,从这里开始,他便离开晋国的领土了。

先行到达的兵卒们列队迎接,欢呼响彻云霄。

“君子万胜!”

无恤怀中的少女没有和往常一样羞涩,只是将头靠在夫君的肩膀上。

这是他承诺过的,他言出必行,哪怕前方遍地荆棘,哪怕有虎狼阻拦,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抱着乐灵子,让她足不沾泥,衣不沾血的回家!

但无恤的脚步也踩得有些沉重,他隐隐感觉到,“赵无恤”的历史轨迹,在棘津之战后,将出现巨大的变动……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新绛城外,范氏之宫,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宋国大司城乐祁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市井和官署。但早在一旬之前就得知此事的晋侯和六卿,却迟迟未能做出对小行人赵无恤的处置。

赵鞅斥责范鞅是此事主谋,但一国执政联合敌国刺杀盟友卿士,听起来太过耸人听闻,众人都宁愿相信,是齐侯为了阻止晋宋联合,做的好事。

范鞅知道赵氏并无证据,便将各种非难置之不理,静心等待从朝歌传回来的好消息。

“算起来,赵无恤早就应该被我范氏的朝歌守军截获,押解归来了吧?”

范鞅精神奕奕,和赵鞅、赵无恤的勾心斗角仿佛让他回到了坑死栾盈的那段日子,那段意气风发的时光。

他暗暗打算道:“凭借此事让赵氏威望丧尽后,就该轮到我范氏的子侄出使宋国了,将这一功劳送予阿嘉,让他得以提前返回新绛……”

然而,传回来的,却是范嘉在棘津溺死,赵无恤渡河南下的消息。

范鞅双手颤抖,捧着那把从河底打捞上来,还沾着泥沙的长剑“刘公”,这是范嘉的佩剑。嫡亲孙儿死前的悲鸣和痛苦仿佛加于己身,一种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悔恨席卷了范鞅的心田。

“赵氏!赵无恤!”

这位八旬老翁的面容顿时扭曲了,他只感觉喉头一阵辛甜,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

数日之后,虒祁宫上空乌云低沉,一场太行以东吹来的冬雪似乎就要降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殿的门轰然打开,一脸愤慨的赵鞅首先走了出来,他将手里的玉珪狠狠扔到了青石地板上,也不理会出来拉着他解释的韩不信,就这么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长须及胸的韩不信叹了口气,也紧随其后,坐上步辇前去追赶。

之后一同迈出大殿的,是高冠朝服的知跞和魏侈。

“赵孟何必如此生气,死的又不是他儿子。”走在知跞一步之后的魏侈回想起方才赵鞅在殿中的怒吼,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按赵孟的意思,此次要将范、中行定一个勾结齐人之罪才算满意。但此事证据不足,何况赵无恤与范嘉二子在大河北岸火并,赵氏之兵倒是没什么损伤,可范氏却死伤无算,连嫡亲孙子也溺死在河里,怎么看都是他们吃亏。”

知跞看了一眼身后离开的中行寅,还有丧子后一脸阴沉的范吉射,继续对魏侈说道:“赵孟认为是范氏自己的错,而死了儿子的范吉射则要求将凶手追缉回国,斩于绛市,双方争执不下,连国君都为难不已。所以我初为执政,必须处事公允啊……”

在发生在棘津的消息传来后,老迈的范鞅听闻自己孙子溺死,一气之下卧床不起。

当知跞前去探望时,只见范鞅躺在软榻上,盖着厚重的被褥,短短几天时间,就瘦得几乎走了形,他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知跞时,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精彩。

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而范氏一族,有指望的第三代人也就是范嘉。人总会有弱点,被范鞅寄予厚望的嫡孙说死就死,换了再心狠手辣的人,也会哀痛一番。

知跞握着范鞅那只骨瘦如柴,轻飘飘的手臂,许诺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话,心里却没有多少不忍。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不过范鞅凭借最后一丝清明布置下的后事,再次让知跞不敢小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乘自己还未死,竟火速让其子范吉射接替卿位,又将执政之位让给了知跞,抛出了范、知合作的饵食。

在熬了四十年后,知跞终于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此时此刻,他看着硕大的虒祁宫,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执掌此地的主人:晋国上军将,执政卿知伯,多么悦耳的称呼!

这是新的时代,属于他知跞的时代!

知跞又颇有些遗憾地想道:“若非范鞅暴病,范氏不稳,两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不过如此也好,晋国现在不能大乱。”

这次范赵之争,双方都没有胜利者:范氏失去了一个继承人,而赵氏最优秀的儿子,让知、魏、韩都颇为忌惮的赵无恤,也在知跞、魏侈、韩不信的“持中”意见下,被晋侯同意撤销他小行人职守,下大夫之爵。

作为“误杀”范氏嫡孙的代价,赵无恤还将被处以当年晋重耳、范鞅、栾盈都遭受过的惩罚。

放逐出国!

“想必此时,赵无恤也已经抵达商丘了罢,除非他日后能为晋国立下一份滔天的大功劳,使得国人舆情动摇,逼得五卿低头。否则,只要我为执政一日,他就休想归来!”

……第二卷《窃国大盗》,明天开始。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商丘地处淮泗之间,其周边历史悠久,唐尧兴起于成阳,虞舜在雷泽打过鱼,商汤曾定都于毫。到了殷商帝武丁之时,王子宋被封在这里,称之为“宋伯”,宋之名由此而来。

到殷商灭亡,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将已经降服的殷人交予微子启,封之于商丘,亦称宋国,为公爵,这里就成了宋国的都城。

三月末的晚春时节,一辆两马驾辕的安车从北方缓缓驶来,驶近了商丘的外郭。

车上安坐着一位头戴皂色束髻冠的白衣少年,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异国都城外的景致民生。

这里地势平坦,只是沿着清澈水流的方向,从西北向东南微微倾斜。河道边种植着桐树,此时开满了花,微风吹拂,状如悬挂着的铃。

而田亩里则是绿油油的五谷,据路边的宋国人说,往年以粟、豆、黍为主,间杂水稻。可今年,因为一种新颖的食物从晋国被引入商丘,还额外多种了不少春麦。

老农们用他很难听懂的宋地口音说道:“现如今商丘城里,只要是被冠以‘赵’字的东西,都卖得特别好!”

渐渐地,土黄色的夯土墙垣出现在视野中,商丘外郭呈平行四边形,西北角和东南角为钝角,西南角和东北角为锐角。其中,北城墙足足有六里之长,高三丈有余。

城墙的西北、东北、正北三处分别开了一道门,往来的皂衣商贾、带剑国人、拉着一车竹卷的游士鱼贯而入,不争不抢,颇有君子之国的风范。

安车走了正对北门的方向,一位同样乘坐马车的玄冠少年早已在此等候,他红缨系于颔下,穿着宋人喜欢的白底深衣,上面是飞扬的黑色玄鸟纹,看上去神采奕奕。他似乎和守门的宋国军吏颇为熟悉,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在见到要迎接的友人车驾后,他便隔着几步远就拱手行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张子,我可是盼你许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从安车上站起,拭车而拜道:“是我来得迟了,原本担心子泰骤然遭到放逐会郁郁寡欢,今日一见我就放心了。”

来者正是张孟谈,去年的棘津风波因为齐郑的外在威胁而渐渐淡去,新的仇恨埋在范、赵等卿心中。他们一面积极备战,一面还得在新任执政知伯的带领下应付外敌。

而以“误杀范氏嫡孙”罪名被放逐出国的赵无恤,在抵达商丘之后,终于和国内的赵鞅取得了联系,两边简牍往来频繁。张孟谈也在阳春三月时接到了赵无恤的邀请,便向夫子董安于请命,前来宋国与赵无恤一会。

寒暄了片刻后,赵无恤和守门的司士告别,约他来日再叙,便邀请张孟谈上了他的车,俩人携手入城。

“商丘北门叫桐门,以城外道路上的桐树闻名,春日开花时,倒也十分有趣。”

赵无恤叹息了一声道:“去岁年末,我护送乐伯的棺椁从此门而入,当时商丘国人纷纷前来迎接,举国皆哭。宋公也悲愤不已,他长太息曰,昔乐伯往矣,杨柳依依,今乐伯来兮,雨雪霏霏……我身为乐氏之婿,三月孝期刚过,若是张子早来一月,却是只能在灵堂上见到我。”

张孟谈也一同惋惜乐祁之死,赵无恤又问了他一些国内六卿的情形和动向,随后向张孟谈介绍商丘城里的景致。

“宋国风俗犹有先王遗风,国人里多厚重君子,士大夫则沾染了不少奢侈的风气。民众好稼穑,所以宋地虽无山川之饶,但民众却很少缺衣少食,颇能储蓄一些财物。”

“除了农稼外,宋人还重视工匠,这城里的外郭区,居住着金、革、木、漆、车等百工,被称为‘百工居肆’,数量多达数千人,由工正管理。”

“宋人是殷遗民,也重商贾,这城内大道四通八达,市、肆林立,由市官‘褚师’管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认真地听着,看得出来,在来到此处的三个多月时间里,赵无恤已经对宋国十分熟悉。

走了一刻,日头渐高,赵无恤瞥见了张孟谈额头冒出的汗珠,便又指着路边一处悬帜甚高,酤酒者甚众的酒肆说道:“张子一路远行,恐怕有些倦了吧,吾等先在此坐一会,饮一盏宋地薄酒,听一曲殷商旧乐,何如?”

酒肆比张孟谈想象的要大许多,小肆套大院,前面面朝街市的店肆提供葛麻布衣的国人们酤酒和就食,闹哄哄的格外热闹。

后面的大院则清静得多,只是隐隐有笙箫声、叫好声从各间屋子里传出,往来都是高冠广袖、锦衣华服的士大夫,由穿着讲究的竖人、隶妾伺候着。

宋国士大夫们见到赵无恤后都恭敬地行平礼,似乎他还是晋国的“小行人、下大夫”,一点没把他当成被驱逐出国的落魄卿子。

“赵子的这处店肆,不仅有歌舞欣赏,有各地嘉柔可品,还有或讲或演的故事可听可看,是这半个多月来商丘最有趣的地方。吾等来过才知道,以往的几十年,却是白活了。”

赵无恤笑容谦和,应对得当,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他甚至还能和认识的士大夫用宋国口音对话,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其实是一位宋国公子呢!

直到此时张孟谈才知道,这里其实是赵无恤的产业,不由得疑窦丛生。

他们走进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厢房后,只见里面装潢得十分讲究,一整套洁白清秀的“赵瓷”摆在案几上。模样俊俏的隶妾前来放下酒壶,端来名为“赵饼”的酥脆粉食后,便趋行到了窗檐边,拉开了帷幕和蒲帘。

窗檐正对着的,是一个天井,下面架着一个矮台,一位皂色深衣的短须中年惊案一拍,正在给楼上楼下的诸位士大夫们讲《穆天子西游记》。张孟谈听了片刻后,觉得这是今生听过最有趣的故事,但仍然不能疏解他皱起的眉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除了这种说书外,下面的台子上还有齐国买来的倡优表演杂技,宋国本地猛士表演角抵,奢靡的郑卫之音弥漫整个阁楼和天井。

赵无恤跪坐在柔软的榻上,一直在观察张孟谈的表情,此刻笑着问道:“史书记载,昔日周穆王西巡狩猎,至西王母瑶池,乐而忘归。这院子就叫做‘忘归’,张子觉得,此处如何?”

张孟谈沉吟片刻后道:“帝辛之鹿台号称奢靡,楚灵王之章华号称绝美,但要论享乐的花样和种类,恐怕都比不过这里。”

赵无恤哈哈大笑:“张子这是在揶揄我么?他们一个是商帝,一个是楚王,岂是我一个流亡庶子能比的?”

张孟谈却凑近了赵无恤,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就用同样是流亡公子的人来比。当年晋文公流亡各国时,经过齐国,齐桓公知道他有大才,就想消磨他的心志。于是送了他二十乘马车,并许配翁主齐姜。晋文公安之,就这么在齐国过着酒色奢靡的生活,要是没有狐偃的才智和齐姜的贤惠,日后还能有城濮之战的霸业,还能有天子致伯的荣耀么?”

本来,他见赵无恤精神不错,丝毫没有被逐后气馁的模样,便松了口气,如今见他“沉迷”于这销魂销金的酒肆中,不由得微微失望。甚至怀疑起自己在接到简牍后,甘愿放弃下宫的职位,放弃赵鞅和董安于的提携,专程跑到宋国来陪赵无恤流亡,是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赵无恤朝张孟谈一拜道:“张子却是误会了,这地方不是我造了自己玩乐的,而是为他们而建的。”

他的手指向了楼下,却见士大夫们三五成群地相邀而来,一边端着瓷盏欣赏表演,一边低头商谈着市井传闻,或朝野大事。

“我流亡在宋国,虽然因为姻亲关系暂居在乐氏府邸里,但并非长久之计。我手下还有三百多的兵卒要养活,所以让子贡在商丘内外货殖赵瓷,还有在乐氏领邑磨出的麦粉,但最初效果不大,直到建成了这座酒肆后,才有了立足之地。”

这地方是让赵瓷和粉食打响名声的一块品牌,现如今,商丘已经掀起了追捧赵瓷的热潮。宋国陶器多为灰陶和红褐色陶器,纹饰有素面、绳纹以及弦纹等,在上层市场里,根本是被赵瓷摧枯拉朽的存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被宋国人称为“赵饼”的粉食们,也从士大夫餐桌上的珍馐变成了国人热爱的小吃,席卷整个宋境只是时间问题。

张孟谈恍然:“难怪城外的田亩比往年多种了许多春麦,子泰才到此四个月,却已经悄然改变了宋人的喜好和习俗,真不愧是赵氏玄鸟,到哪里都会掀起风波。”

赵无恤笑道:“这里的用处还不仅于此,靠这个地方作为媒介,原本因为晋宋分裂而对我不冷不热的宋国士大夫们,也渐渐与我有了往来。”

宋国的卿大夫们其实积蓄甚重,只是平日除了置办礼器,加筑城郭、高台,组织田猎外,并没有太多花费的去处。自从有了这地方,宋国大夫们的钱帛金爰都归之如流水。

借用后世高级娱乐会所的会员卡制度,将顾客分为金劵、银劵、铜劵不同的等级,还设置了一些六博、投壶、象棋等赌局。这里不仅日进斗金,市井的流言,朝堂的秘闻,赵无恤也能安插人手一一打探到。

张孟谈已经完全没了方才微愠的心思,他自然知道与士大夫们搞好关系,并消息灵通的好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酒肆,就被赵无恤玩出了这么多的花样,真不愧是自己选中的未来主君!

却见赵无恤起身,朝张孟谈一拜道:“诗言,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无恤虽然受了范氏暗算,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却没有一天不想着重返晋国!重返下宫!”

“只是如今知伯执政,范鞅也垂危未死,六卿之战在齐郑的压力下平息了。除了国君和我父外,五卿都不乐意我归国,所以我只能在这商丘城里蛰伏,只等张子到来后,共同分析一下,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他盯着张孟谈,目光灼灼地说道:“你我是朋友,我今天就直言不讳的说了,我想学晋文公归国,也想像赵宣子一样以晋国执政的身份组织盟会,开创霸业。如今我有悍卒三百作为爪牙,有子贡等人为肱股,之所以邀请张子前来,是希望你可以做我的心腹,做我的狐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名为“忘归”的酒肆阁楼上,两名弱冠少年相对虚席而坐。

他们凑得很近,一般而言,来这里的,无非是想要享受声色犬马之乐的卿大夫子弟,聊的也尽是风月之事,可若是有人旁听到俩人的对话,恐怕会大吃一惊。

俩人在讨论的,竟然是宋国时局,乃至于天下大势!

赵无恤对宋国的情况已经极为熟悉,他说道:“宋国从微子启受封到现在已经有五百年,经历了二十多位国君。宋是当今唯一的公爵国,地位超然,凡是大的盟会或征伐,除霸国、强国外,宋国一般都列在其它诸侯之前。”

宋的实力也不弱,有兵车千乘,徒卒三军。经过长期战争,灭掉了周围的宿、偪阳、萧、戴及彭城五国,附庸了滕、薛,成为中夏仅次于齐、晋、秦的邦国,为淮泗诸侯之首。所以赵无恤投奔宋国,也不算委屈了自己的身份。

“当今在位的宋公栾宋景公,字头曼对我这个被逐的赵氏子也十分友善。究其原因,却是他刚继位之初,宋国大旱三年,太卜说:必须以活人祭祀鬼神,云中君才能降下骤雨。当时宋公下堂顿首道:我之所以求雨,是为了让人活命,现如今却要反过来为雨杀人,不可!如果鬼神一定要活人献祭,那就请降罪于我罢!”

张孟谈笑道:“倒是一位仁君,和子泰的止殉令不谋而合。”

无恤道:“正是如此,宋公说我与他一样同为仁者,所以拒绝了宋国执政提出将我拘押以报复晋国的建议。他还同意我在宋国随意居住、进出。我的舅兄子明倒是怂恿我说,跟宋公请封于一个千室之邑,做宋国的大夫,有他在旁说项,必然能得到允许。但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事不妥,为了长久之计,我不能留在宋国。”

赵无恤不愿意为了一个千室之邑而留居宋国的原因很简单,他若是没什么志向,只想做个安逸的小领主。那么凭借后世的知识和技艺,在宋国当一个闲散大夫,也能富贵一生。

但他和当年流亡的晋重耳一样,是带着熊熊野心的,在脱离晋国这个樊笼后,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翅而飞。但宋国公族太强,国君仁义而安稳,国人忠于公室,没有他施展的舞台。

公族,是与国君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亲属称谓。同时,建立在“亲亲”基础上的权力分配模式“尊尊”,又赋予了公族较强的政治地位,进而成为一个特权贵族阶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掰着手指说道:“宋国公族,以戴族和桓族最强宋戴公和宋桓公的后代,戴族主要有华氏、皇氏、乐氏、灵氏等支系,桓族主要有向氏等支系。”

受“世卿世禄”制影响,公族往往世代把持国政。如今,中原诸侯都存在君权下移,卿权上涨的情况,并由此而形成主弱臣强的局面。晋国自不必说,鲁国三桓专权,“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在郑国,“七穆”也世掌郑国国政。

但宋国却有些特殊,公族政争虽然激烈,但权力分配却比较均衡。而宋公仍掌握着较大的权力,当年楚国太宰就评论宋国时说:“诸侯唯宋事其君。”

“宋公之下,则有公族出任六卿。”

宋国分封之初仅设一军,由国君统率;宋襄公为了图霸,于泓水之战前扩军为二军,自将右师,使公子目夷“为左师以听政”;城濮之战后,宋成公又扩军为三军。

无恤对宋国六卿的姓名和族别早已如数家珍:“现如今,乐大心为右师,向巢为左师,向魋tui为大司马,我的舅兄乐溷hun,字子明继任大司城,宋公的同母弟公子辰为大司徒,皇瑗为大司寇。一般而言,右师就是宋国执政。”

张孟谈苦笑道:“但右师乐大心却是反晋派,而且和赵卿还有些过节……”

那是宋元公十五年,宋国执政乐大心与诸侯会于黄父。会上,晋卿赵鞅令诸侯向刚刚平定王子朝之乱,仓无斗粮的周天子输粟,乐大心却不干了,他争辩说:“宋国不输粟,宋国乃是周室宾客,而不是下臣,为何要负此责任?”

他随后被赵鞅和士景伯反驳斥责,加上之前被韩氏利用,来个出空手套白狼,把一度属于乐大心的州县白白拿走,乐大心早已对晋国充斥着不满和仇视。

无恤分析道:“乐大心是宋元公时的老臣,势力雄厚,他有封地萧邑,是百彻万户的大城,他还与宋公的四位弟弟交好,这五人结为党羽。他们亲齐仇晋,把乐伯之死说成是范鞅一人所为,和齐侯无关,要求背弃与晋国的盟约,投靠齐国,他们还一度主张要将我拘押!”

想到初到宋国时艰难而尴尬的局面,赵无恤也心有余悸,所幸,他妥善利用好了各个势力的矛盾,在他们中间长袖善舞,终于站稳了脚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时候,赵无恤话语稍微停顿,朝窗檐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张子请看,宋国的第二大公族势力,便是这两人的兄弟。”

张孟谈探头望去,只见院子里进来了两位深衣广袖的年轻大夫,也寻了一处楼阁坐下,休憩玩乐。

“这是出自桓族的向氏兄弟,共有五人,长子向巢是左师,向魋是大司马,他还是宋公的宠臣;担任小司马的司马耕是孔子之徒;那边的两人则是刚刚行冠的子颀、子车,尚无职守,他们与我为友,无日不来饮宴。”

“这五兄弟是宋公培养的亲信,掌握公室兵权,实力不可小觑。向氏家族如今权势炙手可热,是蓬勃兴旺的望族,因为子贡和司马耕的关系,他们对我十分友善,帮我在商丘立足。而且他们与乐大心、五公子相当于宋公新臣和前朝老臣的关系,是有矛盾的。”

“最后,就是我的舅兄,继任大司城的乐溷乐子明,还有大司寇皇瑗了。他们同属于戴族,比起以上两家来,势力较小,但却是主张晋宋和解,重塑同盟的主力。”

张孟谈听完以后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宋公和公族六卿力量如此强盛,虽然有矛盾却不是不能调和,何况执政乐大心还是亲齐的,所以,子泰作为外来户,顶多做一个小大夫,根本没什么机会掌握实权。”

无恤端起酒盏饮了一口,答道:“正是,我的行人职守已失,虽然试图说服宋公继续留在晋盟内,奈何他却有了独立于晋、齐之外,不再信任任何一国的打算。留在这里对我重返晋国,也没有太大帮助,所以我想,还得和晋文公一样,若是一处不成,就去其他邦国寻找机会。”

他诚恳地朝张孟谈一拜道:“无恤智术浅短,几个月前要是有张子在旁辅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然而我志犹未已,敢问张子,计将安出?”

张孟谈最擅长的,其实还是智谋和形势,他朝赵无恤微微一拜后,便将一路上所想的话语托盘而出。

“武王和周公分封了一百多诸侯,最初封疆都不大,大者方圆百余里,小者方圆五十里。自从幽王被弑于骊山,平王东迁洛邑,凡今将近三百年。这以后各诸侯以强凌弱,动用军队根本就不用请示天子,礼乐征伐均出自侯伯,于是霸国迭兴,灭国不知凡几,如今只剩下了数十个邦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用手指蘸了酒水,在黑色的案几上画起了天下的形势地图。

赵无恤思索道:“当年晋襄公死后,赵宣子不同意立公子乐为嗣君的理由,是他作为先君的公子却不能得到大国的庇护,反而呆在小国,说明他很没出息。”

“换了我也是一样的,现如今晋依仗三河之险,齐背靠东海,楚盘踞大江淮汉之间,秦拥雍州险要,吴崛起于南国。他们在周室的四方兴起,是为天下五强!除了晋国以外,我是否应该选择其余四个大国投奔?张子以为,吴、楚如何?”

张孟谈摇了摇头道:“不可,楚国从楚庄王平斗氏之乱后,令尹、司马之职大多由王子王孙担任,从未落入外人之手。何况楚王对士大夫残暴,楚国有材尚不能用之,何况从别国过去的?伍奢、伯氏不就被无辜杀戮了么,伍子胥、伯嚭不就被驱逐了么,所以不能去。”

“吴国强盛,而且外来的士人如伍子胥、孙武、伯嚭容易得到重用,但距离晋国太远,一旦有事根本赶不及归来。让我打个比方罢,当年晋惠公和晋文公因为骊姬的缘故而流亡,他们一个选择了离晋国近的梁国,另一个却选择了更远的白狄,最后果然是晋惠公先回国继位。所以吴楚都不可取。”

赵无恤颔首,继续问道:“那么,是要选择秦国、齐国?他们和晋是邻国,历史上,晋惠公、晋文公、范文子、范鞅都是先到了秦国后才回国的,而栾盈也是借助齐庄公的帮助回国的。”

张孟谈摇头道:“齐国、秦国虽然离晋国较近,但如今都是晋的敌国,子泰去了以后,就只能选择两条路。一是学范文子,辅佐秦、齐,对晋国制造大麻烦,逼迫知伯召回你;二是学栾盈,借助敌国的力量冒险回国与范、中行,乃至于诸卿、国人交战,做别人手中的剑,不仅凶险,而且很难成功。”

赵无恤看着张孟谈画在案几上的地图道:“也对,而且我也不想让父亲难堪,不想与赵氏为敌。既然这四个强国都被张子排除,只剩下中小邦国,想必你心中已经为我考虑好了去处,还是别再吊我胃口了,请说出来罢。”

张孟谈这一刻仿佛化身羽扇纶巾的谋士,他起身道:“郑国也是晋的敌国,且七穆中的驷氏执政,权柄从未落到非公族手里。当年楚太子建流亡到郑国做大夫,妄图谋郑,便被郑人诛杀,不能去。”

“泗上诸侯如曹、邾、莒、薛、滕等太小,去了只会委屈了自己的身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卫国……卫侯虽然表面昏庸,却也能把国内大夫玩得团团转,而且那里离晋国太近,是晋齐交锋的前线,容易被战火殃及。”

至于刚刚平定了内乱的周室,两人都未提及,就当没这东西;北燕在春秋时偏居一隅,很少参与诸侯会盟,去了也是看着雪数羊。

至此,张孟谈心目中,赵无恤最应当去投奔的邦国也水落石出了。

赵无恤眼睛雪亮,手捏成拳,朝案几上淮泗东北,泰沂山脉以南的地方重重一敲,替张孟谈说出了答案。

“鲁国!”

他从衣袖中抽出了一份帛书,对张孟谈说道:“不瞒张子,阳虎如今正在图谋取代季氏,所以广召各国英杰,这是他给我的信,邀请我去鲁国做他的党羽,也许诺了一个千室之邑!”

张孟谈颔首道:“此国十年前还是三桓专权,但现如今却是斧钺倒持,陪臣阳虎执国命。这上下不稳的动荡之国,旧的公族权柄已经崩塌,新的势力却未建立,正是子泰施展的好地方!”

要是无恤没记错的话,就在这几年里,鲁国还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政治动荡,以至于孔丘这个没什么背景的士人也能当上大司寇,执掌国命。

这不就是野心家谋取权势,并隔岸观火最好的舞台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两人敲定了未来的大方向后,还低声商谈了许多细节。

张孟谈此次来宋国,还带来了赵鞅给无恤的亲笔写的简牍,上面字不多,无非是说了下国内的情况,家中一切都好。附带的还有几件季嬴让人捎带过来的夏衣,赵无恤还诧异地发现了薇做的鞋履,想来,她是被季嬴接到下宫做了贴身的婢女吧,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其中最重要的情报,是赵鞅透露,在四月的时候,刚刚升任中军佐的他将会同新执政知跞、上军将中行寅率军攻击郑国,但因为郑军不好对付,所以不会深入。

而到了五月,三卿将率军东行,去进攻卫国,惩罚他们背弃盟约之事。卫军战斗力低下,所以张孟谈认为三卿会捡软柿子捏,一路打到濮阳城下,逼迫卫国再次叛齐服晋。

无恤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吾等先做些准备,五月时先去卫国,或许还能与父亲见上一面。”

张孟谈还提出了一条“借势”之策。

“子泰,吾等也可以借助晋国三卿侵卫的攻势,为下一步顺利入鲁做些谋划……”

听他详细说完之后,赵无恤眼前一亮,不由得拊掌叫好,暗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张孟谈,谋国谋天下之才!

不过张孟谈这“谋天下之才”还有些稚嫩,他有些犹豫地问道:“子贡是卫国人,不知道这么做,他会不会有想法?”

张孟谈是看出来了,目前还跟随赵无恤的众人中,地位最高的两人,一是他这个“心腹”,划定大局,提供谋略;二是子贡这个“肱股”,为赵无恤赚取足兵足食的钱帛,有时还能客串说客。

对于这一点,赵无恤倒不是很担心,春秋时帮助敌国进攻母国的士大夫海了去,光是楚材晋用的“楚奸”就能找出一大堆,也没见人加以谴责,反倒责怪说这是楚国自己不珍惜人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如同曹刿论战时,他那个乡人说的:“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意思是,爱国这种事情,让贵族们关心去吧,和我们国人有什么关系?

春秋是宗法社会,政权本身就是家权的延伸,所以才会有亲亲尊尊,公族天生贵胄,成年便可掌权,邦国社稷是国君和卿大夫的,不是国人的。

所以,弦高和曹刿这种草根爱国者,在春秋是极少数,多数国人对邦国的态度,颇有点像后世西欧的契约精神:

贤明的国君如果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那么民众侍奉他们的国君,也要爱之如父母,敬之如日月神明。国君是替天牧民的,要是国君使得民众生计困乏,百姓绝望,那么还要这个国君作甚?还是赶紧驱逐他换一个新的吧。

这段出自师旷之口的话说明,春秋时民众爱不爱国,取决于国君值不值得效命,而当下多数邦国的昏庸国君,显然是不值得的。

端木家已经丧失了在卫国的职守,好几代人没有受卫侯的禄米,要是卫侯贤明些,对国人好些,那子贡在赵无恤集团做出对卫国不利的事情时或许还会内疚。但偏偏这位“好德如好色”的国君因为某些特殊爱好,名声在民间只能算一般。

赵无恤和子贡的关系现在有些微妙,又像是合作者,又像是上下关系的主君和家臣,虽然子贡仍未委质效忠。甚至于,赵无恤觉得,子贡现在对鲁国的归属感甚至比卫国还要强。

再说了,那个计策,他也没打算让子贡亲自参与。

无恤道:“子贡正在曹国为我经营商贾之事,我本来打算在中原的都邑都建一座酒肆,作为商行的落脚地和情报网点。宋人憨厚淳朴,虽然有积蓄却不知道挥霍,所以这酒肆要是开在陶邑,想必会更加热闹。”

陶邑,是曹国的都城,北方的贸易中心。

所以要想赚取更多的利润,赵无恤必须把手伸到那里去,和势力庞大的郑商、齐商竞争,获得立足之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据子贡传回的消息看,他在那里的经营似乎不是很顺利,对此赵无恤也有些头疼。

他对张孟谈说道:“无论去卫国还是鲁国,吾等都要先经过曹国,顺便去那里帮子贡解决一下他遇到的麻烦罢。”

不知不觉,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当夜,赵无恤偕同张孟谈,来到了乐氏在商丘城中的府邸。

……

乐氏出自宋戴公之子乐甫术,经过两百多年的传承,已经发展出了三个支系,乐祁那一支称司城乐氏,是家族大宗;乐大心那一支号萧城乐氏;第三支则是宋元公时的大司寇乐挽,号司寇乐氏。

经过将十代人的延续,各家的血缘早已淡薄如水,如今乐大心与乐溷政见不合,还闹得有点僵。

司城乐氏的府邸十分朴素,秉承了司城子罕以来的“不贪”传统,门上的漆只刷了一层,竖寺也皂衣葛履。进门后,到处都是素稿和墨旌,乐祁的丧礼还未结束。

按理来说,赵无恤未正式与乐灵子成婚前,甚至都不用守孝,但他还是坚持服了三个月的孝期。

如此一来,加上无恤拼着被放逐出国,也要带乐祁棺椁回家的举动,就为他在商丘赢得了孝义之名,敦厚朴实的宋人最喜欢这样的仗义君子。

当然,无恤的心意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他心怀大志,无论如何也不能披麻戴孝枯等三年。

如今,乐溷和乐灵子还在服父孝,所以无恤平日吃得很是寡淡,大规模的宴饮尽量不参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子,因为这缘故,今日只能在酒肆里为你接风洗尘,还请见谅。今夜先在此居住,过几日再与我一同去商丘城外的庄园,看看手下的爪牙们训练得如何了。”

赵广德也陪着无恤来了商丘,直到二月时,在赵罗的催促下才带着十乘戎车返回温县。不过他硬是将那些已经娴熟弩机的两百温卒留给了赵无恤,加上一百多成乡兵卒,这就是赵无恤手里的全部武装。

这些人不可能全塞乐氏府邸,所以赵无恤就让子贡在商丘城郊数里外购置了一处庄园,好让士卒们居住训练。

棘津之战已经传遍了宋国,宋人吃惊之余,也对赵无恤手下的这支卒伍不敢小觑,他们相当于增强了司城乐氏的力量。

安顿好张孟谈后,赵无恤准备去乐祁灵堂例行祭拜,却在园囿旁碰上了他的大舅兄子明。

子明二十余岁,颔下留了撮淡淡的竖须,容貌在宫灯下显得有些猥琐,毫无乐祁的雍容和正气。他穿着麻布缝制、素稿墨幘的孝服,却做着有**份礼数的事情:他正和一位貌美的隶妾调笑,一边还上下其***靡之音都传到了无恤耳中。

赵无恤见状,心里哀叹了一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这位大舅兄名为溷,字为子明。溷是厕所和猪圈的意思,所以这名与字的含义完全不对应,或许乐祁抱着他行冠赐字后能突然化腐朽为清明的期待?

乐溷的为人像名而不像字,他贪婪成性,忍不住寂寞,一点不像个主持家政的卿士,反倒像不靠谱的浪荡子。按照礼制,在服丧期间不能宣淫,这要让宋国守礼的司仪们看见了,肯定得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赵无恤对自己离开宋国后,乐氏的未来颇有些心忧。

不过还好,这位大舅哥还没蠢到底,好歹知道绕着宋公转,是除了向魋tui外最得宠的人。而且和大司寇皇氏、上大夫灵氏关系极好,只希望姑布子卿的预言准确吧,乐祁虽然身死于晋,但子孙却能得志于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本来打算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绕过去,不过想到一事后,便靠近轻咳了一声。

“子明,原来你在这里。”

乐溷慌张地左顾右盼,看见无恤后一脸心虚,他这才严肃起来,挥手赶走了隶妾,换上笑脸过来和无恤打招呼。

“子泰,晋国的友人可迎回来了?可安置好了?”

“劳烦子明挂念。”赵无恤面色不变,心里却暗暗冷笑,乐溷这几个月来的态度转变,让他领教了什么叫前倨后恭。

乐溷原本对赵无恤没什么好脸嘴,还嫌他他带着三百来人吃闲饭。直到棘津之战的各种传闻到了商丘,他的面色才好看了些,从此将无恤视为助力,还曾倨傲地询问他,既然精通兵事,愿不愿意做乐氏的家司马?

在乐溷看来,流亡的贵族做人家臣实属寻常,如今齐国的卿士鲍国,在年轻时就做过鲁大夫施孝叔的家宰。

但赵无恤心境极高,岂会甘于人下?更别说还要以乐溷这货为家主,他便婉转拒绝了。于是乐溷的态度第二次冷淡下来,对无恤不闻不问。

到了近一个月,赵无恤让子贡置办的“忘归”酒肆建成,麦粉从乐氏领邑、庄园陆续产出,晋国的“赵瓷”也一车车拉来,价比珠玉。

看着赵无恤月进斗金,乐溷又眼红了,他跟个商人似的,和无恤讨价还价,要抬高乐氏因提供麦子而得到的分成。他又脑洞大开,提出既然无恤擅长财货之道,不如做掌管市肆的褚师,专心货殖,为乐氏谋利。

褚师只是一个上士职位,赵无恤哭笑不得,又婉拒了,到了今天,乐溷第三次提出了建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泰,我前日和你说的事情可考虑清楚了?你孝期已过,一直赋闲也不是长法。不如多多往公室中输送赵瓷,再由我为你说项,让君上封你一个千室之邑做宋国大夫。等灵子孝期一过,我就安排你们完婚,去封邑过安稳的日子,何如?”

留在宋国做封邑大夫,这是赵无恤早就否定了的路。天下局势变幻莫测,他的宗族和亲人都在晋国,眼看剧变越来越近,怎能在此消磨时间?

他的命运,当由自己来安排和抗争!

区区宋国下大夫,根本关不住他的野心!

于是赵无恤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今夜的目的:“子明,我打算五月时离宋。”

乐溷眉头大皱:“离宋?你要去往何处?”

无恤道:“我想要北上卫鲁,与父亲见上一面,但手中兵力不够,恐怕沿途的盗寇袭扰。”

“所以,在走之前,我想在乐氏的领邑里募兵……”

在乐溷看来,赵无恤作为被放逐的卿士之子,还是庶子,这辈子是到头了,顶多在宋国做到中大夫之职,得到一个小邑,所以没有多少联姻的价值。

几个月来,他一度想把赵无恤手里那半块不贪之玉抢过来,因为此物在家主不在时,可以临时调动乐氏之兵。他还想在丧礼过后反悔婚事,让赵无恤爱哪哪去,再将在商丘名声响亮,精通医术的庶妹灵子嫁给向氏兄弟中的一人,甚至于某位公子公孙。

因为殷商不同于周人的“同姓不婚”,一直残留着族内婚,比如帝武丁和妇好子,就是堂兄妹的关系。宋国卿大夫甚至国君也实行着“三世内娶”的传统,超出三代以内的同姓同族亲属也可以婚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在听经历了棘津一战的司士陈定国述说经过后,乐溷方知,赵无恤手下这些人,竟然能完胜数量更多的范兵。若是惹恼了他,别的不说,将乐氏搅得天翻地覆是有可能的。

乐溷顿时怂了,后来又见无恤能广生财货,和宋公、向氏兄弟都能搞好关系,便又换上了讨好的嘴脸,想分一杯羹。

但一码归一码,唯独有一样东西,是乐溷绝不能出让的,那便是一个卿族存活的支柱,兵卒。

所以,当赵无恤说缺少兵卒时,乐溷便料到他想借兵。

他张口拒绝道:“子泰应当知道,乐氏邑兵都是临时征召的国人、野人,三季务农,一季演武,他们要修补墙垣,收割菽豆,已经十分劳累,所以不能随你远行。而乐氏私属的甲士,去岁已经随你打过一仗,需要休憩,还要保卫宗族和封邑……”

赵无恤笑眯眯的看着乐溷夸张的表演,他突然从荒淫昏庸的卿士变成了爱民如子,处处为国人着想的好领主。

他拍了拍乐溷的肩膀道:“子明,你听清楚了,我是要募兵,不是借兵!”

说到这里,乐溷也恍然听明白了赵无恤说出的那个词,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募兵?什么是募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四月初,商丘以北三十里的蒙城。

宋国人口百万,千户以上乡邑、城邑近七十余座,其中一半在封给大夫后直属于宋公。戴族桓族的诸卿瓜分剩余的三十多邑,到了司城乐氏手里,只有五千户大邑一座,千室之邑三座,总户数一万余,人口近六万。

其中,蒙城便是千室之邑中的一个,这里盛产漆器,故又称之为漆邑。

漆树的种植和漆器的生产是一个暴利行当,乐氏在蒙城就靠它作为经济支柱。

在晋国导致漆器销量骤降的赵瓷,因为进入宋国的数量有限,所以还未形成冲击。不过赵无恤觉得,若是自己在宋国、鲁国等地再开一窑,那大舅哥乐溷就得在漆器滞销后气得骂娘了。

总之,此处遍布乐氏漆园,虽然乐祁对国人和善,借贷不要他们归还,但还是有不少国人失去了土地。

漆万就是其中之一,从他阿翁那一代人开始,就和那些原本就地位低下的野人一样,被迫沦为佣作之人,在漆园或作坊里做又脏又累的割漆活。但他们的身份却不是奴隶,只要主君同意,也可以“迁业”,可这样的机会,却十年难得一遇。

四月入夏正是开始割漆的时节,因为这时水分挥发快,阳光充沛,所以割出的漆质量最好。

每天日出前是割漆的最好时辰,漆万必必须天不亮就入园,每天都在漆树上攀上爬下,在炎炎夏日中辛勤劳作。动作慢了,收获少了,还得挨漆吏的小杖抽打。

漆万也不止一次跟自家阿父抱怨道:“漆树有毒,沾染了生漆会浑身红肿,奇痒难忍,一般人都躲着这种树,只有吾等迎着它劈砍攀爬。这活太累太苦,每天只能得一点糙米果腹,自从先主君去世后,日子更加不堪。而且祖父祖母早死,阿弟也久病,和做这伤人的活肯定有关系。”

他暗暗想道:“若有机会迁业,我宁可去为人佣耕,也不愿再让子孙割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此时,一份来募兵令却传遍了蒙城,也传进了漆园里。

当漆万闻讯赶到时,只见邑寺前的空地已经被清理开来,一队兵卒整齐地站列在此。他们都穿着厚重的皮甲,腰间别着带鞘的短剑,臂上挂着杨木盾牌,带头的是一个披甲戴胄,容貌被幕面遮挡的高大武士。

有个容貌丑陋的小冠文士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踱步上前,用夹杂着晋国口音的商丘宋言读手中的简牍。

“家主有令,允许赵氏君子募兵于蒙城,年十七以上,三十以下,身份自由而有气力者,可到此近招募选。成为赵氏兵卒后管吃管住,每年还有粟米五十石,帛布四幅,家中可以减税一半,免役一人。”

“签下载书后,在约定期限内一切听命于赵氏君子,奉其为主君,待期限满后,若有想归家还乡者,悉听尊便。”

蒙城的国人们挠了挠头,粟米五十石,帛布四幅,这意味着每天能让三个成年人吃饱饭,一季能做一套衣裳。

“不会是假的吧?不会是奸猾的郑人混进来来蒙骗吾等吧!”

宋人憨厚朴实,看待邻国的郑人,总觉得他们都是一脸奸猾的商贾,老是讲什么“守株待兔”“揠苗助长”的故事来嘲笑宋人愚笨。

有个多次应征成为乐氏之兵的人说道:“虽然这募兵之事桓古未闻,但蒙城邑吏还帮忙宣讲,应该是家主允许的。这给的钱帛粟米着实有些多,若非吾妻有孕,我都想去试试。”

负责喊话招募的晋国文士正是封凛,有语言优势的他被赵无恤委派到此,负责蒙城的募兵工作。

此刻见众人犹豫,他便轻咳一声,笑着说道:“诸位且心安,此事的确是大司城允许的。赵丘的晋国君子,本事可大着呢!麦粉,赵瓷,还有商丘城里人人称道的忘归酒肆,都是他做出来的!等老司城丧期一过,他还会和君女成婚,也相当于半个家主了,应募当了他的兵卒,和做了家主身边的亲卫甲士也无甚区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做了赵氏君子的兵卒后,是要作甚?仪仗?护卫?狩猎?还是打仗?”

有个恶少年追问道,众人顿时寂静了下来,想听听文士会怎么么说。

封凛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道:“当然是搏一场大富贵!若是好好跟着君子,他日汝等有功者归乡,也会被大司城加封为士,减劳役和田税,增加田亩房宅!”

这年头,如此明火执杖的赏功升爵方式还不多见,当然,这也是赵无恤和乐溷商量好的条件。

乐溷想到赵无恤的爪牙们在棘津之战里的战斗力,也眼馋不已,想着要是募兵归乡,不还是自己的民众?到时候提拔他们做士,将作战之法教给乐兵,岂不是好事。

在封凛的忽悠利诱下,市井上自由身的恶少年们跃跃欲试。而挤在人群里的漆百也激动万分,因为这晋人还说,允许应募成功的百工、佣作之人迁业!

他毫不犹豫,便顶着漆吏的抽打、讽刺,不顾阿父的劝阻,拉着自家的堂弟一齐应募去了。

其余几处乐氏的领邑,也在上演相同的一幕。

赵无恤亲自负责的是戴城,这里是乐氏主邑,户数五千,人口三万,他正和谋主张孟谈商量着募兵事项。

张孟谈说道:“宗周时,六师的士卒来源于六乡的国人,每家一人备征,轮流服役。士以习武打仗为主要职事,作战时充任甲士;农即庶人,除老弱残疾者外,所有成年男子都须接受军事训练,三季务农,一季讲武,每隔三年进行一次大蒐礼。遇到战事,要随时听从调发,充任徒卒,服役期根据战事的长短而定。野人氓隶一般没有当兵的资格,只能随军服杂役。”

“平王东迁后,诸侯争霸,井田逐渐崩坏,每逢大战,都是数百乘、千乘的兵力,只靠士和国人完全不够。所以晋惠公作州兵,扩大兵役和军赋的来源,允许野人从军,其他各国也无不如此。于是渐渐变为国野消弭,兵农合一的县邑征兵制。一般是临时征发,打完仗就归家,一旦超过三个月的期限,兵卒心念农事,就会士气大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张孟谈说道:“但子泰这种募兵制,在异国以钱财招募兵卒入伍,却是闻所未闻啊,倒是一种可行之法。”

赵无恤闻言后却苦笑不已,这不是被逼无奈么,不然他又何必临时“发明”募兵制度。

乐溷这只铁公鸡,要是赵无恤直接说要征召乐氏国人,或者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私属隶兵,他肯定是不干的。所以只能先行募兵之法,一方面可以用钱帛诱惑,增加入伍的积极性,另一方面也可以忽悠过乐溷,等这些兵卒进了无恤的口袋,再慢慢消化。

这时代普遍存在的征发制度,张孟谈已经详细说过了,但募兵制却是中国的头一遭。

募兵是用金钱或其它物质条件招募的军队,是“赁市佣而战”的雇佣兵。募兵与主君的关系是钱帛与盟誓的关系,有钱粮则战,无钱粮则散。

赵无恤听说过一种说法,凡是兵农合一,征兵制度完备的时代,如秦、西汉、唐初,那就是国力强劲战无不胜。可若是田制崩坏,只能靠募兵来补充的时代,如东汉、唐末、北宋,就会战斗力羸弱。

这总结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征兵、募兵,其实都有各自的优点和缺点。

赵无恤事后一想,惊讶地发现他在成乡实行的,其实已经是征兵制和募兵制的结合了:农闲时征召各户的国人野人作为徒卒服役,但其中的轻骑士、甲士、弓手等兵种,却是给予补贴和钱帛粟米的职业募兵。

温县的两百弩手也是临时征发的国野民众,但服役早已超期,若是换了个人统领,恐怕早就满军营都在哀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君子于役,苟无**”了,说不定还会成群结队叛逃回国。

当年齐桓公征发兵卒戍守徐国,防备楚国时,就摊上了这样的事情,齐人见到了农忙之时战事还未结束,都撂挑子不干,自己跑路回家了。

但无恤经过棘津一战,已经在温卒心中树立了至高的权威。加上他以简牍吩咐温县的赵广德,给予这些兵卒家中免税和提供氓隶帮忙务农的补偿,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在这异国他乡继续效命,所以某种程度上,两百弩兵也算是募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次在宋国的募兵又有所不同,更像是纯粹地在召雇佣兵。

于是赵无恤说道:“军队总体还是得靠征发,农闲时出国作战;精兵则靠招募,以厚禄养之,让他们脱离农事。两者结合,这才是最好的方式。但我现在是一个无地的被逐卿子,寄人篱下,若是就地征兵,子明可不会同意,宋公也会心生疑虑。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增强武备,此策不是常法,只能用于应急。”

张孟谈颔首道:“的确,这种募兵吸引来的,往往是想出国长见识、博富贵的恶少年和游侠儿,或者想乘机迁业的商贾之人,这些人容易纪律散漫,可不好训练。”

听了张孟谈的担心后,无恤微微一笑,说道:“张子可曾听说过这种说法,太一生水,而水生万物,各国民众的性格,也是受到水地影响的。”

张孟谈思索道:“听过,有人认为,齐国的水迫急而流盛,所以齐人就贪婪,粗暴而好勇。楚国的水柔弱而清白,所以楚人就轻捷、果断而敢为。晋国的水苦涩而浑浊,所以晋人就谄谀而包藏伪诈,巧佞而好财利。燕国的水深聚而柔弱,所以燕人就愚憨而好讲坚贞,轻急而不怕死。宋国的水轻强而清明,所以宋人就纯朴平易,喜欢公正。”

无恤看着戴邑内前来应募的宋人,虽然没人维持秩序,但他们却讷讷不敢哄抢拥挤,被人撞了,也只是露出憨憨的一笑。

“没错,闲易而好正,就是宋人的特点,所以楚人才说‘郑昭宋聋’,意思是说郑国人聪明机灵,宋国人愚笨呆滞,反应比郑人迟钝。虽然这是楚国大夫的污蔑之言,但也是宋人性格的一种体现。”

无恤的募兵之法,换了在齐、楚、晋,估计招来的都是群轻侠之人,一个个牛气冲天,可不容易练,也不易收服。只有在民众朴实单纯的宋国,才更有可行性。

没记错的话,日后戚继光打造无敌的戚家军时招募的义务兵,也是类似宋人的性格。

赵无恤竖起了一个指头,对张孟谈道:“所以这次募兵,应募者除了体力必须过关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老实,听话,宁缺毋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这次募兵的主要目标,是那些身份自由的佣作之人和百工之匠。

雇佣劳动称为佣、佣作,春秋时已经出现,四十年前齐国崔氏之乱时,大夫申鲜虞避难鲁国,就曾“仆赁于野”,充当农家雇工以自食。

在工商业比较发达的宋国,“工商食官”瓦解的较早,邑市里的自由工匠和佣作之人也比较常见。

佣作之人服从性高,百工之匠组织度高,常年的劳动也使得身体不羸弱,都是不错的兵胚。

所以,秉承着赵无恤的意志,蒙城募兵处的第一道关卡,顿时响起了一片不满的声音。

“什么!不要吾等商贾之人?”

“什么!轻侠之人和恶少年也不要?”

负责蒙城募兵的正是封凛,他负责审查应募者的出身和职业,将他们区分开来。

封凛朝两边一比划:“不是不要,而是另有招募,商贾去左边,学过技击的轻侠去右边,其余人继续往里走。”

漆万和堂弟漆百搓着手,讷讷地被赵兵拨拉到中间的行列里,他发现周围剩下的多是可以迁业的百工、佣作、野人,富足的国人寥寥无几。

他们就这么挪着脚步前行,进了第一道卡后,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里站立着之前看到的那些披甲兵卒,其中几人手里分别拿着六尺和七尺的两根木杖,来给应募者丈量身高。六尺以下的直接筛掉,七尺以上,身板强壮的则被提溜到另一排。

那位戴着野兽幕面的高大甲士瓮声瓮气地说道:“距跃一百,曲踊一百,若是能在半刻内做完,汝等便算通过初试了!”

漆万等人听得愣神,直到蒙城小吏又用方言说了一遍,他们才明白过来。

距跃,是前跳,曲踊,是深蹲跳,这是为了测试应募者的体力。于是嘿咻嘿咻的声音此起彼伏,多数人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能坚持做完,少数不达标的则被撵了出去。

那幕面巨汉挑剔地看着眼前的数十人,他下令道:“让庖厨造饭,汝等可在此饱餐一顿,然后签下载书,由蒙城吏记录名籍相貌,带回家去作为征募期间免税的凭证,再与家人道个别。”

“明日鸡鸣会于南门,随我前往赵丘,若是能通过最后一项考验,便算合格,若是不能,还是得灰溜溜地回家!”

于是,漆万和堂弟吃到了这个月来唯一一顿饱饭,还吃到了腊祭以来的头一次肉食,俩人幸福得快飞起来了,若是应募成功后也能如此那得多好。不过他们也在担心,明日的考验究竟是什么?

另外两处招募的场地。

轻侠和恶少年们觉得自己被人看扁了,他们心里带着愤懑,进了右边的场地。一到地方,就被几名一脸凶相的恶汉挑衅,约他们单打独斗。

这些恶汉本是田贲手下的悍卒,个个手里都攒着几条人命,这些毛刚刚长齐,只能欺凌乡里的轻侠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一场昏头昏脑的混战打下来,散而乱斗的轻侠们基本是输的,纷纷被鼻青脸肿地揍翻在地。但其中几名好勇斗狠的,练过技击、远掷、开弓的,甚至于擅长偷鸡摸狗、攀爬墙垣的,却又被拉了起来,那些恶汉换上了笑容,帮他们拭去灰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君子除了正规的卒伍外,还要一些轻侠之人作敢死冒刃之士,汝等若是愿意,便可随吾等前往赵丘,总好过在乡里作恶一方,受长辈白眼!”

另一边,原本听说不要商贾后,渴望迁业的年轻商人们已经绝望了,灰心丧气地调头要走。却又被拉进了左边的场地,这里没那么多考验,只有一片闲谈之声,仿佛市坊酒肆。

赵氏的商贾询问他们的家境和出身,若是遇上还算老实本分的,就又问是否愿意加入赵氏商行,从行商小厮做起,总比做隶商和货担走商要强。

原来,这次募兵是赵无恤出让了麦粉和粉食贸易的分成后,才让乐溷同意的,所以必须充分利用。除了兵卒外,要是有合适的商贾、百工应募,也得想办法拉拢过来。

第二日清晨,昨日应募成功的蒙城青壮在南门集合,按身高和特长进行编队,职责与武器也各有序列。

漆万身高七尺以上,有一身的气力,他被发给了厚重的双层皮甲,在甲士的指点下笨拙地穿戴上。随后又往他脑袋上罩了一个胄,用缨系紧,双手持戈,腰间挂剑,还要背负杨木制作,蒙着牛皮的大橹,还有三日之粮。

没一会,漆万就觉得身上被挂满了东西,重达二十多斤,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的堂弟漆百高不足七尺,被拉到了另一侧站立,披挂的东西要简单些:有一层之甲,无胄,手持戈矛,背负三日之粮,重达十斤。

漆万被告知,自己若是合格,可以得到的待遇要比堂弟稍好些,也不枉多背了这么些装备。

那幕面甲士又开口了,这一回,蒙城宋人们已经隐隐能听懂他说的晋国话:“从此处到赵丘,一共三十五里,半刻后出发,到日中之时抵达。若是汝等能够负重小步奔跑,跟上前方的戎车而不掉队,就算合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次,考验的是众人的毅力。

听说要日中趋行三十多里,募兵们虽然暗暗叫苦,但为了应募之后获得的好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漆万倒觉得不过如此,平日里,他哪天不得提着几十斤重的漆桶在漆园和工坊间跑来跑去?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吃过苦的,或佣作躬耕于垄亩,或肩挑手扛木料石块,要不是过的不舒心,谁乐意离开乡土,去做什么募兵?

不过,顶着初夏的太阳,整整三十多里的距离跑下来,漆万和堂弟漆百也累得够呛。原本好容易站成两列的队伍,也早已稀稀拉拉,前后拖了半里地。

让漆万诧异的是,那些穿着同样装备的甲士,却能大气不喘地陪着他们跑完全程,而且还队形不乱,仿佛一到位置就能立刻投入战斗。

最终,除了几名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的人外,其余大多数人都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最近在商丘周边闻名遐迩的“赵丘”,赵无恤购置的庄园,如今已经改造成了一处坚实的堡垒。

漆万记得这附近有一片可以乘凉的柳树林,如今却早已被砍伐一空,沼泽池塘也被放干,几处田亩彻底推平,变成了可以跑马的绿茵场,如今正人声鼎沸,变成了一座大兵营。

庄园的四周则环以深沟土墙,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行人累得半死,好容易喝了水缓过气来,然后便被甲士们带到了蹴鞠场上,仰望他们未来三年要服侍的主君。

赵无恤一早就从戴邑回来了,这会便在蹴鞠场边新搭建的土台上等待。除了戴邑、蒙城的众人外,还有乐氏其他领邑募来的也在此聚集。

他头戴鹖冠,穿着件华丽的铜皮合甲,身披赤红色的大氅,往台上一站,台下三百多名满脸汗水的募卒只觉得这位君子英武无比。

募兵不同于征兵,征兵是民众的义务,但募兵却是一种契约。所以双方要立下“载书”,上面有每个人的指印和画押,它们被装在大筐里献上。

载,盟誓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杀牲取血,坎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谓之载书。

食指和中指蘸着新鲜的羊血,赵无恤将其抹在自己的口角,在宋人崇尚的当地神主见证下,他立誓要给众募兵承诺过的待遇。

而募兵们也纷纷学着他歃血立誓,大声告知天帝鬼神,要在三年内效忠于赵无恤,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盟誓已毕,从今日起,到三年后为止,我便是汝等主君,汝等便是吾之仆臣,我还要赐予汝等新的名号。”

赵无恤大氅迎风烈烈而飞,他慷慨言道:“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能安民和财者也。汝等从今以后,就叫武卒!赵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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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购买到庄园后,赵无恤便开始对这里进行改造。

庄园的主要作用不是居住和农稼,而是驻军和训练,以及作为无恤在宋国的落脚点。

所以,他便雇佣周边农闲的国野民众,将此地建成了一个土石结构的小型堡垒。

当然,他一个晋国亡人,为了不让人生疑,所以墙高有限,但却非常结实。像上次成乡攻防时,被人用木头桩子撞开的事情,可不会再有了。

墙垣外是能跑马、合军和蹴鞠的平坦场地,另一边则是弩兵们训练用的靶场。

土石结构的望楼在庄园四角树立,如今五六百人人吃马嚼,每日都要耗粮五六十石,其余肉食、葱韭等无算。所以位于干燥小丘上的仓禀被各地买来的粮食装的满满的,能保证粟支一年之用。

庄园内低洼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匠作坊,可以铸造少量箭头、兵刃,编缀和修补革甲,并改进弩机的结构。他让弓人和铸工合作,增造了五十把弩备用,青铜机括也被更新,还安装了可以用来瞄准的望山。

当然,这个庄园的主体,还是那一排排土木结构的兵营,原本空着大半,在新募的宋国人涌入后,顿时挤得满满的。

蒙城人漆万就住在里面,对这居室,他相当满意,晚上有被褥,雨天也很干燥,还没有漆园里各种难闻的味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他想和自家堂弟一起住,却被温县伍长吏痛斥了一顿。

“此处按卒伍分配居所,不得乱走乱闯,一个大屋二十六张榻,以两长为首,我则是汝等的伍长;被褥早起后都得给我叠整齐,别问为何,别问有何用处,旅帅也是这么叠的!若是忘了,或者随意处之,晚上就光着腚挨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外,为了防止疫病,屋内外每日由各伍轮流打扫,内急去公溷,严禁随地溺尿,违者严惩!”

于是在这里,昔日漆匠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叠被,朝食,训练,飨食,睡觉。

最初的半旬,每日做的基本就是分清自己所属的伍、两,认清自己的长吏,以及他们喊出的号令。

然而在这个阶段,或者说,从宋人募兵们进入庄园的那一刻起,赵无恤就发现自己遇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难关。

语言问题!它有时是交流的媒介,有时却反过来阻碍沟通。

按照十人学成,教战百人的模式,赵无恤将对操练和新军法比较熟悉的成乡老卒提拔为两长、伍长。然而他们喊的口令,宋国人竟然听不懂!

无恤这才反应过来,春秋之时,晋南地区和淮泗一带完全是两个方言区,或者说,从古至今,本来就是不同族群的聚居地。新绛方言是宗周雅音、戎狄杂语、夏音的混杂,而商丘则是商音和淮夷杂语的混合。

比如老虎,宋国商丘话的发音是“李父”,秦晋一带则发音为“伯都”。

鸡,宋人谓之为“繦缦”,晋人称之为“鸡雏”。

臿这种工具,宋谓之为“铧”,晋人称之为“喿”。

两地比后世山西和河南的方言差距大多了,初来乍到想听懂,根本不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不是应该用一门通用的语言呢?他没来宋国前和乐祁、乐灵子说话时用是成周雅音,但雅音仅仅在士大夫中流行,下层民众听这门“普通话”也如鸡同鸭讲,所以不可行。

最后,还是来自温县的苏寿余提供了解决方案。

温县和新绛隔着太行山,方言的区别也很大,关键是,晋人能听懂,宋人也能听懂!

究其原因,温县所在的南阳之地,原本就是妲己的故乡有苏氏之国,也是殷商遗民聚集的地区,商音有所遗留。

于是,每个新兵的两中,都放进了一名来自温县,参加过棘津之战的老卒,充当“翻译”,口令也由他们来喊。

经过这件事,赵无恤却深深地感觉到,在异国募兵,乃至于行商、统治,语言问题是一道多么可怕的沟壑。

“看来子贡、封凛这类会说各国方言的人才,必须培养或招揽一些才行,不然日后到了卫、鲁之间,又要抓瞎一番。”

语言障碍得到了解决,训练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止”“右转”“左转”“齐焉”,温县伍长在四个月里早已精通了成乡模式,每一个口令发出,都会示范给新兵们看。

于是,在最初的几天里,庄园外的环道上,只见各两新卒们开始排成横队纵队,一边跟着军吏行走、小跑、快跑、立定,一边傻乎乎地喊着口号。

“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碗是左,箸是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漆万分清左右只花了半天时间,因为他在漆园里干过刷漆的职务,左边是漆桶,右边是漆刷,这个很容易弄懂。可惜他不小心喊出来时,又被伍长用小杖抽了几下。

“都说宋人愚钝,我看你倒是聪明,可君子说了,武卒里不要聪明人,你给乃公老老实实跟着念口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有下次,关你禁闭!”

“关禁闭”,已经成了新卒间谈虎色变的惩罚,那狭小黑暗的空间,是他们的噩梦。

于是漆万只敢在心里念自己的“秘籍”了。

半旬之后,众人的队列走得已经有点模样了,但接下来的考验却让漆万猝不及防。这一日,他们带到了一处未能彻底排干的沼泽边,这里也是许多生活污秽排放的地方,嗡嗡飞满了蚊蝇。

然而,军吏却没让他们停下。

“走,继续往前走!一个泥潭就怂成这样,到了战阵上,望着对面冲过来的战车,对面的戈矛,你们还不得调头就跑?走!”

按照伍长对他们简单叙述过的军法,两长没让停,那就得往前走,否则就是违命。

小杖在不停抽打催促,漆万犹豫片刻后,迈步上前。而身后众人也多数选择了服从,于是前排的填坑,后排的走过去。

他们帮人佣耕时,哪天不是踩得满脚泥?众人的犹豫其实是舍不得新发下的衣褐,还有结实的葛布履。

接下来几天里,这种趟泥潭的事情成了家常便饭,走的时候还得保持队列,要是靠前冲了或者拖后了,就等着为全两的人洗涮衣物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对这些看似无用的方式有些不解,不过赵无恤稍微一解释,他就懂了。

无论是叠被褥,走队列,还是趟泥潭,都是为了从细节培养兵卒们服从性和纪律性,因为这些才是一支军队的基础。赵无恤经过一年多的掌兵,现在明确认识到,有了纪律,才能有战斗力,这是最高效的一套方法。

要做到让兵卒畏惧军吏、军法甚于畏惧箭矢戈矛,才能达到令行禁止,后续的战技战术训练跟上后,“赵武卒”就能在这个战争艺术才刚刚起步的古典时代立于不败之地!

后世所谓孙、吴之兵?亦不过如此!

……

四月下旬,各个两开始合在一起,组成了新的编制:多达一百人的卒。

新兵老兵混编而成的“赵武卒”被赵无恤分编为六个正规卒,此外还要加上两个直属的两,以及一个辎重卒,共计七百余人,相当于一个加强旅。

于是,赵无恤在这名为“赵丘”的兵营庄园中,不再让人称呼他为君子,而是自任为旅帅。

除了这时代对主君普遍的忠诚外,他还要将自己塑造成让兵卒们又畏又敬的最高统帅!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将兵权牢牢攒在自己手里,也是极其重要的手段。

在他的麾下,有一卒两札皮甲的剑盾手,由穆夏任卒长;三卒轻甲的戈矛手,由伍井等人任卒长。这数百副革甲和剑戈等兵器,一大半是在棘津之战里的缴获,此外还有部分用子贡货殖得来的钱帛从乐氏府库里购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外还有两卒无甲的弩手,由苏寿余和一位成乡材士桑绳任卒长。

宋国少马,所以轻骑士两只能保持原有规模,作为战术性兵种使用。田贲统帅的悍卒,在补充了那些各有所长的轻侠恶少年后人数见长,他们不参与普通训练,而是被赵无恤定位为“特殊兵种”,据说是另有大用。

辎重卒也有百人,多是那些应募的商贾,以及体检时不够成为战卒的宋人组成,他们负责粮秣和运输,封凛还去商丘买来了数十辆大车,为赵无恤北上鲁卫做准备。

而这一卒的卒长,却是前些日子从晋国赶来效命的成抟。

连赵无恤也始料未及,他被放逐后,虽然手下人们也一度思乡,但却没有发生众叛亲离的事件,虞喜、穆夏等新婚不久的人都坚定地留了下来。

少数几名意志不坚,找借口离队的人遭到了所有人的鄙视和白眼,并有人恶狠狠地预言,他们回乡后也会被千夫所指!

甚至是留守成乡的众人,也颇有一些人不远千里地前来投奔。

成抟和那位材士桑绳带头,还有十多名乡卒是第一批到达的,之后还零散有十多人。羊舌戎、计侨等人也想来,倒是被赵无恤写信劝阻了。

成乡目前还是属于他名下的领地,依然在源源不断创造着钱帛,同时也是麾下成乡人不会忘记的故里。他让众乡吏各司其职,等待他归国或者在赵氏各领邑任职,因为他们留在那里比跑来宋国更有用处!

此外,成抟也带来了国内的消息:晋国新任中军将知跞,会同中军佐赵鞅,上军将中行寅,各帅数师之众进攻郑国,以报前年郑国背盟侵犯周天子的伊阙之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罪名算是炒冷饭,估计郑国自己都把那件事忘了。

话虽如此,毕竟是知跞出任执政后烧起的第一把火,不过虽然晋军去势汹汹,但这场仗却只是随意小打。

因为郑军的战斗力很强,三卿为了保存实力,没有与其硬碰,只是攻击边鄙之地虫牢,围城数日耀武扬威一番,就当是已经打过郑国脸了,这也是春秋战争的常态。

之后,晋军便要返回南阳之地修整一番,再东行去进攻卫国,预计五月中旬将抵达卫境!

也就在这几天,在结束招募新卒任务后,便被赵无恤派去鲁、卫一带熟悉道路的封凛也回来了,他将沿途需要经过的城邑,河流都在地图上标了出来。

一切具备,只欠东风,赵无恤由此知道,自己北上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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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秦方言的内容来自汉代扬雄的《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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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离期将至,但只要还没开拔一天,练兵事项就不能拉下。

漆万被分配到了剑盾卒,他的卒长正是那位重甲幕面的武士。此人名为穆夏,是旅帅的第一批亲信,虽然那兽头幕面看着吓人,但漆万却觉得卒长其实并不凶恶,听闻他也出身低微,最初只是一个牧童,却被一路提拔到卒长的位置。

看来,旅帅的确是“任人唯才”,绝非虚言。

各两被合拢在一起,经过几天磨合,终于做到了全卒在转换队列时不卡壳,能走出不变形的方阵。

随后,他们被分发了全套的武器:两属之甲,两尺之剑,以及可以挂在胳膊上的杨木盾牌。

穆夏说道:“汝等来应募,想必心里清楚这一行是要做什么,若是还不清楚的,就看看汝等手里的兵器。”

漆万明白,这东西可不是漆刷用的,既然应募做了兵卒,自然是要为旅帅杀人的……

“一卒有百人之众,战阵上如果对敌时出现混乱,你推我攮,那对方的戈矛就刺过来了,战车就碾过来了,定然是死路一条。所以必须要定下规矩,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听令,不听号令,纵然单打独斗厉害,也是害群的劣马,听从号令,就算不懂技击也能变成悍卒!”

期间有一次休息,幕面的卒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也是个相貌憨厚的青年。

他对气喘吁吁的漆万等人说道:“众军吏在一年前,也和汝等一样,都是只会耕田种地的农人、圉牧。第一次随君子绕着成乡跑,没几个能合格,君子让吾等足衣足食,釜里经常能见到肉,经过一年锻炼,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从晋国到宋国千里迢迢,无人掉队,棘津一战,对面三十辆战车冲击,也没谁逃跑,想必一年之后,汝等也会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自此以后,每日的队形训练减半,随之而来的是武器的使用,以及体能训练,偶尔还能被领着和其他卒两之间踢一场蹴鞠,观望过两次后,漆万就上瘾了。

当然,被褥还是得叠,旅帅说了,这得叠到他们三年后期满退伍。不过漆万觉得,就算是回了家,自己也会疯魔似的每天叠被,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剑盾手除了集体行动外,还被要求有一定的个人作战技巧,穆夏经常纠正新卒的姿势:“不是以剑刃,而是以剑尖攻击,因为相较于一通劈砍,对着肚子来一下快速刺杀将会更快地把对手击倒。”

新卒还要拿着硬木做成的钝头木剑代替真剑,在地上牢固竖立起一根高七尺高的柱子,把柱子当作敌人,把杨木盾和钝头木剑训练。以柱子为目标,把它当成对手,练习所有的进攻方法和格斗技巧。时而攻击头部和面部,时而威胁肋腹,接着又设法劈砍甲衣防护不到的脚筋和腿部,后退、攻击、跳跃。

在一卒练得马马虎虎后,各位卒长开始商量着进行合练,先是两个兵种合练,再是三卒乃至全卒合练。

如此一来,漆万开始认清了自己这些重步卒在全旅中的任务和定位。

穆夏对他们说:“重步卒是站在阵列最前线的,防御时,要举着盾为袍泽挡下箭矢,进攻时,吾等则是碾碎敌军阵线的剑,尤其在地形破碎的丘陵地带,吾等更是胜战的主力!”

对其他兵种,他们也有了一个粗略的认识:那些温卒抱着名为“弩”的弓形武器,为人比较怯懦,但当他们于重步卒两侧站成三到五列,分批向木靶发射弩矢时,无人敢挡在他们面前。

漆万堂弟所在的戈矛手则是人数最多的主力,整整三个卒。走队列和方阵被要求得最严格,毕竟剑盾手落单了还能一战,戈矛手则必须依靠集体的发挥。

他们没有被要求任何个人武艺,军吏只是训练他们站成二十五人一行,四人一列的大阵,第一排也持盾。在听到出身乐工的鼓手敲击鼓点时,让停则停,让走则走,随后听着口令向前刺,向左刺,向右刺。

至于来去如风,奔腾如雷的轻骑士,目前的主要作用是骚扰敌阵,以及在侧翼保护弩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五月初时,赵无恤再次前来巡视卒伍。

他站在台上,只见各个方阵里,全部来自温县老卒的弩兵站得最为整齐,剑盾卒和戈矛手次之,虽然在无恤眼里,只能说略微有个样子,这应该就是这些天训练的成果了。

乐子明还派了司士陈定国前来“偷师学艺”,赵无恤巴不得乐氏兵卒也能强悍一些,所以也不藏私,任由他观摩,张孟谈也陪同在旁。

无恤看着不太满意的新卒,在张孟谈、陈定国看来却好似山岳城池一般:新卒们已经做到了老实站立不乱动,看着他们剑盾在手,戈矛如林,更觉得杀气森森。

“已经和我手下的乐氏甲士不分上下了!”陈定国出言赞叹道。

“的确是一支强兵!”张孟谈在军事上并不擅长,也如此认为。

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能把方阵走得不变形,已经算是精兵了。做到令行禁止,跟对方比着死人,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赵无恤却知道自己这些新手下的斤两。

“差得远呢,乐氏兵卒可是能顶着战车靠近一动不动的,无论是韧劲还是战斗力,都比这些新募的兵卒强多了。如今彼辈只是简单的合练过,虽然此刻看上去有模有样,到了一会夏猎的时候,便要原形毕露了。”

这也是赵无恤跟大舅哥子明申请的,借用乐氏的林苑,来一场大合练的夏猎,所获的猎物就当是给众兵卒在远行前改善一下伙食了。

新卒们的训练也才二十多天,基本的队列概念已经掌握,简单的服从也能做到。把他们捏合到一块后,在狩猎场上要求进行配合协调时,还勉强能看,可一旦加快速度,应对各种复杂的情况时,无论是指挥的卒长还是兵卒们,都显得有些混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大摇其头道:“所以,还得继续练啊,不过再过半旬吾等就要出发北上,只望在行军中能有进步,要真正成军,还得见过血才行。”

在离开之前,他还得去和乐灵子道个别,从始至终,无恤都还没将要离开宋国的事情告诉她知晓。

……

乐氏府邸内,君女的居室。

赵无恤推门而入,只着足衣轻轻地走了进去。

一身素稿的乐灵子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扁鹊寄来的医书。从无恤的位置看去,因为哀伤,她肩膀有些瘦削,却没人能怀疑,早在乐祁还在时,此女便能扛起一个宗族的内务。

灵子虽然是司城乐氏的庶女,但因为精通医术,甚至能为宋国公室的夫人、公女、女公子们治病。尤其是与宋公最疼爱的独女南子交好,所以无人敢因为乐祁去世而轻慢她。

甚至于,家宰陈寅曾悄悄地对兄弟陈定国说,这位君女连带她未来的夫婿赵无恤,比家主乐溷要可靠得多,难怪老家主将不贪之玉传女而不传男。

无恤走到她的对面径自坐下,却见少女体态纤秾合度,虽容貌尚有几分稚气,但因为目睹乐祁之死,恍如一夜之间织茧蜕变,眼中多了几分成熟和坚韧。

见无恤过来,灵子便抬起眸子温柔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绚丽如昙花怒放的迷人笑容。

乐灵子对无恤的情感在他宁愿冒着被抓,被驱逐的危险也要护送乐祁棺椁回国后,又更深了几分。在赵无恤的安慰和陪伴下,她已经从丧父之痛里走了出来,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有了新的填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年正讷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少女却将一匣装满了各种针石医药的竹篚放在了两人中间。

里边有不少治水土不服,伤寒创疡的药,都一一用瓶罐装着包好写明了用途,看得出极其用心,这是专门为未婚夫出远门准备的。

“灵子,你这是何意?”

乐灵子原本有些落寞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酒窝,清扬婉兮的眼睛盯着无恤,露出了无奈一笑。赵无恤离开宋国的事情,还未对她讲过,但乐灵子观察这些天府中和邑中的动静,感受到了赵无恤心中的悸动,却早已有了预料。

她淡淡地说道:“君子是要做大事的人,灵子虽然不舍君子,但也愿意做你的季隗、齐姜,只希望君子不要让我等二十五年。”

赵无恤接过竹篚,心中涌现阵阵不舍和感动,还有愧意。

当年,晋重耳流亡时,在白狄娶了咎如氏的少女季隗,做了十二年夫妻后,想要离开狄地,前往列国寻找机会。于是便和她许下了“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的誓言。季隗却笑着说,二十五年后,自己坟冢上的柏树都老大了,不必留下期限,我会永远等你。

而齐桓公的女儿齐姜,更是在重耳在齐国乐而忘归时,毅然和狐偃密谋,将重耳灌醉,送他离开齐国。

晋文公能成就霸业,离不开这两位女子。

赵无恤抚着乐灵子的手,也从她的这句话里,知道了她的决心和牺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赌咒发誓道:“三年,待我三年,到时候乐伯的丧期已过,我也必能成就事业,便会来迎娶你。”

乐灵子面上带笑,可热泪却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打湿了素裙。

赵无恤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而灵子则竭力忍泪,还了他一个微笑道:

“妾待子!”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三个短短的字,却是重重的承诺!

虽然在太行道上早就有过亲密接触,但乐祁死后,俩人都是守礼之人,所以从无亲近之举。如今居室无人,动情之下,也仅仅是两人十指相合。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良久之后,乐灵子才开口喃喃说道:“不过君子走之前,妾却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再过两日,便是宋国公女南子的及笄之礼,公室中有饮宴,下妾与公女是闺中好友。如今妾有孝在身,不能前往,还望君子替我前去观礼,何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宋为商后,所以宫室建筑与晋国不同,秉承了殷商以来的一贯传统。

宋君的后寝之宫亦称为东宫,祭祀微子启的“大庙”和国人公议聚集的“毫社”位于东宫两侧,行冠、及笄和其他仪式都是在这两处进行的。

女子成年的及笄之礼,由宋公夫人和贵族女眷们主持观礼,男子不得参与。所以赵无恤便夹杂在受邀的男性贵族中,向有司献上了礼物后,便被引到东宫大殿宴饮。

东宫高台美榭,雕梁画柱,极尽古韵之美,奢华而又不失雍容大气,赵无恤可以凭此想象当年大邑商的模样。

大殿里摆满了筵席和案几,鼎簋里盛满散发香气的酒水和嘉柔。

正月时,宋国举行了颇为沉重的乐祁葬礼,商丘满城皆哭;二月时,则是亲齐、亲晋两派相争的唇枪舌剑。

这之后,宋国终于迎来了连续的喜事:三月,宋公的妹妹季子远嫁吴国,现如今,又是公女南子的及笄礼,及笄意味着许嫁。所以宾客们都在轻松地闲谈,入耳一片宋音。

赵无恤也在其中,他抬眼望去,坐于大殿右边首席的自然是宋国执政,右师乐大心。他是位六旬老人,高冠博带,身穿黑色深衣,他服侍过宋平公、宋元公、宋公栾三代君主,如今依然牢牢盘踞着上卿的位置,一对鹰隼似的老眼不时瞪着对面的政敌看。

大司徒公子辰是宋公的同母弟,地位超然,宋公的其余三个兄弟也环绕在旁。这四人连同乐大心,是宋国第一大势力,也是亲齐反晋的代表,从一开始,他们对赵无恤就很不友善。今天,还有一位容貌俊美的中年贵族和四人同坐,却是赵无恤从未见过的,或许是某位公子公孙?

左边的首席,则是宋公新近提拔起来的左师向巢,以及他的弟弟大司马向魋。一门两卿,何其显贵,作为乐大心的政敌,他们也在隐隐对之对峙。

大司寇皇氏送宋公之妹去了吴国,所以不在都城,而大司城乐溷因为父丧未尽也不能前来,还让无恤代他向宋公和公女赔罪。

赵无恤现如今被驱逐出国,又没有职守,被尊为下宾已经是宋公给他面子了。所以他和司马耕字子牛、皇野、子颀、子车、灵不缓等年轻一辈坐在下席位置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思索去年的经历,吸取了在晋国时树敌太多的教训,在宋国这五个月里,他对这些同龄人各自投其所好,力求在他们当中寻找盟友。

他凭借子贡的关系,与孔子之徒,职位小司马的司马耕论礼谈史,还特地以兄事之;又与皇野、灵不缓在宋郊狩猎;陪子颀、子车在忘归酒肆里玩乐。在他的倾心结交下,倒是和这些人成了朋友,若是朝野中有什么消息,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在这等待的间隙,赵无恤也在和身旁的司马耕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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