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盗亦有道(中)(2 / 2)
如此一来,他也从一名穷士跃入了大夫的行列中!这个历程,他曾经几度有机会跨越,“孔子之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入齐不肯接受齐侯封地,最终偏偏走了条最难的路子。
经过赵无恤的乱入,以及在中都的起伏后,历史转了个弯,又悄悄的拐了回来。孔子不像历史上那样由中都宰而成小司空,而是成了肆师,但依旧得到了鲁侯的重视,进入了他期望已久的公宫,在都城参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赵无恤推荐下,其弟子中,宰予将代任中都宰,子路将任阳关司马,一时间孔门俨然盖过了赵无恤的光芒,成了鲁国炙手可热的新贵。
虽然如今赵无恤势力与孔门处于合作的蜜月期,但孔子为肆师,无恤却料不就这究竟是好事亦或坏事。但无论如何,在孔子入局后,鲁国内部的变数又多了一分!
“下雪了!”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了阵阵惊呼声,放下这些思绪,无恤走出窗外,看着昏暗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不止是他,门口拄着矛戟守卫的兵卒,抱着竹卷经过的黑衣属吏们纷纷抬头观望。
无恤披上了秋日时季嬴寄来的温暖冬衣,任由雪花落到肩上,口中喃喃说道:
“鲁国的新年到了……也不知道晋国下宫那边,下雪了没?”
……
在时间跨入十一月后,便是鲁侯宋第九个年头的岁首。经过一个多月眼花缭乱的折腾,阳虎“以陪臣专鲁”的时代宣告结束,但随着第一场冬雪降临的新时代是什么呢?
是三桓复兴么?
是孔子门徒遍布鲁国,一如他理想中那样“复周公之治”么?
是大野泽的盗跖席卷全鲁,击溃姬周封建体系最顽固的一块磐石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亦或是西鄙的赵无恤能在鲁国取得更大地盘和话语权,乃至于迈出最终的那一步呢?
无人知晓,鲁国内部的各个力量都开始了冬眠和舔舐伤口的蛰伏。
季氏在费邑复归后,拼命恢复力量;孟氏则自诩为阳虎之乱第一功臣,何况手下人才济济,在努力争取话语权,想与季氏平起平坐;叔孙氏则在聚拢残余的族兵,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卿位。
于是三桓的势力再度平衡了,只不过从叔孙和孟氏联合防范季氏,变成了季氏与叔孙合伙抵抗孟氏的压力。
在外界看来,盗跖仿佛被打懵了,在逃回老巢后蛰伏不出。群盗在大野泽周边劫掠的战利品半数便宜了赵无恤,控制的人口也损失了不少,所幸如此,他们才能靠余粮和渔猎勉强渡日。周边城邑有见识的老人都在担心,到明岁夏季冬麦等作物成熟时,在饥饿的逼迫下,这些盗寇将会更加疯狂的出击!
在鲁城之乱中,被武卒俘虏的叔孙志被叔孙州仇在宗庙举行仪式,宣布将他“逐出”叔孙氏,随后戮杀于鲁市。比起在费邑分别当着邑宰和邑司马,安然无事的公山不狃和叔孙辄;亦或是被赵无恤以小司寇名义,作为人质带回廪丘关押的阳越和季寤,叔孙志算是下场最凄惨的阳虎党羽了。
阳虎本人虽然跑到了灌城,但他过去几年都在拼命帮晋人攻齐,得罪齐人太深,所以竟不敢降齐。只能一面咒骂踩着他上位的赵无恤和孔丘,一面靠着区区千室之邑艰难度日。
……
至于鲁的北邻齐国,半个多月前第一时间得知了鲁国的叛乱,齐侯极其兴奋,召来卿大夫们公议。下卿陈氏认为鲁将大乱,应当乘机攻鲁,即便违反了“役不再籍”的规矩,强行征召齐人也在所不惜!
陈乞信誓旦旦地说:“君上尽可放心,高唐方面将全力防御晋国的援助,同时提供足够的粮秣,让国、高二卿可以南下攻鲁,必能大克之!”
鲁国一直是齐的肘腋之患,齐侯杵臼一面心痒不已,另一面则是顾虑陈氏的用心,故不能决。于是他便冒着雪跑到晏氏宅邸中,探望久病在榻的晏婴,同时也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寒暄和问候后,齐侯跪坐在晏子榻侧,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鲁可取乎?”
晏子年近八十了,已经垂垂老矣,早没了去岁还能陪同齐侯登路寝之台的精神,他本就黑瘦矮小,现如今更是蜷缩成一团,脸色的老人斑都挤到了一起。铜燎炉里烧着热腾腾的竹炭,晏婴怀里抱着手炉,裹着厚被依然哆嗦不已——据说晏氏族人已经做好了办后事的准备。
他睁开眼睛看了同样须发灰白的齐侯一眼,缓缓开口说道:“一百五十年前庆父之乱,先君桓公也问过前去鲁国出使的行人同样的问题,君上可知道那行人是怎么说的?”
“愿闻其详。”
“行人曰:不可,鲁国犹秉周礼,周礼,虽然并不适用于齐国,但却是鲁立国之根本。国之将亡,就如同大树病死一般躯干先行仆倒,然后枝叶随着落下。鲁国不弃周礼,根本仍在,未可动也……君上,当年那行人说过的话,也是老臣想要说的。”
齐侯听罢唏嘘不已:“鲁国尚有周礼焉?恐怕十多年前鲁昭公来投奔我齐国时已经不再留存了吧?先是三桓专权,如今陪臣阳虎又凌驾其上,其国内重赋厚敛,民众贫苦,纷纷投奔盗寇。如今鲁城大乱,阳虎与三桓火拼,此机遇百年难得,岂能放过?”
晏子道:“没错,阳虎不去,鲁难未已,但老臣听闻,在晋国赵卿之子无恤和中都宰孔丘二人干预下,其内乱已平,独剩一阳虎割据灌城。”
“但陈氏认为鲁国三桓纷争,阳虎就在边关可为内应,而赵无恤心思叵测,盗患没有完全平息,所以战机依然存在。”
晏婴听到陈氏之言,冷笑着摇了摇头。
“鲁国上层的卿大夫虽乱,但士和国人却不可轻辱之,国子和高子若是强攻,恐怕会栽了跟头。如孔丘之辈,老臣曾阻止君上用之,那是因为所谓的复周礼不符合齐国情况。他若是被鲁侯起用,虽然富国强兵是绝无可能的,但或许能将时局振兴一二,复兴礼仪,让鲁国强君权,得以多喘息一段时日……”
他在榻上勉强一拜道:“老臣命不久矣,唯有一句话希望君上听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齐侯连忙扶住他道:“晏大夫请讲。”
“君上有志恢复齐桓公的霸业,这本无可厚非,但和当年桓公面临的形势一样,您应当从事于安定周边小国的祸难并且乘机使他们亲近,以便收为盟邦,翦除晋国的羽翼。亲近有礼仪的邦国如鲁、宋,扶持君威尚存的邦国如卫、北燕,离间内部涣散的邦国如晋,灭亡昏暗动乱的邦国如莒,此乃霸王之器也!”
这是晏子为齐国做的战略规划,齐侯应诺,随后一如当年管夷吾去世前,齐桓公询问继任者一般,他也询问晏婴若是不在,齐国谁能辅政?
晏子可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思索片刻后道:“齐国现在有四位卿,鲍子鲍国年岁虽然比下臣还大,但身体却硬朗,他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君上一定要听;国子国夏虽然年轻,但长于军旅之事,可以使之主外;高子高张多次处理政务、参与诸侯盟会,虽无过人的才能,且做事不够果断,但不失稳重,可以用来主持内政。”
三卿已备,齐侯颔首,却问了这么一句。
“陈氏呢?”
听到这儿,晏婴突然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半响后才顺过气来,昏黄的老眼盯着国君,喘息道:“唯独……唯独陈氏,若是君上不想姜姓之齐国化为妫姓之齐国的话,万万不能以之主政,要小心提防!”
……
同样是十一月初,被逐的卿子赵无恤在鲁国平阳虎之乱,平盗患,被鲁侯封为郓城中大夫,为小司寇的消息也传回了晋国。
虽还不至于让举国骇然,但虚岁十六的被逐卿子,本应该失去一切,苟且度日才对。但赵无恤孑然一身,却敢于去异国白手起家,不过一年就能取得如此成就,足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震惊不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十一月,鲁国已是新年,但若将视角转向太行以西,在“启之以夏政,疆之以戎索”的晋国,因为使用的是夏历,所以还停留在年尾。
魏氏主邑安邑城北,初雪降下后,地面一片洁白,广阔的盐池仿佛增大了无数倍。一支黑色的卒伍却乘着雪停,在这寒冬之际在被冰冻得硬邦邦的涂道上赶路,像是一队兵蚁爬行在白盐表层。
打头的驷马战车上旌旗招展,上面几人都是赵无恤的老熟人,立于正中的正是魏氏的世子魏驹,他十七八岁年纪,身披火红甲胄和军绿色大氅,看上去英姿飒爽。
魏驹的御戎是着劲装,肩甲上围着短帔的射手吕行,站在车右位置的是披着厚重狐裘,准备走文士路线的令狐博,此一文一武,可谓是魏驹的左膀右臂,时隔一年,三人都成熟了不少。
魏驹看着这北国风光,忽然感慨道:“又是一年冬至日,这日子倒是有些特殊。”
吕行没什么心眼,便问道:“敢问如何特殊?”
魏驹道:“前年冬至时,出了大朝会的变故,当是时,我第一次得知赵氏还有一个名为无恤的贱庶子,随后与之结识,最初觉得他不过中人之资。但事实证明我其实是看走了眼,去岁冬至时,他已经成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让整个晋国瞩目。”
“孰料物极必反,事盈必亏,他因为误杀了范嘉被驱逐出国。本以为会从此一蹶不振,谁料我一度有心招揽的张孟谈却毫不犹豫地跑出晋国,去投奔了此子,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些日子,传来了赵无恤在鲁国的那些作为,换了当年流亡的卿大夫士会、范鞅也不过如此,实在是让我叹服啊,也明白张子为何会如此选择了……”
吕行面色严肃,微微颔首,据说赵无恤现如今手下人才济济,有兵卒数千,这样的势力放在河、济之间,也是不容小视的了。
反倒是令狐博撇了撇嘴道:“世子不可自行菲薄,赵无恤在鲁国做的越好,越是让国内诸卿心存耿介,必会想方设法阻止他返晋成为赵氏世子,如今我魏氏虽然与赵氏关系良好,但在这件事情上却绝不肯帮助赵鞅。这就意味着,赵无恤将长期远离赵氏积蓄百年的强大实力,错过许多机遇,反观世子,轻而易举便能拉起能与之比肩的兵卒来!”
三人目光看向了战车之后,那黑色队伍,正是百余名从魏国各地邑卒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他们穿着厚厚的黑色皮甲和防寒的毛料,操一石半之弓,负箭矢五十,至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人若能在冬日里跟着魏驹完成从新绛到安邑的远行,要求在一个白天日行五十里,就算合格,将被选为魏驹亲卫卒的一员。
魏驹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说的没错,赵无恤的再起看似惊人,但终究有短板。不过他也有许多值得吾等学习的地方,比方说在宋国的招募之制,比如说作为常备兵的武卒之制。可惜我只派人打听到了其选拔之术,却不知道具体的训练法子,不过我魏氏从来就以知兵著称,将这批精锐拉到安邑,招募些领邑青壮,用魏武子方阵训练,三年之内,定能练出一支强军来!”
“无论是知氏的阿瑶,还是赵氏的无恤,都是吾等中的翘楚,必须努力才能迎头赶上,我也不愿让彼辈专美于前,这一卒若是能成军,就叫魏武卒吧!”
如今晋齐争霸正如火如荼,却不关魏氏什么事,他们在太行以东、以及大原、东阳少有领地,所以无法向中原、戎狄地区扩张,调兵时也会尽量搪塞。他们的兴趣在大河以西的河西之地,充当着抗秦第一线。
魏驹心目中的“魏武卒”在三年内将达到千人规模,到时候放在大河以西,依然独立的大荔戎,还有秦国,何愁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
韩氏的主邑原本是位于大河两岸的韩邑,韩宣子获得南阳州地后,将大本营迁移到了那儿。
但十年后,韩贞子又将主邑迁到了和赵氏交换得来的大县平阳城,这个家族,对换地似乎上了瘾。
冬至已过,在韩氏新核心平阳,韩氏父子正在进行一场对话,话题的中心同样是在濮上搅风搅雨的赵无恤。
事关赵氏世子的归属,由不得韩氏不上心,一方面,现任家主韩不信的妹妹是赵鞅明媒正娶的少君,也就是正室夫人,生下嫡长子赵伯鲁后死去。这几年,韩不信的孙女韩姬又许给了伯鲁,明岁开春后大婚在即。所以伯鲁身上有明显的韩氏印记,韩不信,还有他的儿子韩庚因为这层关系,对赵伯鲁继承赵氏自然是鼎力支持的。
但纵观古今,赵宣子之立、赵景子之立、赵鞅之立的往事,说明赵氏一向有唯贤是立的习惯,嫡长子并不意味着一定能继承家业。如今,赵鞅也迟迟没立世子,赵无恤这个默默无闻的贱庶子强势崛起,更让伯鲁的地位岌岌可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幸那赵无恤因为一系列变故,在范氏丧子之痛的压力下被国君签署命令,逐出了晋国!这让韩不信松了一口气,就宽恕无恤之事,他面对赵鞅的求助,也是极尽敷衍了事。
但它终究是件绕不过去的事。
得知赵无恤成为鲁国小司寇,得封三邑的消息后,韩庚倒吸了一口凉气:“三邑?六万口数?数千兵卒?我韩氏在韩献子之前,也不过如此而已,此子果然极有才干,在哪儿都能做出让人吃惊的事来,如同黑夜里的明烛火,若他还在国内,伯鲁恐怕不敌。”
年近六旬的韩不信却想的更多。
他对儿子说道:“韩氏是曲沃武公一系的姬姓公族,如今卻、栾、羊舌、祁等公族都已经败亡;剩余的魏、知、中行虽然是姬姓,但与我亲属已远,也不值得依靠。俗言道,虽有兄弟,不如良朋,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同族中人还不如赵氏可亲!”
“从赵成子开始,赵、韩两家有六代人的友谊,相互间多次扶持,才能走到今天,切不可因为一点小事而生分翻脸。国政上的事情,吾等还是要站在赵孟身边,才能免遭范、中行和知氏欺压。但那赵无恤,却已经成了赵、韩两家的一个心结,必须想办法解开才行。”
“应当如何解开?赵孟迟迟不立世子,看那样子,颇有等赵无恤归来的架势,若是如此,伯鲁之位危矣。”韩庚忧心忡忡。
“赵无恤想要归来何其难也,但我倒是有一个两全的主意。”
“敢问父亲的打算。”
“俗言道,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开枝散叶本是诸侯卿大夫,乃至于士庶人的常态,就说我晋国,当一个卿族出现两名有才华的子弟时,一般会分为两家,一家是大宗,另一家是侧室,或者说小宗,比如韩氏与箕氏,荀、中行与知三氏……”
“赵无恤不是在鲁国做的极好么?又是有封地,又是有功劳,为父莫不如去劝说赵孟,让他将此子独立为侧室。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命之为甄、廪丘、郓皆可,那样一来,不仅可以让赵无恤在国外扩大赵氏的声望和血脉,又能让伯鲁顺利成为世子,执掌家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从虒祁宫中得到消息,国君似乎也有这种打算……”
韩庚听得双眼一亮,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有效。父子两人商量了片刻,便决定先由韩不信出面,抽时间试探一下赵鞅,而在虒祁宫中宿卫的孙子韩虎则去试探国君。
不过就在当日,却有人报知氏的世子知申亲自登门,还送上了一封请帖……
……
十一月将尽,位于新绛城外的知氏小邑处,一场冠礼正在进行中。
殿前巨大的石铺平台显示出知氏宗庙庄严肃穆的气氛,加冠专用的堂在庙外已经立好,整套的编钟陈列于此。编钟上铸夔龙夔凤纹,钮作两只带角张翅的飞虎,衔梁对峙。乐师们早已就位,在将冠者从完成了告庙仪式,在父亲知申引领下迈步走出时,敲起了钟乐伴奏。
冠堂位于家庙之外,坐北朝南,堂前有东、西二阶,东阶供主人上下堂专用,所以称为主阶,或阼zuo阶;西阶供来宾上下堂,所以称为宾阶。
韩不信在这次冠礼中被邀请作为为礼宾,在从西阶登台时,环顾四周,他感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
那便是去岁六卿齐聚的赵无恤冠礼。
可惜当时礼台上的三个主角,宾客范鞅已经病死,副宾乐祁在羊肠道遇刺身亡,冠者赵无恤去了鲁国发展,归途遥遥无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放眼今日,受邀的宾客们已经到来,晋侯因为与知氏关系亲密,所以依然派了太史墨来记述这一切。
但六卿却不齐全:赵鞅、魏侈有事在外邑,不能赶来,范吉射以范鞅丧期为名推脱了。
知氏一向亲昵国君,与其他几卿关系不远不近,面对这位执政的屈尊邀请,韩氏和中行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尤其让韩不信有些诧异的是,一向与知伯有些不对付的中行寅竟然被邀请为礼赞的副手,在旁协助韩不信为同族小辈加冠。
虽然他一脸不耐,但这似乎预示着不一样的政治信号。
范鞅死后,升任中军佐的赵鞅便再无人能压制,其子赵无恤在鲁国西鄙的事业也蒸蒸日上,知、范、中行惧之。
知与中行虽然有小过节,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戚,有传闻说两家开始试着亲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中行还是与范氏更紧密些,是打不断的铁杆同盟。
此刻,受邀者全都身着黑色的衣裳,高冠长袖,地位高的卿坐在榻上,地位低的士大夫站于两侧,数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轻的将冠者身上。
“美矣……”韩氏一向以盛产俊美君子著名,韩不信的孙儿韩虎优甚,但眼前这少年,竟然不输于他。
少年名为知瑶,是晋国执政知跞的嫡次孙,只见他鬓发黝黑,容貌俊美,且身材长大,虽然才年过十五,却已经身长七尺有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相貌倒还在其次,让人侧目的是此子的气质……
知瑶能射箭驾车,堪称勇力过人;而且博学多才,君子六艺,舞蹈剑术无一不精,任何事情一学就会;他还善于巧辩,智力超群;更难得的是意志坚定,做事果敢。
一年多前的那次大射仪,诸卿子弟还在蜗牛角里争名次时,知瑶却已经跳出了局限,在知氏的北方县邑玩了一出大的。他带领县兵用计夺取了仇由戎国的一个千室之邑,晋侯大喜,以此封给他作为养邑。
过去整整一年多时间,知瑶似乎沉寂了,其光芒被赵无恤“杀范嘉”“奔宋”,以及在濮北的崛起遮掩大半……
然而今日一见,韩不信心里却暗暗念叨道:“幼虎虽去,雏鹰方出,此子恐怕又是一个赵无恤般的人物,这一代的年轻一辈,真是人才济济,等到他们为卿的时候,真不知是何局面,对晋国是好事还是坏事……”
持才而傲,用这四字来形容高昂着头的知瑶再合适不过!
但他又比赵无恤更放肆几分,虽为小辈,但在面对礼宾和副宾时,却待之如同龄人般,不惧不畏,不卑不亢。
看来过去一年,他似乎是被喜欢“上善若水”的知跞故意掩藏,远离晋国中心。
三加冠后,仪式告一段落,按照规矩,到场的宾客会送上一些建言,韩不信的建言是:“同师曰朋,同志曰友,小君子离开新绛多时,归来后应当多与同辈之人相交游才是。”
然而知瑶没有像一般少年那样一板一眼地鞠礼和道谢,而是朝韩不信一拜道,抬眼带着嘲弄的笑意说道:“谢过韩子之言,但晋国六卿子弟,小子虽然不识其面,却曾闻其名,却不知有何值得交游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当场对晋国年轻一辈来了场点评,被太史墨记录在简册上,顿时传遍了新绛,让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齿之余,却又不得不服。
知瑶戴玄端,一挥宽袖开始大发议论:
“范禾有勇而无谋,做一冲锋陷阵的匹夫或者街巷喋血的轻侠倒是不错。中行黑肱色厉胆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守户之犬尔。魏驹自以为智计了得,却不知道自己处处只会效仿他人,其实是冢中枯骨。就连韩氏的阿虎,我也觉得是虚表无实,没什么本事。至于赵氏三子,藉父之名而已,碌碌小人尔。彼辈何足挂齿?又哪里值得小子交游?”
韩不信哑然:“那小君子以为这晋国,这天下何等人值得交游?”
“自然得要和我一样,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九州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的少年英杰。”
“这世间有这样的年轻英杰?谁能当之?”
知瑶昂首傲然道:“唯独赵氏无恤,方才值得小子一晤!”
ps:今天时间紧,就一个大章了,明天两更……
对了,明天的章节是《季嬴》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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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鲁、韩虎性格使然,对此只是一笑而过,不以为然;魏驹明面上也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极不舒服。
至于孪生兄长淹死在大河里后,范氏剩下的独苗范禾,则当着中行黑肱的面怒发冲冠,骂了知瑶一声:“其母婢也!”
他随即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下一句话便是:“等死士练出后,莫不如将知氏竖子也一起杀掉罢!”
这一年多时间里,赵无恤忙着在鲁国西鄙开辟自己的未来,魏驹忙着拾赵无恤牙慧,然而画虎画皮难画骨,能做成什么样不得而知。
至于中行黑肱和范禾,近来却是把精力放在另一条道路上,那便是花费重金,招募死士。
中行黑肱被知瑶评为“色厉胆薄”,说他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是“守户之犬尔”,他一脸阴沉,却强忍着不满劝诫范禾道:
“我那堂弟本就高傲,连他的兄长知宵也不放在眼里,其性情比赵无恤还令人厌恶几分,这次是将晋国所有同辈之人统统得罪了。此事日后再算,迟早会叫他付出代价,如今之计,早日割掉贱庶子无恤的项上人头,为范子复仇才是正途!”
他和范禾眼界也就如此,对于赵无恤“杀”范嘉却逃得性命一事耿耿于怀。无恤出奔后又辗转到了鲁国,忽然间竟风生水起来,更让他们又嫉又恨。可相隔千里,又是在外国,俩人在族中虽然跋扈,却鞭长莫及,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有不少猛士甘愿为贱庶子无恤效命,他身边防备甚严,须得技艺高超的剑士方能近其身!”
中行氏从中行献子、穆子时就好养士,麾下能人异士自然很多,范氏财大气粗,当年范鞅所养的勇者丕豹名扬天下,两位君子合力,还真找来了不少敢死之士,现如今全都列于堂下。
在中行黑肱和范禾的计划里,他们将花费数月,训练选拔其中的善战者,陆续派去鲁国,做行刺之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列中的末尾有个头戴青幘巾,身穿劲装的年轻少年,正是先从范嘉,随后被中行黑肱要到手的豫让!只不过他脸上和手臂上已经多出了数道厮杀留下的疤痕,也没了最初投奔中行黑肱时的踌躇满志,此刻与粗鄙的剑士们为伍,只是垂首暗自叹息。
“本以为委质于中行氏后会得到重用,孰料中行氏虽然尊贤者能者,却不能重用之;虽然贱不肖者,却不能斥退不肖者。在中行子心里,我竟只是一轻侠死士之辈,可以随时抛出去伤人的器物而已,他和已死的范子一样,都是以众人遇我啊……”
但臣事君以忠,中行黑肱虽然无法让他满意,却也没有太过亏待的地方,面对君命,自命为“士”的豫让不得不从。
……
范禾在领邑里做的事情比较隐秘,但宗主范吉射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当家臣进谏是否要约束规劝时,他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由着他去罢……”
在范吉射看来,这个冲动好杀的小儿子不如已死的大儿子多矣,但这份想为兄长复仇的心思却是好的。暂且由着他去,若能成功自然好,却不能指望太多,依靠权谋与赵氏抗衡才是正道。
他今天接待了一位来自齐国陈氏的客人。晋齐两国敌对,边境已经处于半封锁状态,按理说范、中行亲善,若是有一块范氏的符节,完全可以从夷仪附近的大河东岸乘舟过来。然而这位客人却做贼心虚,反而绕道卫国,走了一个大圈子后才抵达朝歌。
究其原因,正是陈氏所谋之事对中行氏不利!
范氏和陈氏在范鞅时代交往甚密,范鞅死后,作为六卿之末的范吉射也希望在国外得到一个强援,所以想维持这种关系,但因为两国敌对,所以一切都得隐秘从事。
对于这些龌龊,范吉射不太敢让同盟中行氏知晓,只因为中行氏从中行献子时代起,一向是对齐作战的急先锋。且他们的主体领地“东阳”的鄋瞒、夷仪两大县与陈氏高唐相邻,就隔着一条大河相望,所以并不太友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陈氏送来的文书里,范吉射得知了一件事情,陈氏目前在极力怂恿齐侯乘着曲阜之乱攻鲁。然而在垂危的晏子强谏下,齐侯却改变了心思,决定明岁征兵时换一个主攻目标。
陈氏这次是专门派使者来暗暗告知此事的,同时希望范氏不要干涉太多,以免两家交兵,伤了和气。
因为那块隶属于中行氏的土地太过关键,连陈氏也有些心动。
“陈氏这是希望我范氏袖手么?”
陈氏此行大有深意,一是想取信于范氏,二是玩了个小花招。无论范吉射告诉中行与否,都符合陈氏的利益:若是中行无准备,那陈氏可以乘机为先锋,夺城得邑。若是中行有备,寻个借口让齐国公族国、高之兵先去消耗即可。
范吉射有些头疼,如今六卿离心,执政知伯对争霸之事漠不关心,像今年这样合力出兵,让齐人只敢龟缩不敢对敌的事恐怕难以再现了。即便晋齐开战,他范氏作为中行的盟友,也不乐意让族兵去出力流血。
因为两卿之力是绝对敌不过齐人举国来攻的,何况其他四卿?
他现在总算知道当家做主的难处了,也开始怀念父亲范鞅还在的时候……
那真是范氏的黄金时代!
……
而赵氏那边,赵鞅在送走来访的韩不信父子后,立刻召见了家臣傅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果然不出董子与傅大夫所料,韩伯前来试探我,席间大加夸赞无恤在鲁国之功。他还提及当年范武子封随,于是从士氏分出,中行桓子为中行之主、知庄子封于知,便从荀氏分出的往事,暗示无恤既然有这份功绩,我完全能效仿前人,立他为侧室小宗了……”
傅叟行礼道:“那主君打算如何应对?”
赵鞅在席上坐下,抚着美须道:“我婉拒了,理由是无恤尚幼,赵氏现在还嫌小宗太多,何必急着出新的支系?五指紧握成拳方能伤人,若是离心反倒会被人各个击破,等日后再说不迟。”
傅叟道:“这理由不错,事关赵氏内政,韩伯纵然会失望,却也不至于伤了赵、韩两家的关系。只是主君,此事终归不是个办法,须得寻机解决啊……”
思及此事,赵鞅有些烦躁,坐在案几上用食指轻敲桌面,声音阴沉地说道:“大夫应当知晓,无恤不归一日,此事便无法解决。”
傅叟一个激灵,立刻窥见了赵鞅的真实想法!
“那是自然,下臣明了!”
经过上次赵鞅昏厥事件后,赵氏的主要家臣虽然还没有公开意见,但多半已经属意能稳定局面的赵无恤,希望这位精明强干的君子成为未来的家主。
赵氏一向唯才是选,有数次庶子逆袭嫡子,被选为新家主的传统,所以在传统方面阻力不大。
真正的阻碍,还是那场突发的意外,乐祁身死,范嘉喂鱼,赵无恤流亡鲁国。一般而言,流亡之人在本国政治发展上被判了死刑,于是不少家臣又悄悄收回了准备投出去的票,转而注视其余三子。
但有无恤珠玉在前,那三子除了伯鲁尚可称孝外,怎么看都觉得不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这才一年多时间,赵无恤凭借自己的努力,隐隐崛起于鲁国,其势力增强的速度让人骇然,家臣们的心思又开始飘忽起来。
“庶君子或许能像范武子、范献子一样再度归来也说不定……”
这是很有可能的,往长了说,赵鞅年富力强,无恤也才十六,而知伯已老,且知氏家主的寿命一向不长,说不准过几年就死了。到时候赵鞅为正卿,专晋权,一份赦令发向鲁国,除非范氏跳反,否则谁又能阻止无恤归国?
一念至此,又有不少家臣回到了观望的态度上,傅叟便是其一。
光冲着赵无恤在冬至等节庆送来的那些金玉嘉柔,还有字里行间的那些允诺和示好,便足以让傅叟替他说些好话了。
赵鞅沉吟片刻后做出了决断:“侧室是可以立的,但立的不一定是无恤,也不是现在,伯鲁纯孝,应该谅解我的心意……”
傅叟心中暗暗感慨,主君啊,其实两年前就有个快刀斩乱麻的机会,可以早早解开赵韩之间的结,甚至能避免无恤被逐的意外!
终究还是自己这位主君性格太急太刚强,也太讲情义,少了几分利害的算计。不过这也是傅叟,以及天下许多士人甘愿效忠的原因之一。
赵鞅的胸襟和豪迈,很大程度上能弥补他的缺陷。
但傅叟还是有几分遗憾:“若当初主君不要急着敲定庶君子与乐氏女的婚事,反过来让他与韩氏联姻,以韩氏女为正室夫人,那即便他成了世子、宗主,与韩氏间也多了一层关系,少了几分顾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按照傅叟的料想,如此一来,韩氏或许能对未来更放心一些。
但为时已晚,且不说当时赵无恤尚无贤名,韩氏嫡孙女哪能看得上他一个贱庶子,往后的事情谁也料不就。
现如今,这一计策的实施条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若是下出来,反倒会成一招烂棋。
他清楚赵鞅的脾性,虽然去鲁国那一趟在无恤的劝诫下性情收敛了不少,与韩氏、魏氏的关系稳固发展,对知氏也不再公然抵触。但赵鞅却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从不毁诺!
何况此计更可能一次性得罪韩氏、司城乐氏两家人,结果还讨不到好。
赵伯鲁与韩姬的婚约虽未正式公开,但在晋国卿大夫圈子内已经人尽皆知。而赵无恤与乐灵子的关系因为那场羊肠坂的风雪夜刺,以及他扶乐祁棺椁归宋,为其守灵一事更是无人不晓。
一旦反悔,晋、宋的卿大夫们会对赵氏不齿,伯鲁以后也再无颜面立于世了。说不定,对人颇讲究情义的赵无恤也会怨愤他……
于是傅叟立刻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后之论吞回肚子里,集中精力应对赵鞅关于另一件事的询问。
在赵无恤、董安于、尹铎等人的共同建议下,赵鞅这些时日一直在筹谋一件大事。
那便是迁家!
尽管有许多反对意见,但赵鞅却意志坚定:“三年之内,要持续不断地往大原、狼孟等地移民开拓,待到那数县之地人口多达十万后,便可以将赵氏的家庙迁到晋阳了!”
无恤在鲁国与三桓、阳虎斗智斗勇之余,与晋国本土的消息来往也从未断掉,晋国内部听闻了他的事情,他也通过赵氏如饥似渴地了解晋国国内发生的各自变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上次建议赵鞅“高筑墙,广积粮”后,又陆续寄来了不少简牍,阐述自己对赵氏未来的想法和谋划。
有了对赵氏领地经济、人口十分熟悉计侨,还有聪慧的张孟谈辅佐,无恤对形势的分析愈发中肯。比如赵氏的田亩政策、大本营转移计划、对各小宗和领邑的集权手段等等,许多事情都戳中了赵鞅的痒处,他对无恤是越发的满意了……
如此一来,小儿子虽然不在身边,却依然能向赵鞅进谏,拾遗补缺,不差于他的三个兄长!
但有一件事情赵无恤是不方便说的,那便是关于世子之位的归属。虽然赵鞅上次会面时许下了允诺。但他作为当事人,若是在简帛里一个劲的叨叨,言多必失,失了赵鞅欢心反倒不美。让那些已经意属无恤的赵氏的家臣,如董安于、邮无正来谏言效果反而更好。
“小子在与人博弈时,听说过一句话,叫金角银边草肚皮,迁都晋阳,可以避开敌对卿族的主力,又可放心开拓戎狄,经营好一角,其形势仿佛当年献公时的晋国!”
这是赵无恤在一张“公输纸”上写给赵鞅的亲笔信,也是他认为赵氏想要化国为家,必须经历的历程!
无恤在信中分析道,赵氏在新绛附近处于绝对劣势,太行以东的大片领土却又归属邯郸氏,其余诸邑四散,唯独在晋阳一代比较集中,而且山河形胜之地,易守难攻,可以作为军事要塞。只可惜,那里十多年前还是“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荆棘丛生之地,若是想要迁徙宗族中心,还需要长时间的开拓和改造。
一如他所说的狡兔三窟,现在赵鞅依然年富力强,父子两人一人一边开拓反倒是更好的战略,虽然,无恤选择的地方恰恰是“草肚皮……
开局不佳,不过能下成怎样,能不能一举翻盘,还得看下棋人段位如何!
……
与傅叟等人谈完公事后,赵鞅回到了居室,卧在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捏着自己的眉宇,想着与赵无恤有关的事情。
赵鞅也烦恼啊,做晋国次卿可不容易,一面要考虑宗族,赵氏内部,儿子们、小宗、家臣,纷乱的事情已经数不胜数。此外还得应付国内五个敌友,一面又要顾虑邦国,着实心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氏第一家臣董安于在晋阳主持大局,身边的尹铎和傅叟虽然各有所长,但却也各有所短,三个儿子并不足以依靠,他身边需要一个辅佐之人。
就在此时,门扉处却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鞅性格刚强,对下严苛,他在处理政务或者休息的时候,无人敢扰。
他皱着眉头大声问道:“何人在外吵闹?”
“是女儿。”
赵鞅的怒气凭空消散,来者正是他的养女季嬴。
门扉推开,一朵红云飘了进来。
季嬴穿着红色深衣,在门口脱下鲁缟织就的鞋履,只着洁白足衣推门而入。
过去一年里,或许是唯二值得依靠的弟弟远行,季嬴也发生了她发生了极大的蜕变,从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变成了初开的繁花。
虽在门外等候了许久,她却依然神气娴雅,姿态轻盈,不见有一丝一点的纷乱,举止间落落大方,文雅而自然。
但也有不变的地方,比如那份发自内心的温柔和细腻,她脚步轻盈得像一片芦花,在廊檐下的木板地上蹑足走过时,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隔着十步,她便朝赵鞅裣衽行礼,道:“父亲安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微笑着抬手:“免礼罢……”
他忙于外事,知氏夫人身体不佳,魏姬不受宠爱,居于新绛赵府。所以下宫家事很大程度上被季嬴默默接了过去,凡是女子能负责参与的祭祀,全都一手包办,从未让赵鞅操心过。
这也是让他颇为欣慰的一件事情。
“父亲,腊祭的享祀已毕,接下来可还有事情需要女儿去安排的?”
赵鞅想了想道:“也就剩下明岁开春的各种祭祀了,迎来送往方面,韩氏的阿虎已经成年,给韩氏的礼物要加倍,感谢下韩伯今日来拜访的好意。等到三月份时,伯鲁便要与韩氏女成婚了,那些宾礼之类,还须你多多操心……”
季嬴应诺,又垂首道:“父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但说无妨。”
“瓷器本出于成乡,技艺掌握在那些鲁国陶匠手中,去岁以后收了不少值得信任的赵氏陶匠为徒,在下宫也有建造瓷窑,如今销行天下的瓷器,七成产于下宫,三成产于成乡,分别被称为赵瓷、成瓷,所获的金玉钱帛颇为可观。”
赵鞅原本还面含微笑,现在却慢慢严肃起来了,自己这女儿,居然对赵氏的支柱产业如此了解,她的确和无恤一样,时不时就能让他另眼相看。
“父亲政务繁忙,或许未曾发觉,自从今年八九月间,半数鲁国陶匠去鲁国西鄙投奔无恤后,或者说,从无恤离开晋国后……”
说到这,她面上有了一丝罕见的感伤,但转瞬即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的远去虽然让季嬴一度伤神,但她本就坚强,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这一年多里俩人书信往来也没断过,季嬴亲手做的春服、夏蝉衣、秋服、冬裘,鞋履一一寄了过去,无恤凡是有什么新颖的出产,也会让人送回来。
比方说前几天,从鲁国寄来了不少似绢非绢,似麻非麻的东西,名为“纸”,质量好的可以用来书写,比沉重的竹简方便多了,质量差些的则可以用来做些不能为人道之的事情……
想必宋国乐灵子处,也收到了一份罢?
她脸色微红,轻咳一声后继续说了下去。
“从那以后,虽然下宫、成乡出产的瓷器不减反增,但质量和外观却再无改进,连在新绛、温县等地的售卖也有些萎缩。匠人们不得其解,女儿在开窑时去看过一眼,发觉大多都是青瓷,全然照搬原先的样式,成色虽无多少变化,但看着却索然无味。”
“为何会觉得无趣无味?”
“工匠们没有用心去做,只是在模仿无恤和鲁陶匠留下的工序而已。世人已经对此物见怪不怪,女儿听无恤说过,这类工艺,重点在于用心研制,推陈出新,才能长盛不衰。所以想恳求父亲,让我试着管一管瓷器烧制,何如?”
说罢,她抬起了头,殷切地看着赵鞅。
说到用心,说到对瓷器的喜爱,谁人能胜过她?
季嬴眉清目秀,眸子清澈宛如水晶,颈项纤细温柔,肌肤晶莹细嫩,绝美的脸上自有一种安闲的态度,无法形容,只让赵鞅感慨不已。
她与其父、其母长得越来越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嬴已经十六岁了,但赵鞅却迟迟未为她举行及笄之礼,她也不着急,反倒专注于未赵鞅分忧解难。
于是赵鞅接受了这份好意,手指敲了敲案几,曰:“可!”
季嬴欣喜,再拜道谢,却听赵鞅提出了一个条件。
“瓷器已经是赵氏柱石之一,无恤带着鲁陶匠创造此业,其中自有它的规矩,虽然你说得头头是道,可不能由着喜好乱来。这样罢,你先代管成乡那几个小瓷窑,看看半年后,会有怎样的成效……”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翌年夏五月,繁花似锦,鲁国西鄙已经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那是田间粟苗的颜色,是青蛙野草的颜色,也是济水、濮水的颜色,岸边的杨柳,水中的荷叶,还有荡漾着绿色青苔的水花,一条条狭长的船只从上游驶来,呈百舸争流之势!
船上站着些着短打,腰间别短剑,手持两丈酋矛、长戈、长戟的兵卒,看这样子,似乎是在修习水战之法。
岸边,穿着轻薄夏衣的鲁国小司寇、三邑中大夫赵无恤却大摇其头。
他对身边的张孟谈等人说道:“虽然这些武卒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已经初始水性,在快走的船上也能渐渐站稳脚跟了,但想要进入大野泽,与那些在水泊里活了半生的群盗抗衡,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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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平定去年十月的盗患后,赵无恤的势力在鲁国内部斗争中赚得钵盆满盈,声名一时无两,随后他却低调地蛰伏了半年之久。
鲁国西鄙外表看上去风平浪静,但三邑内部,却经历着巨大的变化。
名为“维新”的新政已经在三邑每一个乡亭小邑推行开来,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常备武卒是逼迫乡里地方势力屈服的压力。而无恤暂时允许各宗族对土地的所有权和控制,并从各家提拔年轻子弟进主邑为吏,则是保证三邑合作的纽带。
软硬皆施之下,新政顺利实行,无恤对封疆之内的控制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最直观的证据就是今年的春种、夏收之高效,还有名为“春搜夏苗”的军事演练。
“俗言道,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耨、一椎、一锃,然后成为农。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一钵,然后成为女。”
面对男耕女织的春秋社会经济,赵无恤提纲挈领,提出应该改进生产工具。
女织方面,他前世压根没任何关注,所以不知道该如何改进,只能寻些孤弱的巧妇集中在织造坊做工,鼓励她们发现些能提高效率的法子。
至于农事方面,这是任何文明的必要支柱,也是无恤势力有经验和基础的事情,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卫、鲁两国属于兖州之地,西鄙地形较为低洼卑湿,虽然土地不算特别肥沃,为“厥土中下,土唯黑坟”,但农业水平却走在时代前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毕竟周人祖后稷,本身就是农耕起家的部族,迁到鲁国后也依然如此,一如他们在《鲁颂》里夸耀的“黍稷重穋,稙穉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总之,这一带有很浓厚的农业基础。
所以赵无恤来到这里后,看到田亩中的民众使用的工具并不比霸主国晋人差,基本人手都有硬木制作的一耒、一耜,翻土的金属工具铫则少些。
某些类型甚至比晋人用的更先进,比如他发现,廪丘人居然已经用上了铁犁……
这并不算一份新发明,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时代,齐国管夷吾就有“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斧,试诸壤土”的说法。可知春秋时,冶铁已经在中原逐渐发展起来,但冶炼出来的生铁杂质很多,制作铁兵器依然存在无法突破的技术瓶颈。可用来做农具,却是可以的。
只可惜那廪丘农人的犁没有犁壁,只能松土破土,不能翻土造垄,构造比较简单,比起赵无恤前世在农村亲戚家时见过的曲辕犁差远了。既然还记得那种农具的式样,在晋国时还让人试制过,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拿出来。
无恤虽然能提供一个后世成熟的工具式样,却无法让冶炼技术也跨越百年前人,所以他依然只能走前人的老路,打算先用质量一般的杂质铁来做粗糙的铁农具。
鲁国虽然极缺铜、锡,但冶铁业却渐渐发展起来了,在鲁城,有两处占地颇大的冶铁区域。同时在封疆之内,还有几座出铁之山,集中在泰沂山系以南的丘陵地带,郓城附近也有较小的一座。这类东西属于山林川泽,一般来说若是没有专门分给某个贵族,那便是邦国公有财产,归大司空孟氏管理。
对于青铜,孟氏看得极紧,但对于出铁之山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任由当地邑大夫开挖。究其原因,这时代用铁来制作兵器的例子太少,不足以引起孟氏重视。
这时代大概只有晋、齐、吴等冶金大国,才注重铁的管理和封禁。
无恤身为小司寇,又与孟氏关系复杂,虽然双方隐隐防备,却还能坐下来谈合作。何况孟氏也管不住鲁国这么多士大夫,只要无恤钱帛足够,便能将在当地冶炼出的粗铁一车一车往郓城、廪丘运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那儿,颇有些山林可以提供柴火,而别看郓城沼泽遍布,却也有几座层次较浅的石涅矿煤炭。
原料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如何制作。
因为无恤对手工业作坊的重视,从鲁城和宋国要来了不少工匠,与时代水平相同的冶金铸造业便在廪丘建立起来了。共有数十名技艺娴熟的攻金之匠,以及不少被罚为隶臣的被俘盗寇随时听后无恤调遣,开炉冶炼、铸造、锻打。
不同于一般的卿大夫,赵无恤没让他们铸造华美的礼器,如鼎簋等物,却将攻金之匠分为两大类。一类负责青铜兵器的冶炼和铸造,另一批人则要将铁炼出,在陶模上做成农具,同时研究如何改进冶铁技艺。
类似的事情,他在晋国时已经做过,因为有了成乡的经验和教训,无恤的农具改进政策在鲁国推行了数月,十分顺利。
到了春暖花开之时,至少在三邑周边隶属于赵无恤的公田上,木质的耒耜基本被淘汰。在私田劳作前,受雇佣有偿来帮无恤躬耕的农人们用上了中耕用的锄头和铲,还有类似耙子的铁耨nou,此物可有效地用于除草、松土、复土和培土。
还有一个大问题是牛马的数量,三邑地处中原,自然比不上晋国与戎狄杂处,有许多牲畜的来源。
但无恤还将三邑的牛收集了起来,外加子贡从陶邑买来的不少水牛,有偿发放给各乡亭,配合曲辕犁耦犁使用。
他在公田处示范了一种“耦犁”之法。其操作方法是一人牵牛﹐一人掌曲辕犁,以调节耕地的深浅。曲辕犁的犁头呈v字形,增加了犁壁,使用时可以将深耕和翻土﹑培垄一次进行﹐可以耕出代田法所要求的深一尺﹑宽一尺的犁沟,周边的乡亭纷纷效仿之。
计侨巡视过后欣喜地向赵无恤汇报:“二牛三人,开春时可管三四百亩田地的翻耕,耕作速度快,不至耽误农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想到的则是,若是能在接下里一年时间里实现城邑周边田地农具的更新,三年内完全在三邑替换原始的耒耜,再加上代田法,那就能让三邑农稼收成翻一倍!
生产力的发展也意味着能养活更多的人,更多的兵卒!
他还很重视郓城地区的稻米种植,春秋中后期属于温暖时期,雨水充沛,气温比后世高了不少,大野泽又近在眼前,所以郓城一直在种植稻米。
“比起粟、黍、麦,最能养活人口的,其实还是稻米……”
只不过若单吃稻米,难免会体内蛋白质不足,所幸这时代的农人们还在从事渔猎采集的附属经济。
有了去岁冬小麦的试种,代田法已经被部分地区接受并且在春耕里付诸实际。春耕时无恤派了不少来源杂糅的子弟去乡亭作巡视的农官,督促各邑和乡亭播种。
在什伍制度的管理下,这项工作完成得十分能顺利。现如今田里长得青青的粟、稻、黍让民众看得喜滋滋的,今岁若无灾年,等到秋天一定又是个丰收!
……
二月春种过后,就进入了为期两月的农闲之时,无恤也不让民众空闲着,而是准备进行名为“春搜”的军事训练。
“农事完成的不错,但军事上也不能拉下,要知道,反映一个政权组织度最直观的证据,便是征兵的速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的这番话,让负责去乡亭征召兵卒的军吏们压力极大。
《司马法》曾言:凡是作战:对全军下达的号令,三天以内就要贯彻执行;对百人小部队下达的号令,半天以内就要贯彻执行;对个别人员的指示,要立即执行。
从领邑征兵,就晋国赵氏而言,一个里一天之内就能征召完毕,一个乡要三天,一个县得十天,整个卿族集结则要至少半月。这已经算极其高效的了,鲁国的全国集结,至少得提前数月准备,再花一月时间,这还是在三桓不相互掣肘的情况下……
这也是春秋时代战争低烈度和不持久的原因之一。
然而“春搜”的演练里,无恤三邑的征召民兵集结,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将三四千人武装了起来,随时可以应付外敌入侵或者主动发起进攻。
这其中也有快慢之分,本来就被定位为齐国军事要塞,年年都有征召作战的廪丘是最快的,两天。甄地去年被无恤征召过两次,适应武卒经验后他们花了两天半。唯独郓城最后,足足三天才将兵卒勉强统合起来,不过他们也是对赵无恤征召怨言最少的人,只要多加训练,一定还能更快些。
按照三邑的临时律法规定,这些潜在性军事力量,在农闲时每人每年都要有两次在郓城、廪丘、甄三城服役的经历,以保证五百人的守军数量不缩水。
此外,青壮年在十七岁傅籍后也必须服役,可以选择做一个月的邑卒,或者去当一月民夫。民众的精力有限,所以每次服劳役时只能集中力量修建一处公共工程,虽然三邑百废待兴,但无恤却必须有取舍,于是他首选了疏通水利工程。
在这方面,甄、廪丘两地比不上郓城早先的河网纵横,沟渠遍地,而郓城的灌溉体系只需要修缮后便能加以使用。
于是经过一个春天农闲的修缮,郓城水道河网疏通,连接邑北邑南的通道已经畅通无阻,各种沟渠也能正常运作。甚至还能让赵无恤选派伍井率领“舟卒”们进行训练,水兵多征召郓城邻水而居,水性出众者,其中有不少人还是捕鱼的渔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才有了五月初时,济水河上的这场百舟竞逐。
至此,赵无恤已经基本消化了三邑,腾空了口牙,便准备继续寻找下一只猎物了!
……
看完这场水战演练后,无恤偕同属吏们回到了郓城望江楼台上,他很喜欢这地方,可以远眺如同两条玉带的濮水济水,还有明如铜鉴,野鸭水鸟齐飞的大野泽,颇有几分意境。
每次来这,他也颇有些自得。
“这是我的封邑!完全属于我的领地!”
这里的席案前,还铺开着一幅麻纸制作的地图,每每摊开它,赵无恤的自得便消失了,转而变为对领土更大的诉求。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对张孟谈如是说!
关于已经在鲁国深深扎根的势力未来将何去何从,向哪儿发展,俩人也有过不少谋划。
无恤指着地图说道:“如今吾等盘踞三邑,人口六万余,胜兵五千。北有秦邑、范邑与齐国相隔,东有高鱼隔断和郓城的联系,西、南则是卫国,其中濮南之地已经派遣细作渗透过了。大泽周边,盗跖手下有从卒七八千,人口四五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作为无恤的二把手,对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今司寇毕竟是鲁国封臣,暗中让中都宰为司寇效命可以,但直接吞并却无法做到。齐国没有乘着阳虎之乱进攻鲁国,如今两国关系虽然尚未弥补,但已经有所缓和,吾等实力微小,主动攻齐是自取灭亡之道,不可为也。卫国现在居然还未叛晋,卫侯一直都在忍耐啊,但我估计他深恨被辱,绝对等不到今年秋天便会与晋翻脸。”
张孟谈为无恤谋划,对于主君的利益比晋国的利益看得更重要:“到时候晋、齐再度为争卫开战,希望与齐国毗邻的中行氏能吸引齐军主力,到时候司寇便能从中渔利,在卫国濮南近百里地域布下的棋子也能一一生效了。”
无恤沉吟:“所以短期内,我依然只能稳固封邑,同时开拓大野泽群盗!”
但离无恤最近的大野泽盗跖,也是头长满了尖牙利爪的觅食者,入夏后也在疯狂地捕食,这一口若是想咬下去,可不大容易……
无恤将一千常备的武卒安排在郓城,专门为防备盗跖劫掠而来,不过今年盗跖似乎转了性,开春时,开始来试探郓城防务,武卒与群盗打了一仗,在陆上对战群盗一败涂地,但武卒望着敌人带着伤员坐船而逃,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所以赵无恤才起了训练舟师的心思,不过舟兵们的表现并不让人十分满意,还做不到深入大野泽追击,所以无恤在考虑,是不是在别处寻点擅长水战的人来呢?
南方的吴人、楚人、越人都长于此道,有空时派个使者去打探打探也不错,难说还能与吴楚上层贵族搭上线,看看能否倾销些三邑产品,再购入铜、锡。
另一边,盗跖在濮北一带碰了一头钉子回去后,便开始发挥典型的盗寇心思,刻意规避赵无恤的领地,先把湖泊西、东、南的曹、卫、鲁领邑乡里抢了个遍。据说已经到了“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的程度。
这次群盗还用上了新战术,大批邑兵来就坐船退走,少量来就围歼之,不来就猖狂地沿着河流劫掠。这打法让各邑大夫无可奈何,于是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顿时一片怨声载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赵无恤的三邑因为武卒庇护,却没什么事。
此时是仲夏时分,因为顾虑群盗劫掠,冬小麦收割得极其迅速,现在已经入库。它们将会磨成可口的粉食,风靡整个西鄙地区,让能吃得起它的中人之家赞不绝。
郓城再往东,大野泽湖东的中都和阚城受武卒保护,中都的宰予和赵无恤同气连枝,仿佛他的邑宰般,许多中都事务都会报无恤决断。遇上盗跖来袭,宰予便会第一时间求助,可武卒一来,群盗便退走了。
那次盗跖声东击西,乘船西撤,还试图打郓城的主意,但刚好碰上三邑第二次征召兵员训练的“夏苗”,他的千余前锋遭到了征召兵抵抗,所以未能得逞。
这明显的疲敌之计,无恤自然看得出,但盗跖之兵神出鬼没,而且学聪明了,从不远离河流干道,每次抢完上船就跑,根本没法抓他打一场决战。
所以,这条滑泥鳅恐怕是没法逮住了,但赵无恤也一直在坚持从前的观点。
“大野泽群盗的问题,终究是经济问题,不是军事问题。”
若不是周边邦国厚敛重赋,民众至于往荒芜的大泽里钻么?苛政猛于虎啊!
若能有人轻徭薄赋,民众自然会归之入流水。所以赵无恤决定,既然不能从肉体上彻底将其消灭,那就先拆卸了盗跖的四肢手足。
过去半年里,由张孟谈和计侨组织的郓城拓荒募民政策已经吸引了近千大野泽野人来归顺,他们种着无恤供给的轻税地,做回了编户齐民,不愿再居无定所,渔猎采食度日。但更多的人依然团结在盗跖周围,处于观望状态,反正盗跖除了和无恤相互无可奈何外,对上大泽周边其余城邑,基本上每次都能抢得钵盂满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国那些遭殃的城邑也会向曲阜诉苦告急,鲁侯和三桓便询问赵无恤身为小司寇,为何没能保护好诸邑?
赵无恤的理由却让他们无话可说。
“盗寇奸猾,常常声其东而击其西,下臣只统有三邑,兵员只够保护阚城,其余诸邑恕下臣不能顾及。”
阚城在去年十月的险情后加强了守陵防守,赵无恤这位小司寇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鲁公九陵,哪能为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小邑,让盗跖再来围上一次?
三桓哑然,赵无恤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不给更大的权,别想要我多卖力。”
但三桓,尤其是名誉执政季氏,已经不愿意在权力分配上再做更大让步了,他也是鲁国公族,公族天生的排外本性让季孙斯不希望无恤在西鄙继续坐大。
所以这份由赵无恤主动递出,希望不战而获利的交易就被搁置了下来,盗跖劫掠依旧,无恤继续和他玩捉迷藏,而季孙斯则尸位素餐,大泽周边城邑告急的简牍码得越来越高。
到了五月中的时候,无恤接到了一封麻纸信件,却是他留在鲁城的眼线封凛的手书,内容则是关于“肆师”孔子的。
无恤看罢后对张孟谈说道:“孔子虽然不是新官上任,却非得烧起三把火来!季氏失算了,搅局人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鲁国的肆师直属于大宗伯,爵为下大夫。肆,乃是陈列之意,肆师职责是“掌辅佐宗伯”,陈列祭祀之位及牺牲,察看所陈列的馔具,告教并协助群臣行祭祀的小礼,责罚怠慢礼事的人等。
去年十一月,孔子升任肆师,因为他出身低微,在基本由公族组成的宗伯署内不怎么受人待见。无事时,他就带着国内的年轻人学习礼仪,为此没少收弟子,碰上诸侯卿大夫家死了人,还要跑去主持丧礼,权力和威望一直没太大起色。
直到一次来自邻国邾国的外交聘问,才让孔子名声大振!
那次聘问赵无恤也有所耳闻,为此还让人收集了不少关于邾国的典史和信息,毕竟那儿离鲁国阚邑也就百余里距离,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赵无恤的邻居。
邾国本是夏商古国,曹姓,出自中原祝融部族,追溯的祖先为陆终氏。祝融能“昭显天地之光明”,所以其后裔多为柔嘉材士,在夏商之时十分兴盛。己姓昆吾国为夏的侯伯,大彭、豕韦两国为殷商的侯伯,相当于周代齐、鲁的地位。
不过到了周代,与周人系统不同的祝融八姓子孙多半衰弱灭亡了,除了芈姓楚国再度兴起于南方外,在淮河以北只剩下曹姓邾、己姓莒两个东夷化邦国。在山东境内,它们是仅次于齐、鲁的国家,泗上小国中的佼佼者。
邾国的图腾是蜘蛛,邾文公时定都于邹城,所以又称邹国。
邾与鲁既是长期敌国,又受鲁国文化影响,到了后世,甚至成了名为“邹鲁文化”的圈子,孟子也是邹人。
但在西周时,邾国一直被视为异族夷人,到了齐桓公时因为帮齐争霸的缘故,才被周王室承认,封为“邾子”。其国土的东西北三面被鲁国包围,所以“击柝之声相闻也”。南部与小邾国、滕毗邻,人口与曹国相仿,有三十万左右,却号称有六百乘的兵力,是鲁的三分之二强。
鲁军放到中原诸侯里常常充当鱼腩的角色,但其国力却强于邾、莒,又是秉承周礼的侯国之首,国际地位较高。在春秋时期,邾君多次到鲁国结盟朝见,希望结好于鲁。但这些“东夷”恰恰是鲁人扩展领土的主要方向,于是他们常常借口“伐夷”加兵于邾。短短的二百余年里,鲁国对邾国的入侵就达十几次之多,先后夺取了邾国大量的土地、人口。
邾国对鲁的防御战争先是各有胜负,其后却呈现崩盘的趋势,早在邾悼公时,就发生了数起邾国大夫带着领邑投奔鲁国的事情,邾庄公时亦然。
国势衰落,与鲁国的力量对比更为悬殊,邾见正面对战抵不过鲁人,只能经常与当时的强国如晋、齐、楚、吴相交结,求得保护,使得鲁国不能轻易将他们吞并。比如二十多年前,在晋平公召集诸侯的平丘之会上,邾国曾联合莒国告状说:“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贡盟主,鲁之故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晋人控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国虽然有意维护国际秩序,但毕竟霸业渐渐衰微,鞭长莫及,囚禁申饬了季平子一番,却没起多少大效果。所以在鲁不断施压下,邾国也只能进贡示好以求和平,借以苟延残喘。
赵无恤了解具体情况后不由好笑,鲁国成天被晋、齐、楚欺负,他们的优越感,也就在这些小国身上找了。
于是在今年春季时,邾国又派人前来朝聘,同时送了一次刷声望的机会给孔子。
这事情的起源还是几年前的一桩神奇丧事关于那件事,阚止所在的阚城与邾国比较近,所以知道的极为清楚,当时他忍着笑对赵无恤讲述了这些“夷人”的笑话。
“邾庄公在几年前死了,死法奇特。据说有一次,庄公与邾国的大夫夷射姑一起饮宴。期间夷射姑出来小解,看门的阍人便向他讨酒肉吃,却反被酒醉的夷大夫用小杖追打,俩人就此结怨。过了一会,轮到邾庄公到庭院中散步醒酒,阍人见到国君出来了,知道他性急而好洁,就故意将庭院撒湿,又告诉庄公这是‘夷射姑旋焉’……”
无恤差点把口中的浆水笑喷出来了,那阍人这话的意思是,庭院里的水迹,是大夫夷射故小解给弄脏的,这位大夫也是倒霉,被扣了这么一顶黑帽。
阚止道:“邾庄公性急而且好洁净,如何能容忍这种事,便下命令抓捕夷射姑,可是吩咐下去好久都没有抓到。邾庄公更加怒不可遏,回到寝宫就自己重重坐到榻上,由于坐得过重,也许顺势打了个滚,就不小心跌入榻边的炭炉里烧伤,不久就因为烧伤的皮肤溃烂而死。他死后以夷礼而葬,葬以车五乘,殉五人,还是个童子的邾国太子益才得以继位……”
这竟是一场子虚乌有的随地大小便引发的国丧,看来邾庄公是个性情暴躁而且有重度洁癖的人,可以列入春秋诸侯奇葩死法前三,和晋景公之死有得一拼。
邾子益继位时年纪尚幼,连冠礼的玄服都穿不上,于是只能由卿大夫摄政,待到今年春天,已经和无恤差不多大小的邾子才准备行冠。
他对此十分重视,于是便派大夫来向玩礼的高手鲁国讨教,别的人他不找,偏偏通过孟氏找了新任的“肆师”孔子,询问举行冠礼的有关礼仪。
当时,在公宫宗伯署内,当着一众礼官的面,孔丘侃侃而谈,还让弟子一起演练这道礼仪,给邾国人好好上了一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邾子的冠礼和国君太子之冠礼相同,加冠时要站在大堂前东面的台阶上,然后站在客位向位卑者敬酒,以表示他已经代父成为国君。缁布冠、皮弁、爵弁三次加冠,一次比一次尊贵,是鼓励他有所成就,从此以后便可以以冠者身份执掌朝政了。”
先是邾国人听得点头不已,其后是宗伯署众人也对孔丘心服口服,在玩礼上,他真的无可挑剔。
孔子其后还大发议论:“即便是天子的长子,在冠礼的内涵上与国人庶民也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天下没有生而高贵的人,而是在后天弥加而尊的。故冠礼一定要在祖庙里举行,用裸享的礼节来进行,用钟磬之乐加以节制,这样可以使加冠者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以表示自己不敢擅越先祖的礼制!”
他最后一句字眼咬得极重,礼乐崩坏,这便是孔丘做肆师几个月来所见所闻后,决定更正弥补的东西!
邾国的聘问大夫十分满意,答应一定按照孔丘传授的礼仪去为国君加冠,还邀请孔子本人到邾国代为主持典礼。
孔子以有公务在身推辞了,但还是派了颜回、闵子骞两名在擅长礼仪的弟子去邾国帮忙。子路从阳关司马任上回来述职,也被鲁侯派去护送邾使者归国,这一去又在邾国打下了一个“无宿诺”的好名声,孔门这回算是成功将影响范围带出了国。
这件事情足以让鲁国贵族们弹冠相庆,鲁人一方面瞧不起这些用夷礼的“夷人”,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擅长的周礼能感化他们。以往成效并不大,比如邾庄公死时公然用夷礼,还以人殉陪葬,但这次新继位的邾子似乎对周礼很感兴趣,这可是个好消息。
此外,鲁国刚刚从内乱里缓过劲来,阳虎依然盘踞灌城死守,盗跖在大野泽南部折腾,所以三桓实在不想再与邾国为敌。毕竟对方也有六百乘武装,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先与其虚以委蛇再说。
这次邾国的朝聘,孔子弘扬了鲁国周公之国的名声,为鲁侯长了威风,所以得到了国君奖励,让他升任小宗伯。三桓中尤其是季氏,因为与孔门正处于蜜月期,对此无异议,只是将鲁侯想授予孔丘中大夫之爵的打算驳回了。
……
鲁国的小宗伯一般设置有三人,一个在泰山之阳,一个在阚城公陵,还有一人居鲁城,为大宗伯副手。国有大礼则辅佐大宗伯,小礼则为专掌礼仪之官,掌管建立王国祭祀的神位;掌管有关五礼的禁令,以及所用牲和礼器的等差,权力比肆师又大了几分,地位已然接近赵无恤的小司寇之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孔丘的事业开始渐渐起步,据赵无恤从封凛密信里得到的消息,邾国朝聘事件后,出身公族而尸位素餐的大宗伯开始事事依仗于孔丘。
小宗伯下有属吏多人,其中上士八人、中士十六人及旅下士、府、史、胥、徒等人员。闵子骞和冉雍、冉耕等人也因为出使邾国有功,被在野的柳下季上书举荐,也进入了宗伯署,作为基层属吏。
有了弟子们的辅佐后孔丘如虎添翼,在鲁侯的暗中支持下,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鲁国卿大夫家许多不合规格、僭越的礼仪都遭到了更改,渐渐将矛头指向了三桓!
比如初夏时,孟氏在宗庙祭祀祖先公孙敖,完毕撤去祭品后,便命乐工唱《雍》这篇诗。
“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于荐广牡,相予肆祀!”
声乐被前来观礼的孔子听见后,便立刻趋行到了堂上驱散乐官们,仪式终止,被愤怒的公敛阳质问时,孔子道:“《雍》这首诗上这两句,‘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这样的话语,连诸侯都不能使用,怎能用在卿家的庙堂里?”
他还批评曾做过他弟子的孟孙何忌和南宫阅不知礼,辜负了其父孟僖子的期望。面对有理有据的小宗伯孔子,孟氏的家祝统统被驳倒,孟孙何忌自己也无话可说,在子服何的斡旋下,孟氏低头认错,取消了这些失礼僭越的行为。
季氏幸灾乐祸,在这事上大力支持孔丘,于是三桓中像“八佾舞于庭”这类的僭越顿时少了许多,鲁侯的威望在一次又一次的礼议中被提升。
但季氏万万没有料到,孔丘这小宗伯,竟然是对事不对人,下一次要针对的,可就是他季氏了!
这一次,就在季孙斯不乐意再加大赵无恤在鲁国西鄙的权势,与他隐隐对峙之时,其腹心却被孔子一封上书捅到了痛处,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二十年前,鲁昭公在内战中失利,被季平子联合孟氏、叔孙氏驱逐。他外表看似“知礼”,所以被逐之初赢得了许多诸侯和卿大夫的同情,齐侯送上人口两万五千户,并夺郓城作为他的养邑,还处心积虑想借着帮鲁昭公回国的名义打进鲁国去。
鲁国叔孙穆子,宋国乐祁,郑国子大叔等人则积极为鲁昭公奔走,想要通过与季氏公开和谈的方式让昭公和平归国,晋国六卿则充当仲裁者。
那几年,的确是“弭兵时代”的诸夏卿大夫们最团结的日子了,所有人仿佛都在为一个目标而努力,希望创造一个其乐融融,礼乐昌盛的姬周宗盟……
然而,因为鲁昭公的秀逗性格,非要和季氏斗个你死我活,绝不妥协退让。所以谈判僵持了,连喜欢装得人畜无害的晋卿知跞都受不了他,只能掩着耳朵趋行而走。
国君们耐心丧失,便对鲁昭公不理不睬起来,把他当成臭皮球踢来踢去,使这位流亡国君只落得个身死异国他乡,死后陵墓不能和先祖相邻的下场。
鲁昭公若是泉下有灵,想必最痛恨的还是季氏,但他大概想不到,在死后近十年后,还有人出面为他说话、翻案。
不同于夏初时孔子让孟氏停止僭越的乐舞,这一次,孔子的上书顿时在鲁国引发了轩然大波!
……
无恤召来阚止,将封凛想方设法寄回的上书抄件展示给他观看,随后说道:“早先,季平子把鲁昭公葬在鲁国先王陵寝的墓道南面,使昭公不能和先君葬在一起,以泄私愤。前几天,小宗伯孔子向鲁侯提出,应该派人挖一道沟渠,将昭公的陵墓与先君的陵墓圈连到一起,以正其名分!”
在关于孔子的事情上,赵无恤不好让冉求、公西赤等人知晓,一般就与张孟谈或阚止商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起阚止,这半年来他一般跟在赵无恤身边做参赞之事,时不时能提出一条精妙的建议来。无恤也觉得,能在鲁国发现此人真是捡了大便宜,他头脑聪明,对政治十分敏感,而且胆子极大。
这个少年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张扬过度,口直心快,和张孟谈的低调对比鲜明。但在对于鲁国的了解上,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土著却又比张孟谈见解独到几分,若能再历练一番,或许能成为不错的谋士、宰臣,可以成为“一国之才”,只比张孟谈和子贡这种“王霸之才”差了点。
若是赵无恤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少年后来能成为齐国的国相,还可以和陈恒田常斗法,差点让陈氏代齐的事业泡汤,也就不会再对他的才干感到奇怪了。
所以,仅仅通过封凛传回来的信息,加上从宰予处得到的一些孔门小道消息,聪慧的阚止竟一眼看穿了孔子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的内涵。
他说道:“司寇,这实质上是国君和小宗伯想通过议礼之争,打击三桓的气焰,确立和恢复尊君统治,为强君权做准备啊……”
阚止随即打住了话,看了无恤一眼道:“原来司寇所说的搅局的人来了是这意思,孔子的这次上书恐怕是鲁侯的授意,正好踩到了季氏的痛脚,改先父之政相当于承认季氏当年的过失,这是大忌,大司徒一定会极力反对。但孟氏为了打击季氏,一定会大加赞成,叔孙则不知其向背……不知在司寇心中,此次之事吾等应该支持谁人,反对谁人?”
阚止说话不爱绕圈子,他献计一向只需要听听主君的倾向,就能提出自己的建议。
赵无恤道:“我曾过济水,见一只河蚌正张着壳晒太阳。有一只鹬鸟,伸嘴去啄河蚌的肉,河蚌连忙把壳合上,紧紧地钳住了鹬鸟的嘴。鹬鸟就说:‘今天不雨,明天不雨,你就会死。’河蚌也对鹬说:‘今天不释,明天不释,你就会死!’两个谁也不肯放。渔夫看到了,就把它俩一齐捉去了。我对这件事的对错没有丝毫兴趣,只想做最终得利的渔夫!”
……
赵无恤和阚止所料不差,孔子和鲁侯的意图,正是在鲁国行“以礼争权”之策,这半年来效果显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不为人注意的礼仪小事上着手,凭借邾国的朝聘求问打响名声,到申饬孟氏的祭祀僭越慢慢试探三桓底线,顺便让他们之间产生不和。等到别人以为风平浪静时再掀起滔天巨浪,这手段是一套紧密的组合拳,让无恤不得不对孔夫子刮目相看了。
如此一来,渐渐恢复力量,正试图再度专鲁的季氏就将面临巨大的挑战:是承认先代宗主的错误,向鲁侯低头,亦或是联合孟氏、叔孙氏,死扛到底!
然而虽然对上次孔子斥责孟氏的僭越行为颇为不满,但对于改昭公墓这件事,孟氏却不觉与自己有何关系。上次自家被孔子指责倒霉时,季氏不也支持孔子,在一旁拍手叫好么?如今有这报复的机会,可不是该踩上一万脚才对?
于是乎,针对是否要更改鲁昭公陵墓规制,在鲁国朝堂上便出现了两面争执的场面,鲁侯尚未正式表态,孟氏支持孔子,季氏极力反对。
至于叔孙氏,这个在阳虎之乱里受害最为严重的家族好容易恢复了点元气,收拢了几千族兵,但领地郈邑依然在车正侯犯的控制下,力量微弱,半年来一直和季氏相互依附。
面对这个被翻出来的历史问题,叔孙州仇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当年他的祖父叔孙昭子是同情鲁昭公的,事后也要求迎回昭公,受季平子欺骗愤而辞世。
到了叔孙州仇的父亲叔孙成子时,也是主张迎回昭公的主力,昭公归葬时恰恰是他去扶柩的。
家族传统的倾向如此,所以叔孙州仇才犹豫着要不要也站到孟氏、孔子一个战线上,但却被家臣公南劝止了。
“当年鲁昭公欲灭季氏时,叔孙氏之所以奋起支持季氏,是因为无季氏,则无叔孙氏,这句话放到今天也是对的,若是季氏威望大损,叔孙也会受到波及,请家主三思!”
于是叔孙氏还是紧随季氏,反对孔子的提议,斥责他多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叔孙一倒向季氏,天平就有些倾斜了,鲁侯本来就对这件事情犹豫不决,此时更是想着要不要就此停止,唯独孔子骑虎难下,若是不能将此事推行到底,他可能只有请辞一条路!
也幸亏三桓对孔子已经产生了既定的印象,下意识觉得他是一固执老儒,上次纠正孟氏的僭越,这次想要更改鲁昭公陵墓的行为,大概是发自本心的迂腐之举,而不是尊君权计划的一环。所以连季氏也并未太过警觉,只是烦不胜烦而已,也只有赵无恤等旁观者,才能看清真相。
给孔子沉重一击的,还有与季氏亲近的大夫少正卯也开始站了出来,同样被称为“鲁之闻人”的他开始引导一面倒的民间舆论,坚持昭公陵墓不可改,一时间朝堂上唇枪舌剑,争的不亦乐乎。
两相争执不下时,却从鲁国西鄙传来了一封麻纸做的书。
到这时候,三桓和鲁侯才恍然想起,窝在西鄙三邑的那位晋卿之子,鲁国小司寇,可是沉寂已久了。近来一直忙着治理领邑,和盗跖玩捉迷藏,外加烧制瓷器,到处送小物件给卿大夫做礼物,以及在鲁城曲阜推广一种名为“纸”的书写材料……
在书信中,赵无恤提出了一个建议。
“臣闻小宗伯之言,甚为有理,少正大夫之论,亦是可信。此事关乎国本,非此即彼,非对既错,但三卿争论不休,非邦国之利。何况仪礼之事,历代各有不同,夏朝和殷商治理天下,都有自己的典章法制和礼乐,但是其立法并不尽善,流弊使制度偏失了中道。自宗周兴起以来,有文王和武王这样的明君,有周公这样的良宰,于是考察夏商两代的礼制,或者去除其中过分的内容,或者增加其中不足的内容,制定出纤细入微的周礼,又流传鲁国,所以季札公子曾言,周礼尽在鲁矣!”
“然而数百年来,礼仪繁杂累积,有不少都丧失了本原,若是不信,朝中肉食者识周礼者有几何?俗言道,礼失求诸野,不如广纳鲁国贤明大夫、士人之言,让彼辈在鲁城毫社聚集议论礼仪,执政和诸大夫择其善者为治国良药。”
“聚集?”
“议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礼议?”
赵无恤的建议让正反两方都愣住了,随即又迅速反应过来。
所谓鲁国“知礼仪”的“贤明大夫、士人”,说的不就是孔子和少正卯两派人么?
对于这一点,两边从各自的领袖开坛授私学以来,往年已经战过不知多少次,又怎会怕多出这么一遭来?
孔门弟子和少正卯的年轻弟子们首先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而孟氏和季氏处,却又分别接到了赵无恤的书信。
对季氏,赵无恤声称他担忧这次孔子的发难,从头到尾都是孟氏在搞鬼,先故意僭越让孔子申饬一顿,随后再让季氏遭受更大的危机,所以季氏应该和无恤回到最初合作的道路上去。
对孟氏,赵无恤则摆出了一副支持孔子举动的架势,他与子服何一样,跟孔门关系亲密,领邑里还有冉求、公西赤等人效力,简直是铁证如山。
有阳虎的前车之覆在,无恤没指望取信于二卿,只要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钉子,让季氏孟氏永远没法再度合作就行了。
鲁侯宋九年夏五月底,在子路等人的号召下,孔子数百门徒决定齐聚鲁城,少正卯的弟子们亦然。曲阜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陌生流动人口也多了不少,却是因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论战即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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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城的大礼议时间定在五月底,地点则定在了“毫社”,孔丘和少正卯两位私学先辈这十多年来培养的学生们如鸟云集,一时间战云密布。
而始作俑者赵无恤这边,在朝小池塘里扔了一颗大石头,溅起无数水花和波纹后却一溜烟跑开,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对于鲁侯和三桓的邀请,他以要防备盗寇突袭为由辞谢了,只是提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将这次公开“礼议”的记录书写材料大包大揽了。
实际上,无恤的真实想法是,所谓的礼议,争的不是谁的谁知识渊博,谁对谁错,而是一场pi股之争。那种又臭又长,看似引经据典,实则是空口白话喷口水的场面,他才不想去看。虽说这时代尚武精神十足,要是吵崩了,书生打架依然是会拔剑格杀的……
但要想看角抵技击,还不如去子贡经营得蒸蒸日上的陶丘侈靡之所呢!
不过,三邑的属吏里,却有不少人想去瞧瞧热闹的,孔门弟子冉求忠于职守,已经正式被任命为旅帅,他也知恩图报,认真地履行着本职职责,带着一旅长矛兵训练,兼顾郓城的防务。当消息传来后,冉求虽然心里想去,在无恤面前却半字未提。
倒是阚止和公西赤年纪轻,实在是耐不住寂寞,无恤索性交给他们一项任务,阚止是要去和封凛配合,继续交好鲁城士大夫,同时看清各色势力在这场礼议中的表演。至于公西赤,则是要在毫社旁听,将这场“大礼议”的内容和过程一一记述下来,而且赵无恤还有一个硬性的要求。
“记住,每一个字都得用纸写!”
……
离廪丘麻纸初次造出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在那之后,工匠们被严密控制了起来,工坊外也围上了高高的墙垣,让人不能窥见里面的秘密。
在美食嘉服的待遇下,一直以来都“食”于官府的工匠们对于被暂时杜绝了与外界、家人的联系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于是廪丘的造纸技艺在不断精进和简化,如今以半月时间为周期,每次都能制作千余张麻纸,用的自然是小公输班偶然发现的草木灰制浆配方。
但被认为是“失败”的石灰水制浆配方也没被废弃,赵无恤让工匠们继续制作,然后让人将这韧性较低的“劣麻纸”送去的自己的邑寺里,自有用处。至少以后如厕,就不必再浪费布帛了……至于厕筹,恕他抱歉,实在适应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去半年时间里,三邑官署走的是麻纸与竹简并行的模式,除了制作麻纸的材料受限制外,想要彻底取代正值鼎盛的简帛,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在历史上,这个历程经过了整整五百年,赵无恤觉得,在自己的干预下,或许会缩短到百年之内?
同理,刚有了点规模的瓷器也只是在铜器和漆器的夹缝里占了一席之地,想要继续壮大,就必须如汤盘所铭刻之言一样:“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必须推陈出新。
赵无恤倒是听说,自己远在新绛的姐姐季嬴似乎对制瓷有些兴趣,接管了成乡的瓷器坊不说,还取得了不小成就,甚至在陶丘贩卖时力压甄地瓷器一头,这着实令他刮目相看,瓷匠们则在倍受打击之余,也起了几分一较高下的心思。
纸张想要出头就更艰难了,士大夫们对初现的“公输纸”不如无恤想象中那么推崇,一来是和公西赤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使用竹简,其二是“公输纸”的书写性能并不十分优秀。所以如今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反倒是质量较差,韧度不高的劣麻纸比较受欢迎,却不是用来书写,卿大夫们购买此物的用途自然不言而喻。
那段时间里,公输克对此有些失望,而计侨、公西赤等则愈发认为竹简不可替代。
然而赵无恤却对他们说了一段拗口的话,将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物发展势头是向前的,但新物的创造不是一条直线上升的,相反,它的成长壮大必定要经历艰难曲折,新物必定战胜旧物!”
总结教训后他们认识到,麻纸因为其局限性,无法大批量制作,想要在鲁城市肆里卖出高价是不可能的,于是赵无恤便要求造纸工坊尽快产出新的,更加优良的纸张。
经过数月研制,就在前几天,公输克喜滋滋地来报,新纸已经试制成功,是以一种野生的桑科木本树木“楮”为原料做出的纸。
古时曾用楮树皮织成衣料使用,和麻异曲同工,但成本却更低,因为楮树无须人工栽培,在山上随处可见,谁都可以砍伐。它的韧皮是很好的造纸材料,所含纤维质地较高。
等无恤去巡视时,发现用楮皮造纸先要将其沤在水中脱胶,再用公输班偶然发现的草木灰蒸煮法,以下程序和麻纸相同,只不过要不断将楮树的青皮剥去。总的算下来得有二十多天的制作周期,成本比麻纸还低,做出的楮皮纸却比麻纸要好得多。
泛黄的楮皮纸从四个方向轻轻撕扯也不会断裂,韧性大幅度提高,墨汁滴在纸面上没有大面积的浸染,纸张表面可以做到最基本的光滑,没了麻纸那些过多的粗纤维残余。并且多次试验过,完全能够胜任书写,连对竹简有所偏爱的公西赤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竹简太狭窄,在上面书写受限于材料,但在楮皮纸上却更加自由和明快,公西赤留在上面的字,隐隐有点书法的味道了。他自己也看着欢喜,试过几次后便开始三天两头往造纸坊跑,三番五次向公输克讨要楮皮纸来用。
但是那晦暗发黄的表皮依然让赵无恤甚是不喜,用过前世完美白纸的他又怎会看得这草纸般的颜色?于是无恤没有像上次初次制纸一样大肆夸奖工匠们,而是放下一摞新纸后云淡风轻地道:
“还算不错,但这工艺也太繁琐了,二十天才能造出一千张纸,效率低,原材料限制也大。楮皮纸的试制拓宽了造纸的材料来源,但我让你们试试树皮不代表只有树皮能造出高韧度纸,还可以试试别的材料,如竹子、檀皮、麦杆、稻杆等……”
此外,产品做是做出来了,但传播却是个大问题,光三邑这六万人口,其中九成九的人暂时是用不上楮皮纸的,自产自销可没法盈利。
至于对外售卖,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加上这时代龟爬的信息传播速度,若没有行政力量强制推行,再过十年,鲁人们也不一定会买纸的账。所以赵无恤必须寻一个契机多加宣传,先让鲁国上层贵族认识这种新的书写材料,再慢慢推广开来。
所以乘着这次礼议,他打算向宗伯署免费提供两千余张楮皮纸,希望借此良机打开局面。
这便是赵无恤向三桓提出的“奇怪请求”,于是乎,楮皮纸,就成了“鲁城大礼议记述唯一指定书写材料”了……
……
五月末,所谓的“大礼议”在鲁城毫社正式举行。
虽然事关自己,但这场前所未有的礼议,小宗伯孔丘必须全程,比如布置会场,比如检查记录的准备工作……
在毫社绕了一圈后,他对紧随身后的几个弟子说道:“先君伯禽封于鲁国时,成王和周公赐他殷民六族,所以鲁国国人和为师一样,多为殷商遗民。为了祭祀殷商先王,殷民的各个氏族合力建了毫社,从此成为数百年来国人聚集议论、歃血盟会的场所。几年前国人被阳虎强迫在此结盟,半年前其党羽叔孙志被戮于此,如今竟又要见证这场礼议之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路对孔丘极为有信心,便拍着胸脯说道:“夫子乃是鲁之闻人,能言夏礼,杞不足征也,又能言殷礼,宋不足征也。至于周公之礼,夫子更是深得其精髓,一定能将那少正卯说得哑口无言,让季氏更正过去的错误!”
孔丘倒是叹了口气:“若是对的事情就会被实行,那便好了……
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次礼议,要争的不仅是为昭公正名,还要在鲁国立下复兴周礼的基础!”
不多时,弟子们渐渐聚集起来了,颜回,闵损,冉雍,冉耕等先进学生纷纷前来,连归家的樊迟也闻讯赶来。他们围拢在孔子周围,多达十余人,那些在籍弟子则远远跟在外围,多达百余人。
孔子看似极为镇定,但心里依旧有些紧张,毕竟事关正礼,事关自己毕生追求的真理,还有来之不易的事业,少正卯不是好相与之辈,胜负孰为难料。于是他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了忙里忙外的弟子公西赤身边,指着他手里的东西道:“子华,这就是楮皮纸?”
“正是,夫子要不要试试?”
原来,公西赤正带着几名赵无恤派给他的佐吏,捧着厚厚的黄色楮皮纸和上好的松烟墨摆放在笔吏的案几上。
孔丘对赵无恤提出大礼议是心存感激的,因为当时情形,他在季氏、叔孙的压力下是有些势单力薄,孟氏的支持并不够强硬。所以在孔门看来恰恰是无恤帮了他们一把,要论起礼来,少正卯纵然号称博学,却哪能是儒者的对手?何况这样一来也能将孔门思想大肆宣扬出去,让国人们知晓。
但对于赵无恤一再要求使用的“纸”,对新鲜事物兴趣不大的孔丘是心存疑虑的。它们将由史官、笔吏记录在座的一言一行,然后藏于府库,传于后世,但纸能担当如此重任么?
这会,他接过了公西赤献上的一叠新纸,心下略有些纳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经过半年的流传,廪丘麻纸在鲁城已不罕见,不过多是劣麻纸,被那些娇贵的贵族女子所喜爱……
那种“公输纸”当然也有,但孔丘却从没见过眼前这样薄如丝絮还有韧度的纸。
他晃动纸张时发出脆生生的响动,手指摸在纸张表面冰如玉滑入丝缎,一时兴起提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却见墨迹凝而不散,翻折过来对着光亮还能看到反面的字迹,的确比在竹简上方便多了。
作为一个搞教育起家的夫子,作为一个学富五车的士人,孔丘自然清楚,书写材料的进步将意味着什么,他顿时眼前一亮。
“竹简木牍太笨重远不如丝帛轻便易用,丝帛却又不如竹简便宜,据说这种名为纸的物件兼得两者之妙处,不知若是大量制作,成本能不能承受的住?”
孔丘一眼就能明白纸的好处,但最担心的是成本太高,又或者受到原材料限制达不到量产。那样的话,即便新纸有千般好处也只不过是卿大夫贵人们的玩赏之物,无法普及开来,做到孔门提倡的“有教无类”。
公西赤则朝他行了一礼,将自己半年来所见所闻的纸张进化历程徐徐道来,只是略过了具体的工序,那可是赵无恤势力的秘密,凡是参与此事的家臣都被勒令决不能外传。
他最初之所以坚持认为纸不能取代竹简,是因为麻纸乃是用织造的边角料制成,排除其先天脆弱的毛病不谈,受限于织造业的规模,很难大批量生产。
反过来说,若是强行提高麻纸的产量,就必须牺牲葛麻织物的数量。万一司寇沉迷于此,说不准会影响三邑的衣褐穿着,得不偿失,因而公西赤不赞同大规模制造麻纸。
可现如今,非但满山都是的楮皮可以做纸,以后也许还有竹子、檀皮、麦杆、稻杆等。它们原本就是没多大用处的东西,现在却能变废为宝,为邑中创收的同时却不会花费太多人力和财力,还能推广孔门提倡的识字教化,何乐而不为?
所以公西赤开始慢慢转变为纸张的支持者,出了三邑,捧着楮皮纸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写下一笔漂亮的墨字,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了公西赤的叙述后,孔丘十分高兴。
“窥一斑而知全豹,看来廪丘的造纸术并非赵小司寇心血来潮摆弄的玩物,楮皮纸可以代替绢帛,用于官府贵胄们的公文信纸,美观而又轻便,可惜此物价格还是比竹简贵些,麻纸虽然廉价,但却不够好……”
公西赤道:“司寇也是这么说的,以后或许还能做出竹纸,让普通士人、国人也用得起。”
孔丘渐渐激动了起来,拊掌而赞道:“善哉,这可是有利于天下的功绩啊!赵小司寇光凭这一点,就能做到三不朽中的立功,留名百世了!不知不觉间他竟做下了这等事业,实在是令丘惭愧。今日大礼议之后,我一定要上书国君和三卿,大大支持此业!”
细想下去,若庶民也用得起纸张、炭墨,岂不是全天下的民众都可以读书识字,人人都可以闻周礼听天子命,知礼义廉耻晓仁孝忠恕。若世上每个人都以贤明君子为榜样,那么天下大治万事太平的目标就更进一步了!
孔子觉得纸张将是他重现周礼世界的利器,还还不及说更多的赞誉,却闻报说鲁侯和三卿已到。
……
孔丘扶冠、正襟,带着弟子们出了毫社遥遥下拜迎接,正望见有百余人从远处迤逦行来,有高车大马居中。
人尚未到,笙箫钟罄之声已随风入耳。
主车乃是一辆四维轓车,正是鲁侯的座驾,由四匹健壮白马拉扯,车盖是漆染的黑色,车两侧的屏障都被涂为红色,朱与黑,一向是先秦最为尊贵肃穆的颜色。
这辆车的前后还各有十多名个扛棨戟的虎贲护卫,一众步卒开道,斧车前驱以壮声威,这便是国君出行的一整套仪仗。除此之外,又有童子、竖寺、随从、其它吏员并及兵卒从行,旌旗招展,辎轺蔽日,好不气派!只看得道路两旁的鲁人们啧啧称奇,纷纷说好久没见过这么威风的国君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丘暗自点头,正君名,复君威,仪容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正是他给国君的建议,虽然花费较多,但咬着牙也得坚持,好让国人们知道,什么叫赫赫周仪!
依照规定,诸侯的乘车是朱轮黑盖,黑色屏障。卿的乘车是黑色的车盖,车的两边屏障涂为红色。大夫的乘车则只有左侧屏障涂为红色,白车盖。鲁侯的马车后还有三桓、大宗伯、少正卯、柳下季等卿大夫的车驾,颜色泾渭分明,一眼看去便可知尊卑。
这也是孔丘升为小宗伯后努力规范的礼仪规格,吃一口饭,走一步路,穿一件衣服都得讲究。
此外,车队里还有许多未穿朝服、仅着深衣的士人,他们大多是孔丘死对头少正卯的弟子。其中不少是曾在他门下听讲,其后“叛”到了少正卯那边的,所以子路瞧着对面这些熟脸,恨得咬牙切齿,胡须都直了起来。
鲁侯下车后让孔子等人平身,众人按照地位高低依次进入毫社外的开阔场地,分两边坐在蒲席上,孔丘及其门徒为右,少正卯及其弟子为左,鲁侯及三桓居中仲裁。
“小宗伯,少正大夫,二位可以开始了。”
随着国君一声令下,辩论正式开始,席间孔丘和少正卯,还有他们手下的弟子都唇枪舌剑,列出自己的理由,或坚持鲁昭公之陵墓必须改制,或坚持绝不能改!
仿佛鲁国未来的存亡兴衰只系于一个流亡君主的孤坟位置一般……
场面几度跌宕起伏,期间,孔子劝季孙斯道:“大司徒,令尊以此羞辱国君却彰显了自己的罪行,这是破坏礼制的行为。现在把陵墓合到一起,可以掩盖令尊不守臣道的罪名。”
但少正卯则用孔子曾说过的一句话反驳:“仲尼曾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按照这个道理,大司徒不是应该为先执政平子隐么?”
对面的闵子骞立刻抢过话头:“既然少正认为这是隐,是否意味着承认当年平子为了一己私欲做错了?有过则改,方为君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颜回也优雅地劝慰道:“正是,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见之。更之,人皆仰之。”
于是少正卯的一帮弟子又起身反驳,局面十分剧烈,让鲁侯、三桓眼花缭乱。
到了后面,两边开始吵得烦躁起来,就将矛头转向了人身攻击。
少正卯的弟子攻击孔子这次更改昭公墓的建议,其实是儒者主持丧事玩上瘾了,玩庶民、士大夫家的还嫌不够,就想插足国君的,以博取虚名。说着说着,连当年孔子移坟葬母的黑历史也翻了出来,质问此举的合礼性,乃至于孔子本人“野合”而出的身份该不该算一个士。
孔子的弟子们气得七窍生烟,也驳斥少正卯私德有亏,说他“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兼具五种恶劣品性,是小人中的桀雄,一切思想都是罪恶的,是想要变尊卑之礼,蛊惑鲁国民众造反。
也难为双方了,都吵到这份上,礼还是得谈下去,在鲁侯三番五次打断他们的相互攻击后,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孔丘和少正卯关于礼的争辩也议得越来越深入。
大礼议最开始是争昭公陵之位置,继而争当年季平子以臣逐君的正确与否,最后争鲁国现在的君臣关系。孔子甚至提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要求将鲁国庙谒及乐舞统统重新排查,定一个标准,那便是“克己复礼”!
……
这场大礼议持续了整个早晨和下午,赵无恤提供的千余张纸愣是用篆书密密麻麻写了三分之二,公西华等记录者疲惫不堪,事后揉着酸痛的手连呼庆幸:“幸好用的是纸张,若是竹简,那我与笔吏们还不得活活累死!”
总之,笔吏们是彻底爱上这种书写材料了,此事结束后纸张会被收入收藏室的文献档案中保存,就意味着官方正式接受了它。在孔丘的建议下,一笔来自各个官署的纸张订单发向廪丘,并将廪丘纸定为“贡物”,公宫也会出钱帛购买一批,这样一来,阚止的使命也完成了一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无意外,书写用的纸张以后会在鲁国渐渐流行开来,最开心的是守藏室的书笔吏,伤心难过的,恐怕只有竹简工匠和做铜削的人……
而回到大礼议本身,这是一场空前的大论战,结果算是不分胜负,谁也无法说服谁。
但究竟还是季氏理亏,国际上,还有鲁国内部同情鲁昭公的人是很多的。于是鲁侯最后拍了板,他希望季孙斯能允了此事,让自己的苦命哥哥的坟墓能与先君陵寝连到一起。
孟氏在一旁支持此事,叔孙氏也开始有所动摇,在嘴皮子上没占到优势的季氏不得不从,只好允了此事。
事后,季孙斯也恍然发觉,从继位开始就一直是个傀儡的鲁侯宋,如今手下居然也聚集了柳下季,孔丘等一众班底,连带掌握部分军权的阳关司马子路也听命于他,竟然有些脱离掌控的意思。
从此季氏对国君,乃至于孔丘加大了提防。按理说三桓应该联合起来压制之,但季氏与孟氏因为礼议事件公开撕破了脸,加上赵无恤的离间计,两家再无合作可能。
于是季氏转而想拉拢叔孙,再次向赵无恤示好,希望能与国君、孟氏抗衡,不要失去执政之位。
但赵无恤虽然虚与委蛇,但实则却打算保持中立的态度。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利益,虽然想让鲁侯和孔子站到台前,帮自己吸引季氏的注意力,让三桓无法合力排外,却并不想刻意偏向哪一方。比如事后孔丘亲自带人去阚城开挖沟渠,连接昭公墓,他还派了几名数科学生前去帮忙规划协助。
与此同时,赵无恤在收获这场渔利之余,却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曹、晋、宋、吴四国的四条消息,这让他不得不立刻启程前往曹国陶丘,参与一场“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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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色清冷,带着一丝湿腻,预示着雨季将至。
五月末时,夏雨绵绵降下,各种消息也仿佛雨后的白蘑菇般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纷纷传到了廪丘赵无恤处,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首先得到的是一封来自曹国陶丘的绢帛,上面的蝇头篆字正是曹伯阳亲笔所书,内容则是邀请赵无恤去参加他的三十六岁寿宴,里面还附着子贡的一些话语。
赵无恤知道,早在《诗.小雅》里就记载着“吉日庚午,即差我马”之言,反映午与马相对。春秋时代已经有了十二生肖,自然就也了本命年的说法。
子贡在信中如是解释:“司寇当知,一年有月份十二。子,鼠也;丑,牛也;寅,虎也;卯,兔也;辰,虫也;巳,鸡也;午,马也;未,羊也;申,猴也;酉,鸡也;戌,犬也;亥,豕矣。十二生肖往返循环,所以世人对十二的倍数生日十分重视,加上去岁一整年里,曹国因为侈靡之业得到了不少税收,曹伯喜悦,今年便决定将场地扩建加固,做一个世间从未有过的‘大竞技场’,广邀天下卿大夫毕至,以庆贺本命生辰。”
无恤名下的侈靡之业在过去一年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据说现在陶邑的侈靡之所里,其倡优、舞技无不吹竽鼓瑟,也不乏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只为博得士大夫和国人一乐。
每逢赛车、赛马、角抵,还有初具雏形的蹴鞠联赛举行的日子,附近街巷常常挤得车彀击,人肩摩,赛场观众席上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开设产业的商贾如子贡等人都“甚富而实,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子贡在描述了这些盛况后写道:“司寇若是得空,大可来陶丘一观,一面巡视下吾等的业绩,另一面也能让曹伯与有荣焉,日后在陶丘行事和货殖也可以得到些许便利,此乃不情之请,端木赐再拜言。”
曹伯的邀请,子贡的谏言无恤不能不考虑。陶邑是天下之中,商贾云集的地方,在无恤的战略里地位十分重要。除却消息来源外,那儿还是三邑的纸张、瓷器,还有其余特产销售的终端,也是购入稀缺原材料的大市肆,可以说扼着无恤势力的经济命脉。
当然,若仅仅如此,他也不至于在鲁国局面微妙的情况下贸然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与此同时,子贡又汇报了一事:“侈靡之业也吸引了数不清的外国贵族前来消费,赐也因为职务便利结交了不少,其中有几个吴人,他们醉酒时无意透露了一个消息……”
……
子贡告知的第二件事让无恤下了决心,反正从三邑到陶丘才两百里地,来回五六天而已。于是无恤将在郓城主政的张孟谈唤到廪丘,一方面交付他政事,一方面解释此事。
原来,到下月时,南方新兴的强邦吴国将再次派出使者北上,最终目标是前去晋国朝聘。期间会经过宋、陶、卫三国,刚好能赶上曹伯的寿宴,所以吴国行人将会在陶丘停留些时日。
这件事的真伪,子贡已经派人入吴境查证过,而行人的身份,他也打听清楚了,当那名字呈到无恤案头时,让无恤感觉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吴国行人刚好是屈氏的人,也就是当年屈巫臣南下吴国时,在那儿留下的儿子狐庸的后代……”
当年,为了夏姬而出奔的屈巫因为怨恨楚国令尹、司马族灭他宗族,于是便向晋侯请使于吴,晋侯许之。于是屈巫借道莒国,到了当时还被中原视为蛮夷的吴地,说服断发文身的吴王寿梦加入晋国的姬周宗盟。
屈巫还教打仗散乱无序的吴国人列阵和车战之法,让他们强大起来攻击楚国侧翼。他离开前请名剑匠铸造了宝剑少虡,还把大儿子屈狐庸留在了吴国,那支屈氏后人世代作为和中原沟通的行人,至今已经过去了八十年。
说起来,屈氏家族倒和赵无恤十分有缘,被称为伯芈,无恤则亲切地叫她薇的邢氏少女,还有在陶丘子贡处做事的少年邢敖都是屈巫后人,当年他们被父亲带着南下,就是想去吴国投奔亲属。姐弟俩被无恤所救后,伯芈已经相当于他的妾室了,而宝剑少虡在邢敖成年前也由无恤代为保管,此时正挂在他腰间。
救薇和邢敖是意外之举,无恤当时没想过回报,谁知眼前却一个机会。所以得知这消息后,赵无恤难免动了一些心思,或许,是该用这把许久未曾染血的宝剑换一些实质利益了。
春秋时代,人们最终血亲宗族,何况两边血缘还没过五代,隔得不算太远。若是能让邢敖和那屈氏行人两个分别南北的宗族支系会面,此乃成人之美,必将成为贵族中的美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只是赵无恤与吴国屈氏拉上关系的手段,他更关心的是能否打通一条购置铜、锡的铜路。
穿越之初无恤对青铜这种材料还有些不屑一顾,可渐渐却明白了这时代人称之为“美金”的缘由,因为在冶铁成熟前,它真的没有合适的替代品!
无恤对青铜及其原材料十分渴望,不单单是因为冶铁技术不过关,做不出质量优秀的铁兵器,军事武装与青铜数量挂钩。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已经被鲁国落后至极的货币系统逼得无可奈何,只得将本来尚嫌过早的铸币计划提前了。
这事得从纸张、瓷器的售卖说起,楮皮纸的成本已经降到了和竹简同等的程度,价钱却可以比麻纸、竹简卖得贵上好几倍,但外人却不知道其中奥秘,还觉得是占了大便宜。
当一高一低两种纸开始在鲁城售卖,第一批钱帛收上来时,赵无恤就对鲁国的货币和商品经济大失所望了。
当时计侨给他算了一笔账:“鲁国铜贝按照铸造地点的不同,质量层次不齐,但平均的重量大概就是半两一枚。一般的竹简是一铜贝两册,公输纸原本一铜贝换十张,劣麻纸一铜贝二十张,楮皮纸的价钱则是一铜贝两张!”
晋国好歹有铸造的铜空首布,双肩足布等,但鲁国号称礼仪之邦,却还保留着上古时代的贝币系统!虽然从鲁僖公以后渐渐变成铸造的铜贝,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落后。所以即便收获了万枚铜贝以及包铜的贝壳,看着垒在一起的贝丘,无恤却没有发财的感觉,只感到滑稽。
若不是赵无恤自己苦于府库青铜不足,熟悉经济的子贡也不在身边,说不定就让工匠坊分出一批攻金之匠熔铸铜币,让它们席卷鲁国了。
后世经过时代经济选择的圆钱、半两钱、五铢钱,都足以将鲁国落后的铜贝、贝壳一股脑淘汰掉。在之后的两千年,铸币都是一项敛财的巨大权柄,也是掌握一国经济命脉最好的手段,什么造纸、烧瓷与之比起来,都成了小打小闹……
更让人欣喜的是,毕竟是铸币是刚出现不到五百年的新事物。这时代的主政者们对铸币认识还不足,所以并未立法管理私铸现象,只要有人手和铜料,就能自个设坊铸造,从此财源滚滚。
但无恤却力不从心,他手上缺少足够的铜料,三邑不产铜、锡,整个中原地区也很少。何况鲁国大司空叔孙氏,还有晋、鲁、曹的贵族商贾都对这种军备材料极其重视,不肯轻易售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无恤便只能把目光盯到了楚、吴两个产铜大国身上,楚国虽然铜料丰富,但实在太远。吴国和鲁倒是在淮北一带相邻,何况吴国政治体系构建较为原始,若是能和领邑主搭上线,以精良的手工制品偷偷转运些铜、锡是没问题的!
于是他便做出了决定,要到陶丘与吴使会个面,顺便参加曹伯寿宴。
张孟谈听了无恤的理由后也十分赞同,认为值得一去,允诺说无恤不在时他会统筹调度好三邑军政,防备盗跖袭击。
这时候,无恤只想着速去速回,没料到还有另外两桩分量不小的事在陶丘等着他解决……
……
诗言,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晋国新绛郊外,昔日因为赵无恤主政一年而热闹非凡的小邑成乡,仿佛已经沉寂了下来。每当傍晚降临,只听见蚱蜢螽虫响彻草间,夜深人静时,甚至还能听到求偶的野鸡在振羽啄翅。
前年冬天,赵无恤因为误杀范氏嗣孙而被逐的消息传来后,成地举乡哗然。
当时羊舌戎等愤慨地说道:“范氏以嫡孙被杀为耻,吾等也以主君被逐为耻!君辱臣死,成乡全邑上下,爱戴君子就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儿子想着为父母报仇,做臣下的想着为主君报仇,若是主君有召唤,难道还有敢不尽力的人么?”
于是,此乡半数的青壮子弟自带衣物、弓矢、武器,他们告别了昆父妻子,在成抟、计侨、羊舌戎等人的带领下,分批前去宋、鲁投靠流亡的主君赵无恤。
在他们离开家门时,成乡的国野民众没有往常送子侄征召的悲切,而是相鼓励,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纷纷说:“有君子这样恩惠的主君,就算为他战死在异国也值得!若君子不归,也休要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架势,颇有当年晋重耳流亡,狐氏兄弟、赵衰、魏武子誓死相随的意思。
男子们怀着“报君恩”的心思离开了,成乡顿时成了女儿乡,田亩间劳作者,里闾出没者只见巾帼,罕见须眉。连昔日防范严密的瓷窑也空了一半,只剩下一些年轻鲁陶匠和下宫陶匠学了半拉子瓷器活,维持着“成瓷”的产量,却已现颓势。
这种情况持续到半年多前,赵氏宗主突然下令,将成乡转封为他幼女季嬴的养邑。而那位披着红兜帽和裘衣,乘坐四轮华车到来的女邑主,竟然和赵无恤当年初到时一样,给开始沉寂的成乡注入了新活力。
邑寺被修缮一新,小院落里冰冷的石案、青绿色的菜圃依旧,庖厨里还是日日都有香味飘出,但比起以前的大盐,多了几分甜腻的女儿家气息。住在里面的人也物是人非,继无恤之后,君女季嬴成了此处的主人。
她从下宫带来伺候的人不少,其中最受信任的,就是风传无恤君子离开前十分宠爱,甚至连沐浴也让伺候在旁的伯芈。
伯芈是昔日的邢氏丧父之女,成氏的殉葬小隶臣,与无恤有肌肤之亲的贴身侍女,她还有一个名叫做“薇”。
但自从赵无恤南行后,这个私名就被深深埋了起来,换成了更正式的“伯芈”。这是君女季嬴让她改的,意味着承认她源自楚国屈氏的姓,还有一度失去的贵族女子地位。
但伯芈没有丝毫的得意,她身份变高了,走路时却依旧垂首趋行,此时正捧着一叠从鲁国西鄙刚寄来的楮皮纸,只着足衣进入了居室,站到了君女身旁。
伯芈没了以往浮萍弱柳的模样,在季嬴的调教下多了几分贵族气质。她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深衣,头上朴素的布饰则是黑色,众女不知道她为何要这副服丧似的打扮。只有伯芈知晓,自己之所以这么穿,因为君子喜好这打扮。
和伯芈的洁白低调不同,季嬴依然是一身红妆,坐在榻上,纤手持兔毫笔,正对着一张麻纸凝神思索。
“这便是楮皮纸?”接过廪丘最新做出的一批纸后,她面带欣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唯,一共送来了四五百张,以后或许还有更多。”
“无恤在晋国时便心思精巧,时不时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来,谁想去了国外还是如此。”
季嬴手里有一根木尺矫正字体行序,木尺表面用刀削刻上笔直均匀的刻度再涂上漆,既可以当作简单的测量单位,也能用来对当作齐字体和镇纸的工具,这自然也是鲁国西鄙的产物。
楮皮纸质量胜过麻纸不少,季嬴一时技痒,接过来蘸着笔墨,开始画着瓷器模型和釉彩。她下笔神气娴雅,姿态轻盈,不见有一丝一点的纷乱,举止间落落大方,文雅而自然。
从季嬴开始主持成瓷后,这个离开赵无恤点拨后渐显颓势的瓷窑便开始复苏。
因为土质问题,成瓷以“白瓷”为主。白瓷并不是首创,早在刚建瓷窑时就有少量出产,在制作时只需要注意釉色中铁的成色干扰,产品便会从青瓷变为白瓷。
季嬴其实并不懂烧制,但她却明白自己想看到怎样的产品,于是成地白瓷越发的器形细腻,装饰精良。它们胎色灰白,质地细密,釉色青灰,如冰似玉,颇受女子喜爱。
而与之交相辉映的,正是近来才出现的甄地“黑瓷”。
和制作白瓷异曲同工,只要加重瓷釉中铁的含量,就烧成了黑瓷。也许是沾染了武卒肃杀的风气,甄地黑釉瓷乌黑油亮,造型粗狂浑厚,端庄厚重,器物注重实用。
对此季嬴评价道:“我看那些黑瓷,花纹是有的,但作为男子,内心实则是蠢笨至极的,哪能比得上女儿家心思细腻?所以甄地黑瓷胜于色泽新颖,而成地白瓷则胜于造型别致,各有所长。”
她审视了一遍画在纸上的模型,将其交给了伯芈,让她带去工坊,叫匠人照着上面的形状试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伯芈侧目看去,却见那张楮皮纸上,笔下慢慢跃出了一个美丽的精灵,它造型优雅别致,白如莲花,美得不可胜收。也不知道真正烧制出来后会是何等模样,恐怕刚开窑,就能引发工匠们一阵惊叹罢。
就在这时,季嬴却对她说道:“最新一批出产的成地白瓷将运往陶丘,我想让你亲自去一趟。”
季嬴已经从信件中得知无恤将去陶丘,信中还提到了屈氏后人的事情,虽然无恤并未明说,但聪慧的季嬴却考虑到了,这次与屈氏会面能否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或许能靠伯芈她们姐弟以“亲情”动之,所以便谴她前去。
伯芈自然知道这一去是为了什么,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下妾……”
季嬴却不容她分说:“无恤已经离开了一年半载,归期不知,之前是因为濮上战乱不休,所以才未让你去。可如今鲁国局势已经平稳,常年在军旅之中,日子一定过得粗糙而随意,他身边总得有人照料,所以我想要你去!”
声音变成了命令的口气,伯芈只能俯首下拜,不敢再辞。
她不知道以前的君女是怎样的,但现在的季嬴华贵而成熟,这一年多时间她发生了一场蜕变,从一朵含苞的花骨朵变成了初开的繁花,话语中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可实际上,季嬴心里想着的,却是恨不能摆脱赵氏君女的身份,亲自前去陶丘,与赵无恤一晤……
……
吴国延陵邑位于大江之南,震泽以北,当年吴王寿梦死,想要传位于幼子季札。但季札不愿为君,便学太伯、曹公子故事,躬耕于延陵,以避让君位,吴王徐祭遂封季札于延陵,号延陵季子。
季札如今是吴国公族中辈分、年纪、见识最高最广的人,也是对北方诸夏礼乐最熟悉的人,所以北上陶丘的吴国使节团在此停留,向他请教一些礼节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时,一位白发垂鬓的年迈大夫抱着剑坐于水边一座茅亭中,眼前是浩浩汤汤的震泽。
他的右侧陪坐着一位高冠博带的中年男子,华族大夫打扮,虽然是吴国地位卓然的行人,却对老者态度恭敬。左侧是一位缁布冠的青衣少年人,在场众人数他听得最认真,眼中满是对北方诸夏的好奇,身上虽然是中原士人打扮,但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纹身却暴露出他是土著的吴人。
而一旁那名身材粗壮,腰别短剑的大汉更是完全的断发纹身,颇有些不耐地看着震泽景色,目光放在不时跳起的游鱼上——他脸颊上的纹面正是一对青黑色的双鱼图案。
他的父亲专诸,当年就是在这里学习炙鱼的……
就在此时,白发老者突然停下了侃侃而谈的话头,仰头吟诵了一首诗歌后泪流满面。
陪坐的三人大惊,那名为言偃的吴人少年更是关切地近身求问。
“季子,不知为何悲吟?”
季札拭去纵横的老泪,“铮”地弹了一下长剑叹息道:“老朽心口微痛,想必是晏平仲辞世,世间又少了一位知己之人……”
于是,就在分处两地的无恤和伯芈都准备动身出发时,一道来自齐国丧事却在短短几日之内震惊了天下,让他们的行程也不得不延误数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平是晏子的谥号,记成他的字了……下午还有一章
四十年前,齐国崔杼之乱,齐庄公被弑,晏子这位“不死君难”的智者逃过了那一劫。随后庆封灭崔氏;栾、高“二惠”与陈、鲍驱逐庆封;陈鲍驱逐栾、高三场大乱,他从未卑躬屈膝,却奇迹般地保全了自己的宗族,在齐侯杵臼时相齐,创造了一段难得的安定时期。
晏氏自晏桓子后开始崛起,到晏婴时成为上大夫,一度执掌齐政。虽然他从不为自己家谋私利,家无筐箧之藏,居于商贾之里闾,家有老妻却推辞齐侯赐予的美室美妾。但挡不住他名声太好,民众扶老携幼前来归附,如今已经成为齐国在国、高、陈、鲍四卿下的第五强家。
但他终究还是没逃过司命的催促,晏子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临淄民众万分痛心,数万人走上街头同悲,挂满了墨旌和素稿。
据说在晏子病重将死时,特地凿开楹柱放进一封帛书,对他妻妾们说:“楹柱中的信,阿圉年长后再给他看!”
晏婴老年得子,其子晏圉尚未及冠,却被齐侯直接授予上大夫之爵,养于公室,请名师教其君子六艺,以继承晏子的宗庙家邑。
晏子遗书里写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或许是对齐国未来的预言,或许是指点后人保全宗族的妙招。
齐侯也十分哀痛,他用最隆重的上卿礼节,亲自为晏子发丧,还捧着璧玉在晏子的黑色棺椁旁哭得死去活来。
有人在旁劝道:“君上,这样做不符合礼的规定。”
齐侯哭得眼泪鼻涕都混到了一起了,他直接用素衣的宽袖一擦,说道:“汝等怎能知道晏子的好处?从前孤与晏子到遄台游玩,一天之内他给我指出了三次过错,逼我改正。现如今斯人已逝,还有谁能像他那样公正、那样时常督促寡人?没有了晏子,齐国危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不礼的!”
国夏、高张、鲍国对于晏子之死都十分悲痛,唯独高兴的大概是高唐陈氏。唯一的克星已死,陈氏父子明面上双目垂泪,回家后则弹冠相庆,抓紧了削弱齐公室和其他三卿的谋划。
而晏子的谥号也由齐侯亲自选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谥曰“平”!
治而无过曰平,无灾罪也。
执事有制曰平,不任意。
布纲治纪曰平,施之政事。
于是晏子自此便被天下人尊称为晏平子、晏平仲!
……
鲁国方面,刚刚完成更改鲁昭公陵墓,威望正隆的孔子也穿上了端庄的礼服,带着弟子们朝临淄和晏邑的方向垂拜,虽然晏子并不欣赏他,甚至阻碍了他在齐国的从政之路,但孔丘却十分赞誉其人。
他曾称赞说:“晏子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这会又无奈地感慨道:“扶助拯救民众却从不自夸,言行裨补三位君主齐灵公,齐庄公,齐侯杵臼的过失却不矜功自傲,晏平子果真是君子啊,惜哉。”
赵无恤的廪丘,也赶着这场波及全天下的风潮,降低了饮食规格,推迟了南下陶丘的计划,好为晏子默哀。
晏子头七的遥祭当日,他对冉求、公西赤、阚止等属吏说道:
“叔孙穆子曾经说过,像保姓受氏,以守宗祊,让后世不绝祀,这样的卿大夫任何邦国都不少见,这些人仅仅是及身而止,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这三者能得其一的士大夫万中无一。然晏子之德无人能挑剔;晏子相齐,辅佐三代齐侯,有大功于国;其言语诙谐睿智,出使楚国之事为列国行人所传颂效仿。如此,晏子可以称之为……
不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晏子也极为敬仰的阚止今天有些走神,听到赵无恤这话,总喜欢直言自己观点的他反问道:“
“想要不朽何其难也,百年内天下人人赞誉晏子,但五百年,千年后寻常人不知其名,两千年后他的姓氏和功绩言行或许就湮没无闻了。司寇就这么能够笃定,这世上真的有死而不朽者?”
赵无恤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然也,我可以肯定,两千年后的人,纵然不知道现任齐、晋国君是谁,不知道列国执政是谁,但晏子之名却耳熟能详!他的事迹将流芳百世!”
阚止听呆了,赵无恤此言如此的肯定,仿佛他穿越千年见证过一样,让人不得不信。
无恤当然能确定,他与晏子跨越数千年的相识,大概是从那篇《晏子使楚》开始的吧?
但如今,他也只能感叹道:“遗憾啊,我却没能和这位智者见上一面,聆听他的教诲。”
……
六月中旬的时候,晏子的丧事也传到了晋国。
晋齐两国虽然处于敌对状态,但晋侯依旧专程为晏子减低了饮食规格,罢朝一日,六卿之邑亦然。
这是对这位风趣聪慧的政治家的一种尊敬,他虽然身高不足六尺,但其德,其功,其言却足以让晋国所有卿大夫侧目!
六卿同时也在揣测不已,晏婴去岁秋冬久病,却断断续续撑到了今年仲夏才去世。有人认为,晋齐两国持续了两年的争霸战争之所以在甄、廪丘之战后沉寂了这么久,齐国也没有乘着阳虎之乱攻鲁,就是晏子的谏言在起作用。如今他这一去,战端恐怕又要起了,只是不知道齐国是选择在秋收前还是秋收后发难。
至于攻击的地点,有人认为或是齐国陷没于鲁的要塞廪丘,或是与高唐隔河相望的夷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列国卿大夫虽然都有所表示,但最伤心的,还是吴国延陵季子。
这位老者如今已经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风烛残年的坚持,在吴国徐地证实老友晏子真的死后,又给了他沉重打击。
弭兵之会后,天下以叔向、子产、晏婴、季札为四贤,如今三贤已凋零,唯独剩下吴国公子孤身一人了。
悲伤过后,他却很快就走了出来,因为吴国十多年前刚征服的徐地有些不稳,受吴王阖闾所托,老季札特地带着吴国的北上使团到这儿跑了一趟。因为为徐君挂剑之事,他在徐人中威望极高,徐子在被吴军水攻投降后,甚至主动向吴王请求,莫不如以季札为徐地的封君,他甘愿为臣子,但却被吴王否决了。
季札虽老,但他依然是吴王之位的合法继承者!
老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叫诸樊,次子叫余祭,三子叫余昧,四子便是季札。季札贤能,寿梦生前也曾想让他继位,但季札避让不答应,于是让长子诸樊继位摄政,但寿梦死前下了遗命:一定要让季札继位!
他若是不肯,季札的几位兄弟就得兄终弟及,一个接一个地为季札守着王位,等待他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坐上君位,好满足先王寿梦的遗命。
所以,过去的历代吴国诸王,诸樊,馀祭,馀眛,王僚这几人,在一些吴人看来,都是帮季札占位子了。连阖闾刺杀王僚后,都不得不摆足姿态,亲自跑去延陵“恳求”季札继位,好安抚沸腾的舆情。
季札再次拒绝了阖闾的虚情假意,他只愿意做他的延陵季子。
此刻在徐地,一处装饰简单,却摆满了无数竹简的居室里,季札对中夏士人打扮的吴国少年言偃说道:“晏子的聪慧天下无人能比,但他能逃得了内乱,能不屈服于人却能保宗族身家平安,却任旧逃不过生老病死。我也一样,能避开王位,却避不开大王的猜疑,如今就想守在延陵,只希望能多教出几个像你这样的吴人,好传播诸夏的礼仪,开化句吴的蛮夷之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年吴国太伯、仲雍断发文身,抛弃了周礼,以荆蛮、于越风俗治国,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弃在海滨,不与姬通,甚至被鲁人视为野蛮的蛮夷。吴王寿梦之时吴人开始渐渐恢复旧俗,季札就是其中代表。
他随屈巫之子狐庸学习中原礼仪,随后代表吴国第一次正式出使诸夏,沿途种种事迹都传为美谈。
言偃仿佛是季札年轻时的写照,他是延陵当地的吴国贵族,年少时也剪发文身,光着膀子,口咬短剑在江河湖泊间遨游。稍稍年长后却开始养发扎髻,拜在了季札门下,跟着他穿冠带广袖,学习中原文字,诗书礼仪。
如今略有小成,就将作为吴国行人屈瑕的助手北上,一来作为翻译,二来他也想像季札一样,在北方观礼、求学,好引入北方先进的文化,将“大吴之国,剪发文身”的荒蛮景象早日改变。
言偃诚恳地说道:“诸夏士人相互称呼必称字不称名,言偃尚无字,还请季子赐字!”
季札微微一笑:“吴人本是周室游子,你如今北上求学,又是吴国的游子,你的字就叫子游好了……此去北方,不知想求学于何人?”
言偃早就做好了打算:“听说郑国有位邓析先生,长于律法诉讼,作竹刑。而鲁国有两位闻人,一是小宗伯孔子,擅长礼仪教化,二是少正卯,长于辩论博学,我或许会拜入他们门下。”
季札却摇头:“邓析近来似乎正受郑国执政为难,自身也难保。此外,如今鲁国的闻人不止两家,而是三家了!”
“敢问还有谁?”
季札捋着胡须说道:“晋国赵卿之子无恤,颇有贤名,去岁的格物致知之说,修齐治平之说传到了延陵,都十分发人深省。听说他手下还有不少贤能,或擅长工匠技艺,或长于数科筹算之术,你途径鲁国西鄙时可以停留些时日,替我看看这个赵氏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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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等屈无忌带着使节团里的专伯鱼、言偃等人准备离开徐地、钟吾时,季札却只能遥遥相送。
在季札的斡旋下,此地因为青黄不接而发生的动荡已经平息,再过几日,他也要返回延陵。何况他已经老迈得无法远行,徐地就是他能走最远的终点了。
四十年前,他聘于鲁,请观周乐,听遍商、周、鲁之颂,以及大小雅、十六国风,期间每一个点评都让自诩为知礼的鲁人汗颜不已,纷纷甘拜下风。他过徐国时为了未说出口的信义,在徐子陵墓旁的松柏上挂吴中宝剑,也传为美谈。
他过郑国时见到了正值壮年的子产,俩人一见如故,季札预言子产将执政郑国,创造一个中等强国。他过齐时,也与晏子结交,建议晏子主动交出封邑和权力,正因为无邑无政,晏子才幸免于栾、高之难,没有遭陈无宇毒手。
至于他适晋时,则是与叔向交游,并特别欣赏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人。
季札回忆着自己与这些人的交好,如今他们都已经尽数死去,人亡政息,晋国羊舌氏已灭,六卿专权,不知何时就会打起来。齐国没了晏子,权柄就要落到陈氏手里了。郑国那边,子产的继承者子大叔也死了,心胸狭窄的驷歂执政,据说最近正在为难名士邓析。
“未来几十年的天下,将是个礼乐崩坏的季世……”
从好时代到坏时代的季札充满了悲观。自己的侄儿吴王对礼乐教化并不感兴趣,他心性残忍,一心想要争霸,却不务德行,只知力争。就像申包胥说的,这样的吴国就如同巴蛇和巨彘,即便称霸蚕食天下,若没有属于自己的文明文化,霸业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开始努力回想离开晋国前嘱咐叔向的话,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对了,我离开晋国前,曾对羊舌子说,叔向,你要勉力惜生啊!晋国国君奢纵平庸而良臣又多,卿族势力强大,未来政权恐怕要落到赵魏韩三家手里了吧,你为人刚直,定要慎思如何免于祸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他送给言偃的道别之言,却没了以往的忧国忧民和预言,而是简简单单的絮叨。
“偃,中国的饮食衣物不同于吴越淮夷,你或许已经戴惯了高冠博带,穿惯了鞋履衣裳,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成周雅音,但脾胃却依然是吴国人的。这些天多食些鱼羹稻蛤吧,渡过淮泗后,想吃都吃不到了!”
望着言偃北去,季札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是一部分吴国士大夫想要归化母体“中国”的迫切渴望,但在中原人看来,他们已经是蛮夷之邦了。
……
同一时间,无恤也离开郓城,南下陶丘。
从鲁国西鄙去陶丘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出郓城水门,从小港口上船,沿着大野泽西岸往南行,在巨野邑进入济水,逆流而上,只需要两三天就能抵达。
水路最好走,但却不安全。
今年开春后,无恤让张孟谈在郓城主政,招募大野泽游民,希望以经济问题解决盗患,压缩盗跖的活动范围。虽然取得了不少成效,投靠者已经多达两千人,在计侨数科学生和营造之匠的合作下,一些沿湖的亭舍哨所、高数丈的夯土烽燧也在湖西岸陆续立起,预示着赵无恤对这里的统治,地方亭乡民众常常被征召进行防盗训练,叫盗寇只管有来无回。
但这仅仅让盗跖在吃过几次苦头后,不敢派人来西岸的新开垦地劫掠,将目标转向湖南岸、东岸的城邑。
另一方面,赵无恤却也不敢乘船入湖太深。正如本地有句俗言,旱鸭子学会游泳,也不要和水鹄比水性。虽然郓城的舟师卒已经略知水性,日夜演练舟战之法,但要知道,后世的曹操也是在荆州练了小半年水兵才打了赤壁之战,结果人人知晓,和东吴水军一碰,他连老底都输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次离间季氏和孟氏的计策成功后,赵无恤已经不再需要养寇为患,虽然想彻底剿灭盗跖,但他暂时有心无力。
所以官匪势力的分野便以湖岸一里内划线,他这次只能带着三四百精锐武卒陆行,入湖泽观碧波的风雅事只能等明年了。
无恤之所以带这么多人出行,是因为濮水以南,大野泽、济水以西的地域,理论上来说是属于卫国的。如今卫国只是勉强服晋,不知道何时就会叛离,无恤在宋国和卫侯的男宠公子朝相恶,之后又攻略了甄城,他可保不准卫人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下手。
这片他们经过的地域就称之为濮南之地,濮水、济水流经,雷泽、历山居其间。其中有笙窦、乘丘等几邑,又号“济西之田”,历史上因为晋文公厌恶卫国从楚,一度划归鲁国,之后百余年变迁,现在又成了卫国领土。
上次无恤昼伏夜行,才避开了这些卫邑的耳目,达到了奇袭甄城的目的。转眼一年过去了,他和手下们已经不再是内心惶恐的流亡者,他们已经在鲁国站稳了脚跟。如今还乡团归来,却是旌旗招展,大摇大摆的走正道,骑士个个昂头,持矛戟者人人骄傲,卒长们说了,可不能堕了鲁国小司寇的威风。
过路时,赵无恤也按照老规矩,让人把这一带的道路舆图统统画下来,还指着远处的乘丘邑对随行的亲信说道:“子贡手下的商贾已经遍布北方诸国,尤其卫国濮南之地,更是无孔不入。此外还有一些在甄城本地培养的暗子,他们用卫国口音掩盖了身份,已经混入了这些小邑内,随时窥探和回报消息。”
“司寇是要图谋卫国濮南之地么?”阚止小声发问。
张孟谈要治理三邑,冉求、公西赤等人正而不谲。所以遇上阴谋之事,无恤便多半与聪慧的同龄人阚止商议,常常能得到不错的反馈。
“卫侯若是一心留在晋盟,我自然不能动他,若是叛晋入齐盟,那鲁国作为晋国盟友自然要兴师讨伐,三邑位于西鄙首当其冲,以正伐逆,何言谋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阚止却只是轻笑道:“楫门而盗却谓之伐,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孔子的这句话似乎被司寇活学活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面色一僵,却只是笑了笑,抬头去看着天边如丝如缕的秋云了。
阚止的这一点让无恤有些不喜,他性子就是持才而傲,肚里有话总忍不住说出来显示自己的能耐,看破不说破多好?君臣之间还能继续谈笑风生,这便是他不如张孟谈的地方了。
无恤还是有容人之量的,不过等再拓宽势力和领地后,寻个千室邑让阚止去做做实事,磨一磨他的棱角倒是不错。
……
近两百里路,他们走了四五天时间,到达陶丘时已经进入七月份,夏末秋凉。而无恤此行的主要目的,吴国使节团,才刚结束了对宋国的访问,进入曹国边境呢。
子贡出城十里相迎,他依然眉目俊朗,儒雅斯文,但唇上却留了两撇矢状的黝黑短须,显得成熟干练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不似多数商贾般炫富似的穿宋缯鲁缟,布满鲜艳纹绣,而是着面料极佳的淡雅蚕丝深衣,却更凸显出他的品味和与众不同。
随着赵无恤手下越来越多,来源越来越广,每次会面,都得将身边的人介绍一番。子贡多次婉拒了曹伯对他的加尊和授职,如今依然是白身的士人,他对无恤下拜,又与无恤身边的阚止等人见了面。
阚止将子贡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倒是没看出子贡有何特别之处,无恤手下的孔门弟子冉求、公西赤等人,他都觉得不如自己,唯独对张孟谈比较佩服。
他现在是赵无恤身边最受重用的家臣之一,这次有机会,便少年心性发作,卯足了劲想和子贡争一争第二把交椅。
于是他见无恤与旁边的陶蛊等人说话,没看这边时,便对子贡再度行礼道:“久闻子贡之名,只望你的才干能不负阚止期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阚止说完眉毛一扬,话语里有些带冲,子贡却也不愠怒,只是淡淡地回礼。等到无恤邀他同车而行时,才悄声对无恤说了些话,叫后面的阚止以为是在告自己刁状,心中便有些不屑。
“不愧是个商贾皂隶!”
其实刚才的事,子贡压根没发在心上,他对无恤说的是:“司寇,晋国那边来的人,赐已经安置妥当了……”
无恤明了,点头称善。
晋国来的人,自然是随着赵氏商贾,运送一批白色“成瓷”和“下宫瓷”来陶丘的少女伯芈了,也就是无恤当年在成乡救下的侍女薇。
无恤的去信上未曾明说,但季嬴却一眼看出了他未尽之言。
对于季嬴的这个决定,赵无恤是大感欣慰的,有了伯芈在旁,与吴国行人屈无忌的结交便能更添几分成算。
因为要算起来,若是无恤承诺给伯芈一个名份,他便与吴国屈氏有了实质性的亲戚关系。
当然,他本人也有几分期待,那如同一朵白色小花的清秀少女,偶尔也会入梦。两年未见,不知她会不会像祖先夏姬一样,容颜不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让武卒停留在曹国人临时搭建的临时军营内休整,无恤只带着卫士和亲信数人,从北面入城。这儿临近济水的市肆,整个中原世界最大的贸易中心位于济水边上。
市肆密密麻麻挤满了河岸两边,百货陈杂,熙熙攘攘。城中道路笔直,铺着青石板,身穿宋绣鲁缯的富足商贾领着皂衣侍从招摇过市,讨价还价的声音喧嚣其上。玄衣的市官“褚师”则带着市掾吏巡视期间,收取贸易税。
无恤去年经过这里时,只是感叹商品之多之繁杂,但这回再次路过,再看那些货物,却从中窥见了不同之处。齐国的鱼、盐;北燕、鲜虞的牛马;宋鲁的五谷、丝麻;晋的皮革和池盐;吴国的铜锡;楚国的杞梓、鸟羽、丹青,甚至是开采自汝水汉水的黄金……
这些东西都是战略资源,关系到民生的衣食,关系到工匠能不能制造兵刃、箭羽、甲盾,关系到一个君主的统治能否稳固,还有他的战争机器能否顺利运转!
往内城走去,无恤和子贡闲聊道:“看上去陶丘变化并不大。”
子贡轻笑:“等到了外郭区的侈靡之所,司寇恐怕得将这句话收回了。”
原来,子贡鼓励奢侈的计策奏效了,曹国去岁收益不错,收入比往年多出了一倍。曹伯顿时大为感谢赵无恤和子贡,甚至将打猎时才有的财大气粗拿了出来,出资将侈靡之所简陋的土木竞技场翻修。
在赵无恤来信建议下,曹伯让工正派遣数千劳役采济水上游的石头,用长舟运到陶邑。新造了一个石质的“大竞技场”,好炫耀财富,庆祝生辰,据说那儿可以一次性容纳五千人!
“如今那边地价正在不停飙升,左近一里内的农人田地大多被并购,如今一亩值数百齐刀币。”
无恤诧异:“足足升了几十倍?”
“虽然贵,但如果能在那附近开一家吃食饮酒的店肆,那必定能一本百利,商贾们都说,这是司寇的恩泽,但土地多半在吾等手中……此外,账目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司寇查验,抛去所有开支,去岁一共得到纯利黄金九镒,宋缯、鲁缟千匹,齐、晋钱币数万枚。若是将这些全换成粮食,则可以让三邑六万人饱食一年,若是全换成良马,也能凑出一两千匹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事且不急。”
随着子贡渐渐在陶丘站稳脚跟,赵无恤也计划着将手伸向其余领域了,瓷器和纸张必须尽快在这儿打开局面,购置战略物资的计划也得提上日程。
不过无恤今天可来不及过去一观究竟,甚至没时间去子贡居所见一见闺中梳妆以待的佳人。
当夜,曹伯阳摆出了隆重的仪仗,亲自出内城迎接,并与赵无恤同乘四轮奢华大车进入公宫,在临近济水的高台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席位设在君位右侧三步之内!
陶丘的各方势力举城哗然,这规格,是将无恤区区一鲁国中大夫当成大国之卿、小国之君来接待了!
“曹君糊涂!荒谬!”部分人如此暗暗作骂,但这丝毫不影响无恤的待遇。
而在这场纸醉金迷的宴席上,东道主曹伯还亲切地拉着赵无恤的手,指着宴席靠前位置的两人对他说:“子泰,此处还有你的两位故人!”
无恤定睛一看,筵席上一前一后,正起身朝他行礼,眼中意味深长的,可不就是两位来自晋国的老熟人么……
……
“想不到能在此与子泰相见。”
“籍师乃是小子泮宫老师,直呼我为无恤即可。”无恤说完,朝籍秦身后的邓飛也行了一礼:“见过邓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曹伯的寿宴,邀请了除宋国外的所有中原诸侯,春秋时期的国际关系十分密切和复杂,血缘、宗法、姻亲和利益相纠缠,所以国君们也要相互朝聘以联络关系。
晋国也派了公族大夫、上军司马籍秦前来贺寿,籍秦虽然只是中大夫,但大国之中大夫,相当于小国之上大夫,所以他位置靠前,属吏邓飛也陪坐在后,曹伯所谓的赵无恤“故人”正是他俩。
籍秦黑衣长冠,坐于案后,两年未见,他颔下的胡须似乎长了几分,不过看上去依旧雍容斯文。不同之处在于脸上堆着笑,手里鞠着礼,对无恤十分殷切,当即向他敬酒,还谈及晋国的往事好套近乎。
说起来,当年籍秦见无恤相貌平凡,又只是赵氏的贱庶子,十多岁才来泮宫就学,所以并没有引起他太多重视,没亲手教授过一堂课,完全扔给属吏邓飛。
可现如今,他却有些悔之晚矣,因为无恤尽管被“驱逐”出了晋国,却声名远播,在鲁混到了和籍秦一样的爵位,领邑却胜过他数倍。而且年纪才十六七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怎能不巴结一番?虽然籍秦是上军司马,作为上军将中行寅的下属,目前投靠的是范、中行一派,这次他还带来了两家的礼物和押送礼物的兵卒。
投之以桃,则报之以李,赵无恤对籍秦也礼数有加,毕竟他在新绛泮宫时也曾献上束脩,以籍秦为师,这份表面的敬重是要做的。
不过他更加尊敬的,还是在籍秦身后跟着一起行礼的邓飛。
见无恤当众敬重他,邓飛感动之余也连忙还礼:“穷士不敢当大夫之礼。”
无恤却坚持道:“此言差矣,先生之才堪当此拜!”
这位教了赵无恤不少典史和晋、郑律法的士人今天着缁布冠,略为矮小的身材裹着素色深衣,用黑色帛带拴住。比起两年前,他鬓角已经多出了几根白丝,毕竟是年过四旬的人了,岁月不饶人。
筵席上不方便说话,无恤和他们二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到了座位上,和曹伯把酒言欢。今夜曹国庖厨寻来了各处的珍馐,其中不少是国君前几天亲手打到的猎物,主菜是一道炙全鹿,一道罕见的巨鳖羹,但那份淡淡的腥味让无恤不太喜欢下箸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外还有各色肉食,像天下闻名猩猩之唇,獾獾之炙,豹胎、象尾也被找了来。春秋是分餐制,食物分别盛在豆中和鼎中分别端到各人的案前,正是入秋肉肥的时节,这些野味蘸着酱吃十分可口。
饮至酒酣,曹国宫女们拖着宽大的袖衣开始上来献舞,飘飘若仙,曹伯喝得兴起,再次举杯,别的不感谢,却谢赵无恤送了他一样狩猎利器。
“多亏了子泰献上的马鞍,如今寡人也组建了一卒的轻骑士,但穿林越水是够了,在疾驰的马上开弓射箭却还做不到。”
开什么玩笑?在赵无恤迟迟不制作马镫的前提下,想培养一个弓骑士,没三四年时间能见成效么?何况就算是赵无恤,也不敢把胡服骑射全民推行,只敢在军中挑选部分地位较不高的圉、牧、戎、狄种作为轻骑士,才避免引发不满,被人口诛笔伐。
这世上除了晋、秦、燕、鲜虞等有天然优势的边国,其余诸侯都不具备大规模量产骑兵的条件。
不过曹伯这句话说得一旁的曹国卿大夫们叹息不已,虽然去岁年景不错,入境的商贾和贵族数量飙升,府库渐渐充实。但自家这位主君,似乎从未正视过狩猎以外的其余事情,对侈靡之业上心,也仅仅是因为这能让他获得狩猎的花销而已。
在燕飨过后,宾客散尽,赵无恤也饮得微醉,便和籍秦等人一同离席。他们一个住内城西面,一个在内城东面,所以无恤打算走到大道的岔路上再告辞,馆舍内还有人在等着他呢!今天的宴饮只是曹伯寿宴的开胃菜,到了后日,那些吴国人也将抵达陶丘,到时候才是正菜!
籍秦总算在絮絮叨叨一番后辞别了,他的属吏邓飛却半道小跑着绕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拦下了赵无恤的马车,说是有要事求他相助。
邓飛对晋、郑刑律都十分熟悉,赵无恤的新政体系里最缺的就是管刑法诉讼的士师,还有根据当地情况制定出的一套合理法规。
他曾起过在晋、郑寻一批法律人才的想法,邓飛首当其冲,但那会三邑百废待兴,主要任务是防备盗跖,内部的冲突并不显著,赵宣子之法也能凑合着用,这件事也就耽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现如今,见邓飛职务依然繁重,待遇也没被籍秦提升几分,所以这个计划又浮现出来。赵无恤生出了招揽之心,作为籍秦属吏而非家臣,邓飛算是自由身,良禽择木而栖,籍秦不是明主,只要晓之以情,诱之以利,无恤不信他不来。
同是中大夫,一个上军司马,一个小司寇,谁比谁差?论领地,赵无恤还多出一个呢!论名声,“数典忘祖”的后人怎么和十六七岁就为诗三百添了好几首新词,如今风评正好的赵无恤相提并论?
于是他便邀邓飛蹬车一叙,还故作醉后愤懑抱怨道:“籍大夫待先生也太薄了,出行竟然没有车马配送,真是岂有此理,明日起便用我的车驾!至于先生所说之事,只要是无恤能办到的,一定不会耽搁!”
邓飛感动之余,提出的请求却是赵无恤事先没想到的。
……
“想必大夫有所耳闻,我原本是邓人,百年前邦国亡于楚后举族北上,散落在郑地。飛有一表弟名为邓析,乃是郑国讼师,生性傲慢,擅长两可之说,对律法钻研得比我还深。他如今因为得罪了郑国执政,被禁足于家中,在给我的来信上说,此生绝不愿苟且低头,但若不低头,可能会被郑卿判罪当死,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夫能出手救他一命!”
“邓子被禁锢起来了?”说到这儿,赵无恤暗道从子贡处听到的消息果然是准确的。
说起邓析,那也是这时代的大名人,可以说是战国法家和名家的开山人物。他这十几年来做的一桩桩都是大事,先是不满子产之政,便欲改郑所铸旧法,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书之于竹简,故言《竹刑》。
其后是向郑国国人、商贾们传授法律知识,还公开承揽诉讼,为人打官司,他在审案的棘下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以非为是,以是为非,多次翻转了案情。这让郑国司寇、士师十分被动,只要邓析到场,便再无人敢主事。
所以他的大名无恤早有耳闻,还曾派人去郑国求见邓析,并出钱帛购了几大卷手抄的《竹刑》。回来翻过一遍后,发现邓析的思想实在是激进得无以复加:他这是想改变郑国的旧制,既不提效法先王,不肯尊礼义,更不愿意接受当时国君、执政的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现在,邓析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非难起郑国执政驷歂来了,还在一场辩论中胜过了他。
于是乎,在这位邓先生的折腾下,郑国出现了一股新的思潮,传闻“郑国大乱,民口喧哗”,对郑国七穆的统治造成了严重威胁。
当年郑子产活着的时候,面对国人对他的不满、诽谤,他不毁乡社,不堵塞舆论,用实质性的政绩扭转了国人的看法,可谓是有容忍之量。子产死后,继承执政地位的是七穆之一,游氏的子大叔,他为政敦厚、持重而宽容,所以也没找邓析麻烦。
现在,继子产、子大叔而任郑国执政的是驷氏的驷歂,他不胜邓析之辩,自觉丢了面子,于是便对邓析下了禁锢令,不许其出门,同时勒令更改《竹刑》里的一些条款。
这便是邓析遭灾的前因后果,驷歂的心胸可没前两任执政那么宽广,一旦他觉得应付不了郑国“民口喧哗”的局面,随时可能会执邓析而戮之!
如今面对邓飛的求援,无恤沉吟片刻后反问道:“无恤是鲁国司寇而非郑国司寇,一个区区中大夫也不会被郑卿看在眼中。郑国的邓子天下知名,如今喜好招纳贤才的卿族不在少数,他们若能出手,定然不费气力就能救邓子出来,先生为何偏偏向人微言轻的我求助?”
邓飛也是无奈,自己的主君籍秦是个没担当的,虽然用他,却只是以寻常士人待之,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一席话而去救邓析?世上卿大夫虽多,但与他相熟的就寥寥几人,思来想去,值得托付的也就赵无恤了,他虽然和邓析关系不好,但毕竟是未出五服的血亲,怎么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郑重下拜道:“族弟虽然在诸侯间有名望,但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试问谁能容得下一个鼓噪‘治国制刑,不隐于亲’‘大夫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言的舌辩名法之士?而郑国的商贾们也惧怕执政之怒,避之尤恐不及。但我却知道,司寇有仁心,而且喜好名法之学,且手下的商贾货殖中原,在郑国也有些人手,还望能设法解救族弟,能让他在鲁国西鄙避避风头。司寇结草之恩,飛与邓析,乃至于邓氏全族定当报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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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安置好邓飞让他稍安勿躁后,赵无恤连夜唤来子贡、阚止二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邓析此人,救,亦或不救?”
“邓析之学虽然走了歪路,但依旧是当世名士,若是死了难免可惜。但赐窃以为司寇不必卷进去,更不必在事后让他去鲁国西鄙避难。”
子贡的反应不出无恤所料,婉转的反对解救邓析即便要救也不用加以庇护。
子贡的思想在孔门弟子中是比较持中的,连孔子的死对头少正卯,他都是一种“和而不同”的态度。所以对远在郑国的邓析,虽然道有所不同,也没表现得必杀之而后快。
但他毕竟是儒家中人,在深受孔学熏陶的子贡看来,邓析这种“不法先王,不是礼义”的家伙,简直就是儒家的对立面,两个学说天然敌对。何况驷歂禁锢邓析,也是根据《竹刑》上的条款,这真是作茧自缚,若是被骤然杀戮当然有违“刑不上大夫”的礼仪,可若只在牢狱中关段时间,让他得些教训倒是不错。
“子贡之言差矣!”
阚止却从子贡的这番话里嗅到了自己的机会,他向前迈了一步,踏到了子贡面前,朝赵无恤进谏道:“邓析是位娴熟律法的人才,司寇的新政正需要这种人来做士师,若他能到三邑,一定能成为好的助力。”
子贡反驳道:“助力?子我难道没看见,邓析在新郑私自编修竹刑,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教授民众诉讼,使得郑国大乱,民口欢哗,他在郑国怎样,来到三邑便会怎样。若是邓析入司寇幕下,一定会故态复发,扰乱已经渐渐由乱入治的三邑!”
他对非孔子的异端学说是抱有一定警惕态度的,在晋国时,赵无恤就表现出几分偏向管子、子产之政的倾向。如今到鲁国后,因为与孔门弟子们交游,聘用冉求、公西赤,子贡觉得赵无恤已经渐渐转向儒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可不像孔子一样指望鲁侯,而希望能将赵无恤打造成一位符合儒家标准的卿士主君。
当此之时,千万不能让别的学说再掺和进来!
阚止则有不同,虽然中都和阚邑靠的近,但他对孔门弟子并不待见,加上和子贡起了竞争的心思,子贡反对的,他就一定要赞成!
于是乎,子贡和阚止就在赵无恤面前辩论起来,两人都是善辩之人,屋内顿时一阵唇枪舌剑。而赵无恤最初时并未透露自己的意愿,只是静静听着,因为除却咨询外,他还想看看俩人对名法之士的态度。
子贡语速较快,先谈起了有关邓析的一件事。
“有一年郑国洧水发了大水,淹死了新郑富户家的一人。尸体被一个国人打捞起来,富户的家人要求赎回。然而捞到尸体的国人要价太高,富户的家人不愿接受,他们便找邓析出主意。邓析对富户说:勿急,除你之外,他还能卖给何人?捞到尸体的人等得急了,也去找邓析要主意。邓析却又回答国人道:勿急,他不从你这里买,还能从哪儿买?”
阚止不以为然:“此事我也知道,但只靠一件往事,子贡想说明什么?”
子贡道:“这说明邓析是个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之人,如此一来,则万事的可与不可将发生巨变,这世间便再无君臣尊卑孝悌对错之别了!”
由此看来,虽然邓析主张“同罪异罚,非刑也”,但他自己的两可之说却也游走在无原则的边缘上,故子贡质疑其为人,认为招揽进来将成为己方的祸患。
阚止认为这是耸人听闻,但子贡本就没打算说服他,只需要说服赵无恤即可。
于是他再度批判道:“司寇,邓析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绮辞。邓析之竹刑不符合圣人之教,也不可以作为治国纲纪。只是因为他的诡辩看似言之有物,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这才能够欺惑愚众,实则是辩而无用之学,不为君子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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