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夹谷之会(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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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的舞乐们从台下往上登,因为两国卫士遮挡,看不清模样,直到他们踏上走道,走向会盟台中央,欢闹的波浪这才迅速在宾客中间扩散开来。
孔子等人定睛一看,却见有倡优侏儒二十余人,异服涂面,装女扮男,分为二队,拥至齐侯鲁侯面前,他们不由愕然。
“这些倡优侏儒,便是齐宫之舞乐?”
与鲁国人的诧异不同,齐国的士大夫们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从齐桓公开始,齐国的风俗便是“倡优侏儒在前,而贤大夫在后”了。到了现任的齐侯杵臼在位,在梁丘据、陈恒等奸佞之臣包围怂恿下,更是“所好者音乐狗马田宅,所爱者倡优巧匠之属”,齐国宫廷从晏婴死后,便是乌烟瘴气一片。
所以当倡优侏儒们演戏调笑着走上前来时,一阵笑闹的风暴便席卷齐国大夫聚集的筵席,侏儒们等大家笑声渐息,才又彼此绕圈,辱骂各种情色脏话,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表演。
可这些在齐国君臣眼中寻常而有趣的舞乐,却让主持相礼的孔丘面沉如水,但他还来不及站出来斥责,却早已有人投箸下堂。
“两国之君在此相礼,本是庄重严肃的场合,缘何会有倡优侏儒来调笑?分明明明是在讽刺两国君子,有司何在,还不速速将他们驱散!”
……
正是赵无恤,他因为饮了不少酒而面色微红,不怒自威。
倡优侏儒们一时间噤若寒蝉,但却未立刻撤下,因为齐侯,还有将他们带到此地的梁丘据和陈恒尚未发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侏儒里的领头者名为淳于鬓,长得五短三粗,是临淄有名的倡优,他平日巧舌如簧,擅长在席间讽刺主人厌恶的宾客,凭借这点多次得到赏赐。随后被陈氏和梁丘据高价买来培养,成为齐宫里最讨齐侯欢心的滑稽宠臣,甚至可以出入宫禁,也很讨小公子荼的喜欢。
所以在赵无恤下堂驱散他们时,其他倡优侏儒怯怯地就要退下,只有觉得自己头上有人淳于鬓大着胆子一抬头,望向了梁丘据和陈恒两位主人。梁丘据有些不知所措,而陈氏的世子,则在对他微微点头,这是一种暗示,一种鼓励,鼓励他可以像以往那样,让齐侯厌恶的人丢尽颜面。
作为凭借口舌和机灵讨生活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君上最痛恨的,莫过于下堂来驱逐他们的赵无恤!
于是侏儒淳于鬓突然腆着肚子夸张地大笑起来:“诸位贵人勿惊,今日两国和解,鲁国的赵小司寇高兴异常,此番是上场来与吾等演滑稽戏,博两国之君欢笑的,不必当真!”
此言一出,席间的众人一时沉默,随即爆发了一阵笑声,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但他们很好奇赵无恤的反应。
赵无恤扶着剑,一动不动。
他死死盯住那口不择言的侏儒,黑眼睛里带着些许怒意,心里却感谢陈恒的助攻。
他同时也瞥见了台上众人的表情:齐侯已乐得脸色红彤彤、喘不过气来;季孙斯陪坐在旁吃吃发笑,小眼睛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齐国大夫也显得颇感兴趣,交头接耳不已。高台上就坐众人中,唯有孔子脸色越发难看。
淳于鬓尝试着挑衅赵无恤,见主人们并未出面阻止,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于是个头虽然连半个人都不到,胆量却比豹子还大的他越发口无遮拦。
“素闻赵小司寇勇锐,有一佩剑名为少虡,今日可愿意与小人对舞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一边说着,一边跳上案几,拾起一把戳肉的大叉子,开始用尖端的那头朝赵无恤胸膛不住地比划,模样滑稽非常。
“哈哈哈哈!”
齐人的笑声简直要传遍整个夹谷了,齐侯更是连刚吃进嘴的肉都喷了出来,呛得边咳嗽边喘气。但鲁国人那边三桓的笑声里,则隐隐带着些焦虑不安的气氛。
这玩笑似乎开的有些过分了……
放在鲁国,谁敢这么当众嘲笑赵无恤!?这一定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上一个惹怒小司寇的人是须句大夫和他的巫师,现如今一个被火焰活活吞噬,另一个则丢掉了封地,在鲁宫里的陋巷寄居。
那侏儒哪里知道这些内情,他只看得见齐侯见赵无恤受辱,高兴得捧腹大笑,而陈恒也对他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手笼在袖子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小司寇,为何还不亮出剑来,莫非是怕打不过小人?”淳于鬓越来越入戏了——因为两国尚未正式和解,所以登上会盟台的众人并未解除佩剑,且有各自的侍卫分别立于两旁,因为太过专注,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武卒们的怒目而视。
淳于鬓不断试探着朝赵无恤那边走,一般在齐国,这个时候受辱的宾客便明白自己不受主人待见,会一扭头拂袖而走。
谁料然而下一刻,血光飞溅,淳于鬓还没反应过来,便首身分离!
赵无恤只一个眼神,身边的勇士田贲边立刻上去将侏儒手刃了,那颗和平常人一般大小的头颅提于手中,而那短小的身躯,则倒在血泊里抽搐不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大夫之血,你这倡优侏儒还不够格……”
……
“哎呀!”
和平的宴会上亮出了刀兵,起了血光,筵席上顿时响起一阵倡优尖叫,他们跑得到处都是。
接着是一阵杯盘摔地的响动,伴随着卫士甲衣跑动的哗啦哗啦。
“赵无恤,你这是要作甚!”齐国的大夫梁丘据距离这场闹剧最近,他颤抖着手指,不敢去看那血泊。
赵无恤则傲然看着齐国众人道:“今日之事,显然是齐人设计出来让外臣难堪的!”
他随即转头对被鲁国卫士们护在中间的鲁侯和孔子疾呼道:“齐人毫无诚意,和谈之前发伏兵欲劫盟,宴席之上又让倡优侏儒调笑,视两国盟誓为儿戏!甚至当堂羞辱鲁国之臣,今日和谈,不谈也罢!”
陈恒则在齐人那边煽风点火:“荒谬!齐国好心让喜庆的倡优侏儒上前惹人欢笑,孰料鲁人不解风情,擅动刀兵。君上,鲁人此来不怀好意,明明就是不想和谈,今日之事,不谈也罢!”
方才还勾肩搭背,好得如同异姓兄弟的赵无恤和陈恒,竟就这么在会盟坛上公然相互指责起来。场面越来越剧烈,齐鲁两国的卫士们纷纷上前来护住自家主君卿大夫,齐鲁之间的其乐融融没了,双方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局势再度变成了两相对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齐侯和季孙斯气得直翻白眼,事到如今,和谈算是完了。
但,对峙最终却没再度演化为冲突,因为还有孔子这个压轴的秤砣在。
“止!”他再度走到中间,宽袖里的双手平举,让众人停止嘈杂的相互指摘。
虽然名为今日的相礼,但齐国那边的事务是梁丘据和陈恒主持的,从未知会过他半句,但此时此刻,只有孔子才能稳得住场面,也只有他说出的话还算得上公正。
“今日之事,首先是齐国无礼,倡优侏儒不上堂,这是周公规定的礼节,只会昏庸的亡国之君才会如此。和谈会盟是庄重的场面,如果用了不合礼仪的舞乐,那就像高贵的筵席上端来卑贱的秕子稗子一样显得不够郑重,是羞辱宾客的行为,也是两国君主的耻辱!梁大夫,你可知错!?”
梁丘据瞧了齐侯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硬着头皮认下了自己的错误。
孔子指责的目光又投向了赵无恤:”但赵小司寇也不该当堂诛杀侏儒,让会盟沾上鲜血,也该认错!“
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了赵无恤。
这是要各打五十大板的节奏么?夫子啊夫子,为了让和谈继续下去,你也是煞费苦心,也真够公正的。
但一次,无论螳螂如何可敬,他都不会再让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乃小司寇,专门惩戒不法无礼之事,胆敢当堂蛊惑诸侯,羞辱君子的小人,罪该诛杀!大宗伯身为相礼,还望允之!若齐国还有和解之心,还望允之!否则今日和谈,便到此为止罢!“
赵无恤的话掷地有声。
”因为士可杀,不可辱!”
说完这句话后,赵无恤再度孰视四周。
他不知哪样更甜美:是刹那间会盟台上人人惊骇的静默,是随后猛然爆发的愕然,是孔子脸上的无奈,是齐侯脸上无法压抑的暴跳如雷……
还是首次合作完成后,陈恒那小狐狸般的笑意。
……
齐人终究理亏,齐侯最终还是允了。其实,也就是一群倡优而已,世上多得是,但今日若不能有个交代,别说和谈和盟约,说不定明日归去后,鲁国便会继续同齐国开战。
最后是冉求上来了,带着一众憋足了劲要为主君出气的武卒。
但那些受气筒自然不可能是罪魁祸首,只会是些代罪羔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将他们扔下去!“
高达二十丈的会盟台上,一个又一个哭哭啼啼的倡优和侏儒被强壮的武卒夹在胳肢窝下,直接朝下方的坚硬地面扔去,悲呼声不绝于耳,但在垂直落下二十丈后,却无一例外地戛然而止!
在惨叫声中,陈恒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道:”子泰果然非常人,这些在齐国本属寻常的舞乐也能被你创造出契机来。“
赵无恤亲看看着二十余人变为肉泥,却表现得无动于衷,他知道,今天自己必须表现得狠辣,必须表现得绝情一些。
他的敌人们还在看着,他的下属也在默默观望,而那条名为陈恒的毒蛇,更是在揣量他的一切。
所以他缓缓说道:”正如诗言,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青蝇不叮无缝的鸡子,是齐人先做的不对,怪不得我。“
陈恒笑道:”今日会谈一波三折,看来无论如何,齐鲁两国都只能做到貌合神离了。“
齐鲁两国的信任本就像丝线般脆弱,哪里经得起这三番五次的折腾,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双方那点和解的心思都已经淡去了。
赵无恤颔首,在心里暗暗说道:”然,就和你我的关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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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的倡优侏儒们为自己在错误的场合,错误的时间出现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勉强为今日之事做出了一个交代。
但高台上下的血迹能够被洗刷干净,和谈却再也谈不下去了,双方无法再相互信任,进程卡在了盟誓这一环节上。
齐人的载书如是说:“齐师受侵,而鲁国不以兵车三百乘助我者,有如此盟!”
这是在逼迫鲁国直接退出与晋国的同盟,转而投靠齐国了,这是鲁国人不敢答应的,毕竟虽然齐人占了夷仪,但从军争上,却是晋人赢了。
于是孔子也硬气了起来,还对曰:“齐国不返我汶阳之田,亦如之!”
鲁国坚持要齐人归还占据的汶阳数邑,于是齐人转而要求以甄城、廪丘土地来交换!
这两邑的所有者赵无恤笑而不言,经过方才的震慑,哪里还有人能强迫他接受这条件?
夕阳西垂时,一波三折的夹谷会盟告一段落,齐鲁君臣不欢而散。
到头来,除了两国停止交战外,并未达成任何实质性的盟约。
齐国人对赵无恤的仇视越发强烈,鲁国这边也有不少人心生怨愤。
但当事人却无所谓,这是他期望的结果。而且齐国和鲁国虽然并未达成任何书面协议,但赵无恤和陈恒倒是有了不少秘密约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比如陈氏舟师不封锁棘津的渡口,那赵无恤支持的河盗也不劫掠陈氏商船。陈氏可以用盐、粮等换取甄城烧制出来的瓷器,以及郓城出产的纸张等。
临走之前,望着山谷里的云,蹬车欲行的陈恒假惺惺地说道:“此去经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子泰相见?”
赵无恤笑道:“到了齐鲁再度交兵时,你我自然就能在战场上见了,到时候各为其主,子常不必手下留情。”
“君上若是兴师攻伐,子泰真就不惧?如今赵卿已回,你在鲁国也是独木难支。”陈恒装作好奇地试探道。
“当年召陵之盟,齐桓公威胁楚国屈完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屈完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的确,齐侯若是内修德政,惩处奸佞,对外绥靖诸侯,我就算躲在坚实的城邑里也会整日畏惧不已。但若是齐不务德,而以力争,那我西鲁也来者不拒。
我不敢自夸什么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因为鲁国已经与齐国共山河之险。齐军绕开泰山西麓,便能到达郓城、廪丘之北。而济水、濮水、大野泽,若是齐侯征召大河、海滨的船队,想要攻入也不难……
但西鲁每个国人,都是一把剑,西鲁无墙,以兵戈为墙,西鲁无池,以民心为池,君若以力,虽众,我亦不惧也!”
这份自信和豪迈让陈恒诧异之余,竟还有些自愧形秽。
所以等到回齐国的路上,齐侯闷闷不乐地询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事,陈恒毫不犹豫地说道:“与鲁国并未达成盟誓,但好在双方休战了,但对赵无恤却不能放松,若是不能将此子扼杀,则齐国威名不然不振,待他发展壮大,定为君上大患!”
也同样是陈氏的大患!必须结成一个包围网,将其铲除,若能不断怂恿齐侯去与赵无恤火并,让他们两败俱伤,则再好不过。
两人尽管达成了不少经济上的合作,但他们一掉头,就能微笑着着背叛对方……
这次会盟,齐侯没有捡到一点便宜,正是闷闷不乐,听陈恒如此一说,便又打起了精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国三卿已经对赵氏子忌惮非常了,宁可与齐和解也要设法将他驱逐出去,这边且不着急,吾等最终的敌人还是晋国,没了晋国庇护,赵无恤什么都不是。和鲁国讲和,就相当于断了晋人一臂,但想要早日反击,齐国的手臂也要稳住,寡人正好有件事要交予你去办!”
陈恒竖起耳朵,却听到了一个让他透心凉的消息。
“卫国在去岁的战争里损失了濮南四邑的许多人口,而齐国却从晋国处夺取了夷仪,汝回高唐去,让陈卿将羔、媚、杏三邑转交给卫国,算是齐国给他们的补偿了。”
陈恒心里嗡嗡作响,这是谁给君上出的主意,为何自己先前毫无察觉呢?这三邑,相当于割了陈氏控制的夷仪一小半,在拉拢卫国的同时,也削弱了陈氏……
国夏,一定是国夏的主意!赵无恤说的不错,齐国一旦外患减少,齐侯就立刻对国内玩起了平衡的策略。
齐侯则还在喃喃自语,没有注意到陈恒心里的波涛汹涌。
“之所以送地给卫国,除了稳住他们外,还要敦促卫侯,尽快将从春日拖到今年秋天的姻亲达成,宋卫若是亲善,宋国加入晋盟的几率便小多了,甚至能为齐国所用……”
……
至于赵无恤一行人,在会盟结束后则沿着汶水西南行。
汶水发源于泰山南麓,在山谷里盘旋反转后,汇集泰山山脉、蒙山支脉诸水,自东向西南流入鲁国西鄙,最后汇注入广袤的大野泽。
它和洙水、泗水一样,是鲁境内最重要的河流之一,可惜北岸肥沃的汶阳之田大部分在齐国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侯心思比较单纯,夹谷之会是他第一次主持国政,本来兴奋异常,孰料齐国人拿足了架子,诚意也堪忧,所以闹出了不少失礼的事情。对赵无恤与之强势对抗倒并无感觉有何不妥,甚至还觉得他维护了鲁国的尊严,只是将那些倡优侏儒全部杀死,手段近乎残忍了。
孔子对此不置可否,鲁国的尊严他想要维护住,但对赵无恤也有颇多不满,这不是卯足了劲一心想要破坏和谈么?两人回程时早没了先前的其乐融融,相谈甚欢,气氛绷的很紧。这一来反倒让子路,冉求等或与赵无恤交好,或为赵无恤之臣的弟子们忐忑不安。
赵孔之间的蜜月期已经结束,关系降至冰点,公室与私臣的利益不可调和。
同为私室的三桓则对赵无恤的所作所为更是颇有怨言,却碍于威武雄壮的武卒不敢造次,甚至还担心赵无恤在沿途对他们做出些不利的事情。于是一过梁父山,他们便欲分道扬镳了。
季孙斯、叔孙州仇簇拥着鲁侯往南方去了曲阜,只有孟孙何忌要继续往郕邑去一趟,却也不愿意和赵无恤同路。
汶水河道因雨水而变宽,但仍然能行车马,临别前。孔子隔着浅浅的汶水,对赵无恤说道:“汶水汤汤,行人彭彭。就此一别,还望子泰好自为之。”
赵无恤装作听不出其中的警示和劝诫,说道:“小子一定为国守好边邑,不让齐寇越境侵鲁。”
孔子也不再言,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倒是觉得,鲁国的忧患不在齐国,而在萧墙之内呢!”
他让御者调转车头,去追赶大部队,手里却紧紧握着玉佩,心里想道:“想要让君权稍振,最终在东方复兴周礼,不解决鲁国的萧墙之祸,看来是行不通的!”
赵无恤目送他们离开,拉车的驷马不太情愿下水,河道中央的水直漫到马腹,浸透了孔丘的鞋履,但在车夫的鞭打下还是爬上对岸。
一个声音在背后讷讷地问道:“司寇,此番夹谷之会,是不是忤了夫子之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冉求是对赵无恤表现得最为忠顺的一个孔门弟子,为他训练了大批西鲁本地人为鸳鸯阵邑兵,现在又到须句做了邑司马,执掌半师兵权。
但就算是他,也看出来孔子与赵无恤日益公开化的分歧了,故有此问。
“只是我与夫子之道和而不同而已。”赵无恤似乎是安慰冉求,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的,纵然他现在已经不相信这句话了。
他突然盯着冉求问道:“倘若有一日,夫子对我所施之政,所做之事不满,要汝等毁弃盟誓,离开赵氏,子有你会如何抉择?”
这问题太过尖锐,冉求一下就慌了。
……
“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为一邑主宰,为诸侯卿大夫治民,这就是他理想的极限,但在赵无恤的赏识下,居然已经实现了!
纵然主管的是军务,但冉求却也乐在其中,现在如果夫子突然要他结束这种权柄在手,受人尊敬的日子,却拿不出足够的理由的话,冉求是会犹豫很久的!
面对赵无恤的逼问,冉求知道这是必须表态的时候了,他咬着牙犹豫了半响,方才说道:“夫子对下臣有栽培之恩,司寇对下臣有知遇之恩,下臣都不敢违逆,但若只能择其一而从之的话……”
他憋足了气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天地君亲师,这在西鲁是连童子们都明白的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民性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这是春秋之时精英分子们的认识,君主被排在父、师之后,仅仅有一个食士之恩。
然而到了赵无恤在年轻国人子弟中推广“小学”时,在写作礼科,读作思想政治的课程上,夫子们教授的却是“天地君亲师”了!
连孔子都知道在鲁国内树立君权,统一号令后方便复周礼,赵无恤哪能不明白这点,而这些思想教育,当然得从娃娃教起。
所幸这时代所谓的君,不是国君,而是直属的封君,也省得他费一番口舌……
冉求作为儒家中人,对赵无恤推广教化自然也会关注一二,所以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实在是很符合他的认同。
并非冉求是个忘却师恩的白眼狼,而是他这个人务实,是个唯君是从的官吏型人物,总会做出更实际的选择。
“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这种孔门的终极理想,冉求是没有太大信心和兴趣去实现的,还是等着其他君子来做吧,所以他才被孔子称之为“不知其仁”。
何况在冉求心里和宰予的看法类似,隐隐觉得赵无恤这种少说空话,稳扎稳打的施政,才是做到了“足兵,足食,对民有信”,并不比所谓的复周礼差。
所以他的回答让赵无恤极为满意:“士当不负于天,无愧于地,忠于君,孝于亲,最后才是顺从师长……司寇待下臣以礼,则下臣必效之以忠!”
“善!”
有了冉求这句表忠心的话,赵无恤便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般放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记错的话,在原本的历史上,孔子与季氏有了巨大的分歧,但冉求作为季氏家宰,却一直以季氏的命令优先,哪怕违反了孔子的意志也不惜,结果被孔子怒斥为:“非吾徒也!小子可鸣鼓而攻之!”
自己给冉求的提携和礼遇自然是比季氏要强无数倍的,能换来这样的保证也在意料之内,他跟孔子要人时可是观察谋划过的,像颜回、子路这种对孔子誓死忠诚的,赵无恤就根本就没起过招揽的心思。
现在最值得担心的,就是子贡了,陶丘的货殖对赵无恤太重要了,若是与孔子反目,能留住端木赐这个王霸之才否?方今天下,除了未来的陶朱公外,还能找到可以制衡取代子贡的人物么?
但无论如何,赵无恤都觉得自己的做法要好过在夹谷之会时贸然出手害了孔子性命,导致所有孔门弟子叛出赵氏,从此成为他的仇敌。
于是他笑着拍了拍冉求肩膀道:“方才只是说笑,我与孔子只是政见有所不同,过些日子自当登门赔罪,绝不会让汝等弟子为难。”
政见不同的知己朋友反目成仇的还少么?司马光、王安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沾惹上了政治,一切理想和情谊都会变了味道。
冉求自然感恩戴德,心里却依旧存在一个疙瘩,他虽然能做出如此承诺,樊须也应该可以,但子贡、子华等人……他可不敢保证。
一抬头,眼见队伍没有从平坦的鲁道走,而是兵分两路,赵无恤径自带近千人拐入了一条在荒芜的田野里勉强能辨认出车辙的乡道,他不由大奇。
“司寇,这是要去哪儿?”
赵无恤望着前方布满溪流的森林,淡淡地说道:“汝带须句邑兵走大道,我此番要抄近路,从郈邑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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郈邑,位于齐鲁边境,本是鲁国大夫郈氏之食邑。
二十年前,在鲁昭公驱逐季平子未果的事件中,郈氏被灭。叔孙氏因为在关键时刻协助季氏政变有功,事后获得了这座五千户的大邑作为报偿。
汶水从泰山之中缓缓流来,抵达郈邑之时已经算是条大河了,而郈邑正好在其阳,北面以泰山余脉庇护,南面引汶水为护城河,真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它的墙体是用砂岩堆砌而成,极其坚固,叔孙氏将这里作为自己的主邑是不错的选择,但前提是,他们那不争气的后人得能控制得住这儿的家臣。
前方,郈邑的邑宰公若藐在吊桥尽头等待赵无恤到来,他搭乘的是四匹粟色战马拉着的戎车。
他在上下打量年轻的赵无恤,而赵无恤也在打量他,这位叔孙氏昔日的权臣年过半百,发髻已灰,脸上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面容被凿刻出深深的线条,但其中那副固执和傲然的神韵仍在。
赵无恤回忆起张孟谈对此人的点滴剖析:公若藐是叔孙氏的三朝元老,叔孙昭子时代鲁昭公与季平子火拼,当时叔孙昭子不在国内,面对国君和季氏的同时求救,公若藐和其他家臣一起公议,得出了”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的结论。于是他们果断协助季氏反击,驱逐了国君,为叔孙氏赢得郈邑,最初就由他到此驻守治理。
到了叔孙成子时代,他成了家宰,有权干预立嫡之事,因反对现任家主叔孙州仇继位,结果被叔孙州仇敌视,重新蜗居在郈邑。在阳虎执政时站在“逆党”一方,可能参与了更换叔孙家主的阴谋。在阳虎倒台后,他据城固守,因为三桓无力镇压,只能绥靖招降,让郈邑维持现状,听调不听宣,仿佛半独立的邦国。
赵无恤的马车驶上吊桥,马蹄不安地踩踏吊桥木板,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御者在公若藐身前五步处勒马停下,公若藐恭恭敬敬地行礼,而赵无恤也朝老者举袂致意。
“见过小司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若邑宰,久仰了。”
因为占据了本是叔孙氏利益息息相关的西鲁,所以赵无恤与叔孙氏关系不佳,然而对这位叔孙氏家臣却给足了面子,算是屈尊结交了。
这是有原因的,两人虽未谋面,但交情却说来话长了,郈邑和西鲁只有百里之遥,地理位置十分关键。去年秋,西鲁各大夫联合互保时,赵无恤也曾来知会过公若藐,但却被他回绝。可到了齐人被赵氏击退,赵无恤向整个鲁国证明自己实力后,公若藐便开始与他眉来眼去,疫病爆发期间还去求过医者。
等到齐国挥舞盐策大棒,制裁鲁国时,乏盐的郈邑更是第一时间向赵无恤求助,本着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的心思,赵无恤也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世上没有免费的飨食,这便是赵无恤来此得到礼遇的基础了。
这不,才第一次见面,说话不超过十句,两人就同车而行,聊得其乐融融了。
进入城门时,赵无恤抬头仰望砂石堆砌而成的墙垣,问道:“鲁国之法,大夫无百雉之城,郈邑显然超过了吧。”
公若藐笑呵呵地说道:“郈邑夹于齐鲁两国之间,若是墙垣再不增厚增高,岂不是会朝不保夕?”
深层的原因他却没说,过去两年多时间里,叔孙州仇一直想夺回郈邑之政,无论是以家主身份强逼、哄骗,还是里应外合都玩过。而厌恶叔孙州仇,想保持自己邑宰地位独大的公若藐为了不让他得逞,特意增加了甲兵和墙垣高度。
赵无恤却摇了摇头道:“看来公若邑宰不懂得鱼的存活之道,不断加高墙邑以图自保,其实是下策。”
公若藐大奇:“何谓鱼的存活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道:“君没听说过少海里的大鱼吗?鱼网钓钩对它无能为力,但一旦因为得意忘形离开水域,那么蝼蚁也能随意摆布它,没几日便会被啃食成一具鱼骨。与此相比,郈邑就像一条大鱼,鲁国则如同包围郈邑的水,如果郈邑失去了鲁国的支持,鱼失其水必死,即使将城墙筑得跟天一样高,又有什么作用呢?”
公若藐称赞说:“然。”
他初见赵无恤本来还轻视其年轻,可短短几句话便改变了看法,此人之言,真是一语中的啊!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已。
郈邑现如今的情形他最清楚,的确像条即将搁浅的大鱼。这座五千户的大邑提供了叔孙氏一半的武装,能拉出来一师之众。但叔孙一向念念不忘想将此邑拿回去,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下一步,大概会追究自己罪名,然后邀请整个鲁国卿大夫发大军围攻罢,到那时候公若藐要如何自处?
所以等到进入厅堂,他便屏蔽左右,向背着手四下打量观看瓷、铜摆设的赵无恤再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小司寇说的没错,郈邑现如今就像是无水可依的鱼儿一般,随时可能渴死,如今摆脱危局,还望司寇教我!”
赵无恤放下手上精致的瓷瓶,微微一笑,张孟谈情报做的不错,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
……
“公若邑宰过谦了,郈邑乃是叔孙氏的主邑,兵强民众,怎么会无水可依呢?”
公若藐苦笑道:“司寇有所不知,大司马并未将我视为家臣,而是仇人!”
他将往事缓缓道来:“当初,老家主叔孙成子想要立州仇做世子,我当时为家宰,见其无人君之德,便反对此事,可老家主并未听我的,还是立了州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算了一下,那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叔孙成子死去,年轻的叔孙州仇上位,三桓都是年轻一辈,既无威望又无能力,于是造成了阳虎的掌权,乃至于自己乘隙而入。
“所以说,大司马与公若邑宰有过节喽?”他明知故问。
公若藐不顾自己在谈论主君,竟然朝地上唾了一口以示不屑:“何止是过节,小司寇也见过州仇几次了,应当知道他是个心胸狭窄之人,继位后竟视为如仇寇,恨不得立刻杀了我……”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将叔孙州仇当做家主过,仅仅是一个僻陋而不懂事的竖子,就像给叔孙氏带来过巨大灾难的竖牛一样的败类!
所以才敢直呼其名!
他突然坦开手臂,露出了一个暗红色的贯穿伤口:“这是在与齐人作战时,从后方射来的箭,若非亲信发觉的早为我挡了一下,这一箭当场便能要了老夫的命。事后一查,才知道这箭是州仇指使人放的!”他说起往事时咬牙切齿,想必对此十分不忿。
原来他经历了一场失败的谋杀啊……赵无恤懂了,这之后,为了保命的公若藐便拒城而守,同时投靠阳虎,希望能与阳虎合作,更换叔孙氏的家主,可惜,又一次失败了……
所以郈邑的境地就很尴尬了,只要叔孙州仇还在位一天,回归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不回归,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但他越是不忿,越是无路可走,赵无恤越是觉得张孟谈的建议是可行的。
所以他抚掌而笑:“这有何难?我再讲一个鱼的故事给公若邑宰听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怎么又是鱼,公若藐无可奈何,只能按捺下焦虑继续听着。
“鲁国每年都有旱季的时候,当泉水干涸了,水里的鱼就共同困在陆地上,这时候只能相互靠近,用湿气滋润对方,用唾沫相互沾湿……老邑宰且想想,当齐人扬言攻来时,西鲁各邑最初也是搁浅的鱼儿,但通过互保,吾等相濡以沫,却战胜了强大的对手得以存活,倘若郈邑也入盟,自然不会有干涸而死的担忧!”
“这,小司寇执掌西鲁,主大夫盟,连齐侯也要忌惮几分,哪里是什么快渴死的鱼儿,实在是一条比汶水还宽广深厚的大河了……但此事关系重大,容我考虑考虑……”听赵无恤老话重提,公若藐脸上闪现一丝挣扎。
上一次他断然拒绝,是因为觉得赵无恤自己都朝不保夕,什么互保,什么大夫相盟,全然是胡闹嘛。可事实却让他惊掉了下巴,赵无恤赢了,之后还在货殖上与山海大国齐人打得不可开交,且不落下风,连他也不得不在经济上仰仗之。
事到如今,果断投靠赵无恤才是最上佳的选择,但他虽然厌恶叔孙州仇,对服侍了几十年的叔孙氏却还存有一丝幻想。上了赵氏的船,郈邑迟早也要插上玄鸟旗,那样的话,性质又不一样了。
作为叔孙氏的三朝老臣,公若藐很难彻底割舍这个家族……
赵无恤也不着急,因为他觉得,按照人之常情,为了保住自己和族人,这位老邑宰还是有很大可能寻求自己庇护的。郓城离此不过百里,两日可以抵达,将郈邑纳入西鲁势力范围不算难事。
只要郈邑投靠,手里就多了两千余战力,相当于彻底断了叔孙氏一臂,又将赵无恤的步伐朝鲁城曲阜又迈进了一步!
所以接下来几日,在公若藐的盛情挽留下,赵无恤便在郈邑暂居了下来,他想休整一番,顺便等待公若藐一点点软化。而这位老邑宰时不时引领他去游玩周边的景致,赵无恤也乐于与新盟友搞好关系。
这一日,他们去了汶水边上的牧场,查看马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汶水牧场只是一块长达数里的水边草场,虽然比不上赵无恤在大野泽旷野上的牧场,但在鲁国这个缺马的国度也十分罕见了。
现下已经进入了孟夏六月,汶水边绿草茵茵,近百匹马儿在这儿缓缓走动,啃食草叶,因为交配季节尚未完全过去,所以得把公马系住,单独放牧牡马。
在这儿,赵无恤还诧异地看到这样的一幕:二十多人单骑走马,绕着草场边上的树林跑着圈……
公若藐介绍道:“郈邑自有掌管马匹的马正,此人名为侯犯,做事干脆而果断,在兵卒中颇有威望,所以我让他为我掌管兵事。他自称平生最爱两样东西,一是剑,二是马。在听闻小司寇单骑走马,轻骑夜逐的事迹后,居然别出心裁,寻来马鞍的样式仿作,然后解开驷车,组建了一支二十余人的轻骑,每日操练……”
赵无恤来了兴趣:“真是奇了,这喜好和我倒是一模一样,这样的人物,我得见上一见!”
等公若藐让手下去将那人喊过来时,赵无恤望着骑在马上的身影越来越近,却有些发怔……
他没有看错!那骑些马人脚上的确踏着东西!虽然只是单边,虽然只是简陋的草绳,但已经有了后世马镫的雏形!
那人却没意识到自己给赵小司寇带来了一丝震动,他身材高瘦,双臂修长,腰间佩着短剑,看到公若藐后两眼发亮,立刻滚鞍下马,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马正侯犯,见过老邑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是怎么想到要在马上装这种东西的?”
仔细地绕着马匹走了几圈,赵无恤发现,二十余匹骑乘用的马儿的鞍下都有单边的草绳,神似后世的马镫,方才乍一看吓了他一跳,还当是又碰上了穿越者。
不过眼前的侯犯言谈举止,仅仅是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武夫,年过三旬,除了胆子大外,却并未表现出太过过人之处。
而他的回答更是让赵无恤放下心来。
“小人年幼时骑过小马,但这些兵卒都是武车士,从未骑过,骤然上马有些困难。于是小人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在马鞍下结一绳索,方便扶着鞍踩踏上马……”
原来是上马的工具,而不是马儿奔驰时脚蹬的地方啊!赵无恤稍微放心。不过还是对侯犯的这股敢于创造的机灵劲很是欣赏,不由赞叹了几句。
侯犯倒是识相,他一个小小的马正,和上大夫赵无恤的地位差距仿佛天壤之别,谦逊了几句后反过来夸赞赵无恤才是生而知之的贤人:“这马鞍应该是从简陋的马鞯变化而来的,有了此物,人便能在跑动的马背上安坐,开弓射箭,掷矛奔驰皆可,也只有赵氏轻骑,才能在与齐人的争战里立下奇功!”
赵无恤不置可否,随后装模作样地让侯犯也在自己那匹乌骓的马鞍上也系一根草绳,试着蹬了几下,的确是方便多了。
只是在旁的虞喜等骑吏仗着骑术精良,暗地里对此嗤之以鼻:“真是笑话,上个马都需要借力,这些鲁国人天生就不适合骑兵,效仿之后贻笑大方而已!”
赵无恤轻声斥责他们道:“休得放肆,余做出马鞍来时,一些骑惯了光背马的狄人或许还会和你一样,鄙夷吾等呢!”
没错,发明很大程度是懒人创造的,因为现实的需求,越是对骑马生疏的,就越是想弄些简便的马具来用,历史上马镫的出现,或许也有一个类似的历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个可造之材……”
赵无恤对侯犯有点欣赏,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侯犯说话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盯着公若藐看。按理来说,这个喜欢马,喜欢轻骑的马正见了自己效仿的模板赵无恤后,应该对他更加关注才对啊?
是惧怕么?不对,那眼神又不像。
只是偶尔眼神瞥过来,侯犯才勉强露出笑意,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赵无恤这么想着,却突然说了一句:“可惜侯马正是郈邑重臣,不然的话,以你对马,对效仿骑兵如此热衷,我真想聘你到西鲁做骑吏呢!”
在旁的公若藐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只当是赵无恤的笑话。
“小司寇,其余人任你索要,但侯犯可不行,他为我掌兵,我视之如亲子,怎可去投效别人?”
但侯犯的脸色却更加不正常,最后只是干巴巴地笑了几下:”然,奈何小人族中世代向叔孙氏委质效忠,还要为老邑宰尽职,没有福气侍奉小司寇……”
他的脸随即堆满了笑,对公若藐说道:“老邑宰,小人近来从吴地觅得一把难得的宝剑,邀了邑中诸位同僚一同去宴飨观剑,不知老邑宰可否赏脸?”
春秋时代的男儿,就没有不爱剑的,剑是杀人利器,也是君子之器,尤其是吴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更是百金难换的宝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公若藐便欣然同意傍晚时分去侯犯的府上赴宴,赵无恤便笑眯眯地看着侯犯,越发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
虽然最后侯犯犹豫了片刻,还是过来邀请赵无恤同往,但赵无恤却知道,换了一般的人,遇到自己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哪里不死命巴结,除非侯犯心里在顾虑着什么,忌惮着什么?
因为在阳虎之乱中,有过带兵驻扎城内却突然暴起偷袭的不良前科,赵无恤的军队也被郈人猜忌了,现下只能驻扎在外面,跟他入邑的,也只有一些黑衣侍卫和穆夏、虞喜等人而已。
而周围的牧场上,竟有百余侯犯的兵卒,这种情况下,君子不立危墙。当撤则撤!
所以他笑着婉拒道:“这几日老邑宰邀我遍游郈邑,这才从夹谷归来,实在有些乏了,我便不陪了,还望侯马正见谅。”
果不其然,赵无恤发现,当听说自己不去时,侯犯脸上竟有些惊喜,而公若藐则未察觉,只是让竖人带赵无恤回馆舍休憩。
赵无恤婉拒道:“吾等赳赳武夫,还是住在营帐里舒坦些,几日未巡视营帐了,我且回去约束下纪律,以免兵卒骚扰郈邑的乡里……”
一行人这么笑着分开后,公若藐在侯犯等人的簇拥下往城邑里走去。赵无恤立刻扶鞍上马,回头皱着眉看了片刻,便带着骑从和亲卫径自回到了营帐内。
一把掀开帷幕后,他面沉如水,对身边的人嘱咐道:“立刻将郈平寻来!”
……
“其实我家也是阔绰过的,一度富比三桓。到了我的祖父郈昭伯的时候,郈氏在曲阜的宅邸与季氏相邻,他喜好飞鹰走犬,尤其是常和执政季平子斗鸡。可季平子屡战屡败后竟想作弊,他让鸡穿上了皮质的甲胄来斗,这怎么能行?我祖父不忿,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鸡爪上装上铜钩,最终击败了季氏的鸡。于是季平子大怒,欲攻郈氏……这之后的事情所有鲁国人都知道的,斗鸡引发鲁昭公和季平子的争端,最后我祖父被孟氏杀害,鲁昭公也被迫逃亡国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郈平是个面色苍白,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是郈氏的遗存,毕竟鲁国很少玩灭族的残酷手段。郈氏虽然衰败,但他却在郈邑留了下来,守着百亩祭田维生,算是从”大夫食邑“沦落到”士食田“的典型代表了,从发福的身材看,日子应该过得还行。
但小时候锦衣玉食的他哪里受得了这种落差,等到赵鞅杀来鲁国时,听说赵卿喜欢招揽贤能,他便屁颠屁颠地跑去投靠了。但赵鞅唯才是举,对于没什么过人之处的则待遇平淡,对他提出的请晋国做主恢复郈氏地位的请求更是笑笑就过了,甚至不愿意将他带回晋国。
最后还是赵无恤将郈平留了下来,只希望作为熟知郈邑内情的参谋来用,他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有事没事就在人前念叨家族昔日的辉煌,跟祥林嫂一样。
先前定计时他的确是帮了张孟谈不少忙,但赵无恤却恍然觉得,以如今的情形看,己方对郈邑的复杂形势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于是赵无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郈平的唠叨,直入主题地说道:“跟我说说侯犯此人!”
郈平别的能力没有,对郈邑从古至今的各种人情典故,人脉关系倒是熟得很,他想了想说道:”小司寇想必也知道,郈邑没有司马,于是马正侯犯便代为执掌兵权,便是邑中仅次于公若藐的第二人。据说他待公若藐如父,但人人却知道,侯犯其实希望的是公若藐死后,能将邑宰之位传给他。”
“希望将邑宰之位传给他?”
赵无恤沉吟了,按理来说,邑宰、邑司马、马正等家臣职位,是由作为领地主君的卿大夫任命的。然而在鲁国这个奇葩国度里,三桓专鲁侯,而陪臣们又专三桓,一个个大邑仿佛后世晚唐的藩镇割据,有的邑宰索性世代相传,有的则传给有能力的亲信,反正一定要维持这种半独立的状态。
“如此说来,这是个野心之辈?”
“然,而且听闻他近来与工正驷赤往来密切。”
赵无恤皱眉,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说过:“工正驷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是一个叔孙氏的老臣,也是如今邑内唯一心向叔孙家主的人。”
“既然忠于叔孙州仇,那老邑宰为何还要留着他?”赵无恤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不科学啊。
郈平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重回郈邑后,却再度对这里了如指掌,毕竟赵无恤允许他动用安插在郈邑的眼线提供的情报。
郈平谄媚地笑道:“郈邑现在与叔孙氏的关系是藕断而丝连,公若藐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优柔寡断,万一叔孙州仇夺回此邑,他还指望叔孙的亲信能够看在旧日情谊上保他一命。”
赵无恤想了片刻,才吐出了两个字:“天真。”
他前世听过一句话:“在权力的游戏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中间地带。”
正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郈氏的灭亡,鲁昭公的流亡,阳虎的倒台,多少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公若藐作为一个过来人,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他对公若藐的生死存亡并不关心,但郈邑关系到自己在鲁国政治博弈的重要布局,关系到自己的权力游戏。
赵无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如今郈邑里波诡云谲,从今天侯犯的表现来看,在那名为赏剑的宴飨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他有心阻止,但本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原则,不会再轻易进入。
于是赵无恤让人携自己的手书一封入城去找公若藐,让他小心,小心今日傍晚的宴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安排好军营内全员戒备,枕戈待旦后,赵无恤便在营帐里来回踱步,情绪有些许的焦躁。
他现在不好在鲁国内部擅动刀兵,所以只能采取这种间接拉拢控制的方法,孰料自己的对手也在和自己走一样的步数。纵然叔孙州仇比较猪,但硕大一个叔孙氏,百余年的宗族传承,还是有几个人才出谋划策的,自己不能太过小看他们。
季夏六月,太阳运行的位置在柳宿,黄昏时,火星会在南天的正中若隐若现,它们是判断时辰和方位的重要坐标……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赵无恤希望自己的信使能赶得上,只要能说服公若藐……
就在这时,派人送信的人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他还来不及说话,赵无恤便将他一把拉入营帐里追问道:“如何?老邑宰怎么说!?”
派去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郈邑邑宰看了司寇的信后,笑了笑,然后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司寇多心了,我待侯犯犹如己子,他不会是专诸,我也不会是吴王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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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若藐虽然接待赵无恤,但防备之心也很重,所以赵无恤只能行下策,以郈邑宾客身份骗守卒开门,然后又让田贲领人强行进入!
站在被武卒控制的郈邑南门城楼上,赵无恤让人逼问守吏,结果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些人都是被侯犯收买的,据说今夜的确有大事发生。稍候片刻,赵无恤便得知了一个迟来的消息:公若藐死了,死于他”待之如己子“的侯犯宴飨之上,这让无恤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声:
“当断时不断,不当断时又大义凛然起来,老匹夫真是不可与之谋,坏我大事矣!”
他随即询问来报信之人:“公若邑宰是怎么死的?”
马正侯犯掌握兵权,控制了四门,同时将公若藐的亲信一网打尽,然而也有漏网之鱼。比如这几天陪伴在公若藐和赵无恤身边的邑计吏就从混乱的筵席上奔逃出来,又在熟悉的里闾小巷里钻来钻去,最后跑到了南门。
他得以活命后将赵无恤视为唯一的指望,浑身颤抖地回答道:“侯犯仗着老邑宰信任,在宴飨上公然献剑,老邑宰不疑有他,便让他靠近到三步以内观剑,结果侯犯双手持剑往前一送,居然将利剑戳进了老邑宰的胸口,还声称这一剑是替叔孙大司马送出的!”
这就是一场郈邑版的鸿门宴啊……
赵无恤闭上眼睛,可以想象那血溅三尺,宾客惊骇的场面,而信错了人的公若藐则倒地抽搐,白眼上翻,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鱼,他大概到死也想不到侯犯会背叛他。
“随后,侯犯和工正驷赤斩下了老司寇的头颅,宣布自己是代叔孙家主惩戒叛臣,如今整个郈邑除了南门外,都落入了彼辈手中。小司寇,你可一定要为老邑宰讨还公道,为他复仇啊!”
赵无恤假意许之,但随着越来越深入的询问,他的心却越来越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下,侯犯借助公若藐的信任,控制了郈邑的大半军权。而那个深得叔孙州仇信任的工正驷赤则德高望重,他带着工匠们加入了这场政变中,同时安定了城内的氏族、国人。凭借郈邑回归叔孙氏的“大义”,众人几乎是迎风而降,一丁点抵抗的浪花都没翻起来。
这阵风很快就刮到了南门处,黑压压的郈邑兵卒、国人从三面围了过来,甚至连邑外也有人在夜色里靠近,挨了一波弩箭后才退了回去。
赵无恤面色凝重,他手下虽然有武卒五百、劲弩百张,但毕竟是以宾客身份居于此,身边仅仅有一旅之众。面对郈邑的数千兵卒、国人包围,无天时,无地利,无人和,仅仅靠着一座城楼,以少御众很难守得住。
但全身而退却并不困难,只是赵无恤依然有些不舍。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前脚才进郈邑,后脚此邑的主人便被人刺杀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如此之快,张孟谈的计策至此戛然而止,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好在他尊贵的身份也让人投鼠忌器,对方迟疑之下,选择了动嘴劝说,而不是动手。
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这场政变的主谋工正驷赤亲自到此,婉言劝说赵无恤退出郈邑。
……
“驷赤此人不简单,他本来是郑国驷氏的旁支,进入鲁国后做了叔孙穆子的家臣,最初不显山不露水,但为人城府极深。叔孙穆子之死、竖牛之乱、昭公被逐、阳虎之祸这些家国的大风大浪他都一一经历过,只是一直没被叔孙氏的家主重视过。而且他和公若藐私交不错,所以在阳虎倒台后,叔孙州仇试图向郈邑派遣家臣,除了驷赤外,其他人统统被驱逐殆尽……”
赵无恤立于城头,回忆着郈平提供的重要信息。
自打进城后,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驷赤:先前几日驷赤一直在称病休息,他年过六旬,平日的确是体弱多病,所有人都信以为真,但就在纷纷议论他时日不多时,这老头竟一鸣惊人,颠覆了郈邑的主政者……
驷赤在城楼前两百余步便下车缓缓走了过来,站到弩矢射程之外,表现的恭敬而谨慎,像一匹狡猾的老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见这老者白发飘飘,相貌敦厚,看不出丝毫的阴险狠辣,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一个潜伏多日,谋害自己的老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无间道。
他咳了一声,在盾牌掩护下于城楼下大声劝说道:“郈邑工正驷赤见过赵小司寇,恕不能全礼。方才邑宰公若藐叛主自立,已被邑内义士击杀。如今郈邑初平,但恐怕贼人流矢会惊扰小司寇,还望小司寇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外臣感激不尽!”
赵无恤盯着那侍卫在老者身边的数朵暗淡火光,弩兵的材士方才前来告之,射程不足,又被盾牌遮掩得严严实实,无法将其一举击杀。
于是他只能一边思索对策一边说道:“第一次途经郈邑就遇到了这种事,我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我现在只问一句,老邑宰真死了么?”
驷赤笑道:“他冥顽不灵,还出言唾骂家主,现如今已经伏诛了……”
其实驷赤从被叔孙州仇派来郈邑当无权无势的工正开始,暗杀公若藐的计划便开始筹划了,他拉拢了控制兵权的侯犯,交好了邑内各大小势力,正准备在夹谷之会后发难,却听到赵无恤拜访郈邑的消息,这让他们不得不将计划推迟。
赵无恤之名响彻齐鲁,连阳虎、齐侯这样的人物都败于其手,试问谁能不惧这位少年英雄?
随后几天,驷赤一直在装病观察居局势,猜测赵无恤来郈邑的目的,结果还真被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赵无恤的打算是通过公若控制郈邑,进而让叔孙氏永远失去这里!
不能再等了,驷赤决定立刻动手,但这却将他的同谋侯犯吓坏了,马正侯犯对赵无恤的骑兵有所效仿,对他本人更是敬若神明,差点就吓得放弃计划,准备缩头继续装公若的好养子了。
最后在驷赤的劝说和利诱下,侯犯才稍微稳定心神,咬了咬牙决定提前实施。但他却不敢接受驷赤的第二个建议:将赵无恤骗到宴飨上,一同挟持。
侯犯严词拒绝,驷赤只能作罢,在公若死后,城内大局已定,唯独南门被赵无恤突袭得手,他心中暗骂道:“侯犯竖子不足与之谋,若是能一并将赵无恤在宴飨上挟持,吾等今日便可以立下全功,同时为叔孙氏、三桓乃至于鲁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此时此刻,驷赤已不敢贸然发动反攻,他担心损失太大,又怕倘若不能俘获赵无恤,攻击小司寇的举动会引发鲁国的动乱:要知道叔孙氏现在的实力可是连西鲁都打不过的。
驷赤心里掂量着双方的力量对比,赵兵虽然号称勇锐,但毕竟不如本地人熟悉环境,如今已经呈现隐隐包围之势,他只能转而希望能通过人多势众的压力将赵无恤逼出郈邑去。
若是赵无恤拖着不走,他也不怕,到时候叔孙氏接收郈邑的兵卒抵达,局面会更不利。倘若闹到鲁城朝堂,赵无恤打叔孙氏主邑的主意,必然理亏。
结果赵无恤沉吟片刻后却说道:“你的意思是,是大司马让汝等杀死公若的,是这样么?”
驷赤以为赵无恤这是要退让,便仰着头回答道:“然也,的确是主君的命令。”
“可有手书作为凭证?”
鲁国君臣的制度意识较弱,这种在暗室里密谋,你知我知的阴谋,怎么可能有手书?
所以驷赤的不知道赵无恤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便回答道:“无有,只是口述。”
赵无恤紧逼不放:“只有口述?那你与大司马当时是怎么对答的,且一一道来!”
驷赤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成了案堂上的要犯,正被士师言辞拷问罪行,于是便皱着眉说道:“此乃叔孙氏家事,我为何要告知小司寇……”
他话音未落,却被门楼上赵无恤哈哈大笑的声音打断了:“你还知道我的官职?不用法者,国用常刑,我身为鲁国的小司寇,在案发之地,有驻留调查、审理议罪之权,怎么,连问一问你也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案件?审理?”驷赤一下子便懵了。
……
细细回想,驷赤心里顿时一个激灵:没错,制定律法、审案、议罪、定罪,这不就是小司寇的职责么?但随着鲁国礼乐崩坏,有法也无人遵守。所以这些东西仅仅存在书面上,对三桓及其家臣早就没有约束了。
但谁也没规定这种权力撤消了啊!
所以赵无恤占据郈邑南门不走的理由,一下子变得合礼合法起来了。
我是法官,这里出了案件,要留下审案啊!还能定你们的罪呢!
驷赤在哪儿纠结不已,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却少见他被别人算计的时候,今天算是撞到克星了。
正思索对策间,却听到赵无恤又在大声质问:“休要沉默,速速将你与大司马的对话一一道来!”
碍于身份,驷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阳虎奔逃后,郈地请降,但依然不尊君命,驱逐派去的家臣,于是家主召见我,要我进入郈邑为吏,想办法夺回此邑。”
“他当时说,郈邑不仅是叔孙氏的忧虑,也是鲁国的祸患,这该如何是好?外臣当时以《扬之水》这首诗的最后一章的四个字来回答……”驷赤文化水平较高,下意思地拽起文来了。
不学诗,无以言,若是不能熟读诗三百并能加以拆分运用,遇到这种事情便要出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幸赵无恤可是让子贡和公西赤给自己补过课的,他想了片刻颂《国风.扬之水》道:“扬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你做出的誓言,莫非是‘予还归哉’?”
驷赤颔首道:“然!”
翻译成后世的话,这四个字的大概意思是,我一定让郈邑回归叔孙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意:“工正真是叔孙氏的大忠臣啊……然后大司马便让你入邑设计杀死公若?”
“然,这便是事情的经过了。”
说起那件事,驷赤还有些微微的自得,作为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当时叔孙州仇甚至向他叩首托付了!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所以他才竭尽全力,将公若一步步引进了死亡的陷阱。
而问到这里,赵小司寇应该没借口再逗留了罢?
谁料赵无恤脸色大变,居高临下怒斥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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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之言掷地有声:“你口口声声说有对话和口述,但若无手书为证,一概不能作为证词。何况鲁国藏于府库的律法有这么一条,凡是主君处置邑宰、司马一级的家臣,都要告知国君,然后才能公开问罪,最后戮之于家庙,否则都算违背礼法。”
“现如今呢?一邑之宰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却在筵席上被人当场杀死,这是了不得的谋杀大案,皆听则明,偏听则暗,我岂能专听你的一面之词?”
鲁国难得遇到一个这么追求程序公正的小司寇,竟让驷赤也无言以对。他连忙稳定心神,礼法上是这样的没错,但现如今鲁国哪个卿大夫还遵守?
这么一想,驷赤心中大定,面对赵无恤的威胁,便感觉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他大可以笑着听赵小司寇将口水说干,任其理由再多,又不能伤自己分毫。
然而末了,赵无恤却说道:“小司寇可以传唤爵为大夫以下任何人来询问案情,你这就将公若的尸身送来,并且让当事人马正侯犯立即来此对质!”
驷赤面色一变,这才是赵无恤隐藏在重重借口下的真实目的罢!没事找侯犯来作甚?其中一定有诈,不行,不能让他和侯犯再度接触!
他勉强笑道:“侯马正他……”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不敢劳烦小司寇久等,侯犯在此!”
……
驷赤的推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回头一看,正是安定了其他三门的侯犯乘着肥马,披挂甲衣从南北大街上缓缓走来。赵无恤和驷赤的对峙,侯犯已经在旁观察了好一会,对赵无恤的态度和口才相当佩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松了口气,今天大概是他伪饰之词说得最多的一天,什么程序不合礼法,什么单方面证词不能信,火拼的关头还来提这些的是傻子。那些不过是他借用“小司寇”身份翻来覆去玩弄的台词,因为他必须将这场政变的关键人物侯犯引出,才能尝试着挽回局面。
既然正主登场,那今天的好戏才算刚刚开始,胜负尤未可知!
他再度摆出司寇架势:“驷赤你且先退下,我要单独询问侯犯。”
驷赤不理睬,对经过自己身边的侯犯说道:“别去,小心有诈,别忘了阳虎是怎样被赵氏子暗算的!”
侯犯犹豫了一下,但赵无恤却主动下城来,他的坐骑从城门洞里缓缓出现,还将挂在马鞍上的弓矢扔下,示之以不疑。赵无恤马术高超,想逃开很容易,而且从侯犯的表现看,他也不敢伤了自己。
他还让人大声喊话:“侯马正,你我不带下属,不带兵刃,骑马至十步内说话,何如?”
驷赤急了,在马下紧紧揪着侯犯的衣襟:“别去,我听闻赵氏已经做出了能藏在袖中的小手弩,十步内中矢必死!”
侯犯有些不耐,却甩开了他:“若是能被名扬天下的赵小司寇以手弩突袭,亲手杀死,我侯犯也算死得其所了,有什么可惜的?”
驷赤虽然德高望重,诡计多端,却唯独不掌兵权,无法阻止侯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前打马走去。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同伙究竟是个什么人,心里愈发不安。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相隔十步,赵无恤透过火把和月亮的光看清了侯犯的身形,他个子瘦高,手臂修长,腰间无鞘的铜剑饮过血,看上去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芒。
赵无恤首先说话:“侯马正,驷赤为了此事与你谋划很长时间了罢?”
“不错,吾等谋划了整整半年,直到近一个月才有了机会。”侯犯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恭敬外,竟多了几分自得。
是在为动手杀了公若而自豪吧!公若待他跟亲儿子一样不是吹的,但侯犯反噬时却毫无悔意,事后连一丝愧疚都看不到,郈平说他是个野心家,是个能以厚利收买的人,果然如此。
很好,人只要有弱点就行,女人、金钱、权势,甚至是为了民众、对他人的信任、一个转变成执念的理想,这些统统都是弱点,而侯犯的弱点,很容易就能被赵无恤把握住。
于是赵无恤笑道:“我听说公若对你极好,甚至有将邑宰传给你的想法,你怎么会反过来助叔孙氏攻杀他?”
侯犯脸上表情有点怪:“因为我是叔孙氏家臣,而他叛主……”
赵无恤摇了摇头:“不对,不单单因为如此,公若身体硬朗,再敖一二十年也有可能,所以你等不及公若老死,抢先下手。但叔孙氏的小气也是出了名的,若我猜测的不错,驷赤为了此事许给你的好处,应该是一邑的邑宰,亦或是司马,但绝不是郈邑,因为叔孙事后还要将这里作为宗族主邑,绝不容许它再落入其他私城手里……”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如今赵无恤对于司法、礼仪等只字不吐,只是在不断撬动侯犯心里那颗利益之石。侯犯一不留神,就被赵无恤带着节奏走了,说话出于被动,他的情况,和赵无恤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所以当赵无恤点明一个重要事实时,侯犯一下子便心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如今郈邑已经在你手中了,数千兵卒任你调遣,士和国人俯首是听,可在叔孙接纳此邑后,你却要将它还给叔孙氏,不觉得可惜么?”
侯犯手指紧紧扣着掌心:“这是作为臣下应该的,还请小司寇勿要说了……”
“应该的?你错了,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侯马正是不是觉得换一个邑做邑宰或司马其实也不错,职位至少要比马正高?可这是最好的情况,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等你将城邑和兵卒交给叔孙氏后,你便失去了立身于世的凭借,叔孙州仇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他能谋害公若,也能反过来谋害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的确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侯犯脸色大变:“那我应该如何是好?”
赵无恤现在完全没了方才正义法官的形象,整一个想要诱惑人类犯罪的恶魔:“不要将郈邑交给叔孙氏,拒邑自守即可,这里北临泰山,南临汶水,是易守难攻之地,单单靠叔孙氏一家休想强攻下来。”
侯犯坐下的马儿感受到了主人的内心的颤动和不安,马蹄不住抬起又放下。
“但若是无叔孙氏庇护,我也会被整个鲁国围攻的……”他突然眼前一亮:“我总不能去投奔齐国罢……”
“齐国?”赵无恤哈哈大笑:“你忘了阳虎去齐国是什么下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招揽贤士需要声誉,而国际声誉则像滚雪球,齐侯遭阳虎再叛,又扣押了进齐国救死扶伤的扁鹊之徒子阳,名声开始渐渐败坏了,所以各国亡人想要逃进齐国前,先得考虑下这个国家的风评。
所以在思量后,侯犯也失去了投齐的信心,他这下是真的难住了,他本来就对驷赤、叔孙州仇有疑心,忠诚半点无,野心倒是一箩筐,于是便开始低头思索自己的出路。
最后还是赵无恤给他指了条明路:“侯马正,不要想了,你无处可去。郈邑位于齐鲁两国之间,是兵家必争之地,想要自己长期保有,只有我,只有西鲁能够接纳你!”
……
“小司寇……愿意接纳我?”侯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方才他能走过来,完全是冲着赵无恤的名望,本来都做好因为杀了公若一事情被好好斥骂责问一番了,孰料赵无恤却只字不提,还邀他入伙。
“我曾给公若开出了不少条件,若是他早两三天答应,也不会落到这一下场,本司寇对事不对人,我看中的是郈邑,不是公若,还是那些条件,一条不变,你若是愿意加入西鲁诸大夫的秘盟,我便能帮你脱罪!在郈邑站住脚跟,我可以立誓,不干涉郈邑内政,你只需要保持公若时的状态,不让叔孙州仇染指此邑即可,何如?”
侯犯怦然心动,这正是他需要的,但犹豫仍未消息,毕竟这样要冒不少风险。
但赵无恤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没了犹豫。
“等事情过去后,我能举荐你成为真正的邑宰!甚至……是邑大夫!”
“邑……邑大夫!?”侯犯呼吸急促起来,这是他没想过的巨大好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司寇莫不是在说笑?”
“现在是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的大争之世。诸侯卿大夫的地位可谓是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阳虎本是一区区陪臣,却差点挡了真正的执政。柳下跖本是罪恶滔天的盗寇,但只要他能够立下足够战功,我都能举荐他为大夫,何况是你?
“我愿追随小司寇!”侯犯不失野心家本色,说变就变,他语气急促地答应了,随即偏头看了一眼身后,压低了声音道:“驷赤一定不会答应,应该如何处置他……“
赵无恤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入戏了的侯犯:”你现在是此邑主人,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侯犯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刻之后,驷赤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便被侯犯装在匣子里,献给了位于南门的赵无恤,和公若一样,他死不瞑目!
这是赵无恤允诺退出南门的条件,也是侯犯的投名状……
赵无恤瞧了一眼,让人将驷赤、公若的头颅摆到一块,心里思量道:
“驷赤会被说成是与公若火拼时同死,这当然骗不了三桓。只是他这一死,侯犯便绝了退路,等叔孙州仇的兵卒赶来接受城邑,就能吃到一碗闭门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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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六月下旬,齐鲁两国夹谷之会方告一段落,位于汶水北岸的边境重镇郈邑却又生变故。
“公若以郈邑叛,杀工正驷赤,而其马正侯犯又将公若击杀!”
本来在听闻这个消息时,叔孙州仇是欣喜若狂的,虽然对驷赤之死有点可惜,但郈邑能回归就好。但等他派家宰带少量兵卒前去接受郈邑时,却吃了一碗闭门羹!控制郈邑的马正侯犯拒不开门,也不愿意将城邑转交给叔孙氏的家宰,反倒请求以自己为邑宰。
“逆臣!”
叔孙州仇得知后气得浑身发抖,在家中怒骂,随即想要发族兵去围攻,然而他的家宰却提醒了他一件关键的事:郈邑人口占了叔孙氏领地的四分之一,而兵卒力量更达三分之一,即便是将叔孙氏全族武装加上,也不能保证能攻克这座坚城。
于是叔孙州仇不得不求助于同为三桓的季氏,虽然双方各有矛盾,但他们的相处之道一直是“相忍为国”,小打小闹有之,可要是遇其他支系的公族,或者外来者时,却会难得地一质对外。
得到执政季氏首肯后,叔孙州仇便在鲁宫朝堂上当众弹劾自己的家臣:“侯犯以郈邑叛鲁,请出左右二师伐之!”
这也怪大宗伯孔子,他将许多旧礼都恢复了,三桓的决意必须得到鲁侯同意后才能作数,无形中增加了不少麻烦。这一日,大宗伯孔子当然也在场,当鲁侯询问的眼神看向他时,孔丘发言问道:“侯犯在郈邑树立反旗了么?”
“未曾……”
“那侯犯以郈邑投奔敌国了么?”
“并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子捧着玉圭,恭敬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侯犯仅仅是闭门自守,不服叔孙氏的命令而已,郈邑六月献予君上的彩帛也如期而至,所以并不能说是叛鲁……”
季孙斯冷笑道:“大宗伯的这番话,倒是和先前途经郈邑的赵小司寇如出一辙,难不成你是信了他为侯犯脱罪的那些话语?”
孔子说道:“当然不是,这种行径同样是以下犯上,不能容忍。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叔孙氏可以以讨叛臣的名义向君上请求发兵相助,却不能随意给侯犯一个叛鲁的罪名。”
更大的担心孔丘还没说出来,郈邑的事情,现在看来怎么都和赵无恤脱不开关系,他这次一副要为侯犯出头的样子,让孔丘失望不已,也同时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于是他对叔孙州仇说道:“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郈邑不服号令由来已久,究其原因,是郈邑的武装和城邑规模超过了礼制,才让邑宰坐大,所以才会出现今日杀一公若,就有侯犯取代其位置,侯犯纵然死了,叔孙氏又能长久控制郈邑多久?”
他又转头对沉吟不语的季孙斯说道:“季氏的费邑也是如此,南蒯之叛才过去没多久,阳虎便又控制费邑,阳虎之后,又有公山不狃……”
孔子觉得,想要让国君收回权势,再在全鲁推行礼乐,在打压三桓的同时,首先要从解决这些大城邑的割据开始!
季孙斯哪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如今公山不狃割据费邑已经两年,同样是他的心腹大患。
“那夫子觉得,应该怎样做?”
于是孔子言于鲁侯和季氏、叔孙氏,曰:“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鲁国有四家逾制,请皆损之!”
“哪四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氏之费邑,叔孙氏之郈邑,孟氏之郕邑……”
听到第三个时,季孙斯心中大动。
在他看来,损郈邑,只是将鲁国官方征召兵卒平定侯犯换成合礼合法的说辞。损费邑,则是意味着,孔丘愿意帮忙解决困扰季氏多年,不叛亦不从的费邑问题。
至于郕邑……季孙斯更是差点笑出声来,叔孙氏的郈,季氏的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郕邑却一直好好在孟氏手中。阳虎之乱,孟氏是受损失最小的一家,结果便导致他们现在几乎能和季氏平起平坐,那孟孙何忌虽然做过孔丘的学生,但为了自身利益,近来一直在非难孔子之政,孔丘恐怕是想乘着堕毁郈、费的机遇,也将孟氏一并削弱了罢!
他和叔孙州仇利益攸关,当然会答应,而且会占据大义的名分,逼迫孟氏同意!
但是不对,这才三家,剩下的一家,莫不是……
却听孔子淡淡地说道:“还有一家,便是小司寇赵无恤控制的西鲁,郓城了!”
季孙斯与叔孙州仇对视一眼,欣喜若狂,一向和赵无恤走得极近的孔丘,终于决定要对这个外来的晋国人动手了么?为了削弱近在身侧的西鲁,孟氏很可能会以堕郕邑为代价,答应加入这个密谋,再有了孔丘及其弟子为助力,甚至齐国人也能来帮忙,想来应该可以实现。
于是他说道:“此策有理,吾等愿从之,我这就派人去劝说大司空。”
孔子却是有条件的:“堕四都之事需要缜密谋划,还望二位卿士秘而不宣,还请以公良孺为叔孙氏的家宰,仲由为季氏家宰,此二子颇有武略,可以担当大任。待秋收后征召兵卒,准备堕郈邑、费邑,然后是郕邑和郓城,何如?”
孔丘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邑宰们个人的道德问题,而是鲁国家臣制度的积重难返,也是三桓内部出现的力量崩塌,才会造成三桓专鲁,而陪臣专三桓的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改变家臣世袭,转而任用自己的出色弟子们为可以替换撤职的家宰、邑宰,这才是让鲁国复兴的途径。
这样一来,才算名正言顺!
……
六月末,天气没有那么酷热了,温风开始吹起,蟀蟀移居墙壁之下,长出羽毛的雏鹰开始学习飞翔搏击,腐烂的草中,萤火虫开始在夜间飞舞闪烁。
孔子口中“逾越礼制”的郓城,临湖的厅堂内,刚刚归来不久的赵无恤与谋主张孟谈相对而坐。
张孟谈在为自己和主君斟酒,清澈的酒水倒入杯盏中,他的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口中却缓缓说道:“光一个郈邑,就占了叔孙氏三分之一的兵力,而费是个万户大邑,扼守鲁国东方,公山不狃治邑有方,颇得民心,倘若他被逼急了,全民皆兵时甚至能掀起滔天巨浪……现如今侯犯以郈邑投靠司寇,只要再与公山不狃加强往来,至少吾等在鲁国便不再是孤军奋战了,只是此策与三桓叛臣勾结,传出去对司寇的名声不好。”
赵无恤不以为然:“成者王侯,败者贼寇,自古已然。宋国的第一位国君微子启本是殷商叛臣,引周人入王畿,事后却被吹捧为贤能王子,继承了商汤的血脉和宗庙。晋文公不从父命,据城抵抗,之后又夺侄儿之位,占侄儿之妻妾,对天子也谈不上敬重,践土之盟上还不是被命为侯伯?在我看来,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孟谈只管出谋划策,不必多想。”
于是张孟谈继续说道:“吾等的本意是利用郈邑做靶子,吸引三桓的注意力,再乘着生乱之时为西鲁谋利。现如今叔孙氏无力攻取郈邑,果然转而向季氏求助。像郈邑这种坚城,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首先必须征兵卒、修武备、具器械,三月而后成。届时已经入冬,整个鲁国的精力都会集中到那里,哪里还有功夫管司寇。只要能拖到晋国中军佐惩罚了卫国,打通晋鲁之间的道路,司寇在鲁国的地位自然能安如磐石,甚至能进一步进取。”
赵无恤颔首道:“我担心的是,叔孙氏攻郈无望下,会请求齐人相助,那就有些难办了……对了,我在郈邑的那几日,齐侯和陈氏近来有何动静?”
“齐侯归国后大肆宣扬齐鲁和解,不必再征发作战,国人一片欢欣鼓舞,值得注意的是,齐侯让陈恒去卫国献地。”
赵无恤微微皱眉:“献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齐国去年冬天攻略了夷仪,现如今将夷仪一分为二,陈氏控制主邑,而羔、媚、杏这几座千室邑,则被齐侯让陈氏转交给卫国,作为卫国失去濮南的补偿。”
“高明。”赵无恤对这计策只有两字的评价。
一方面打压了在战争里吃得脑满肠肥的陈氏,另一方面给卫国甜头,让他们继续死心塌地留在齐国盟邦内,作为抵御晋人的第一道防线。
赵无恤心里有些乐,想来陈恒心头一定在流血罢!
随着齐鲁和平,热火朝天的货殖战争也告一段落,至少在表面上这样,齐国商船再次开始通过济水、濮水,只是税收依然居高不下,齐国的海盐依旧不愿意直接往这边运。
对此赵无恤并不愁,他所需要的一些东西陈氏会转手卖给他,而己方则要付出瓷器作为代价,当然,双方还能共享一定的信息。
但还是有些不对劲,经过夹谷之会,赵无恤对齐国人已经十分警惕,这次献地,只是一次孤立的事件么?亦或者,还有后手?
张孟谈说道:“司寇所料不差,陈恒前几日从濮阳直接送了封手书来。”
他将怀中的纸信献上,赵无恤拆开后,里面只有四个字。
“小心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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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女的车驾!”路边众人连忙避让,然后交头接耳说起了关于公女南子的事情,在宋国,随着南子日益长大,容貌越发明艳,她便成了市井里闾永恒不断的话题,那就是究竟谁有福气迎娶她为夫人?
公女南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早已过了许嫁的年纪。两年前,卫国与宋国定下了姻亲,本来她春天时就应该嫁给卫侯,奈何卫国卷入了晋、齐的战争中,开春又遭了瘟疫,故以此为借口,迟迟未能成行。
在宋国,人人都知道南子是没办法长期居于深宫的,她生性好动,待嫁之余也时常乘车出游,或去彭城,或去泗水,往往有无数宋国卿大夫子弟紧随其后,希望能一亲芳泽,却无一例外被礼貌地回绝。而这一回,南子的车上,却带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让沿途的士看了好不嫉妒。
这个幸运的少年名叫公孙纠,是已经死去的公子褍秦遗腹子,更是宋公最宠爱的侄子,理论上是南子的小堂弟。他年纪不过十岁,在宋国除了备受公室宠爱的他,很少有人能得到与南子同车而行的待遇。
宋公年轻时生了一堆女儿,却没有儿子,十年前一次狩猎事故,更是让他成了天阉,虽能行人道,却再也没有子嗣。虽然他身体硬朗,但随着年纪渐渐老去,难免会为继嗣问题头疼,按照右师乐大心的建议,自然就得贯彻宋人从殷商时起就流行的继承规则:“父死子继,兄死弟及”,他得在四个弟弟选择一个作为继承人。
然而左师向巢和司马向魋却有别样的想法……
“君上春秋鼎盛,而四位公子与你年纪相差无几,待君上百年之后,四位公子也将老矣,与其到时候使得君位不稳,还不如从下一代侄儿中选出一人从小栽培,也好继承君上的志向……”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宋公没有答应双方的请求,但却提到了对侄子公孙纠的待遇,于是本来无人关注的公孙纠突然成了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宋国的执政,右师乐大心和四公子都是亲齐一派,恨不得南子立刻嫁给卫侯,让宋国也加入齐国的盟邦,共同对抗晋国。
所以南子便不得不站到他们的反面去,她要与这个小堂弟搞好关系,逢年过节一直给他送礼物,还不时带着他玩耍,若他真能成为太子,便可以作为自己未来说话的凭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在她看来,公孙纠压根没有向氏兄弟夸赞的睿智和早熟,完全就是个恃宠而骄的熊孩子。
这不,商丘城遥遥在望时,熊孩子正兴奋地指着前方道路上一只绿色的虫儿大声喊道:“碾过去!”
那是一只有些呆傻的螳螂,面对气势汹汹的车队竟然不知让道。
南子灵机一动,让人下去将螳螂驱赶,然后将要去捉虫儿的公孙纠拉回车舆的坐席上,对他说道:“阿弟,不能碾,我说一个故事与你听,何如?”
她声音甜美,貌若天仙,连十岁男孩都承受不住,公孙纠很快就服服帖帖地坐在旁边,等着听故事了。
“齐国有位君主叫齐庄公,他有一次外出打猎,见到路上有一只小虫子,伸出前肢要阻挡前进中的车轮。齐庄公问御者说:这是一只什么虫子?御者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螳螂,它只知前进不知退却,从不计量自己的力量。齐庄公听后:如果它是人的话,肯定是一位天下勇士。说完便让车子绕道避开螳螂。齐国的勇士听说此事后,都纷纷前来投奔齐庄公……于是庄公得到了许多人才,故能反攻晋国,登太行山、羊肠坂。”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粉红的脸颊:“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跟齐庄公学学?”
南子为了帮公孙纠刷一个早慧神童的名声可费了不少心血,这次的事情回去以后也可以大肆宣扬:公孙纠放过了螳螂,他是个有仁心,喜欢勇士的公室子弟,比起为富不仁,贪得无厌的四公子强多了!
宋公对公孙纠也许真的寄予厚望,对他的教育管的很严,八岁大的孩子已经了解了中原不少国家的典史,所以公孙纠眨巴着眼睛,不服地说道:“我还听过齐庄公的其他事迹,夫子说,他曾与大臣崔杼之妻私通,最后被崔杼在家中抓获,当场弑杀,无德之君,他不值得我去学!”
面对公孙纠的抬杠,南子不以为然,摸了摸他的头:“阿姊让你学的是齐庄公的纳贤,又不让你学他的私行……”
何况在南子眼里,主君和自己的大臣私通,这又算什么大事?物有阴阳,人分男女,两情相悦,干柴烈火起来谁也挡不住,身为主君还要掩饰自己的**?那这国君当的还有什么意思?要怪只能怪齐庄公做事不够狠辣,干脆先下手为强,杀崔杼,夺其妻女,这才是雄主该做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放眼宋国,南子失望地发现,她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父亲没什么进取心,六卿俱是鼠辈,而再放眼天下,似乎也仅有赵无恤等寥寥几人而已。
那个号称能复晋文公事业的少年这半年来发展的不错,他的领地已经和岳家乐氏相匹,实际的控制范围则还要更大,且权倾鲁国,在经济上也能跟齐国人斗得旗鼓相当。
只是让南子揪心的是,也许是打得卫国不够疼,也许是齐国人输得不够惨,自己的婚约迟迟无法解除。现如今听闻鲁国又与齐人讲和,赵无恤便再无理由对卫用兵,这该如何是好?
此外敏感的南子也从中看出了一些问题,既云和解,那齐鲁一旦和平,鲁国也会与卫和解,那样的话,占据着齐、卫领地的赵无恤当如何自处?
且不说南子心里的隐忧,经过这个一个小插曲后,路上的行程稍微变快,到了午后时分,宋城商丘在望。
然而刚进城,南子就觉察到气氛比往日有些许不同,戒备比往日森严了不少,自己在宫中的亲信乔装等候在大门内,一看到南子车驾,就立刻迎了过来。
……
“公女,你不在这几日,宋城出大事了!”那亲信正是上次受南子之托,去郓城给赵无恤递送消息的隶妾,她神色焦急地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卫国又派公子朝来了?亏他好意思,上次在宋宫受赵氏侮辱还不够,真是个厚颜之人!”
她支开了公孙纠,又对亲信说道:“公子朝是不是又来催促许嫁了?”
南子一直在明里暗里人怂恿宋公取消婚约,夸大齐国的失败,同时把卫国的未来说得一片黑暗,预言卫国不久将亡,然而她的父亲虽然不似雄主,却也不糊涂,只是淡淡地说道:“卫国的国乍,也许要比宋国都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宋公也没有立刻答应许嫁,在南子看来,自己的父亲反倒更似商丘市肆里的商贾,正在把她当成奇货,待价而沽!
果不其然,卫国人许诺的礼物一次比一次丰厚,而这一回,更是一口气拿出了城邑!
“你是说,卫国把首山和巢当成聘礼?待许嫁后交割?”
听到这个消息后,南子面色大变,首山、巢,是属于卫国的领邑,但却是两个飞地,位于宋国境内。宋卫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宋国虽然垂涎这两处城邑,但也没有夺取的意思,孰料这次卫国竟如此大方,直接将两座邑当成聘礼了?
以南子对宋公的秉性了解,他会的,他一定会立刻答应许嫁!
“然,君上已经让卫使者住进了馆舍,只待秋收前后就要让公女出嫁了……”
南子心里一片冰凉,一旦宋公允诺,那一切就真没挽回的可能了,她苦笑道:“如此一来,我当真得嫁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现在若是调转车马逃出商丘,在泗水上隐姓埋名还来不来得及?
可一转身,南子就知道这计划来不及了,守卫城门的人,是自己的叔叔公子地,富称宋国,现如今正在城门楼下看着南子笑。
“公女已经知道了?真是可喜可贺,秋收之后,便能送公女去濮阳、新台了。”
“有劳叔父了。”南子在公子地面前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心里却大骂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子地是宋公的弟弟,不仅是宋国太子的有力竞争者,也是宋卫联姻的主要推动者之一。但南子知道,究其原因,不过是自己这位叔叔想要追求自己遭到了拒绝而已——宋国是殷商遗民的邦国,所以还保留着传统的族内婚,理论上侄女是可以嫁给叔父的……
“一个个或因为利益而卖女,或因为**不能得逞而生恨,巴不得我嫁给又老又龌龊的卫侯。”
她对宋国公室真的是失望之极。
面对公子地和来催促自己回宫的寺人,南子贝齿紧咬,拉着公孙纠坐在车舆上,心里思考着对策。
既然逃脱无望,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她南子绝不做被烈火焚身也不懂得逃出这间火宅的痴傻女子!
事到如今,谁还值得托付,可以利用呢?
国内的话,还有手边的公孙纠、向氏兄弟、司城乐氏……
国外的话,赵无恤为她作的那首诗犹在耳旁:“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南子难得露出了一丝笑。
“如今看来,我真的价值连城了,但至少要用洛阳、临淄、朝歌这样的天下之都来换,区区两座千室邑?也太小看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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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七月中旬宋城大乱,公子地都不知道是怎么乱起来的。
若是细细回想,这祸患恐怕从南子向他密报说,国君将自己贡献的四匹骕骦白马转赠给大司马向魋时开始的……
当时公子地大惊:“竟有此事!?”
“向魋为人贪鄙,见国君苑囿里有骕骦马,竟径自索要,国君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只能赠予,还望叔父莫怪……”
南子一对美目如桃花,说话如徐徐春风,她大概是看清楚谁才是国君真心宠信的人,近来与公子地的关系表现得极为亲密,宫中无论大事小事都愿意为之通报,却又紧守底线,不肯让他染指。
公子地有些不信:“我那日的确见向魋从宫中牵走了四匹马,但马尾、马鬣都是红的……”
南子螓首轻摇:“那是国君怕叔父知晓后不忿,特意用漆染红的。”
“真是岂有此理!”
公子地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全被国君哥哥喂了狗,脸色顿时涨红,他感觉这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须发涂红一般羞耻!
对国君他自然不好发怒,于是满腔怒火就转移到向氏那里去了。
“向魋竖子,也配得到骕骦宝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瓠犀般的贝齿微露,继续进谗言道:“说起骕骦马,我却是想起了唐国,当年唐成公到楚都郢城朝见楚王,贪婪的令尹子常囊瓦私自索要他乘坐的四匹骕骦马,唐成公坚决不给,被子常扣留三年……现如今宋国也出了几个像子常一般的奸佞,向巢为左师,向魋为大司马,他们的三个弟弟或为小司马,或为佐吏,向氏权倾朝野,其势盛于公族,叔父作为公族之首,还望察之……”
公子地犹豫了:“但国君宠爱向氏。”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叔父想想,向氏不过是叛臣残余,真的能和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相比么?”
南子的轻柔细语能让真金熔化,镔铁锈蚀,于是公子地在红颜挑拨下怒发冲冠,他“察之”的结果,就是仗着自己是国君的同母弟弟,带着私兵强行闯入向氏苑囿,把向魋打了一顿并且夺回马匹。
简单而粗暴,却让他觉得这样做特别在侄女面前长脸。
宋公知晓了此事,但或许是因为自己先把弟弟的贡献送给别人而做贼心虚,竟未干涉。
这一下,就轮到向魋害怕了,他一时间以为自己恩宠消减,没了国君庇护,向氏怎么可能斗得过四位公子?为了保全宗族,他竟打算孤身一人潜逃国外了。
然而就在这时,有佳客翩翩来访,等到披着兜帽的女子露出真容,向魋才发现,这是一向与他们一族亲善的公女南子!
……
“大司马不必担忧。”南子巧笑倩兮,仿佛这件事不值一提。
“怎能不忧,我犯下了忤逆公子的大罪,现下只能出亡避难了。”向魋一脸愁苦。
南子安慰他道:“何至于此?国君的性情你还不清楚?耳根柔软,容易听进好话,现如今公子地还在等着国君主动登门去道歉,大司马就乘这机会抢先入宫,一定能先得到同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向魋有些忧虑:“君上对我再信任,也不及同母的弟弟吧。”
“此言差矣,大司马没听过这首诗么?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请相信南子,骕骦马是国君相赠的,公子地对此不满,殴打大司马,就是在扇国君的脸面,国君之所以不加理会,是抹不开兄弟情分,其实心里恨不得将公子地驱逐。此时若能好好哭诉一番,一定能将受的屈辱一一报还!何况还有我,我愿为大司马说项。”
南子一双大眼睛极为真诚,向魋觉得有理,这便按照她说的进宫哭诉告状去了……
……
“向魋本来害怕至极,都准备逃走了,但不知道是受谁劝说,他连夜入宫去向国君哭诉,说是受公子逼迫,只能流亡鲁国了。”
公子地大喜:“那向魋究竟走没走?”
“当然没有,国君不舍向氏,竟也留他在宫中对哭,据说君臣的眼睛都哭肿了……”和公子地对话的是他的同母弟弟公子辰,在四公子里排名第二,比起哥哥来,他算是个聪明人了。
公子地这下算是明白了,他呆了半响后长太息,涕泪满面道:“经过这件事,我与向魋绝对无法共存,有我无他,有他无我,既然他不走,好,好……”
他拍案而起,愤慨地说道:“那我走就是了!”
公子辰连忙拉住了他:“兄长要去哪里?”
“我流亡陈国去!”
公子辰道:“兄长勿慌,向魋能被国君挽留,说不准你也可以……我就不信国君对一个佞臣比对亲兄弟还要好,你平日对国君有礼,假装要出奔,我则去相劝,只要公女南子再说几句好话,国君必定挽留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君上能挽留一介臣子,难道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同母弟出奔陈国么?”
宋侯元年近五旬,他今日头戴玄冠,身穿玄端素裳,只是脸色有些不快,近几日几个弟弟和向氏闹得不可开交,直让他头疼不已。
他瞥了一眼侍候在旁,装作乖巧女儿南子,出言问道:“南子,你觉得呢?”
南子眼观鼻鼻观心:“男主外,女主内,这种国家大事,女儿不敢置喙。”
“无妨,这是关系到汝叔父的宗族家事,你做事一向很有见地,也说说看罢。”
南子巧笑倩兮:“南子没什么见识,只是觉得陈国气候暖和,株林遍布,每逢佳节男女聚集于东门玩乐,倒是和叔父的性情吻合,去呆上一年半载,稍微冷静一下也是好的……”
公子辰目瞪口呆地盯着南子,亲侄女不是说好了要为她叔父美言几句的么?怎么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面色凶狠地唾骂南子道:“蛇蝎毒妇!”
“大胆!”宋公拍了案几,公子辰连忙俯首谢罪。
南子则一副受伤模样:“南子只是实话实话,叔父为何要如此中伤我。”她两眼垂泪望着宋公:“想来只是一时性急,还请父亲不要怪罪叔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公深深地看了南子一眼,随即朝跪在地上的弟弟摇了摇头:“你去告诉公子地,去就去,我不会挽留他……”
公子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南子又在宋公身边呆了一会后,也回到了自己常去的黄堂,这是当年失火烧死了宋共姬的地方,偏偏南子就喜欢来这,僻静,而且容易让她看清富丽堂皇宫室里残酷的真面目。
在这隐约还能闻到烟火味的遗弃宫室里,南子的温柔消失,只剩下一脸冷笑。
“我听说晏子曾做过二桃杀二士的事情,想不到区区四匹马也能起到这种效果……”
那些原属于公子地的骕骦马,最初还是她设计让宋公赐予向氏的,一切做的不显山不露水,她仿佛一只蛛网上的艳丽蜘蛛,用丝线操纵着一切,看着执掌宋国军政的男人们像提线木偶般相斗!
南子知道自己的父亲平衡之术玩得非常好,以往四公子和向氏兄弟两大阵营虽然敌对,但却一直蛰伏在宋公之威下。只是现在,在南子的煽动下,双方的矛盾急剧恶化,只需要瞧准时间往上面浇一把火,把简单的赠马冲突演变为对太子之位的争夺,就能让整个宋城烧起来!
只要宋国生乱,主张与齐、卫结盟的四公子被逐,那就只剩下个垂垂老矣,在家养病多日的老右师乐大心,不足为虑。
以目前的局势看,甚至连向赵无恤求助都是多余的。
南子也不免有些得意:“我现在算是知道妲己、褒姒区区两个弱女子,为何会被天下男子那般敌视提防了!”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南子喜欢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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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七月份后,宋国的天气变幻莫测:凉风沿着泗水河吹拂,露水于清晨降落,寒蝉鸣叫于山林。
在商丘,前些日子还极盛一时的四公子集团竟一片风雨飘摇之相,公子地欲出奔而国君不加阻拦,骑虎难下的他只能弄假成真,选择离开,这是政争失败者的一般结局。而一向在国人中很有名望的公子辰则认为自己未能劝服宋公挽留公子地,也有责任,于是选择和哥哥一起离开。
走之前,他还撂下了一句狠话:“吾等领着公族出奔,国君身边还能剩下谁?”
据说他俩人带着大批对宋公宠爱向氏不满的公族出奔,到了宋国西南方,据说还要去陈国避难……
这一切的幕后主谋南子对两个已然宣告失败的叔叔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见形势不妙,告病在家的执政乐大心。
“乐大心服侍了三代君主,参与了弭兵之会、华向之乱等大事,担任右师多年,是最难对付的人……”
对这只在列国间长袖善舞的老狐狸,南子一点都不敢大意,从小时候开始,当周围的男人被她的娇艳和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时,只有瘦骨嶙峋的乐大心总是对她冷眼旁观。
所以南子便怂恿已经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大司城乐溷前去“探病”。
……
宋国几家乐氏同出一族,但到了这一代,已经分出了好几个支系,比如乐大心,因为封地在萧,又称萧叔大心。乐溷一系,因世代担任大司城之职,故称为司城乐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家府邸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乘着步辇行上半刻便到,只是乐大心见两位公子垮台,似乎是一心想要避嫌,便搬到了外郭郊区的小宅里去了,害得乐溷还得跑上老远,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唾骂开了。
“你个萧邑老贼,临死了还让我吃这份苦,大热天跑这么远!”
本来在乐祁死后,乐大心的权势是全面凌驾于乐溷之上的,乐溷一开始也只能紧抱向氏大腿避免被吞并。可随着赵无恤在鲁国的事业越做越大,司城乐氏也凭空多了一个依仗:司城乐氏现在成了赵氏商品如瓷器、马匹等货殖宋国的中间商,而赵氏采购漆、丝、缯等宋地特产也优先他们家。
双方互利互惠之下,司城乐氏富半公室,乐溷说话的底气也一日硬过一日,地位日渐稳固,如今早就不把垂垂老矣的乐大心放在眼里了。
当然,卿族间那点礼节还是得讲的,不然卿大夫和庶人有何区别?乐溷按照公女南子的吩咐,进了乐大心宅院后一个劲地嘘寒问暖,非得见到真人才行。
等他终于进到居室里时,却见形销骨立的乐大心去掉了冠冕,披散着头发,这七月份大热天的,他竟在榻上拥着厚厚的绒被而坐,又令二隶妾扶在两侧扶着,见了乐溷说话颤颤巍巍。
“是子明么?今日怎么有空上老朽这儿来?”
乐溷见状心中大喜,心中暗道:“老贼果然病重,公女是多虑了。”
他至床前拜道:“几日不见执政,谁想竟如此病重,今国君命余为去黄池筑城,特来拜辞。”
乐大心流着怎么也止不住的口水答道:“偪阳地近吴国,此国如长蛇恶虎,须得好生防备。”
乐溷暗骂这老贼真是糊涂了,他大声重复道:“执政,我是去黄池,不是偪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大心老眼昏花,笑道:“哦,是我听差了。”
他下一句话却让乐溷绝倒:“原来你是从偪阳来啊!”
乐溷对一旁乐大心的两个儿子问道:“执政往日多精明的一人,为何病成这样了?”
乐大心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道:“父亲耳聋,还望大司城勿怪。”
乐溷乐得不行,却也高兴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乐大心变成这番模样,便又道:“乞纸笔一用,既然听不明白,我给他写出来便是。”
不一会,竖人们端上来的有笔有帛,却无近来在宋国贵族圈子里流行的西鲁藤纸。
乐溷眉头微皱,这可是他为妹夫重点推销的货物,哪家卿大夫没有?
旁人解释道:“执政一向不许吾等采购瓷器、纸张等物件,说是不如漆器、简帛好用……”
乐溷鼻子里冷哼一声,这老不死还真是对赵无恤成见极深,只可惜自己家平白少了萧邑一大笔收入。
他将自己要前往黄池一事写下来,呈上让乐大心看了以后,一副糊涂模样的老人才拍着脑袋笑道:“我病的耳聋了,子明此去要保重啊,郑国是宋国的死敌,两国是十世不解之仇,君上就是因为郑国在齐盟之内,才不愿意加入的,惜哉。”
乐溷听罢突然怀疑起来:“这老匹夫最是狡猾,什么时候如此糊涂过,莫不是作伪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言毕,乐大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指口,原来是用汤药的时候到了,隶妾们连忙过来侍候他服用药汤。
乐溷觉得这是机会,话语可以作为,动作却很难。他连忙在旁细细观看,却见乐大心连喝个药都无法独立完成,丑相百出,连他的两个儿子只能偏头不忍直视。
等到终于汤流满襟地喝完药后,乐大心这才用枯瘦的手拉着乐溷絮絮叨叨地说道:“乐氏同出于公子乐,如今你我两家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同宗的血缘和情分还在,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子明教之,君来日若见到君上,千万为我这两个犬子说项一二。我不指望他们能继承卿位,只要能保住萧城的食邑就行,至于右师之职,我觉得子明来担当,也好过向氏那两兄弟!”
言毕,乐大心便倒在床上,声嘶气喘,仿佛立刻就要死去。
乐溷见这光景,才彻底放下心来,而乐大心刚才几句话也将他捧得走路都轻飘飘的,在宋国,右师之位几乎等同于执政!
他在拜辞后立刻去回见公女南子,却得知南子去了自己家。
于是又驾车奔回司城府,在南子面前细言此事,南子这才掩着樱唇笑道:“右师病的这么重,吾等无忧矣!”
所以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对朝她点头哈腰的乐溷说道:“如此一来,乐大心那边就不要管了,任由他得以善终罢,如今紧要的,是将剩下的两位公子也一并驱逐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虽然跑路了,但他们的好弟弟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仍在,这叫南子不能不担忧。
恩,再设计解决他们,计划就完美无缺了。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要四公子和乐氏倒台,那朝中力挺宋卫联姻的一派便完全失势了,看到时候谁还敢逼自己去嫁卫侯那老不羞!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轻轻捣药,轻易不搭话的素衣女子却说道:“兄长和公女这次却是做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是在家中守孝三年,如今即将期满的乐灵子。
……
“你懂什么,休得乱说!”
乐溷近来几乎成了南子媚眼下的一条狗,好容易有了次表现不错的机会,见被妹妹质疑,顿时眉头大皱。
他斥责了一声后想起自己妹夫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城邑已经和司城乐氏一样多,实际控制的人口和兵力还要更胜几分,话语顿时软了下来。
“灵子你不懂政事,就不要搀和这些事情了……”
乐灵子柔夷停下了药杵,抬眼看着兄长和表面亲密,内里却从未停止过和自己较量的闺蜜,淡淡地说道:“我固然不懂政事,也不想去懂,只是天下的事都是通的,我懂药理,这就够了。”
“药理?我今日倒是想听灵子的看法。”
南子则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乐灵子,想看看她有什么见解。
如果说南子是一朵大紫大红的娇艳花朵,那乐灵子就是在她身边静静绽放的淡夜来香,虽然外表被喧宾夺主,但夜久弥香,在气质上不逊色分毫。
乐灵子拨弄着手里的药材,它们散发出各异的味道,有的能救人一命,有的却能杀人伤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医扁鹊一门治病讲究六不治,但夫子说过,其实只需要划分成两种,要么不治,要么就得除根。兄长和公女的忧虑我也听了不少,源头似乎都是来自右师,现如今真的算是解决了么?”
乐溷嘟囔道:“乐大心垂垂将死,可不是已经解决了!”
乐灵子摇了摇头。
“夫子前些日子传讯来说,他已经往宋国派了一位师兄来开设灵鹊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内,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师府上从未有人来求医。右师之所以病成这样,大概是不信赖医者,拒不就医的缘故,但也是小心过度了,生怕我家会害他……我甚至听说他连我家转售的纸张、瓷器也不用,据说是因为怕人在这些肌肤接触的器皿上下毒。这样一个在琐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会对兄长吐露真情?还涕泪满面?若非亲耳听闻,我是决然不信的……”
乐溷和南子听罢,顿时一阵沉默。
“所以兄长和公女不将右师彻底击倒,却想要对并没有跟着出奔外国,显然是想要与国君和解的两位公子穷追不舍,这不是做差了,还是什么?”
乐灵子心思极细,许多东西都能用慧眼看穿,这是平日不愿意说开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与他阿姊那点暧昧关系;比如兄长乐溷对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乐溷的这一点,她利用身边所有男子,却不让他们近身分寸——除了赵无恤。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隐秘约定,那些暗通款曲,真当她不知道?
但她的聪慧宁可用来协助医扁鹊研究一个药方,写成一本传世医书,用来静静地守着父亲即将完全消逝的亡魂,用来耐心等待约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会转移到这些事情上面。
政争,阴谋,已经害死了她的父亲,同时将周围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南子越发沉迷于权术,乐溷在她的点播挑动下,竟然渐渐有了野心。
而远在鲁国的赵无恤,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都是祸患的开端。
更何况,现在兄长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一般斗争的限度,若是一着不慎引发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乐灵子不能眼看着兄长让司城乐氏出现弊漏,出现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却被无视了。
“灵子,你多虑了,你兄长与我自会处置好,何况还有国君、向氏站在吾等这边,勿虑也,乐大心就算是大江里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着婚期到时,你的重耳来迎娶你罢!”
乐灵子微微叹息,继续专注于药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执,她自视甚高,对乐灵子的忠言不以为然。
随着年龄增长,一对要好的闺蜜间隙暗生,容貌、穿着、谈吐、权势、甚至身边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胜过她一头。这种情况在乐灵子与赵无恤婚约定下,而南子却只能嫁给龌龊的卫侯后愈发严重。
但南子的这股自傲的小女儿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变里荡然无存,看着精神抖擞站在戎车上的乐大心,哪里还有重病垂死的模样,她俏丽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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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乐溷的探望结束告辞而去后,乐大心又在榻上躺了一会,但当宅院大门一关,他便立刻招呼两个儿子过来说道:“乐溷去了么?”
“去了。”
“善!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来探听吾病之虚实。见了今日情形,归去回报消息,向氏兄弟和公女必不忌我矣,萧地的兵卒都召集了么?”
“禀父亲,已经召集了,足足有一师之众!”
“公子地、公子辰那边呢?可传来消息了?”
“两位公子带着公族和大量国人去了匡地,召集邑兵,正准备归来,也有一师之众!”
乐大心欣然起身:“善!只待立秋那日国君命众臣出城祭祀之时,便可图之!”
他先前的糊涂与衰老一扫而空,只剩下一对鹰隼也似的眼睛闪着精光。
“国君是我扶持上位的,他就像是太甲,受奸佞小人离间,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一次伊尹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孟秋七月有立秋的节气,立秋前三天,宋国太史算定时令,禀报宋公说:“某日立秋,金德当令。”宋公按照惯例斋戒,准备迎秋。可到了立秋当日,宋公因为身体抱恙,令向氏兄弟和诸位卿大夫在西郊设坛祭祀白帝,已经对乐大心放松警惕的南子也代表国君同行,然而就在这一日,宋城内竟出了大事……
政变在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情况下发生。
乐大心帅数百家兵突然发难,而一直被向氏和南子逼迫,除了逃亡,亦或是反叛别无选择的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以宋公的名义举行兵变。对向氏早已不满的公族近支纷纷响应,他们包围了宫室,控制了国君,然后关闭各个城门,率兵占据武库,并派人出城据守睢水浮桥……
所以当去西郊祭祀少昊的人问讯赶回时,便只能面对紧闭的城门,以及城楼上器宇轩昂,在朝他们念檄文的乐大心。
执政的声音老迈却依旧不失洪亮:“牧誓上说,牝鸡无晨,牝鸡是没有在清晨报晓的;若牝鸡报晓,说明这户人家就要衰落了。现在国君受了小人蒙蔽,只听信公女南子之言,轻蔑废弃同母兄弟而不任用,却对向氏等叛逆余孽推崇尊敬,以他们为卿士、大夫。这些人施残暴于公族、国人,违法作乱于商丘。现在,我作为宋国执政,欲驱逐君侧之恶人,奉天命进行惩讨!”
他们已经控制了国君,所以讨得虎符,力求将自己的叛乱合法化。一日之内,宋城变了天,六卿之中,乐大心和公子辰是一丘之貉,大司城乐溷受君命去了黄池防备郑国人赶不回来,大司寇皇瑗选择了自保中立,只剩下向巢和向魋兄弟连忙奔赴城西调集向氏族兵。
向氏一门两卿,实力并不弱,在最初几日的战斗里尚能占据上风,但随着公子地、公子辰的援军从西面赶到,乐大心的萧邑兵从东面赶到,三方夹击下,向氏败北。
他们五兄弟是乐大心号召宋人群起而攻之的罪魁祸首,落入敌手绝无生机可言,于是便只能朝位于宋国西北面的领地鞍奔逃,司马牛则准备奔鲁,去向自己的老师孔子求助……
树倒猢狲散,而另一个被列在靠前位置的祸首,则是公女南子。
这是一次不亚于华向之乱的大叛乱,南子虽然喜欢玩弄权谋,但毕竟长于深宫,哪里见过这般厮杀的场面,顿时傻了眼。
向氏的先胜后败导致了溃散,南子的车驾也失散在人潮中,乐大心让人在商丘周围大肆搜索,扬言要抓获南子后立刻将她嫁到卫国去。她不得已,只能紧紧抱着被己方单方面宣布为太子的堂弟公孙纠,在几名宫甲的护送下逃进了司城乐氏位于城北郊外的宅院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这座属于乐氏的小型堡垒,被地人称之为”赵丘“,是座土石结构的坚固坞堡。
土石结构的望楼在庄园四角树立,虽然墙高有限,但却非常结实。干燥小丘上的仓禀被各地买来的粮食装的满满的,能保证粟支一年之用,但凡商丘有事,这里是天然的避难地点。乐大心之乱后,路过此处避乱的宋国士大夫们都感慨建立堡垒的人真是远见卓识。
这儿正是三年前赵无恤在宋国的立足之地,也是叛乱后乐灵子在一众留守家臣护送下避难的地方。
南子被前来追捕她的公族之兵紧追不舍,逃入赵丘后才松了口气,外面的人都被挡在强弓劲弩之外,而此地的女主人乐灵子依旧身着素衣,在这儿静静地等着她来投奔。
她本可以早早逃离,却一直等到了现在。
南子没了往昔的艳丽与卓尔不群,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能够搅动乾坤的九尾青丘纯狐成了一只怯怯需要人保护的小狐狸。
乐灵子叹了口气,她曾见南子起朱楼,眼看她长袖善舞,宾客满堂,今日却又眼看她楼塌了。
以涉世不深的心机跟右师那样的老政客玩弄权势,终究是敌不过啊……
南子看了看乐灵子,两女一时无言。
她又瞧了瞧比她更加怯懦害怕的公孙纠,心里一阵厌烦。她苦心挑拨乐大心、四公子与向氏兄弟之间的矛盾,这一点上她成功了,但随之引发的动乱和火拼却连同她依靠的树林一起吞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切都完了。”
向氏败北了,国君父亲被老逆贼乐大心控制了,连她平日里不屑的司城乐氏也无法回援,在宋国,她失去了一切可以凭借的对象。没了借力的藤蔓,终究只能无力地瘫软倒地,无论上面能开出多么美丽的姹紫嫣红,都只是别人的附庸而已,这就是她南子的写照。
接下来,她便只能闭着眼等待命运,被强行带回宫中,强行嫁到卫国,用身体和媚术取悦卫侯元那棵生虫垂死的老槐树,希望还能依附到他身上?等到他死了,自己还能仰仗谁?继续勾引卫国的各色卿大夫,为了在朝堂厅室里求生存而人尽可夫么?
像美女息媯一样,或者连息媯都不如,只能效仿夏姬?
那样的话,好歹能求得一条活命。
门外响起了金鼓齐鸣,还有防守者的高呼,弓矢释放的微响,以及门口处传来的巨大撞击声。
砰砰砰!赵丘的正面已经被包围,这座乱海里的小岛,也在狂风骇浪下飘零不已。
公子纠吓得抱头大哭,南子也苦恼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无论是息媯还是夏姬,那都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哪怕是三尺白绫,也好过苟延残喘!
“灵子,求求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垂泪,看着依然淡漠而无惧的乐灵子,她仿佛一朵永远独立绽放的夜来香。司城乐氏实力尚存,也不算乐大心的死敌,那些叛逆不大可能非难她,所以她其实没太大危险。
“你的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有没有这样的毒药,能让我死后依旧带笑的那种!”
乐灵子轻抚她的手,沉默半响后,淡淡地说道:“有,只需片刻,阿姊便能如愿。”
……
南子梳妆完毕,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铜鉴里的她恢复了往昔的雍容。
她惨笑道:“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妹喜年代久远,且不论,灵子,你知道妲己是怎么死的么?”
作为殷商之余,宋国的女子怎么会没听说过那段往事?或许周人对有苏氏之女有许多非议,但宋人却暗暗带着点欣赏。
乐灵子一边配置着毒药,一边答道:“帝辛战败于牧野,于是奔命于朝歌,登鹿台之上,伴随着三万枚美玉一起自燔于火。妲己则不愿让烈火毁掉容貌,于是自缢而死,与帝同休。周武王登上鹿台后,用黄钺斩下帝辛之首,悬在太白旗上。又用玄钺斩其首,悬在小白旗上,展示给三军和殷民看……”
“那褒姒呢?她是怎么死的?”
“未死,被犬戎掳走后不知所终,据说秦人击戎,曾见过褒姒,她为犬戎王生了两个儿子,依旧闷闷不乐,轻易不笑……”
南子颔首,桃花眸子般的眼睛微眯:“为何不笑,身而为尤物,若是没了笑颜,那还有何意思?我还是喜欢妲己的死法,任由天下人唾弃也罢,毁谤也罢,但她却足够壮怀激烈!可惜没有像帝辛那样的英雄陪我一起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灵子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药好了……”
紫色的溶液盛放在闪烁光芒的金色杯盏中,倒映着南子美艳的脸,甚至是她眼睛里细密的恐惧。
“这药真能让我死了也带着笑?”
“它长得像芹菜和茛草,开白花,但汁液溶于水后却是紫红色的,服之立死,死后带笑。”
南子眼里泛出了期盼又害怕的光:“好,那样便好。”
温柔乡是英雄冢,南子没听过这句话,但打小却也痴心妄想,自己的容颜和身姿能否葬送一二不世英杰?那样的话死也无憾了……
也罢,此生便如此罢!
一举袂,一仰头,紫色的汁液入喉,金杯落地,美人眼神迷离,衣衫半露,整个人瘫倒在乐灵子的怀里。
她青葱般的柔指挑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另一只手臂则揽着乐灵子的脖颈,咬着她的粉润的耳垂,吹气如兰:“若是还能见到赵无恤,替我将此物交还给他,再告诉他,这是赵造父之玉,这块玉有段往事,藏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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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灵子怔了片刻,轻声一叹。
医药之道,多一味或者少一味药,换一种引子,加分毫或者减分毫,或许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南子现在的状态,仿佛年少时二女在睢水之畔的公室苑囿里玩乐时,乐灵子好奇地在草堆里寻找药草和野果,她则在树荫里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一丝甜美的笑……
“倾国倾城名不虚传,别说是男子,就算是我,也忍不住想多看一会……”
就在这时,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这座名为赵丘的庄园虽然稳固,并且留下了一些从西鲁来的武卒护卫,但终究寡不敌众,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好在赵无恤当年在宋国时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为了保命做到了极致,在地底数尺之下,还挖了一个通往山后的地道……
只是,必须有人在前门处吸引敌人注意力才行。
乐灵子目光投向在地上酣睡的南子,心中天人交战许久,这才重新将玉环系到了南子的腰间帛带上:“要交付的东西,想说的话,还是你亲自交予他,说予他为好……”
……
殷周春秋之世,正色有五种,是指青、赤、黄、白、玄五种纯正的颜色,间色是指绀红青、浅红、缥淡青、紫、流黄褐黄色五种正色混合而成的颜色。在周礼里,正色和间色成为明贵贱、辨等级的工具,丝毫不得混用。
从小时候起,宋国的女子们就被傅母教导说:“红紫不以为亵服”,不能用红色或者紫色的布做家居时的便服。
因为红色要穿到朝堂上,而紫色则低贱得私下场合也不能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从小到大,紫就是属于南子的颜色,据说这最初是一位宋公宠爱的妃子非难失去母亲的漂亮公女,但南子却把它穿出了时尚,民间效仿者不少,她虽然不是朱红的正色,却总是能喧宾夺主,而且差点成功。
素衣褪下,紫色罗衫加身,这是乐灵子第一次穿上这种衣物,它可不是民间衣料一样用常见的紫草染成的,沾到出汗的肌肤就会掉色,它是用齐国海滨一种牡蛎的汁液染成的,在水里泡一个月也不会脱色。接着帛带束住纤细的腰肢,足衣也是蚕丝细细织成,外面加一双木屐,最后淡紫色丝巾罩住容颜,如此一来,她却也神似南子。
乐灵子唤人进来,对他们说道:“将公女从地道带出去。”
众人大惊:“如此一来公女倒是走脱了,但君女呢?”
“我去前面假意归降,吸引叛军,我二人朝夕相处多年,她的举止我能模拟得九分像,彼辈见公女见擒,必然不会疑心有他。”
众人不知所措,一双粗壮的手拨开他们走了进来,是位披甲的虎贲,他行礼道:“那君女的安危怎么办?”
乐灵子说道:“宋人讲究尊卑,别看现在在门外大呼小叫,只要我穿着南子的衣裳一露面,谁都不敢再乱动我一下……”
这终究是诸侯卿族的游戏,除了乐大心、公子地等少数几人,谁干径自上来将公女的面纱一把扯掉,宋公可还在,而卫侯也没有取消婚约的意思,不想活了?
乐灵子外柔内刚,平时很少命令人,今天却难得发号施令,而且一来就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司城乐氏的司马陈定国却不走,他如同山一般的身躯挡在门楣处,垂首说道:“家主临走时吩咐过,要保护好宗室,两年前赵氏君子走时也嘱咐过,让我勿必护卫君女安全!”
乐灵子仿照着南子走路的模样向前踱步:“无妨,兄长的族兵多半去了戴邑和黄池,这才给了右师等人叛乱的机会,但这也意味着彼辈不敢伤我,两家乐氏毕竟同根同源,若是为难我一女子,传出去可对他假装贤相伊尹不利。”
陈定国依然不让,他重重稽首:“若是君女有何不测,仆臣百死莫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让开。”乐灵子不再劝说,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半枚玉玦从手中滑落,出现在陈定国眼前,这是在司城乐氏里地位卓尔不群的”不贪之玉“。老家主见儿子不值得托付,竟将此玉玦一分为二,一份给了女儿,一份给了准女婿。
他还有遗言:家臣见玉如见家主,不得违抗!
陈定国为人忠贞,他无法再拦,却不甘地说道:“君女这是何苦!?眼见守孝将满三年,和赵小司寇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奈何要为他人冒险赴难?”
乐灵子隔着面纱笑道:“大乱一时半会停不了,兄长若是想要凭借戴邑立足,就得名正言顺。南子先前或许是一味除了漂亮外什么都无用的毒药,可现如今情况变了,她和公孙纠才是能让宋国,让司城乐氏转危为安的良药,我则只是一剂路人般的陪衬,扔出去当引子再好不过。”
淡然说出这番话的,该是一个平日里看上去循规蹈矩,为父守孝的乖巧卿族淑女么?
陈定国无言以对,只能咬着牙执行这项命令,他让亲信带着南子从密道走脱。而他则手持长戟,紧紧跟在君女身后,走向即将被叛军破门而入的正面。
乐灵子看着南子和公孙纠的身影消失在黝黑的密道处,后山处备有马车,希望他们能避开叛军锋芒,逃到戴邑去。
自己,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
“走罢。”她的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去宋宫内赴一场久违的贵族淑女聚会……
……
门外面,整个赵丘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武卒和乐氏族兵们苦战多时,蒙城人漆万身披重甲,手持盾剑,是所有人的领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自从雪原之战堂弟战死后,他便沉默寡言,因为立功甚多,又有暗伤,便被赵无恤允许提前退役,领了大量帛币回到了宋国。之后又被乐氏当成宝贝,安排在赵丘,按照武卒的法子训练族兵。
这场叛乱让漆万重新回到了战场,热血从心头涌现,凭借两年多的苦战经历指挥得当。但毕竟以少敌众,现在已经是矢尽弦断的绝命时刻。
“想不到我竟然会死在这里,虽然是在宋国,离故乡也不远,却不知为何,现如今竟觉得不死于炎日玄鸟旗之下,竟有些遗憾!”
他们正准备拼死一搏,为后面的贵人脱逃赢得时间,却突然见墙内竖起了白旗。
“贼!是哪个无胆的要投降!”
漆万失声痛骂,一回头,却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仿佛从仙境中走来,身披紫衫的贵族女子踩着准确的步伐,朝渐渐开启的大门走来。
她身边的人大声喊道:”外面的人听着,公女愿意出去,切勿再打了。“
漆万怒发冲冠,真想下去戳着陈定国的鼻子,问问他是不是把司寇的话忘了。
然而墙外箭矢应声而至,喊杀声也顿时停了。
随后有人大喊道:“公子有令,速速让开一条道,让公女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来,这支偏师是由陈国边境归来的公子地统领,他主动请缨领了搜捕南子和公孙纠的任务,这位被坑了一顿的叔父下定决心,一定会让把他当猴子耍的侄女南子好看!
战斗暂时停歇了,墙内的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一直在保护的对象缓缓离开这座早已残破的壁垒。而外面的人则带着一丝好奇和期盼,想见见传说中天生的尤物,这次内战的祸首,公女南子。
据说南子是妖媚的九尾青丘,只要和男人对视一眼,就能勾起对方的**,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这妖媚女子跟毁了大邑商的有苏氏妲己一模一样,这让兵卒们在惧怕之余也心里痒痒,真想凑近见识一下。
被撞桩冲破了一半的大门吱呀开启,她走了出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脑袋,想瞧个究竟。
但这一见,却让兵卒们感觉大为怪异,少女腰肢纤细,姿态妖娆,步伐雅致,面纱遮住了据说倾国倾城的容颜,可最独特的还是那对眼睛。
她们清澄明亮,内含决然和果断。
她在戈矛兵甲,满地血污间行走,却孰视无物,带着一丝对万物的母性同情,还有岿然不惧!
和那女子目光相遇的一刻,门外一干流血流汗的兵卒竟惭愧地移开了目光,低下了头。
“放了里面的人,我便跟汝等回商丘。”她说话了,清泠得不可思议,第一句竟是为他人的生死而担忧?
靠前的军吏不敢答话,他似乎是怕自己口中的污浊呼吸玷污了眼前的璧人,连忙朝后偏头传话,想看看半里外坐镇指挥的公子地还有什么指令?
但他望啊望,却一直望不见宋国公室的玄鸟旗发出新的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有人里,只有陈定国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额头冒出了冷汗,公子地,这是南子的叔叔,他开始为接下来君女被识破身份后的遭遇忧心。同时了握紧了手里的长戟,他发誓,谁若是敢过来妄动,他一定会将他胸口戳一个大窟窿!
而坐在墙头上的漆万则觉得眼睛发酸,自己这些人,难道要靠一个女子求情和牺牲?真他娘的憋屈,他原本因为市井传言,对公女南子印象不佳,但却觉得眼前女子真是不世出的好淑女。
他眼睛越来越酸,泪眼朦胧中竟看到半里之外,那面代表公子地的白底玄鸟旗似乎遭到外力袭击,轰然倒下。
漆万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沾满血汗的双手使劲去揉,再抬眼时,却发现新的玄鸟旗已经重新竖起,但空无一物的白底上,却徒然多出了一轮炎日……
那是他为之战斗了整整两年的军旗!
那是带领他们打赢了奇袭甄城、甄之战、阳虎之乱、大野泽之战、雪原之战的军旗!
旗在,则主君在,武卒在!
漆万顿时热泪盈眶,一个飞跃跳到将欲走入敌群的”南子“身后,又健步如飞往前跑了几步,他手里的大盾牢牢地将她纤细的身体护住,遮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挡住了可能飞来的暗箭……
声音总比光要慢,当混乱和喊杀声从宋人外围传来时,也有人惊喜地大喊:
“司寇,是司寇来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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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宋国……”
在看到信的时候赵无恤尚不知道,这句话里暗含着怎样的信息,可他却知道,陈恒绝对没安好心。
对来自敌人的警告,绝对要比来自朋友的更加警惕,更加上心……
宋国的消息不难查,随着赵无恤手里的力量超过司城乐氏,大舅哥如今对他有求必应。两家货殖贸易的商贾中就夹杂着不少信使,更何况宋宫内还有个消息灵通的南子在与他暗通款曲。
其实满打满算,从郓城到商丘,也不过是三百五十里地,传车走上六七天即可。也就是说,从商丘和陶丘传来的最新消息,其实至少是六七天以前的旧闻,赵无恤便只能在这六七天的时间延迟阻隔下,来判断宋国局势。
最先查出的,是齐国送了三座邑给卫国,而卫国又送了两座邑给宋国作为聘礼的事情,看似分开的两件事联系起来,就很明了了:卫国之所以愿意割肉,正是因为从齐人那儿得到了补偿,齐国很想推动宋卫联姻,以此将宋国拉进自己的阵营里,达到服淮泗诸侯的目的。
当周边的郑、卫、鲁等中等邦国都与齐结盟或停战后,宋国就得考虑下自己的进退了,至少不能做齐国的敌人,导致腹背受敌。虽说郑昭宋聋,但既然齐国对宋有礼,又不是非我族类的楚国蛮夷,宋人加入齐盟其实没太多心理负担。
可这一点,当然是老家主死于齐人刺杀的司城乐氏无法接受的,也是赵无恤无法容忍的。
另一件事情则更为紧迫,这是南子的噩梦:宋国在得到两个邑的贿赂后,国君终于愿意确定南子婚期了,秋收前后许嫁。
在了解这个女人的性格后,赵无恤便不难理解她之后的一系列歇斯底里的举动:她试图长袖善舞影响朝政,挑拨四公子和向氏的关系,拉拢司城乐氏对抗乐大心,同时还向赵无恤发来了一份言语温顺的求助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却皱起了眉头:“南子这是在狎水自溺啊……”
对于那些对不擅长勾心斗角的人来说,政治斗争和火一样可怕,所以避之尤不及,往往由此活命。但对于一些自以为精明、聪慧的人来说,她们把政斗当成了可以狎而玩之的水,于是善泳者溺于水,常常把自己带到了坑里。
何况她的对手,可是老狐狸般的乐大心。
而且宋国那位在位已有十七年的国君,真的那么容易糊弄么?
赵无恤害怕到头来,南子会成了被他们利用的工具,甚至波及到司城乐氏,波及到明年就能正式嫁给赵无恤的乐氏女……
宋国内斗愈演愈烈,两位公子失去了宋公的支持,被逐出商丘,而大司城乐溷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派到黄池筑城。
看似南子一方占据上风,可帷幕里的真相谁能知晓?
关心则乱,赵无恤再也坐不住了。他觉得宋国的形势就像是架在火上的大铜釜,灌满了汤水,随时可能会沸腾。
“召集轻骑,随我南下。”他下达了命令,如今西鲁有五百余轻骑,而且做到了一人双马:一匹行军的马,一匹作战的马,这是如今赵无恤手下最贵的兵种,已经是西鲁财力能供养的极限了……
轻骑的旅帅虞喜很兴奋:“又要打仗了么?”
从去岁雪原大战之后,已经有八个月没轮到轻骑大显身手了,不知这次又是谁遭了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在人前如此解释道:“并非用兵,也不会征召民众,只是带着轻骑去雷泽一带与曹伯汇合,演练一番,否则他们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按照四时为政的惯例,孟秋七月,将帅要挑选士卒磨砺武器,精选杰出人才加以训练,专任有功之将,以为秋收后征讨不义之人做准备,所以赵无恤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但在人后,他则对张孟谈等亲信坦言道:“宋国很可能会生变,我想带轻骑去雷泽一带,若有不测也好做出反应。”
张孟谈放下心来,但还是婉言相劝,希望赵无恤去是可以,但不要涉入太深。因为现如今西鲁与曲阜、三桓的关系已经有些微妙了,他们在鲁国的布局才完成了一半,又要树立新敌的话,他觉得以现在的兵力和财力是绝对应付不来的。更何况七八月正是秋收时节,这时候轻启刀兵,对统治不利。
至此,赵无恤也恍然大悟,陈恒给自己传递消息,大概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吧。
“陈恒明面上看是好心,其实是希望我在这微妙的时刻,被卷入宋国的内斗里去,涉入越深,在鲁国的利益损失就越大……”
赵无恤自我警醒,要小心那条毒蛇,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地带着五百余轻骑出发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赵无恤来说,四者是递进的,也是并行不悖。
有家方能有国,身为男人,若自家女人都保护不周,那还谈什么争雄天下?
临行前赵无恤身穿戎装视察了浩浩荡荡的轻骑兵,其中不少人是在晋齐争霸里随他纵横沙场,立下战功的老卒。
虽然西鲁的生活蒸蒸日上,经济上也依靠对外售卖奢侈品和玩乐赚取钱帛,但赵无恤对军队却管的极严。见轻骑精神不减半年前,他松了口气,他们至少还没被安逸的和平腐蚀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问身边的虞喜:“那些东西,工匠坊可都送过来了?”
说到“那些东西”,虞喜顿时眼睛发亮:“送来了,也让二三子演练熟悉了,骑乘时果然方便了不少。有了它,以往无法做到马上开弓的新卒也可以勉强办到了,真是骑兵的利器!”
赵无恤点了点头:“每骑都备上一套,但此去雷泽,不许使用,这是军令,违者严惩不怠!”
“唯……”
虞喜有些失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用熟了那玩意,离开了它,再骑马就显得别扭和艰难了。
就像是四年前,司寇将两架马鞍交给他时,那种惊喜若狂。
有了马鞍,再加上新近做出的这利器,或许司寇曾经偶然提到过的冲击突骑、重装骑兵,都不再是奢望!
……
到了七月中旬时,赵无恤的轻骑已经在雷泽扎了营,曹伯也带着自己的皇家狩猎队来凑热闹。他在去年的战争里见识到了骑兵的妙用,于是便四处购买良马,同时在陶丘的大竞技场鼓励赛马运动,出色的选手不由分说,直接拉来当骑吏,于是一支多达百人的轻骑卒初具雏形,从建制到装备,无一不在山寨赵无恤。
不过虞喜在看了几眼后吐槽说这支轻骑兵不像军队,倒似猎手和赛马驰逐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个人的骑术虽然过关,但战术古旧,弓箭的准头也不行,若是打仗时还将对方当成是蠢笨的野兽来猎,肯定是不行的。”
这话恰好被曹伯身边的一个士听见了,他顿时不服,叫嚣着要在马上与虞喜等人一较高下。
曹伯阳本就是个好赌的,顿时来了兴致。
“子泰,今日便让你我的轻骑较量一番,何如?”
赵无恤想着若是自己的轻骑要南下宋国,曹国正是必经之地,而曹伯也是现如今他为数不多的盟友之一,必须得捧着他,哄着他,继续在这艘战船上停留才行。
所以他便欣然应诺,顺便给曹伯推荐了一种马上的新运动:马球。
参与击球者二十余人,皆着两种颜色的窄袖袍,套着方便运动的狄绔,足登皮靴,,头戴幞头,手执偃月形球杖,身骑奔马,俯身竞争击球,击入对方球门方可。
这种运动难度极高,却又与蹴鞠类似,有强烈的节奏感、运动感,校场上顿时尘土飞扬,呼喝声和马匹嘶鸣响彻一片。
马球运动很快就赢得了曹伯的青睐,他不顾己方骑兵一球未进,被剃了个光头,说着回去以后得让子贡把马球引入到竞技项目里。
赵无恤也在笑着观看骑士们竞技,但心里却想着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天来,他每日都能收到来自宋国的消息,前些天又是公子被逐,又是朝臣弹劾乐大心,商丘热闹非凡,这几天却像是波涛汹涌的湖水突然归于平静。
“若是无事最好……”他觉得自己可能料错了,宋国的政治结构还是比较稳固的,轻骑可能要白来一遭了。
但越是平静,他心里的不安却愈来愈浓。于是在雷泽呆了几日后,赵无恤再度启程,以朝聘和访问的名义越过界线,带着轻骑到达陶丘,驻扎在济水南岸……
对于赵无恤的到来,子贡欢迎之余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和不满:“司寇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以大夫身份私自出国聘问,这已经是僭越礼法了,恐怕曲阜那边,国君和三桓会再度心生不满。”
子贡虽然没有明说,但赵无恤知道,他指的其实是孔子……
对于子贡,像对冉求那样逼他表态是不行的,赵无恤只能故作忧虑解释对宋国局势的担心。
“司城乐氏是我舅家,怎能坐视不管?本来只欲在雷泽驻扎,孰料曹伯盛情邀请,不好推却,待我归国后,再向国君赔罪便是。”
不过这种冒险是值得了,抵达陶丘的第二日凌晨,新的消息传来,宋国爆发了叛乱……
……
“子泰想要越境入宋?”曹伯大半夜被人叫醒,本来窝了一肚子气,见是自家的宾客赵无恤,本来生硬的语气顿时就软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他也是骑虎难下,得到了雷泽以南土地后,曹国算是被绑在晋国和赵氏的战车上了。如今腹背都是敌人,他未尝不心忧,只是去年赵氏大胜,今年与齐国的货殖战争里,曹国和西鲁又坚持下来,渡过了一段艰难时期后安然无事,反倒是齐国向鲁国请平,主动结束了敌对状态。
这种让大国主动服软的感觉,直叫曹伯阳心情激荡,他们曹国,从曹叔振上任诸侯以来,什么时候这么威风过,嗯?
所以对铁杆盟友赵无恤,曹伯阳是极其友善的,虽然这种军队通行权的请求让曹国的卿大夫疑虑重重,但曹伯却不以为意,赵无恤早就在曹国境内往来数次了,多一回也无所谓。
但他却质疑赵氏的机动力:“我听闻宋国都城发生了动荡,六卿相互交战,这消息至少是三四天前的了,等你抵达那儿,可能早已尘埃落定。”
赵无恤微微沉吟:“只望曹伯予我传符,我一定尽快离开曹国,抵达商丘。“
曹伯问道:”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商丘?莫不如在此等待西鲁派来援军,我也可以集结兵卒,让一师之众随你南下。“
这不是曹伯滥好人,而是曹国前代君主就是被宋公元杀死的,曹与宋有逼夺地之恨,又有杀君之耻。曹伯近来见经济日益富足,兵力也强大了不少,颇有想报复宋国,干涉宋国内乱的打算。
“曹伯能相助,外臣感激不尽,但我还是率轻骑先行罢,两天,不,我只需要一天半,便能抵达商丘!”
……
“不可能!”和曹伯一样,子贡在得知赵无恤要出发南下,却只预定花一天半时间抵达商丘时,也是如此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绝不可能!陶丘与商丘虽然只有两百里不到,但最快的传车也得走四天,五百轻骑至少要三日,怎么可能一天半就到!?”
子贡当过行商,所以知道马匹不能一直用最快速度冲刺,一直小跑都够呛,骑行中还需要给马补充饲料和水。人也不能一直骑,双腿夹马脖子,一直屈在前面,短暂的战斗尚可,但几个时辰下来必须休息,否则身体绝对受不了。
这还是有了马鞍的情况下,换了以前,单骑走马连百里内的短途行军都不适合。
比方说邮无正以战车和骑兵为主力奔袭濮南那次,子贡算过一笔账,平均每日能走五十里,比步卒的每日三十里快了近一倍。
所以他觉得,赵无恤的轻骑多半也就这速度,即便舍弃辎重,一人双马,也得走三天!
赵无恤微微一笑:“子贡且在这招募勇士,筹备辎重粮秣去宋国戴邑,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随着统帅一声呼哨,军营外五百骑士整齐地听令上马,子贡这才恍然察觉,他们上马的姿势与往日不同:不是翻身,而是扶着马鞍,踩着马鞍下垂落的绳套和脚踏结合的东西,轻松一跃而上!
他顿时大奇:“这是何物?”
赵无恤回答的很简约:“是马镫。”
马镫,本来是三国魏晋时的产物,让草原骑兵大显神威,横扫欧亚的一种马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了它,骑行的速度能大大提高,战斗的能力也会发生质变的飞跃……
只是赵无恤还是担心,自己早早放出这个大杀器,会不会让游牧者捡了桃子。
但比起眼前的火烧眉毛来说,那种隐患只能日后再去想了。
有了马镫后,既然三国时夏侯渊带着骑兵能做到“三日五百,五日一千”的飞速行军,自己一天半跑完两百里地仅仅是小意思,以轻骑们的意志和训是做得到的。
但宋国的动乱像是野火般燃烧,等他抵达商丘时,那儿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乐灵子可还安好?南子又如何了?
这疑虑缠绕着他,在越过曹境,突入宋境时如此,在途径司城乐氏控制的戴邑,从乐氏家宰处得知向氏败北,南子和乐灵子尚在赵丘时也是如此……
直到每日都跑死了一匹马,沿途丢下了两百落伍者,只剩下三百骑突入足足一师之众的宋军中时。直到他亲自以偃月箭射落公子地的旗帜,遥遥望见从庄园里走出的紫衣女子时,赵无恤这才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他剑指前方,朝身后的骑兵们呼喊道:“二三子勉之!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便在今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下数十诸侯国,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性格,郑国以东,徐、淮以北是宋之分野,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喜好稼穑。的确,宋国人在诸夏中一直被认为是比较老实的,所以才会有宋襄公的不列不战,半渡不击,才有守株待兔等笑话流传诸侯。
但千万别小看老实人,这些人一旦经过正确训练,成为一个整体后,可是单独的兵油子没法对抗的。所以三年前赵无恤在此募兵,得到了一大批精兵种子。可当这些老实巴交的宋国人成为敌人时,却也能给他制造了数不尽的苦恼。
骑兵,尤其是踏着马镫的骑兵,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世界舞台上登场,对于骑术高超者来说,双脚紧紧踏在马镫上,双手就得到了解放,他们手里的矛能戳的更准,挽开的弓能拉的更满,射的更远!
换了其他邦国的兵卒,遇到这些第一次碰见的敌人兵种,当帅旗被斩断的那一刻,可能就溃散而逃了。
然而这些朴实的宋国人没有逃,他们自发地留了下来,继续执行着命令,阻止轻骑向前。
所以赵无恤大声呼喊的“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并没有轻易出现,他们像是陷入了泥潭的巨人,依旧在向前艰难迈步,每一步都有马匹倒下,骑士战死。
所幸宋国人性情虽然坚韧,但组织度毕竟不高,没多会,有了马镫后如虎添翼的轻骑终于破开了最薄弱的环节,冲到了包围圈的内侧。
庄园里面的武卒已经全部聚集到了门口,他们将方才不知为何走出来的紫衣女子围在中间,武卒们和自己的同僚颇有默契,这里离商丘太近了,“叛军”只会越聚越多,不如突围出去,这才是唯一的活路!
冲出重围后,赵无恤打马停驻,朝满脸血污,却依旧在朝他笑的那个大高个点了点头。
“你是……漆万?”
随着武卒的扩编,他已经没法想以前那样,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了,但这个来自宋国蒙城的高个剑盾手却是个例外,不提他多次立功,雪原之战里身中数箭还能活下来,并扛过伤寒疫病,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漆万高兴极了,对于他来说,立功后得到的勋章,其实比不上司寇在肩膀上轻拍一下的鼓励大。
“唯!真没想到,司寇竟然来了!”
赵无恤将冲锋中折断的铜剑收回鞘中,似是自得地笑了一下:“的确,没人想得到。”
别说敌人,连己方的曹伯阳、端木赐也不相信,一日半行两百里,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速度啊!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畅通无阻地一路杀到商丘城北来。
他对周围的人说道:“公子地大旗虽断,但他本人却还活着,顶多瘦了点惊吓,宋人虽被冲开,但若是有人组织,不久便能再度合围,此非久留之地,所有人都收拾一下准备上马。”
赵无恤与众人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中间的那个紫衣女子身上。
……
虽然还是那身装扮,但是两年不见,南子的气质怎么大不相同了?不再一见到赵无恤就嘿嘿嘿坏笑着朝他抛媚眼,然后各种真情假意的投怀送抱,那副垂目行礼的样子,看着还挺舒服的,难道经过此次教训后,她铅华褪尽,返璞归真了?
陈定国、漆万等人知趣地推开了几步,开始组织收敛伤患,而赵无恤下马过去朝“南子”微微行了个礼。
“我来迟一步,让公女受惊了。”
说完便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要帮她上马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速速离开微妙,对了,灵子何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左顾右盼,没有看见未婚妻的身影,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手上的气力不由加重了半分,声音里带着焦虑和担心:“灵子呢?莫不是还在庄园里?”
一回头,紫衣女子也在看他,眼里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赵无恤这才发觉不对。
这双清扬婉兮的眼睛,绝不是南子的!
淡紫色面纱被赵无恤扯下,随风飘走,时隔两年有余,乐灵子比过去略为成熟丰腴的姣好面容再度浮现在眼前。
乱世中有美一人,在鲜血淋漓的混战里与他邂逅相遇,却正适了赵无恤的心愿。
赵无恤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后怕,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怎么在这?还这身打扮?”
乐灵子见装不下去了,无奈一笑:“妾侯君多时,今日君归,自然得在门外相待,倒是君子为何会来?”
赵无恤露出了笑:“我的舅家被人围了,我的夫人受了逼迫,我哪能不来?”然后不由分说,便将她抱上马,马鞍上有柔软的垫子,能让骑手少受颠簸之苦。
“乘着叛军尚未合围,吾等得速速离开,对了,南子她……”他故作无意,其实还是挺关心的。
乐灵子这身仿效南子的打扮,还出现在战阵之上,真是让人疑虑重重。
“君子这一路可是担心坏了?”乐灵子不安地扭动身子,适应着垫子下生硬的马鞍,赵无恤则在她身后操纵缰绳,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她脸一红,也顾不上揶揄赵无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无事,我让她从密道离开,现下应该已经到后山,那儿停有马车,希望她能顺利到戴邑去……”
赵无恤一怔,那密道他可是为灵子挖的,乐灵子莫不是想假冒南子,想要为她脱逃赢取时间?
他不好追问,便颔首道:“若是顺利,或许吾等半路便能追上她!”
赵无恤不再多言,庄园里留守的人战死七成,只剩下几十,会骑马的就骑马,不会的就让骑从带着,无恤不希望他们折损。
他们组成了一个菱形阵,一马两人的被围在中间,而外围则是精锐组成的锋刃。坚韧的宋国人没有溃散,被冲开后他们艰难地寻找着乡党和上司,再度组合成薄弱的防线后,却又一次被划破了……
公子地方才真镇定自若地指挥宋人围攻庄园,心里想着攻破庄园,俘虏南子之后要如何处置,国君坚持要保南子安全,送到卫国做夫人,但公子地还是想狠狠羞辱她一番,至于里面的乐氏女?先作为人质扣押,逼迫司城乐氏投降,待内乱安定后,就作为南子的滕,一起送到卫国送给卫侯亵玩罢!
由此可以激怒赵无恤,让宋国和赵氏、晋国彻底斩断关系,成为死敌。
孰料正意淫时,大军突然遭到捣背一击,自己的大旗被一箭射落,惊慌之下公子地的胄也掉了,晕头转向了一会后终于找到了北,但那些来去如风的轻骑已经完成了接应,扬长而去了!
公子地大惭,他这里足足有两千余人,结果却被两三百人击穿,两进两出还不算,势在必得的南子也被救走了……
“追,速速派轻车去追!”
望着轻骑绝尘而去,宋国人都有些愣神,甚至那些参加过华向之乱的老卒也在摸着后脑勺发懵。他们老实,作战的时候来不及多想,只会按照本能挥动兵器阻挡,但事后一看,这种来去如风的打法,他们还真不太适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百五十年前,他们的国君宋襄公在泓水之畔,因为无法适应脱离古军礼的半渡而击,结果被楚人击败。
现如今,面对划时代的兵种和战术,宋人们又要头疼不已了。
……
从赵丘脱身后,清点人数,骑兵还剩下两百余,在破围和突围中损失了几十人,赵无恤有些心疼和惋惜,但相比于救下了自己的未婚妻,这些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回去之后他自然会善待战死者的家眷,想来今秋,羽林孤儿里又得多出不少人了。
甩开追兵后,他朝四面派出了探马斥候,尤其是赵丘背靠的后山,那里本来是一处天然的地裂深壑,被赵无恤派工匠改造成了一个可以脱逃的密道。
可一个又一个斥候去了以后又回来通报,说是未曾看到人影。
“或许是已经从小道往戴邑去了。”乐灵子有些忧心,赵无恤只能如此宽慰他。
宋国内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乐大心控制了萧邑等东部地区,阻断了彭城的公室之兵,公子地和公子辰控制了靠近陈国的西南部,南部的皇氏中立观望。
而向氏兄弟在仓促败北后,朝宋国北部的鞍邑等地窜逃,准备收拾残部力图反扑。那儿靠近鲁国、邾国,据说司马牛还去了曲阜,大概是想向他老师孔子求救,不知道曲阜会作何反应?
还剩下的西北部,则是司城乐氏控制的戴、黄池等邑,也是赵无恤等人的目的地,外迫于郑、卫,内迫于叛党,所幸宋国的小冤家曹国这次是站在这边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戴邑在商丘西北百里处,既然人已经救到了一个,骑兵便不必彻夜兼程,沿途也散出斥候,到处寻找可能载有南子的马车。
在最后一批斥候返回后,赵无恤轻声向关切的乐灵子通告结果:”还是没找到。”
乐灵子咬着苍白的唇:“是我害了南子……“
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的心却越来越沉,一路上一直在思索着自己配置那份迷药时的剂量。过量的毒药能害死一个人,但少量的毒药,或许只是在让她沉睡的同时,拂去她脸上的忧愁和皱纹罢……
她知道南子倔强的性情,怕南子不愿让自己冒险,所以将她药昏,是药昏,绝对不会致死,绝对绝对!
赵无恤只能再度宽慰她几句,继续上路。
然而直到他们抵达戴邑,南子却仍旧杳无音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ps: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宋国的地图形状像一条金鱼,从中线一分为二,鱼背在司城乐氏和向氏手中,鱼腹则是被“叛军”掌握。
戴邑司城乐氏的官署内,赵无恤指点着地图对乐溷说道:“四公子和萧叔大心的叛军已经控制了商丘,只有宫城还在国君手里,可既然国君愿意下诏给彼辈,想来也是被控制住了。如今公子地自命为太子,所幸戴邑这边还有公孙纠,若是叛军胆敢谋害国君,这边便能立刻奉他为新君……”
南子依然渺无音讯,但令人惊异的是,与她一起的公孙纠却被送到了戴邑。这位小公孙晕乎乎的,一问三不知,只记得自己进了地道,刚见点光亮,冒出头就被击晕了,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戴邑,这让南子的行踪再度成迷。
女神失踪,乐溷顿时神色慌乱,失去了方寸,他本来带着乐氏族兵去了和郑国交界的黄池筑城防卫,听闻商丘生变后赶回戴邑。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叛军到了蒙城后止步不前,司城乐氏的力量在动乱里得到保存,现在还能拉出四五千人来。
可惜的是,七月份本是农民开始收谷的时节,宋国大乱之下,农时却要耽误了。
对此赵无恤却很坚决:“不能耽误,武卒的骑兵还剩四百余,可以在南面警戒,舅兄则要在后方组织兵卒收割乐氏六邑的粮食,若是有机会,越过控制线去敌方地域割粟亦可!”
连鸟儿和硕鼠都知道,秋日要储备过冬的粮食,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征伐也是一样的。古人早就说过,不能足粮,则不能足兵,在这场动乱结束时间未知的情况下,保证粮食的收获和储藏是首要的事情。或许到了冬天的对峙期,多一石少一石粟米,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乐溷自己没什么主见,好在能从善如流,当时间到达八月初时,乐氏各邑的新谷入了仓,还在骑兵掩护下不断越过控制线去对方领地上夺粮,宋国人称之为“纵兵掠刍粟”,赵无恤则将这种方式叫做“打草谷”。
小冲突逐渐演变为兵卒拉锯,但却一直没升级为决定胜负的大战,双方都很谨慎,都在做春秋时期内乱的既定模式:寻找外援。
……
在军事地理学上,往往把位于某个作战地区核心、各方道路交汇的“兵家必争之地”称为“枢纽区域”或“锁钥地点”。它是交战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对峙争夺的热点,其得失对战争的结局影响甚大,如果率先控制了这个区域,就会使自己处于有利的地位。
宋国、郑国,就是这样的地方。
宋地襟带河济,屏蔽淮徐,舟车之所会。商丘为四望平坦之地,车马通行无阻,所以从古到今自古逐鹿中原,从未有不以宋为腰膂之地的。
郑、宋两国不仅地理位置重要,它们的国力在中原诸侯里也是较为强盛的,各有兵车千乘左右,在列国争霸作战中投向何方,影响至关重要。春秋几次重大战役,如城濮之战是因为晋、楚争宋而引起的,而邲之战、崤之战、鄢陵之战则缘于晋与秦、楚争郑。至于齐、晋、楚各自出兵伐郑、伐宋的行动则不胜枚举。
所以中原诸侯里,就数郑、宋两国受列强侵略的次数最多,罹祸最深,是争霸各方的首要征服对象。究其原因,这两个国家位于东亚大陆的核心,这便是原罪!
宋国接壤的邦国甚多,牵扯的利害极大,于是一旦内乱,便会吸引无数的觊觎和干涉,他们渴望在宋国扶持亲己的力量。
七十年前的鱼石之乱,二十年前的华向之乱,都把周边强国吸引来了,尤其是华向之乱,持续三年,晋、楚、吴、齐、郑、周室王子朝、曹,各国干涉军在宋境内打成了一锅粥。
这一回也不例外,赵无恤这边自不必说,曹伯带着报复宋国,无论哪方获胜都要索取点曹国失地的心思,在赵无恤回归戴邑后,就派了一师之众到了边境,叫嚣着要进入。
西鲁那边,赵无恤也让人回去调集五百武卒和一千邑兵过来,其余的常备军和预备役就继续留守,以防不测。
身为大夫,私自调兵处境参与别国内乱,这又是一种僭越了,在陶丘的子贡一边尽忠尽责地帮忙转运辎重,引赵氏兵南下,一边暗自叹息。
不过姻亲遭难,赵无恤不得已而卷入,在理论上也说得过去,就是不知道曲阜那边,夫子会让鲁国卷入宋乱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结果是否定的,鲁侯倒是参与外交事务上了瘾,兴冲冲地想要加入进去。但三桓保守,对鲁国外的任何事漠不关心,孔子亦然,他在接到弟子司马耕的求援后久久沉吟,然后做出了最像他风格的反应。
“鲁国大宗伯孔子对萧叔大心和四公子的叛乱表示了强烈谴责……”赵无恤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
“那鲁国会有援兵么?”乐氏真正的主事者,家宰陈寅关切地询问。
“无有,司马子牛不忿,已经离开鲁国,打算前来投我了。”赵无恤苦笑,既然鲁国不打算干涉,那他这个鲁国大夫私自出兵的僭越行为可算是坐实了,外战外行内斗内行的三桓会不会以此为借口,突然对自己发难?
虽然张孟谈曾谏言过,希望他不过涉入宋乱太深,以免顾此而失彼,可事到如今哪能一走了之?帮司城乐氏守住基本盘,这是赵无恤的底线。
何况乐灵子虽然已经平安,但南子还音讯全无呢……虽然他也搞不清自己对这个妖媚公女是什么感觉,但依旧有些关切。
陈寅叹了口气:“鲁兵本来就没什么战力,也不指望,不知晋国赵氏能否发兵相助?”赵氏在去年的战争里一举击败齐国,打出了威风,也打出了名声,若是赵氏主力能来,则这场大乱的胜负就不再成问题了。
面对陈寅殷切的目光,赵无恤却一下子想起了楚庄王时包围了宋国,而晋国因为邲之战新败,认为“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晋人无法出兵援助,又不希望宋国太快投降,于是便派了个使者来。使者被楚人俘虏,让他去商丘喊话让宋人速降,结果使者却说晋国援军要到了……
老实巴交的宋国人就这么信了,为了晋国的一句假意承诺死守了三年,拒不投降,结果导致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的惨象。
现如今,赵无恤想着,自己若是说:“赵师悉起,将至矣!”会不会让乐氏和向氏军心大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他答道:“已经发去了求援信,现在恐怕还没到新田,虽然六卿各自为政,而赵氏越过太行,跨越千里来援,也不容易做到……”
闻言后,陈寅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但我父亲的性情陈家宰应当知晓,倘若得知姻亲有难,绝不会等闲视之,等得到消息,他必定会兴师起兵,来驰援乐氏!”
这不是赵无恤说谎,赵鞅的性格和历代晋国君臣都有些不同,少了些阴谋和诡诈,却多了几番……英雄气概?
老赵家也是一两百年才能出这样一位,前有赵简子,后有武灵王,他们就像两座奇峰,奠定了赵氏的立国和强盛。
陈寅闻言面露喜色,稍微放下心来,随即又皱眉道:“我现在只是担心,萧叔大心和四公子那边都会有哪些邦国前来相助?”
乐溷正好踱步过来,便出言道:“公子地、公子辰占据了宋国偏西南的地域,与陈国接壤,陈国会不会发兵相助?”
赵无恤平日与张孟谈经常畅谈天下大势,对局势的洞察是远胜大舅哥的,他答道:“陈国现在夹在吴、楚之间,自保不遐,不会援助叛党。”
当年吴师入郢,派人来召唤陈人相助,陈怀公因为国人公议未决,于是没有助吴,也没有助楚,而是闭境自守。到了两年前,吴王阖闾又召见陈怀公,陈怀公害怕,只得前往吴国,阖闾生气上次陈怀公不来,扣留了他,不久客死吴国。
陈国人于是立怀公之子越为君,先君死于吴,这让国人们悲愤不已,于是在情感上重新倒向了楚国。但吴国强盛,陈国随时可能面临吴人讨伐,哪里还有心思干涉宋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况陈人就算加入,彼辈仅能召集一军之众,不足为虑,现在的关键,还是在楚、吴、齐三国上面……”
想到这三个庞然大物,年近四旬的陈寅想起年少时的经历,喃喃道:“若是三国加入,这场动荡就跟二十年前的华向之乱没什么两样了!”
赵无恤却下了断言:“首先,楚国人绝对不会来。”
乐溷茫然问到:“为何?我听闻楚王迁都于鄀,却又把新都称之为‘载郢’,以示不忘其旧耻。他改革政治,很得民心,颇有振兴之状……”
赵无恤打断了他的话:“楚国之政积重难返,新败之国,少了十年根本无法复苏。再说现在楚国北境,有吴国在与其争陈,还有附庸顿国不服楚王,又有附庸胡国乘着楚国衰弱,投靠吴国,大肆吞并邻近的楚邑。顿、胡刚好封住了楚师北上宋国的道路,楚王连顿国、胡国都无法发兵镇压,何况宋乎?”
乐溷张了张嘴,觉得赵无恤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但他又问道:“那齐国、吴国呢?”
赵无恤有自己的自信:“只要我还控制着济水、濮水、午道一天,齐国人就绝对无法派一兵一卒来宋国!”
“至于吴国……吴王颇有北上之志,而吴国太子夫差也是宋公的女婿,宋国有乱,绝无不来之理。只是不知道,彼辈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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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何物?”
八月秋寒,连徐地也开始刮起大风,但吴国太子夫差却依旧不惧秋寒。他身穿短甲,断发文身,箕坐于芦苇席上,好奇地看着漆盘中呈上的东西。
夫差面前的少年十五六岁,名为邢敖,本是中夏人士,是行人屈氏的子侄,被进献给夫差作为侍从。他为了讨得夫差欢心,遂从吴俗断发雕纹,但口音却带着几分北意。
邢敖恭敬地汇报道:“这种粉食是赵司寇在晋国时让人做出来的,形似圆月,故称之为月饼,在八月十五月圆时望月食用最佳,寓意举家团圆……”
夫差颔首,一边往嘴里塞着月饼,一边仰头看已经上了桂树梢的明月:现在已经是八月十五。
阖家团圆么?夫差的母亲本是吴王宠妾,因为宫中演武时乱行被孙武斩了,他的兄长太子波已经死去多年,阿姊滕玉也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自尽,在姑苏城内,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亲属。
至于父亲阖闾?从他当着大行人伍员的面,说夫差“薄恩寡幸,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统于吴国”开始,夫差对他便再无过多的情感。
仅仅还剩几分小辈对长辈的崇拜。
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取代楚王南方霸主地位的吴王阖闾是个计划明确的人,夺取君位,西伐强楚,南灭于越,北谋中原,这是他一生的四个大志。
彗星来的那一夜,专诸手持鱼肠剑刺杀王僚,帮阖闾实现了第一个目标。伍子胥带着灭族的仇恨入吴,孙武得到了施展兵法的机会,让阖闾实现了第二个目标。现如今,淮上、徐舒诸侯都已经被吴灭得一干二净,楚国也害怕得迁都避让吴国锋芒,只剩下越王允常还在与吴为敌。
大行人伍员是灭越的主要支持者:“句吴与于越接土邻境,同气共俗,言语相通,大王灭其国,得其地则可治其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宰伯嚭则对楚国和中原的富饶念念不忘,对山林草泽遍布的越地毫无兴趣:除了越地那些颇有野性,却姿态诱人的女子,夫差被立为太子虽然多亏了伍员的功劳,但他内心里,则是比较认可伯嚭的。
中原代表先进,代表富裕,吴国的未来必定是北方,而不是南下浪费时间。
吴王阖闾却不觉得两个目标有所冲突,他一面积极筹备对越国的战争,一面与楚国争夺陈国,帮助自己的附庸蔡国迁都州来,还准备将手伸到郯、莒、宋等更北面的地方去。
瞌睡时来了枕头,恰逢此时,从宋国传来内乱的消息,宋公栾情况不明,吴国中枢立刻做出反应。
尽管伍子胥和孙武都力劝吴王让民众休憩几年,然后灭掉越国,但吴王阖闾却不顾进谏,点了太子夫差去徐地征兵,然后开到宋吴边境观察局势,若是宋国可图,则可以一路打到商丘去。
吴王为夫差迎娶的正室夫人季子,正是宋公栾的亲妹,宋国公室同室操戈,作为亲戚,吴国卷入理由充分。夫差作为吴国与宋国联系最紧密的纽带,又是可以统兵出征的太子,这项任务自然就落到他肩上去了。
虽然夫差谈不上多喜欢那个整日颦眉的夫人,她整日抱着那个簋思念商丘,思念彭城,思念泗水,上面的铭文:有殷天乙唐孙宋公栾作其妹句吴夫人季子簋,都要被磨得消失了。
夫差可不是他那个因情而死的兄长太子波,若是季子就这么发愁死了,他只会为她空三年夫人之位,然后便能再择美妾侍候左右。
他明白自家父亲对北方的雄心,此次派他去宋国,才不是什么扶助亲戚,而是想要借机控制宋国!
因为欲霸中国者,必争宋!
夫差收回了思绪,咽下了可口的中原点心,朝邢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几分:“我听闻你先前的主君赵无恤也在宋国,来和我讲一讲,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邢敖乖巧地膝行前进了几步,他自从抵达吴国后,过去半年一直在做转运盐、铜、锡和翻译之事。赵无恤过去几年的培养见了成效,他君子六艺都皆通,尤其是驾车技艺超群——虽然这在河道纵横的吴国用处不大。
他的伯父屈无忌在观察他许久后,认为的确很有才干,可以委以重任,竟真的将他引荐给太子夫差做侍从,还说要为他向太宰伯氏说一门亲事。
邢敖惶恐之余也牢牢记着赵无恤的嘱咐,让他好好注意夫差、伍员、孙武三人。现下除了孙武神龙见首不见尾外,其余两位都见过面了,相比而言,他还是更愿意和夫差接触,因为永远阴着脸,自负则傲然的伍员总是让他不寒而栗,仿佛自己的秘密任务被其看穿了一般。
夫差则不会这样,只要说着好话,奉承着他,邢敖便能得到赏赐,甚至执行赵无恤的秘密任务也更加方便。
所以邢敖尽管对夫差直呼主君之名有些不满,却很好地掩饰着笑了笑:“赵小司寇果断而锐意进取,又不乏仁义,尤其是待家人,待治下民众极好……”
眼看夫差脸色有些不快,他连忙转了口风:“但也仅仅如此了,不如太子多矣。”
“是么?”夫差眯着眼睛不以为意,随即又拎起一块月饼道:“我想着也是,这粉食虽然味道独特,却华而不实,一如中夏的君子们……我还是习惯江南的稻饭鱼羹,材料质朴,但鲜美回味。”
他腾地站起身来道:“走罢,吴国的犀甲两千已经在边境集结完毕,我这次要带着你过去,为我引荐一下赵小司寇。”
邢敖大喜,方才对夫差逢迎之余,他心里却一直回响着一首《黄鸟》: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伯父屈无忌将他带到吴国来,名义上是回归邦族,然而在邢敖心目中,赵氏君子,才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兄长!
他接着问道:“仆臣可以带着屈氏的族兵去为太子助阵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夫差对屈氏那些车兵不屑一顾,自从孙武入吴训练大方阵步卒后,这个兵种已经无人重视了,但去拉拉在宋境抢掠的财务还是可以的,于是他摆了摆手:“带上吧……”
邢敖高兴不已,不单单是因为能再度见到君子,传达自己对阿姊的思念,更重要的是,他这次能在所带的兵卒里夹带上从群舒寻来的锻铁匠人!
那个锻铁匠人自称是欧冶子的弟子,在逃避楚吴两方的追捕通缉,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本领,这样一来,也算是完成司寇的使命了!
但夫差下一句话又让他浑身恶寒。
“宋国内乱的两方乐大心、向巢同时向吴国发来求援的帛书,我究竟要去救谁呢?”夫差笑得意味深长。
“敖,你来说说看,和赵无恤为友,亦或是为敌,究竟哪个更有意思?”
……
八月秋高,大雁从北飞来,燕子归向南方,群鸟储藏食物过冬,而南子也从高台上醒来。
高处不胜寒。
举目四望,宫阙楼阁依旧,南子不由一声叹息,梦中的自由是假的,她被囚禁于此,已经快一个月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睡梦里,南子在乐灵子陪同下喝下了遗忘过往的毒药,顺利死去,但魂灵却不灭。
她重生在全盛的大邑商中,她的父亲是武丁,母亲是妇好,她含着玄玉而降生,父亲为她能够顺利成年而杀了一千羌人奴隶感谢天帝。她长大后被所有殷商贵人簇拥在中央,和同宗的兄弟们关系暧昧,最后如愿嫁给了嬴姓的大贵族,生儿育女后还能继承母亲的斧钺,随父亲和丈夫征伐鬼方,顺便把还在豳地的小邦周灭亡……
然而醒来时,她却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百灵鸟。
南子隐约恢复意识时,已经被人从马车上带下,在几个粗壮傅姆的搀扶下,沿着无穷无尽的阶梯登上一座高台。
啪啪啪,木质的阶梯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们越走越高,直到南子的呼吸渐渐急促,双腿酸痛,由此惊醒过来。
“这是哪儿?汝等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无人回答,只有攀爬在继续,这座高台足足有十丈,而她的新居室则接近顶端。
南子打量周围,这是大司命和少司命所在的九幽之地么?亦或是太阳落下的虞渊?
窗外秋风呜呜的吹,而房间宽敞通风,不乏装点,地上铺着厚实的豹皮毯子,熏香的味道弥漫四周。南子无力地瘫倒在榻上,昏昏沉沉。
“还望公女好生待在里面,每日餐饭都有人送来,勿要让小人们为难。”那个板着脸的傅姆带着第一餐朝食来了一次,她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后,就将门从外面死死拴住,径自离开了,只剩下南子一人。
“我没死?”人去屋空后,南子不可思议地捧着自己的脸,觉得受到了欺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高台的楼阁上能看到远处的景色,一扇窗朝北,她可以看到打着旗帜的军队从蒙门里开出,另一扇朝南,让她可以俯瞰大殿、黄堂和三重宫门。
于是南子知道自己被掳回了宋国宫城,但究竟是哪个位置?
至于近处,古老的行宫寥落寂寞,宫墙之内人烟稀疏,只有几名白头的宫女、傅母在清扫零落的枯黄梧桐叶子。
这片南子目光所及的宫室有个让人提及就伤心的名字,桐宫。
那是一千多年前,商丘还是殷商都城的时候,这座宫室便在此拔地而起。商汤之子太甲继位,暴虐,为政不明,不尊商汤之法,颇失国人之心。于是伊尹废太甲,将太甲放逐到了桐宫,一关就是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
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少甲子的风雨,桐宫,包括殷商旧都毫在内,都统统湮没在尘埃和废墟之下。直到微子启封于宋,将旧毫的废墟清理开来,然后在桐宫的旧址上建立了同名的宫殿,它的功用也相似,是用来关押公室罪人的……
总之,桐宫位于宋国宫室北部,南子绕了一个大圈,居然又回到了这儿,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软禁,床榻柔软,和她的公女居所里别无二致,室内甚至还有一个石砌的厕所,内置一篮干枣以塞鼻避免臭味,还有洗手用的澡豆。南子莫名想起她和赵无恤初见时,也是她装扮成一个寺人,将他从厕中引到自己布下的圈套里。
南子头痛欲裂,但已经从这剧烈的变化里缓过神来,她找到一个铜盆,发了会呆,洗了洗自己沾着沙土的纤手和俏脸,可无论如何用力,能擦去污迹,却拭不去遭到背叛的悲哀。
她已经放弃了一切,只想安静地死去,却连这一点都得不到满足,倘若她没被出卖……
“有人出卖了我!”这一点确凿无疑,令南子愤怒不已,促使她不停回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疑点的人很多,身边的宫甲亲卫,赵丘里的所有人,再就是……
她猛地回想起乐灵子如何有条不紊地配置汤药,如何将金杯递到自己手中,如何静静地听着自己倾诉,眼睛里永远带着怜悯和淡然。
南子明白了,有人背叛了她,某个她曾经深爱的人,这是心中最残酷的伤口了。
想通一切后,南子泪水盈满眼眶,整个身子都在抽搐,还哭出声来。
……
当晚南子哭着入睡……从头到尾。
即使在梦中,南子也无法平静,她梦到年少时和乐氏淑女的玩乐,她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伙伴。她们共享一切,一起学商颂、学纺纱、拖着长长的衣袖学舞乐。十一岁时,南子偷了一樽米酒,怂恿灵子喝下,两人醉着拥成一团,醒来时微笑着轻抚对方的秀发。她俩还共享衣物、床榻和佩玉,直到傅姆严肃地警告,说诸侯之女和卿女的规格不同,一旦混用就是僭越大罪,这才作罢。
在知人事后,她还曾有意无意地调笑说,要与她共享第一个男人呢……
当时灵子只是笑笑,不置可否,随着性格的差异,两人的共享越来越少,最后连实话也不怎么说了。
“灵子,为何要出卖我?”
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将自己推入火坑?她没想过乐氏会做出这种事情。她们本是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向她求一份致命的毒药,她却将她迷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定是为了活命,你便将我献给了包围赵丘的叛军,以此换取活命,好等待你的士在婚期到达时来迎娶你!”
“是了,你觉察到了我与赵无恤的往来和通信,于是心生嫉妒!”
南子就凭借自己的猜测,大胆想象出了这样一个过程。
于是,哭泣的声响和抽搐停止,变成了咬牙切齿。
南子不断地往心中的怒火添加燃料,因为怒火强于泪水,强于悲伤,强于黯然神伤。
“不报此恨,羞为商汤子嗣!”
……
少女的怨恨绵延而细长,却是促使她在绝境里坚持下来的良药。
南子从临窗的案几后能看到桐宫内外的许多事情,与宫中的平静相比,内城外郭却是繁杂而慌乱的,每天都有手持兵刃的兵卒开出去,每天都有受伤的人撤进来,商丘成了一座大兵营。
“叛乱还在继续,尚未停止。”南子如是猜测,她被掳回来时,右师乐大心和四公子控制了公室的兵权,据说还控制了宋宫和国君。他们已经击败了向氏,守卫宫禁的皇氏也有倒向他们的意思,若是没有外部干涉,仅凭乐溷那个废物,是绝对没办法扭转局势的。
所以在南子想来,她应该是被四个叔叔控制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南子无从证实自己的猜测,除了闭口不言的隶妾和阴着脸的古板傅姆外,她没有任何访客。
关押她的人无疑十分了解她,除非是像乐大心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否则没有任何男子能顶住南子的魅惑。
傅姆们老练而冷酷,根本不理会她,而隶妾们胆小而怕事,她们为南子带来膳食,替她更换衣物,但无人敢跟她说一个字,就算是南子揪着她们的头发追问,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究竟谁才是关押她的真正幕后操手,在她被囚禁于桐宫期间,窗外的世界里发生了些什么,宋国的局势究竟怎样了,她的侄儿公孙纠,她的父亲宋公,还有“出卖”了她的乐灵子逃到哪里去了?她统统都想知道。
“带我出去,去见这里的主事者!”南子曾用自己最威严的语气命令,但她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关门的沉闷声响……
南子觉得自己快疯了,曾几何时,她的眼线和耳目遍布宋宫内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传入她的耳朵里,现如今,却只能依靠枉然的猜测来度日?
她的耐心已被磨得跟纸一样薄,于是被关押的第十天,她开始进行谋划,她要逃离此处,再不济,也要得知外面的消息。
当南子微笑着施展魅力时,会上当的只有男人么?
……
这里的人南子从前都没见过,可能就是留守桐宫的宫人,哪个受宠的公女会没事来着阴森黑暗的地方闲逛?
但南子心里却已经确定了目标,她瞄准了一个害羞而干瘦的女孩,她是来伺候南子洗浴的,这意味着南子有足够的时间来攻陷她。这些从小入深宫的士人家的女孩都没什么见识,她们年轻,天真,容易上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等到下一次沐浴,当那小隶妾拉为南子展开秀发时,她开始漫无目标地闲扯,笑声咯咯地响个不停,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
南子的自言自语涉及到方方面面,从宫中的宴飨,到周边城邑的风光习俗,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着那小隶妾的举止:说到什么话题时她手臂紧绷,说到什么话题时她面色放松,南子渐渐猜到了她是哪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出身,家中可还有亲属?
同时南子也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谬,以往那些捧着她脚尖的宋国卿大夫子弟,南子根本不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与他们的对话中去,而是极尽敷衍。倘若被那些追求者知道了她今日的表现,那还不得嫉妒死这个小小的桐宫隶妾?
一直到第十七天,又一次沐浴时,南子乘机提起了她猜测中这小隶妾入宫前居住的城邑,形容那儿被叛军血洗的惨状。小隶妾还是没回答,但当南子偏过头看她时,只见她脸色苍白,紧紧地攥着手。
猜对了!
“我可以帮你寻找亲人音讯。”
“唯唯……”小隶妾终于吭声了,南子兴奋得几乎要光着身子从大木桶中一跃而出,她仿佛赢得了一场殊死的宫斗般开心。
那么,那个关押她的人,究竟是谁呢?这是南子首先要知道的问题。
ps:等会还有一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间紧迫,接下来的一刻里,南子继续发动攻势,她能感觉到小隶妾在一点点被自己软化,卸下了防备,南子只需要抛出自己的承诺,再从她口中追问外面发生的事情即可!
但令人遗憾的是,小隶妾的活动范围不离开桐宫,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甚至连关押南子的命令究竟是谁发出的也不得而知。南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小隶妾为自己递送消息……
她当然不能一次性提出太多要求,那样会吓坏少女,所以只能耐心等待下次,下次……
接下来的两天南子过的如坐针毡,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等待过一个人。年幼时等待乐灵子来相伴时没有;稍长后,等待父亲将自己许配一个年轻有为的诸侯时没有过;在与赵无恤结识,得到了他的承诺,等到他为自己解除那个诅咒般的婚姻时也没有过……
等待之余,南子开始疯狂地计划,若是成功说服那小隶妾为自己传递消息,她得寻求谁的帮助?
她首先想到自己宫室的那些寺人和隶妾亲信,随即又否定了。
“不,他们不行,必须是有足够权力,在乐大心清洗下幸存,又能被说服的人。”
同谋者中,司城乐氏、向氏兄弟已经被逐出了商丘,恐怕是联系不上了。
父亲么?不,从他将自己许嫁卫侯开始,南子就对父亲绝望了,何况他现在已经成了叛党的傀儡,恐怕处境和自己别无二致,都是被囚禁在宫室里。
再就是,远在西鲁的赵无恤么?他曾给南子带来了希望,至今仍未消失,但南子既然认定乐灵子就是出卖了自己的人,那赵无恤在受枕边言蛊惑后,会怎么对待自己的求援呢?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有呢,还有谁呢?南子突然发现,举目望去,宋国之内,自己真正能信赖,能依靠的朋友如此之少,如此之……孤独。
她拭去泪水,向昊天祈求坚强,然后等待下一次沐浴的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第十九天时,过来伺候她洗浴的,却换了一个人。小隶妾不见了,变成了那个永远板着脸,头发花白的傅姆,南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当南子紧紧裹着紫纱,颦眉询问那个小隶妾何在时,傅姆回答了她。
“因为被查出与公女说话,被乱杖打死了……”
南子仿佛看到自己的希望在桐宫楼阁下被打成了一滩肉泥,她之前多日努力全部白费了,眼前这个傅姆,她没有任何收买她的把握。这些深宫里服侍夫人和姬妾的老女人见惯了红颜易老,见惯了夫人们今日受宠,明朝就被打入桐宫的凄惨命运,她们残酷而冷漠,连下体都是冰冷彻骨的罢!
于是南子突然将浴桶推倒在地,把漆盒里的餐饭统统扔到她头上,还顺势挤向那扇门。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外面守着的傅姆和隶妾们粗壮的手臂抓住了,她被拖回房间,又是踢又是挣扎也无济于事。
门发出了沉闷的关闭声,南子再度陷入黑暗和孤独中。
……
南子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从计划失败的打击中走出来,她开始转而梳妆打扮,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最美的状态。
大邑商全盛的年代,女子地位极高,强壮的女孩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武器,或弓箭,或刀削,或戈矛,好让她们有能力自卫、狩猎。然而宋国是亡国之余,那种在南子看来的好传统也丧失了,她周身上下没有兵刃,不会战斗,她有的只是美丽的容貌,甜蜜的唇舌,还有内心谋划的诡计。
如今控制商丘的叛党中,乐大心那只老狐狸无疑是主导者,其余四个是南子的叔叔,公子地、公子辰、公子仲佗、公子石彄。
乐大心无疑是最难对付的,南子身上的“武器”对这个只对权力有**的右师毫无效果。
公子辰是四兄弟里最有头脑的人,想要蒙骗他,依附他不太容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子地和公子仲佗、公子石彄则不然,他们都曾用热切的目光注视过南子,南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公子仲佗为人忠实恭顺,有色心而无色胆,公子石彄容易动怒,沉不住气,这种将南子一关就是二十多天不来探望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最后,只剩下公子地了。
南子知道三个叔叔都想要她,公子地甚至向宋公暗示过想要进行族内婚,宋大夫三世娶于内,这种事情并不奇怪。然而宋公不打算让女儿嫁给亲族,而是得到国外去为宋国谋取利益。
她的几个叔叔里,最有希望成为宋国太子的人就是公子地,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从大邑商时代就流传下来的继承法则。南子猜测,只要叛党们足够狠心,父亲肯定活不长,而公子地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宋公……
所以她只需要静静等待,公子地偶尔能沉住气,但并不持久,最多再过三天,他一定会忍不住来探望南子,到时候南子的言语的容颜将会再度让他倾倒,不舍离去,到时候……
是在叔叔身下曲意逢迎,娇啭莺啼,还是顺势将一把玉钗狠狠刺进他的太阳穴?
苟且偷生和悲壮而死,南子再度面临抉择,她曾选了后者,却被人出卖。
然而这些毕竟都是想象和推测,第二十五天公子地没来探望她,再下一天,再下下天也没有。
于是一个念头涌现在脑海里:“他们是不是认定我是像妲己那样的祸水和妖孽,想要将我一直囚禁于此?”
据说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的时光南子绝对熬不住,到时候她都快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绝望之下,南子的梳妆打扮也荒废了,她越来越多地躺在榻上,最后除了如厕,根本不想起来。傅姆隶妾们拿来的膳食她不想触碰,美食嘉柔原封不动地逐渐变凉、发霉。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南子自己也数不清到底被囚禁了多久,也许又过了半个月,也许又过了一个月。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醒来时只能抱紧双膝,默默流泪忍耐孤独和恐惧。
终于有一天,一个粗糙的嗓音把她唤醒。
“公女?”一个声音说道:“醒醒,有人要召见你。”
……
终于,来了么?
南子虚弱得像一条被雨水打湿的小犬,但她还是咬着牙从榻上爬起来,镇定地沐浴更衣,恢复了往日艳丽后,她这个月来第一次得以踏出房门,双腿长期未走动而酸软,但她胸挺得很高。
那个囚禁她的幕后操纵者终于忍不住了,终于要现身了!她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刚出门,在面色恭顺了不少的傅姆们背后,南子看到了那个从小就在保护她,忠诚无比的宋国宫甲,顿时挪不动脚步了。她以为他已经死了,死在赵丘,否则不会任由自己被乐灵子“出卖”。
突然间南子恍然大悟,出卖她的恐怕不是乐灵子,这些天来怨毒的愤恨消散,愧疚浮上心头。原来是另有其人,她不知道是应该窃喜呢?还是继续悲伤。
一行人簇拥着南子走下桐宫高台后,南子淡淡地问那宫甲:“是谁收买了你,用何物?公孙纠现在在何处?汝等将他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美食嘉柔,子女衣帛,这些她从未亏待过身边的人,为什么要背叛?
“因为君命,不得不从。”那宫甲垂首言道。
南子呆住了,随着众人伏拜的方向看去,她的父亲,宋公栾身穿常服,戴玄端,正背着手观望夕阳中的桐宫。
“父君?”
宋公回过头来,须发比南子上次见他时少了一些,黑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
我怕,南子意识到,她生命中头一次觉得父亲深不可测。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表现得朴素谦逊,诚心悔悟,必须匍匐在他脚下乞求原谅,否则将再再度被关回桐宫。
但不待她进行表演,宋公却首先开口了:“孤知道,你有许多事情想问,公孙纠无事,已经送到了戴邑去,宋国的内乱也并未停止。但首先,先陪着寡人逛一逛这桐宫,我要给你讲一段往事,一段关于伊尹并非贤相,而是篡位叛臣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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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桐宫幽深,枯落的梧桐叶子被竖人和隶妾们扫到一块,准备埋到树边的坑里,待来年化作春泥。
园圃里秋菊朵朵,父女踱步其间,乖巧的紫衣女儿手臂搀着戴玄端的国君父亲,气氛祥和而温馨。但后面紧紧跟着的宫甲和傅姆们,他们警惕的目光和凝重的表情却预示着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宋公栾像是饭后漫步般,在谈论一千年前那段充满不祥的往事。
“世人传闻伊尹放大甲而相之,毫无怨色,士大夫多有赞誉他的大仁、大贤。其实也仅有成汤的后嗣们清楚,伊阿衡并非什么的贤相,而是篡位的叛臣,太甲也没有悔过三年,而是被囚禁七年后,潜伏出桐宫,刺杀伊尹而复位!”
南子微微震动,但心中却想道,这与现下的局面,与我有什么干系?
但她还是含着笑应了下来,还乖巧地提出了问题:“既然如此,那为何帝太甲之后的大邑商世代祭祀伊尹,其规格甚至与历代先王相等同?”
“帝太甲磨砺了七年的玉钺,方能将一时大意的伊阿衡一举击杀。当时群臣震怖,但伊氏势力已经坐大,太甲虽能复位,还是不能灭绝其宗族,只能善待之。何况伊尹一生应当分为两半,前半段他辅佐成汤,大功不可磨灭,所以才能受到祭祀,吾等成汤之嗣,一向恩怨分明。”
恩怨分明么?南子颔首,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这场内乱,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幕,怎么看起来,整个宋宫依然是被父亲掌握着?
宋公却笑道:“南子,你是不是在想,千年前的桐宫之囚,与现下没什么干系?”
的确没有啊,南子垂首,这是父亲的非难么?还是在用伊尹和太甲在暗预什么。
“孤吩咐竖人们在你房里放一张象棋桌,因为孤记得这种赵氏卿子做出的游戏你很喜欢,可有静下心好好端详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记得,那张棋盘老早就被她摔得支离破碎,棋子们零落满地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模样令人怜惜:“下棋要两个人,女儿无伴,能跟谁下呢?还望父君千万别将我送回去。”
宋公却熟视无睹:“当然是跟你自己下。”
南子止泪:“我自己?”
“然,许多时候,下棋、博戏之前,最好先研究一下,对这个游戏你有多了解。你呀,聪明绝顶,却不会考虑长远的事情,这就是先前设计乐大心失败的原因,若非孤让宫甲将你带回,早已散落于乱兵中,后果不堪设想了!”
南子周身一凛,泪水再度涌出:“女儿……知罪了。”
“罪?何罪之有?”宋公不以为然:“站在棋盘边的人,总会忍不住想去挪动棋子,且总觉得自己能比下棋的人走的更好。你是孤的女儿,有这方面的天分你,可惜能胜得过你的四位叔父,却不是萧叔大心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别说是你,就算寡人自己,做了十七年国君,光凭自己也不能将他赶下右师的位置,何况还有那四个不争气的弟弟从中作梗。”
……
在桐宫内的漫步,让宋公栾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段事情:
宋国多年以来,华氏、向氏强大,把持国政。到了他父亲宋元公上台后,十分忌惮这两族,双方矛盾逐渐激化,随着国君地位稳固,实力增强,华向二族感觉到危险的来临,决心先发制人。于是他们便发动政变,当时还是宋国太子的栾及同母弟公子辰、公子地被扣作人质,被囚禁在华氏,尝尽了囚徒的滋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被囚的那段时间里,两个弟弟对孤极好,华氏用剑胁迫时将寡人挡在身后,有了食物也先让寡人吃饱,他们捡着残渣果腹。于是孤在里面与他们许下了共富贵的誓言,等到孤百年之后,当效仿殷商的旧制,行兄终弟及之法,让他们陆续登位为君。”
他无奈地看着南子:“或许是被谁诅咒了,孤登位快二十年了,年过半百,却依然没有子嗣,只有几个女儿。当你母亲有孕时,寡人还以为能得到一个太子,结果却又不是,于是便只能从弟弟或侄子里选择一个继承君位。”
南子乖巧答应:“让父君失望了。”
宋公继续说道:“是,孤失望透了,但这也是命中注定,寡人当年虽许下了誓言,但几个弟弟都不堪大任,所以孤犹豫未决。孰料他们以为我反悔,竟主动与右师大心勾结,想要逼孤速速决定太子归属……”
华向之乱中,乐大心功勋卓著,职位不断攀升,宋元公没过几年又死了,还是乐大心将太子栾扶正的。于是他成了执政右师,开始在国内培植党羽,四公子的靠近让他欣喜不已,双方很快就形成了宋国内最大的集团。
“成汤在世时,伊尹或许还没有什么异心,然而主少国疑,则是滋生权臣的沃土,他们一旦坐大,就会出现不臣之心。主君若是无能,就会如同太甲一样失国,伊尹如此,华、向两族亦然,乐大心也一样。这便是为父要跟你说起桐宫往事的缘故了。”
南子恍然,越发觉得自己父亲深不可测。
而宋公栾也不是等闲之辈,斩草除根一时间做不到,他只能学郑庄公放纵共叔段一样放纵他们,扶持亲信加以平衡对抗。宋公选择的人最初是公忠体国的乐祁,乐祁死后,他便只能借重向氏的遗族,向巢、向魋兄弟,这就是内乱前宋国政治力量形成的原因了。
“但向氏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烛,他们兄弟尚未权倾国内,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一门两卿还不够,居然想一门五卿,比乐大心更加过分!寡人本想多一条看家护院的犬,孰料却养了一头喂不饱的狼。”
宋公栾极少和南子说实话,今天却将很多事情坦言相告:“既然哪一边都不足以依仗,所以当你怂恿孤将公子地送上的骕骦马转赠给向氏时,孤明知这会引发他们间的矛盾,但还是答应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父君想要他们相互斗争,两败俱伤……借重向氏击垮乐大心和四公子,由此宋国便能政归国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公指着那些地上洒落的枯叶说道:“然,你知道秋日的山林么?经常会因为积累的落叶过多而失火,所以虞人有时候会主动放一把火点燃山林,挖出防火的沟壑就能把枯叶烧尽,防范于未然。治国也得这样,宁可邦内小火不断,也不能日积月累,酿成像华向之乱那样的三年大灾。”
南子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我自作聪明,以为操纵着向氏、乐氏斗倒乐大心和四公子,谁料,我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一颗引火的燧石……棋盘上真正的下棋人,是父君你啊!?”
她又一次被利用了,心里悲哀莫名,她本应该跪下赞誉他英明神武……但不知为何,她无法如计划中那样做。
宋公这些冷漠无情的话刺伤了她,若是父女合谋,那该多好啊,但她却被当成了纯粹的牺牲品。她本不想对他无礼,但有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但是这场火已经把整个宋国都烧着了,甚至烧到了宫中,连你也被乐大心胁迫,这局面,父君你还控制得住么?”
……
话刚出口,南子就后悔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喊出了真相。
果然,被戳到痛处的宋公栾冷冷地看着她,原本宽厚温柔的手掌变得粗糙而冰冷,捏得南子的小手生疼。
“你以为这该怪谁?”
没错,宋公一开始是打算利用南子激发宋国两大卿族、公子势力的对抗,自己好从中仲裁,利用一方击败另一方,然后收回权力。
但这个过程,或许是几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只不过南子这一剂妖媚的火种却让本来可控制的火苗蹿得太旺。乐大心受到刺激,政变突然发动,宋国一下子四分五裂,宋公准备尚不充分,他现在能控制的,只有宫墙之内!一国之君仅能自保,然后玩弄一些手腕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父君,你弄疼南子了!”南子想要挣脱宋公的手,却无力脱身。
宋公卸下了面具,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一把推到菊丛里,毫不怜惜,他恼怒地指着她说道:“都怪你胡乱煽动!幸亏寡人处理及时,否则连宫室之内也无法保全。乐大心和孤的四个弟弟专注于与司城乐氏、向氏作战,但他们并未意识到,现下在棋桌上的真正对手,是孤……”
他生下她,养大她,让她锦衣玉食,是为了她能为宋国,为自己牟利的,可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自打成年后,尽会惹祸,添麻烦!
但以宋公栾的自负,可不会承认自己对局面失去了控制。
他指着桐宫外墙上巡行的兵卒说道:“公族之兵里有人倒向了叛党,但多数人仍忠于寡人,尤其是在彭城的甲士。六卿里的皇氏同样忠于寡人,在孤授意下保持中立,牢牢守卫宫城。孤假意授予乐大心诏书,他们也不好强行围攻宫殿,只能维持现状。公子地以为自己能成为太子,但孤却故意将公孙纠送去戴城,乱臣贼子们觉得各有其主,当然无法和解,只能打成一团,分个胜负才行!”
南子现在觉得,自家父亲有些自欺欺人了,他现在就像是被敌人破入九宫的孤帅,朝不保夕,还真以为如今宋国局势仍在他控制之中?彭城的甲兵远水解不了近渴,皇氏真的那么忠诚,国人真就那么可靠?
出于那份沦为牺牲品的报复,她不吝于揭露其中真相。
“如今的局面比华向之乱好不到哪去,我被囚于桐宫之前,听闻乐氏、向氏、萧叔大心都向国外求援。周边诸侯也参与进来的话,父君,请客容易送客难,这场大乱你打算如何收场?”
宋公却自信满满:“只要齐、楚、吴、晋不参与进来,其余都能被帛币礼送,若是不识抬举,则号召国人驱逐。过去一个月里,萧叔大心得到了郑、卫的援军,而司城乐氏和向氏则裹挟了宋的附庸薛国,还得到了曹国、赵无恤的支援……”
“赵子泰也来了!?”倒在花丛中的南子心里一阵激动,自己向他发出的求援,起到作用了?亦或是,他是为了救援乐灵子和司城乐氏才来的?不知为何,本来一片绝望的未来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宋公不以为意:“来了又怎样?两边的兵力,萧叔大心得到了郑、卫支援,而向氏之兵尚未完全抵达,他们的人数可是乐、赵的两倍有余!寡人得到消息,明日,双方便将决战于孟诸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深秋时节,宋地已经是草枯黄,树叶落,蛰虫都钻进了洞穴,并都用泥土封塞洞口,准备进入秋冬的安眠。
商丘东北五十里处,有一片方圆十余里的水泽,名曰孟诸。
时人历数天下的湖泽,有曰:“鲁有大野、晋有大陆、秦有杨陓、宋有孟诸、楚有云梦、吴越之间有具区、齐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郑有圃田、周有十薮。”
而赵无恤正身穿甲胄,纵马立于湖泽干枯的芦苇之畔,望着大雁南飞,他不由叹息一声,白气从口中呼出。
“南子啊南子,你究竟在哪?”
这时已经是季秋九月,拂晓时分,柳星位于南天正中,而南子失去音讯,也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乐灵子觉得是自己的失策害了南子,整日闷闷不乐,赵无恤也没法安慰她,因为宋国的内乱愈演愈烈。抢割秋粮常常引发小规模的战斗,而战斗又迅速演变为战役。
期间,经过半月休整的骑兵大显神威,人数也补足为满编的一旅,有了马镫后他们的作战能力更加出众,千人以下的战斗,只要有骑兵参与,乐、赵一方基本是有胜无败,宋国叛军的人数在不断被削减。
乐大心和四公子忧心忡忡,每天都有被击败的兵卒退入商丘,这对于他们控制宋公,整合国内各大夫极为不利,在粮食收割上也落了下风,所以他们迫切需要速战速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幸就在此时,在乐大心愿意割让隙地的祈求下,得到齐人嘱托的郑国发兵加入。乐大心又许诺战后立刻将宋国公女嫁予卫侯,还能捎带上擅长医术的乐氏淑女为縢妾,于是卫侯亦让主动请缨的公子朝带兵来助阵。
有了外援后,乐大心、四公子一党开始发起反攻,击败去商丘附近抢割秋粮的司城乐氏一次,顺势夺蒙邑,又向东进军,击败向氏一次,夺邑两座,向氏只得龟缩。
总之,内乱的试探期慢慢结束,宋国的两大势力离再次决战越来越近了。
于是乎,就有了这场在孟诸边上的相遇和碰撞。
就在这时,有急促的马蹄踩着湖岸边的水花奔驰而来,是骑兵的旅帅虞喜带回了敌军的消息。
“司寇!已经查探清楚了,从旗号来看,郑军有五千,卫军有三千,而宋国叛军也有五千之众,已经拔营起身,要朝这边列阵推进了!”
赵无恤颔首,看来这场决战在所难免了。他心里算了笔账:这边赵兵有两千人,乐氏还剩三千,曹军有两千,司马子牛带着一千向氏兵来助阵,合计八千……
这意味着,赵无恤将要面对合计一万三千的敌军,而且这次的新敌人,郑国,正是他们前两次轻松击败了乐氏和向氏,可不太容易对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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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清晨,拔营前夕,作为宋国叛军统帅的公子地又一次冲弟弟公子辰抱怨起来。
他讨厌郑人的理由很充分:“宋国与郑国间本来就隙地,地名分别叫做弥作、顷丘、玉畅、嵒、戈、钖。当年郑卿子产和我们宋国讲和,曾承诺说郑国不要这些地方了。可如今驷歂执政,却撕毁旧约,再度觊觎这些隙地,彼辈已经在嵒地、戈地、钖地筑了城,还妄图染指剩下三处。此番彼辈派游速帅军来援,除了受齐侯所托外,打得就是割地的主意,右师竟然一口应允下来,真是……”
公子地隐隐以宋国的继承者自居,已经将宋地视为自己的私属,所以对乐大心的卖国行径十分不满,更何况,捡便宜的还是郑国人!
三百年了,宋人一贯不喜欢郑国这个邻居,从很早以前就打得不可开交。小霸郑庄公通过远交齐、鲁的手段,多次大败宋国,遏制其发展,在与宋的斗争中始终居于上风。到了晋楚争霸时代,他们常常分属两个阵营互殴,其中宋国与郑国的几次交锋,以郑取胜居多,即使宋国取胜,也未曾重创郑国,就算抱着晋国大腿也做不到。
可现如今,却因为有求于人,结成了临时的盟友。
公子辰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正因为郑国在边境的动作,司城乐氏被派去黄池筑城防御,才给了乐大心发动政变的翻盘机会。对面的乐、赵、曹、向联军屡次击败他们,还抢掠了大量秋粮,逼迫叛党不得不速战速决,乐大心倒是看得明白,只要郑、卫愿意加入,即使割让宋国利益也在所不惜。
否则,输家最好的结局也是流亡他国,这紧要关头非得恪守宋国利益作甚?
要地?割!要公女?嫁!
反正对于乐大心来说,不是自己家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属地,不心疼!
而郑国人的确不负众望,自从他们开进宋国以来战无不胜,这才将对手逼到了决战的独木桥上。
所以现如今得把郑人伺候好了,让他们帮自己打完这场硬仗再说,于是公子辰安慰傲娇的兄长道:“等战事终了,宋国安定,再向郑国讨还那几邑隙地不迟,现如今大战在即,还是不要惹郑国师帅不高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决定宋国归属的一战,而他和兄长公子地,将分别指挥追随自己的公族和萧邑兵,坐镇右军。至于中军,当然是联军中流砥柱的郑师担当。两位公子还得听郑人统一指挥,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不得不如此,因为在他们这些个领兵之人里,最有经验,最善战的,莫过于七穆之一的游速……
想到这里,公子地的气焰熄灭了,随即将怒火转移到了卫国人头上:“郑军天未大亮就拔营等待,吾等宋人稍后也好了,就剩卫人还在磨蹭,快些派人去催催公子朝,鸡鸣都一个时辰了,他还未集结好么?”
中军右军已备,公子朝率领的三千卫国援军,自然就是左军。
就在这时,外面却有军吏来报,说是卫国的师帅公子朝扔下还一团乱的卫军,带着一辆轻车,径自往前线去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面面相觑,对这位跑去卫国做大夫的叔叔,他俩算是彻底无语了,卫侯为何不派善战的王孙贾来?就算让弥子瑕来也好啊,偏偏是除了模样俊美外别无他长的公子朝……
“公子朝去前线作甚?”
去降敌?不可能,上次在朝堂上,公子朝被赵无恤一首”北方有佳人“彻底比了下来,又被南子抢白一通,丢了脸面,和赵氏子结了仇,绝不可能去投降。
那军吏表情怪异:“据说是要去致师!”
……
“郑国人的军阵真严整啊……我和不少邦国的人交过手,可能与郑军相比的仅有中行氏一家而已,连齐人都远远不如。”
站在一处几丈高的小土堆上遥望,从湖边回来的赵无恤正好能看到对面拔营的敌军。昨日的战术骚扰没有起到效果,因为郑国人大包大揽地承担了外围防御,他们戒备森严,今早集结十分迅速,集结后严阵以待盟友归位,没有丝毫焦躁,真是让赵无恤叹为观止。
在他身侧的,是代表向氏加入联军的司马耕,先前赵无恤在宋时便与他为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司马耕虽是孔子之徒,但为人多言而容易躁动,此刻闻言,立刻回答道:“这是当然,郑国在宗周覆灭前夕从太华山下迁徙到郐、虢之间,区区数万人,有小邑数座而已。郑桓公、武公、庒公三代人无岁不战,东征西讨,连连获胜,甚至打败过周天子率领的联军,硬生生在中原打出了一个郑国小霸的局面!”
“我是宋人,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战阵之上遇到郑国,宋国的确是败多胜少的。不单如此,郑人百年来常常抵御晋、楚等大国的侵袭,还常常能取得胜利。”
这一点与赵无恤所知的历史吻合,没记错的话,在之后的时代里,韩国灭亡郑国,整整花了一百年方能如愿……
真不知道是韩氏、韩国太废呢,还是郑国太顽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司马耕本名向耕,他因为做过宋国小司马,职责所在,对敌对的郑国倒是颇有研究。
所以从来没和郑人交过手的赵无恤,也乐于把他当成军事顾问,至于那一千余向氏族兵,当然是归赵无恤统一指挥了。
“和郑人作战都要注意些什么?”赵无恤一边给军队下达命令,一边继续从司马耕处获取情报,和对面一样,他这边的武卒和西鲁邑兵已经集结好了,司马耕和乐溷的军队稍后,现在就在等动作缓慢的曹师了……
赵无恤有些不满,让人去催促之余也想着,自己要不要把用处不大的曹人当成搅乱对方阵脚的炮灰算了?
向氏在之前的政变里元气大伤,司马耕的两个兄长龟缩宋国东北角。他去鲁国向孔丘求助,却遭到了婉拒,愤慨之下只身折返,带着一千凑出的兵卒来投赵无恤,事关宗族存亡,所以他有问必答。
“司寇要小心,郑国人作战的一个特点,就是狡猾。当年北戎侵郑,郑人率兵抵御,又忧心戎军力量强大,于是便派遣一些兵士一触即溃,且一路丢弃财物谷帛。戎人作战轻率而阵列不肃,贪婪而不团结,眼见打赢了,前方还能缴获财物,便各不相让一意前行。结果却遇到了郑人布下的三道伏兵,伏兵四起把戎军从中截断,前后夹攻,将戎人全部歼灭……”
说罢,司马耕一脸的义愤填膺。
赵无恤心中好笑,宋国人打仗的一个特点,就是老实,泓水之战只是一个例子,为此没少吃郑人的亏。司马耕对郑人的战术愤愤不平,却也改变不了“不列不战,不鼓不阵”的古旧战术向“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的演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况,眼前的这些郑国人之所以警惕而好用诡谋,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啊!从立国以来无日不战,朝晋暮楚,唯强是依,重商好利,造就了这个邦国的性格,军事上也是中原当之无愧的小强……
那么今天,郑国人又会施展什么“诡道”呢?
……
这时候天已大亮,赵无恤偏头看向预定的战场位置,西侧是遮挡视线的丘陵,东侧则是宽达十里的孟诸草泽,中间有一处十里左右的阔地,土地微微潮湿。根据虞喜回馈的那些情报看,对方统帅的胜负手,已经打出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人跟他玩奇计,赵无恤自有手段对待,不过他也有些兴奋和好奇。这几年里打惯了古板的阵地战,少有人互相使诈、出奇谋,如此算来,他的对手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我听闻郑军统帅是七穆之一的游速,子牛,你可了解此人?”
司马耕的面色严肃了起来:“游速字子宽,其名对宋国人来说,虽然算不上家喻户晓,可对于吾等军旅之人,却如雷贯耳……”
百余年前,郑穆公有七个公子:子罕、子驷、子丰、子游、子印、子国、子良。他们从公室分离出来另立宗族,以始祖的字为氏,即罕氏、驷氏、丰氏、游氏、印氏、国氏、良氏,合称七穆。经过百年发展,七穆已经权倾郑国,郑之六卿皆为穆族,其中国氏出了子产,游氏出了和无恤老爹赵鞅关系不错的子大叔。
两人口中的郑军统帅游速,正是子大叔的儿子,现任游氏家主,郑国次卿游速!
司马耕回忆道:“游速是郑国最擅长用兵的将领,他最初是郑子产的佐吏,到了其父子大叔执政时,方才在军争上崭露头角……”
子大叔执政之初为政宽厚,于是导致民间盗贼横行,郑、宋的轻侠、流民勾结野人,在郑国的雈苻之泽聚集为盗,为祸范围极大,不亚于盗跖。于是子大叔更改其政,派其子游速发徒兵镇压,只一战便大功告成……
“围剿盗寇,算不上太大的功绩,可灭许国之功,则让游速名垂中夏,威震秦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正是赵无恤初到这个时代时发生的事,楚国被吴攻破都城,自保不暇,更顾不上方城内外的附庸国。于是郑国人便来了一出五百里奇袭,游速帅五千之众南下宛、叶,攻灭了姜姓四岳之一的许国,俘虏了其十七世国君许斯,完成了从郑庄公起就遗留的夙愿。
司马耕点评道:“郑国现如今其兵车广多,四十年前子产、子展边曾帅师700乘伐陈,如今起码也有兵车千乘,众五万余。而被游速带来的五千人,多半是参加过灭许之战的游氏族兵!”
赵无恤颔首:“原来如此,都是老卒,无怪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强军!”
这时候一众军吏也完成了调度和布置,纷纷过来回报,赵无恤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又豪言道:“只可惜比起我的武卒,依然大大不如!”
不单赵无恤的军吏们齐声赞同,司马耕居然也认同这点:“游速已经连败乐氏、向氏。倘若没有司寇指挥,此战恐怕也是有败无胜了,但有了司寇,有了武卒为中坚,必能让郑人惨败而归!”
他倒是对盟友颇为信任……
无恤深吸了一口深秋的冷气,司马耕说的没错,郑人打仗好用计谋又如何?郑军统帅善战又如何?敌人数量比己方多又如何?
会战的地点是赵无恤选定的,加上那位神秘人物的指点,加上他早早布置的后手,只要成功,胜负,当在七三之分!
恰逢此时,又有传报小卒打马过来汇报:“司寇,敌军大阵未动,但却有一辆打轻车往这边过来了!似是想要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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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殷周春秋时期,战争是贵族的社交游戏,正式作战前,必先使勇力之士犯敌阵,称之为致师。
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也,也就是乘车挑战,这个传统慢慢消弭,后来越传越歪,就变成了里的战前斗将单挑……
赵无恤看了看远处驶来的那辆轻车,朝司马耕望了一眼,笑问道:“子牛不是说郑人好诡诈战法么,怎么今日却转了性,也玩起轻车致师这种把戏了?”
司马耕仔细辨认着轻车上的旗帜,说道:“来致师的不是郑人,而是卫人……”
“卫人?”
赵无恤一瞧,旗帜鲜明,果然如此,拉车的驷马都是清一色的漂亮白马,轮子扬起尘土,绕着漂亮的弧线朝这边驶来。
致师的最基本功能,就是鼓舞军心,打击敌人士气,所以致师的人喜欢玩一些花活来挑衅对方。
比方说:御者要让奔马疾驰而使旌旗斜倒,迫近敌营到百步之内,然后回来,这是最基本的程度,做不到的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致师。稍困难一些的,是要求车左开弓右射人,左射马,用利箭击退对方追兵。地狱级难度的,莫过于致师的马车径自冲入敌营,杀死敌人割取左耳、抓住俘虏,然后再回来——你瞧我们一辆车的勇士就能在你们军营内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这仗都不用打你们就输了,还是快快投降吧。
眼下,那辆致师的轻车胆子不大,只满足于完成简单难度,他们到了百余步的距离便停滞不前,只是来回奔跑,朝这边大喊着挑衅的话。
叫骂之人身材修长高大,穿一套火红色的漆甲,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想来是个模样不差的中年男子,司马耕辨认了片刻,便道出了那人的真实身份。
“似是公子朝。”
赵无恤冷笑:“是他就对了。”
公子朝叫骂的话,或是谴责司城乐氏、向氏是宋国叛贼,或是责骂赵无恤僭越干涉他国之政,还觊觎卫国将要迎娶的公女南子,作荒谬的不谐之诗魅惑公女,妄图秽乱宫廷,却被公子朝一眼看破,只好滚出了宋国,如今卷土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总之,宋国政变的罪过竟被推到了赵无恤头上,一口咬定是他和晋国的诡计。
被赵无恤指定为新侍卫长的漆万怒了,宋国人对公子朝这个跑到外国去当卫侯男宠,又喜欢染指贵族妻女的公子十分不齿,民间私下将他称之为”艾豭“,原意为配种的老公猪,又指面首或渔色之徒。
漆万愤愤地说道:“司寇,仆臣敢请为车右,蹬车去将宋朝擒拿!”
赵无恤却不以为然,比起即将面对的对手,公子朝这种跳梁小丑算个屁?
他淡淡地说道:“色厉内荏的青蝇而已,何必以大盾去拍,用马尾做的拂尘轻轻一扫即可……”
……
公子朝是宋平公的遗腹子,他形貌昳丽,还是个极其自恋,爱出风头的人。在帝丘每日上朝前,他都得花半个时辰整理朝服衣冠,窥视铜鉴,看自己是不是够美。
然后他还得花半个时辰询问妻妾:“我孰与城北弥子瑕美?”
弥子瑕,是卫侯的另一个男宠,常与公子朝争风吃醋,抢夺沾着卫侯口水的桃子。
公子朝非得妻妾们一再确认:“弥子瑕不若君子美也。”他才能开心地蹬车往卫宫而去。
与卫侯独处时他涂脂抹粉,穿着各国寻来的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子相似。总之一切都要迎合卫侯的变态口味,得让自己看上去美丽妖艳,小腰不堪一扶,一定要胜过弥子瑕!
在别人面前他则表现得英俊挺拔,玉树临风,由此,宋朝之美名扬天下。帝丘的妇人没有谁不想得到他做丈夫,卫国的少女没有谁不想做他的情人,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夫君而想和他私奔的女人,比肩接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公子朝都是玩弄过她们几次后就弃如敝履了。
然而,这种阅女无数的自信却在两年前折戟沉沙了,因为赵无恤的缘故,公子朝在他中意的目标南子面前出了丑,吃了瘪,受她厌恶,永远失去了勾引这位侄孙女的机会……
所以公子朝对此仇念念不忘,最初是想回去写一份能胜过《北方有佳人》的诗篇或乐章反击。结果他在桑间濮上的新台上取材,寻找灵感,咬着笔头想了几个月,搔破了头却毫无建树。
他最后只得放弃,打定主意等南子嫁到卫国后,再伺机骚扰她,逼她就范。
恩,到时候以卫侯对他的宠爱,非但不会阻止,甚至会帮一把手!
但让人憋闷的是,宋卫的联姻一拖再拖,从春天拖到秋天。公子朝不是新郎,却是最急的人:再拖下去,自己不老,南子都老了!最娇嫩的年纪说过就过,年纪超过十八的女人,还能激发他勾引的**么?
但机会说来就来,入秋后,宋国内乱!公女南子正是罪魁祸首,而让他一直咬牙切齿的赵无恤也卷了进去。
赵无恤善战,公子朝自然不敢贸然送死,他是在得知郑国的援军以游速为帅后,才火速向卫侯请求,让他也来宋国,加入到乐大心、四公子一方的。
因为游速太能打了,他名声在外,以公子朝想来,哪怕对上以骁勇闻名的赵无恤,也是必胜的,他正好过来捡桃子,报私仇。
卫侯本来不愿,但公子朝理由充分:“仆臣乃是宋国公子,生于宋长于宋,对宋地极为熟悉,去救宋乱者舍我其谁?君上且安心等待,入冬前,仆臣一定能平定宋国之乱,还能将南子带回!”
最后,卫侯在公子朝使尽浑身解数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松了口,指派他率军三千南下入宋。
公子朝眼光不错,卫军虽然不以善战见长,他也不是什么好将帅,但只要紧抱郑国游速的大腿,亦步亦趋之下打打顺风仗,竟然也两战两胜。这让他迅速膨胀了起来,竟觉得此番入宋,风头都要被游速抢光了,这怎么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公子朝便有了在这“最后一战”前表演一番的想法。
……
作为宋国公子,学习典史时,殷周易代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难关,身为大邑商的遗民,他们心向殷商。但作为带路党微子启的后代,他们又要认可武王伐纣的正义性。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那就是周人的牧野之战打得极其漂亮,而太公望致师更是其中的重头戏:周车三百五十乘,陈于牧野,帝辛从,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诗赞: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会朝清明,肆伐大商!
公子朝有意效仿,他现在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就跟师尚父没什么两样啊!
他哪怕在战场上,也会让自己漂漂亮亮的:宋缯鲁缟织就的内里舒适而吸汗,外穿犀牛皮制作的的火红漆甲,头上艳丽的孔雀翎高高竖起,身后深沉如黑色的玄色大氅和头顶的旌旗随风一同纷飞。
人靠衣装,公子朝感觉整个战场上,两万余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好极了!他越发兴奋,舌头吐出灿烂莲花,将平日里对赵无恤的诅咒编排成罪名,一一说出,就像是在念《牧誓》这种文采飞扬的檄文一般,两年前宋宫的耻辱一扫而空……
随着他的挑衅,对面的敌阵里的乐氏族兵响起一阵反驳声,但位于中军的赵无恤武卒却一片沉寂,只是静静地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看。
而身后,已经稀稀拉拉来到战场的卫人则开始哄笑不止。
当然,公子朝谨慎地让轻车停在百步之外,谨防对面一阵箭雨过来。就算有战车和单骑追逐,以公子朝想来,自己今日带了个好御者,绝对能逃回本阵去!
咦,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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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快,快调头离开!”公子朝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致师的最低标准,见势不妙准备撤了。
御者立刻调头,但左面的单骑来的很急很快,距离被一点一点拉近,公子朝现在有些后悔了,风头应该留着在安全的卫国朝堂里出,在居室的床榻上出,来这里太危险了。
那些骑兵速度比公子朝想象中的快,已经和他们平行,并以精湛的技艺操纵着马儿,走斜线朝这边靠拢,若是轻车继续沿直线返回本阵,说不准就要被他们追上。
于是公子朝命令御者,也朝右边斜着走……
“快些,再快些!”
御者瞥了一眼头顶:“旌旗逆风,快不起来。”
毫不犹豫,为了逃命,迎风呼呼吹的大旗被公子朝抽剑砍倒,它无力地垂倒在地,蒙上一层尘土,公子朝和卫国的荣誉也就此轰然倾倒。
这样还不够,他甚至一脚将持戈戒备的车右踢下了车!
谁让你这么重!
那个披着重甲的卫人虎贲跌下车后翻滚了几下,站起来后朝这边怒气冲冲地吼叫。战场上的敌我两边看在眼里,竟发出了一阵曾次不齐的嘘声,鄙视公子朝这种抛弃同车袍泽的胆小行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御者、车左、车右三人的关系,在战场上比亲兄弟也只差一点,为他们挡箭都来不及,怎能背叛?
面对万人鄙夷,公子朝却面色不红,只要能活命,能显赫于诸侯,他连嘴巴和后庭都能牺牲,踹走一个武夫算什么?他只是担忧左边的追兵。
他回头一瞧,不由心中大喜,大概是随着马匹狂奔消耗体力,单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看离本阵还有半里,轻车上少了一个累赘后速度变快,自己应该不会被追上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战场上众人嘘声突然变为示警的惊呼!
不好!
公子朝再回头时,犀利的尖啸声传来,一支箭直接命中他正前方的御者,铜制的菱形箭簇深深没入头颅,刺穿了后脑勺,红的鲜血,白的脑浆,溅了公子朝一头一脸!
不知什么时候,右前方也冒出了几名轻骑来,他们打着呼哨冲上前来,两根套马索制止了驷马继续前进,然后笑吟吟地看着瘫倒在车舆里的公子朝。
“这不是宋国的艾豭么,怎么,跑不动了?”
……
原来,这是赵氏轻骑最基本的狼群逐鹿战术,狩猎时早就演练过无数遍。一支骑从将猎物往预定的方向追,另一支则提前绕一个大迂回,赶到猎物前方,一击截杀……
公子朝这下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螃蟹,只能任人鱼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唯一的保护者车右,正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朝本阵走回去,那些赵氏轻骑对车右熟视无睹,放他离开,却径自朝公子朝这边围了过来……
公子朝身边其实还有武器,但肩上彤色的弓和腰间豹皮箭袋没有实际功用,只是装饰,至于手里的剑,他那颤抖酸软的手更是压根无法再拾起来。
“我降了,我降了!勿要伤我!”当轻骑们的弓箭朝这边指来时,公子朝英俊的脸吓得煞白,连忙举手投降。
赶在那边接应的人过来前,四名轻骑拉开一张渔网,将公子朝扔在中间,朝本阵快步返回。
郑、卫、宋联军那边一片沉默,士气萎靡,而赵、乐、曹这边的阵地则一片欢呼,士气大振。
尚未接战,卫师统帅公子朝,见擒!
……
赵无恤早已披挂好了甲胄,正调整着自己的青铜护臂,追击期间他一直静静看着,直到骑从们押送着俘虏上了小斜坡,他们拖着一个大渔网,个个嘻笑不停。
“吾等网到了一条大鱼。”轻骑卒长甲季首先上来向赵无恤请功。
“一条漂亮的红鲤鱼。”另一个骑吏多此一举地补充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重甲在身,背着蒙皮大盾的漆万过去瞧了一眼,朝地上唾了一口:“哪是什么鱼,只是一头艾豭罢了,肉又老又硬,还把毛染红了,呸!”
赵无恤笑着勉励他们,渔网中正是方才在阵前对他叫嚣不已的公子朝。
这会,公子朝的气焰完全没了,他的红色甲胄灰蒙蒙的,头上有个伤口,鲜血自头顶流下脸颊,上阵前涂抹的那层胭脂被擦去一半,加上血水汗水一激,纷纷褪色,露出了里面保养完好的皮肤。纵然他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哪怕被罩在渔网里狼狈不堪,却依然是个帅大叔的模样
祝鮀之佞,宋朝之美,名不虚传。
只不过,外面是花团锦簇,内里却是一团草包。
公子朝跪在渔网里瑟瑟发抖,他抬起头,像极了一头待宰前怯懦的小猪:“赵司寇……”他努力让语气恭顺而客气,还把那个“小”字省去了。
他心里思索,去年的战争里,赵无恤对齐国的俘虏很宽容,公子阳生被俘后没受虐待。而卫国亦然,那些士大夫只要卫国愿意赎回,基本都能回家,包括濮南之战里被生擒的公孙驱。
按理来说,他应该也会被拘押,然后等待赎金,这是诸夏战争的惯例,卫侯一定会愿意花一大笔帛币来赎自己的,所以先说点软话,别激怒赵无恤为妙。
“不想竟在这见到司寇,真是失礼……”他的声音甜腻潮湿,瘆人不已。
然而不待公子朝再说话,赵无恤却不耐烦地将手一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余不管汝等擒获的猎物是猪是鱼,大战在即,别在这里碍眼。”
“拖下去,施以宫刑!”
宫刑!?
一旁的司马耕愕然,但张了张嘴后想起公子朝的坏名声,以及方才的无耻举动,又沉默不言。
刚刚赶到,发觉自己错过了好戏的曹国司马一脸惊恐,下意识夹紧了双腿。乖乖,这位好歹是宋国辈分最高的公子,还是卫国师帅、中大夫!赵小司寇说割就割么?自己方才约束兵卒花的时间太长,又会受什么惩罚?
”这么英俊的寺人,我进过不少邦国的宫室,却从未见过。”
乐溷则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或许同样因为自己没他英俊,大舅哥特别讨厌公子朝,乐得见他落得如此下场。
公子朝瞠目,他靠脸来引诱宋、卫的卿大夫妻女,却是靠了那活儿才征服她们的,他嘶哑着声音质问道:“刑不上大夫,我,我有什么罪?”
“有啊。”赵无恤懒得废话,摸着自己略有软须的脸颊,又用剑鞘拍了拍公子朝的老脸,笑道:“你形貌昳丽,我不若君之美也,于是心生不快,这便是罪了……”
战场之上,主帅一言九鼎!司马穰苴连国君亲信的大夫都说斩就斩,何况阉了你一个被俘的敌军师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公子朝一下子就噎住了。
他突然大声嚎哭起来,自己抽什么疯想要在战阵上出风头啊!
赵无恤却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记得寻个刀工好的军士,千万别让他死了,等战事结束后给卫侯送去,再跟他说,这是外臣赵无恤的礼物。公子朝平日做的本就是以色事君的嫔妃之事,卫侯肯定觉得他那活很碍事吧,我把这头艾豭变成了娄猪老母猪,卫侯事后说不准还要感谢我,送我几个邑呢!”
他心里则想道:“南子纵然尚无音讯,但多半被叛党抓了,囚禁在某处。我答应了灵子要找到她,我还承诺过要为她斩断姻亲,食言者肥。现在看来,是我对她陈见太深了,她不但有倾国倾城之色,内心也尚未坏透,宁可自杀也不愿苟活。如此女子,卫侯这种半只脚进了棺椁的俗物休想再娶到她,用公子朝来聊以慰寂就行了!“
“司寇!敌军动了!”司马耕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赵无恤不再看公子朝一眼,目光移向了开始隆隆敲响战鼓的敌阵上,顺着司马耕的手指,他看到了中军处郑人的动作。
他们在变阵。
司马耕额头冒出了冷汗:“这,这是鱼丽之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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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公子朝拙劣的表演戛然而止,坐镇中军的游速脸色铁青。
自打进入宋国以来,他们可以称得上是战无不胜,但游速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因为只要敌军的主力没受重创,战争就不会分出胜负。所以此战极为关键,他对卫国那三千人虽然不报什么大希望,可也聊胜于无,孰料卫国师帅公子朝在两军交战前竟然自己送上门去,被生擒活捉!
致师倘若成功,能鼓舞士气,若是失败,则只会起到反效果。公子朝的不堪和被俘效果立竿见影,他们这边的兵卒顿时士气大跌,尤其是那些好容易才集结起来的卫人,只差扔下武器掉头离开了。
主帅都被俘了,还打什么打?本就是来外国为人出力,他们自然没有死战的动力,公子朝御下无能,阵前作死,也别想要兵卒们为他尽忠职守。
宋国的公子地、公子辰大急,连忙过去弹压,却一时间无法控制局面,眼见卫人就要未战先溃……
幸好还有游速这座中流砥柱。
游速已经年近五旬,早已经不是当年郑子产手下那个年轻的佐吏了,他是郑国次卿,是游氏宗主,地位高贵,仅次于执政,但子产和父亲的教诲他却一一牢记。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他领兵二十载,平盗寇,灭许国,击退鲁国阳虎入侵,去年的战争里隔着大河以游氏族兵牵制晋国韩氏、知氏之兵。为了郑国社稷,也为了游氏延续而东奔西走。
和卫国一样,郑人也是客军,他们虽然有奸猾的名声,风格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比方说当年晋楚两国谁出的价码高,郑国就依附谁,楚国愿意割让汝北之地,楚共王又在鄢陵之战里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所以郑国纵使处境艰难也始终留在楚盟内,直到被晋国打残才不得已降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在宋国扶持一个亲郑的新国君,顺便拿下六个邑的隙地,这便是此战的目的,执政答应,六邑中游氏可自取三邑,这是极大的好处了!
所以游速身为联军主帅,还是有几分担当的,他让郑人过去帮忙稳住阵脚,逼迫卫军归位,然后迅速发布了战胜后的赏赐。
无利不起早的郑人只认好处,朝晚不吃饭,兵卒不开拔,战前不赏赐,兵卒不列阵……
把这套法子用在卫人身上,自然也是有效的,不管怎样,必须尽快把士气提升起来才行。
卫人么得到赏赐的承诺后将信将疑地归位了,游速这才指派一个游氏子弟接管了卫军的指挥权。
至此,一切就绪,只待击鼓前进……
去年的战争里,赵无恤之名也传到了郑国,他和邮无正一块,成为和游速并列的“善用兵者”之一。
当然,众人距离太公望、先轸、司马穰苴、孙武那样的大师级人物还有些差距。
所以游速心里也隐隐有几分和赵无恤叫板的意思:“我今日倒是要掂量掂量,你究竟有多少斤两!?”
胜负手早已抛出,但奇谋必须佐以堂堂正正之师,游速相信,凭借这战无不胜的阵法,配合那支偏师,绝对能将赵无恤的所谓“武卒”碾平!
他下达了列阵作战的命令:“宋师萧邑兵为右拒,公子地将之;卫师为左拒,游遨将之;宋师公族为后军,公子辰将之;我自领郑人为中军,二三子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布鱼丽之阵,随我战于孟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没错,郑人中军摆出的,正是鱼丽之阵……”
望着开始变阵的敌军,赵无恤如是说。
他也是跟邮无正学过兵法的,自然知道这种郑军的成名阵法,但言多而性情急躁的司马耕已经抢先说出来了。
“郑庄公时与周桓王战于繻葛,败周、陈、蔡、卫联军,射中王肩,靠的就是鱼丽之阵啊……“
“司寇请看,郑军中军列出了一个大横阵,共分为五偏,每偏为一千人;偏下又分五队,一队有两百,每队布置五辆战车。五偏为一方阵,以战车居前,让徒卒的伍队在后跟随,弥补空隙。”
赵无恤颔首,他看得出来,这种阵法改变了传统的车战战斗队形,将通常配置于战车之后的隶属徒兵,以伍为单位,分散配置于每乘战车的左、右、后方,填补车与车间的空隙,形成车步协同方阵,因为状似鱼鳞,故称之为“鱼丽之阵”。
颇似后世的步坦协同嘛……
“子牛觉得,吾等应当如何对敌?”
司马耕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鱼丽之阵吸引了:“鱼丽之阵最突出的特点是在车战中尽量发挥步兵的作用,即先以战车冲阵,步兵环绕战车,相互掩护,密切协同,可以有效杀伤敌人,且攻防自如,游速这布置的确不俗。当以武卒重甲长矛御之!以劲弩激射之,如此,便能顶住鱼丽之阵的进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那样硬碰硬的话,武卒的损失也会较大……”赵无恤心里如是说,他沉吟片刻,遥望战场。
赵无恤作为众望所归的主帅,不能再和千人级别的战斗时一样战斗在前线了,他必须纵观全局。
他们的位置虽然不够高,但草泽边地形低洼平坦,所以能一望无际:岸边是滑软泥泞,朝西面低缓上坡,升向一条涂道,再往西北去,则是靠近秋林的破碎地形,有些许林木点缀。位于中央的战场南北两端,己方和敌方那些旗帜如林、兵卒密布的方阵看上去,就像是一枚枚方形的棋子……
说起来,这还是赵无恤第一次指挥万人级别的战斗呢:赵鞅攻廪丘时万人拔城,他只是旁观者;阳虎之乱时鲁城里挤了万余兵卒和国人打成一团,但赵无恤只是参与者,且太过纷乱无法统一指挥。
到了去年的雪原之战,以一万兵卒追击齐军四万之众,算是赵无恤前世今生见过的最大场面了,但他只是将数百轻骑,作为赵军中的一把利刃,握剑的人,依然是父亲赵鞅。
直至今日,他才尝到了把持斧钺的滋味……
但没有太多的心情激荡,反倒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为一将无能,三军受累,稍不留意,就是埋骨万具的下场。
今日的布置,那个计策,真的能成么?
赵无恤纵观全局后,突然问司马耕道:“子牛,你见过赛马驰逐么?”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赛马驰逐?虽闻其名,却未亲眼见识过。”司马耕听说在曹国陶丘新建立的竞技场内,正流行这一项运动,供人竞猜博戏之用,但大敌当前,主帅提起这个作甚?
“兵法常常隐藏于常见的事情里,我突然想起去年在陶丘时遇到的一件事。”
司马耕瞧了瞧战场上,万人的调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方的布置完成尚有一会,这边大体已经准备妥当,且还有时间调整,他只好耐下性子听。
赵无恤说道:“曹国的卿大夫和别国士人、商贾经常来寻我赛马,设重金为赌注。我有赵氏驯养的大原代马,自然屡战屡胜,但有一天竟输了,明明我的马更好,却输给了两个不知名的士,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
“因为那两个士耍了计谋!“
“参与驰逐的赛马根据品种优劣和年龄大小,分为上驷、中驷、下驷三等,赛马时一般是上对上,中对中,下对下。但那一日,他们下了大赌注,比赛开始时,却派出下驷对付我的上驷……”
司马耕不解道:“上驷对上驷都不一定胜,这样一来不是必败么?”
“然,但他们还用上驷对付我的中驷,用中驷对付我的下驷,于是乎三战两胜,赢得了赌注。”
司马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彼辈投机取巧,子泰输的倒是冤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笑道:“我虽然输了赌局,却赢得了一个思路。”
他手里的马鞭指向已经归位的敌军左翼:“卫人是客军,本来就没有斗志,如今尚未开战,主帅就被吾等俘获,更是士气大降,随时都会崩溃。纵有部分宋国叛军为后拒亦枉然,这是敌军最脆弱的部分,是为下驷。”
他又指向了正在徐徐展开的敌军右翼:“宋国萧邑兵为右翼,这支军队是乐大心的嫡系,战力不弱,但比起郑军来说亦不如,是为中驷。”
至于上驷,当然是那五千郑国人了,游速的打算正是想利用坚固的鱼丽之阵,进行中部突破,一举击垮联军。
司马耕眼睛发亮,说道:“没错,那子泰准备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想要治众如治寡,得依靠将帅的威望、军队的编制;想要斗众如斗寡,得依靠高效的指挥;想要战无不胜,就得正确运用“奇正”的变化;攻击敌军,想要像以石击卵般容易,关键在于以实击虚……
赵无恤早在战前便做好了打算,如今只需要微微调整战术即可。所谓战术,就是要在自己受损最少的情况下,重创敌人!
他答道:“打仗和赛马一样,不能只盯着对手的中坚,再硬的拳头打在犀甲上面也会疼,反之,若能寻找到对手的软肋,就能一击致命……我准备效仿那次赛马,以下驷对敌上驷,中驷对敌下驷,上驷对敌中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以下驷对上驷!?”司马耕恍然,随即想起开战前赵无恤的那些布置,当时他也觉得迷糊不已,现如今方才领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子牛,你来说说,吾等这边孰为上驷,孰为中驷,孰为下驷?”
司马耕口直,说道:“子泰带来了一千武卒,一千邑兵,算是我军中战力最强者,当为上驷。”
他瞥了一眼调度军队忙得满头大汗的乐溷和陈定国等人:“乐氏之兵多以武卒退役者为军吏训练,虽未得其精髓,却隐隐有其形,加上我带来的一千向氏族兵,可为中驷马,至于下驷……自然就是曹国那三千人了。”
“没错,所以我便让最不可靠的曹军位于中军,示敌以弱!“
从这里看去,赵无恤的中军并不是一条直线,乃是由中央突起的弓形阵,曹军旗帜鲜明,以诱敌击之。
“郑人不是一贯喜欢先击弱么?游速见曹军弱小,必然发中军鱼丽之阵来攻,此为以下驷对上驷之计。但曹军易溃,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需要你将向氏之兵为后拒,在后方监军,可乎?”
司马耕为人耿直,是在场众人里最能信任的,赵无恤这才将谋划说出,而司马耕犹豫了一会后,也应允了。
反正前头还有曹国人顶着,怕什么?
可怜对公子朝被施以肉刑心有余悸的曹国司马带着三千兵卒想来宋国捡便宜,孰料却被当成了中央迷惑敌人的诱敌之兵。
“至于乐氏的三千人安置在靠近丘陵的右翼,则要对付那三千卫军和一千宋公室兵,此为中驷对下驷。而我自将靠近草泽的左翼,以两千之众攻击四千宋国萧邑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司马耕顿时面色凝重,从这点来看,赵无恤的兵卒承担的任务,一点不比他轻松,宋国萧邑兵可不是鱼腩。
但他却未多说话,只是应诺而去,作为宋国的小司马,他也是军旅中人的性情,既然众人信任赵无恤,让他做了主帅,那下达命令执行即可,哪需要问这问那的!
临行前,司马耕故作豪迈地说道:“不知道在陶丘赛马胜过子泰的那两位士人叫什么,是哪里人,倘若此战凭借这下驷上驷之法获胜,我少不得也要感谢他们。”
赵无恤戏虐地笑道:“他们自称是齐国人,一个叫田忌,一个叫孙膑,来无影,去无踪,只怕不太好找……”
……
“曹军被安置在中央?”游速眯着眼辨认了下远处大军调度扬起的烟尘,因为位于地势稍低的南方,且赵氏轻骑游走四周,他们如同被刺瞎了眼睛和耳朵的人,无法如赵无恤一般将敌人布阵打探清楚。
看过去,数千人拉开了一条战线,无边无际。可实际上,他们这边的人数却更多!
“赵无恤这是想要诱我攻击中军啊。”他思索着对策,现在敌军已经敲响了战鼓,吹起号角,战车和徒卒纷纷朝这边徐徐移动,逼迫他们开战,再更换阵型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在移动中调整方向?不行,那决不可能,游速相信自家的游氏老卒们能做到这一点,但宋人就吃不准了。在郑国人看来,宋人都蠢笨异常,这些榆木脑袋是出了名的让他们直走便不会横行,让横行便不会直走。至于那些失了主帅的卫人?嘿,一旦调整移动方向,改变阵线宽厚的命令下达下去,说不准会引发一阵骚动和慌乱,尚未开战就溃败也有可能。
何况这片战场长达十里,但草泽和丘陵间的宽度刚好能摆下一万大军,一旦阵型开动便不太好伸展自如,这或许是赵无恤选择这儿做决战地点的原因吧……
但你自以为得计,却选错了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敌方人少,这种阵型很容易玩脱,只要依靠坚固的鱼丽之阵击溃中军曹师,再配合宋人再击其两翼,胜利也很容易到手……
但有一点必须注意,骑兵,赵无恤赖以成名的骑兵在何处?
作为一个战场老手,从去年的雪原之战后,游速就注意到了那支为赵氏屡立奇功的新兵种,详细的战例他未能知晓,但骑兵的迅捷和出其不意却已经成为共识。
是在那里么?没有辨认错旗号的话,靠近草泽那边,朝公子地所帅萧邑兵靠近的正是两千赵氏武卒,有一部轻骑随行,保护他们与曹军间的缝隙。
“想和徒卒配合,先击败萧邑兵么?”游速冷笑,他看不到敌军全貌,只以为这就是骑兵的全部了。可惜那一带地表潮湿松软,战车、单骑皆不适合通行作战,赵无恤算是料错了。
不过这么明显的缺陷,怎么越看越像是计谋啊?
迟疑之下,敌人又近了几分,要错过对己方最有利的干燥地形了!游速不容多想,只能击鼓前进。
其余各部陆续接到了他的命令:“曹军不整,中军以鱼丽之阵先犯之,曹人必将先奔。随后中军与左军夹击乐氏兵,乐氏必乱。只剩下赵氏之兵不支,必将败北!”
因为对郑人战斗力的自信,因为兵力的优势,以及对那支偏师的期望,游速决定硬接对手的阵型!
既然胜负手已经抛出,就必须接战,至少要让敌军陷入胶着,无法顾及侧后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穆夏已经荣升为旅帅,他身材高大,几乎是整个战场上最好瞄准的箭靶,虽然他的装备半点也称不上华丽:盔甲是黑褐色的硬皮甲,其上只有长期剧烈使用的痕迹,没有任何纹章或装饰。他的新武器是一柄沉重的铁殳,用那些劣质的桃丘之铁铸造而成,虽然铸剑尚不可能,但做些粗糙的钝器完全可以。铁殳一点都不光滑美观,但只要被狠狠砸一下,保准脑浆迸裂,腿骨折断。
然而穆夏单手提起铁殳,浑如常人拿铜削一般轻松。此刻,他正以殳指戳,喝令众人就位。
“漆万,身为司寇亲卫,半步不能离开!”他转头看到了顶替他亲卫位置的漆万,高声咆哮,仿佛是在交接使命。
“田贲!你守左边,勿必守住草泽!”
雨季已过,孟诸不再是纯粹的湖泊,而是夹杂着淤泥和芦苇荡的沼泽浅滩。田贲因为多次违反军纪,数次被提拔又数次被降职,现在还仅是个卒长,隶属穆夏指挥。他带着好勇斗狠的悍卒守卫在军队的最左翼,只要守住这里,对面人数占优的萧邑兵便无法从侧面包抄——除非他们能趟过黑色的泥潭。
武卒这边各兵种配合得当:炎日玄鸟旗高高竖起,弩兵排成三列,分立方阵两侧,冷静地调试弓弦,箭枝在腰间晃动。成方阵队形的长矛兵站在中间,后方则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剑和铁殳的步兵。少量骑兵围绕着主帅左右,通报消息和迷惑对手,骑兵的旅帅虞喜不在此处,他另有任务。
尽管淤泥有些湿滑,但手下们在接受基本训练时谁没趟过泥潭?穆夏最担心的不是这边,而是位于中军的那些曹国人……
中军位置,有大批毫无纪律的轻侠和游士充当弓手,手持石镰刀和祖父辈遗留的生锈武器的庄稼汉,陶丘市肆和街巷中找来、从未接受过训练的少年……唯一可靠的,就是面色稳重的向氏族兵了。
“干嘛要让他们在中军?”穆夏听到有兵卒在人群里低声嘀咕,说出了众人的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些人不由得点头同意,曹军里尽是些装备低劣、未加防护的人,上次濮南之战,他们连卫人都打不过,如此可笑的一支军队,主帅竟期望他们做中军?
因为敌人中军看上去无比强大,以战车为掩护,他们排成紧密的阵型不断前进,蒙皮竖盾的战车能遮挡住不少箭矢,让徒卒顺利进攻到敌阵中,而郑国的徒卒,据说很能打。
“噤声!”
但穆夏不会去仔细思考,且不说司寇对他们说过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说在升到旅帅后学到的“兵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句话让他明白,自己只管做,不用想太多。
“抬盾,拔剑,矛放平!”
敌人的鼓声愈来愈近,咚咚咚咚,寒意潜进所有人的皮肤之下,令新兵双手抽搐。
刹那间,敌人已出现在前方,从草泽便笼罩着的依稀白雾里钻了出来是宋国萧邑兵,他们躲在藤盾和长矛构成的壁垒之后,迈着层次不齐的脚步前进。
这下穆夏有些放心了,披甲的人不过两成,弓手也不算多,对手比曹人、卫人强,可比起几乎全员披甲的武卒,甚至是后面较弱的西鲁邑兵来说,都大为不如!
可想要在短时间内攻破是己方两倍的敌军,也实在有些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容多想,当鼓声渐息,破空的嘶嘶声迅速填满了空缺。在武卒两侧的弩兵开始扣下机括,弩矢激射而出,而对方的弓箭手也洒出一阵稀疏的箭雨。
武卒们得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守,让他们愣了一下的,是对面宋人冲锋前的口号和他们极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敌人开始快跑,边跑边吼,但弩兵的箭矢不断朝他们身上招呼,十枝,百枝,刹那间不可胜数。不少人中箭倒地,呐喊转为哀嚎,这时第二列攻击已经再度到来,第三排弩兵迈步上前……
这一天,宋国人方才尝到了赵氏劲弩三段射的滋味……
而穆夏则高举铁殳,咂死了一个运气好挤进阵内的敌军。
周围已经陷入了一连串的战斗,甩去武器上残留的骨渣和脑浆,穆夏还待再战,但随即想起自己的职责,只能退了几步……
眼观六路,指挥调度之余,他不由感慨,自己身先士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在萧邑兵不弱也不强,这边能轻易守住。瞥眼一看,因为中军先于他们接战,所以一团乱,隔着无数人涌动的头颅看不到细节……不知道右翼那边怎样了?
司寇的命令是先守上一刻,他务必执行,但不知道一刻以后,战场上会有怎样的转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家司马,你说,子泰是不是信不过我?”
陈定国瞥了一眼站在戎车上,披挂整齐的主君乐溷:“绝无此事。”
“那为何他要让你来指挥,只让我在旌旗下击鼓即可……”
陈定国尴尬地笑了笑:“应该是担心主君的安全,主君乃宋国六卿之一,联军里的主盟者,万万不能有失。”
这当然是奉承话,实际上是因为乐溷之前冒险突进到商丘城下,被郑军包了饺子,损失了千余人,连蒙城都丢了。赵无恤吃一堑长一智,婉言劝他将指挥权交给了有些军事才干的乐氏家司马陈定国。
乐溷闷闷不乐,本来被分到敌方最鱼腩的卫国人,他还是挺开心的,只想亲自上阵指挥一把:又不是挺进到前线,只是隔空调度,他觉得没什么危险,自然敢于尝试。
可现如今,乐溷只是负责击鼓振奋族兵的摆设,总体指挥得看赵无恤大营的旗号,临阵应变则依靠陈定国……
他不忿之下有些抱怨,但陈定国可没工夫管他,眼见左翼已经接战,萧邑兵潮水一般朝赵氏前排武卒派去,结果碎成了零散的朵朵浪花,前赴后继,却无法撼动武卒的盾与矛分毫。
那边打的不错,可中军的处境却十分堪忧。
曹人的阵列前重后轻,前面是精锐,所有披甲者都被集中到了一块,后面则是一群杂兵,中间夹杂着司马耕统帅的向氏之兵。最前排的曹人是曹伯调拨来的公室兵,稍有战斗力,他们从武卒处得到了不少丈余的长矛,组成弓状的半月阵形,有如一只正面生刺的青铜剌猬,躲在高大的木盾后严阵以待。
然而郑国人的鱼丽之阵浩浩荡荡前进,战车居前,徒卒弥补其缝隙,兵卒多用弓箭和戈,以战车为作战单位,率先与之接战。三轮抛射后战车发动了冲击,面对那几排长矛,半数的战车在最后一刻停止冲刺,止步不前或闪避开去。但更多的则是横冲直撞,纵使矛尖贯胸而出,驷马当场死亡,从陈定国的位置看去,只见十来辆战车因此失去了动力。
但盾墙也在它们的冲击之下土崩瓦解,后续的战车趁盾墙上的裂缝还来不及合拢,也冲了进去,徒卒紧随其后。
陈定国喃喃地说道:“陈不坚固,士卒前后相顾,即陷之;前往而疑,后恐而怯,即陷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游速不愧是郑国名将,在下定中部突破的决心后,他的攻击的很果断,第一排方阵的曹人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就看后面的向氏族兵能守多长时间了。
不过主帅预想的战术已经实现了,左翼的萧邑宋人停滞不前,而郑人则往纵深中军凹陷了进去,现下,能不能打出一个两翼包抄,就看右翼的了!
……
近几年乐氏依靠转手贩卖瓷器、纸张、晋马等货物发了财,所以三千乐氏兵卒披甲者多达四成,而且做到了人人有武器。他们所处的右翼位于点缀些许林木和丘陵的缓坡上,对面是敌军最弱的卫国人,那些卫人开战后没有动作,在原地呆立不动。
他们的用处,也仅仅是凑人数和保护郑师中军的侧翼罢……
敌人不过来,那便要主动过去!陈定国让众人迈步前进,继左翼和中军后,右翼很快也开始了交战。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乐溷敲击出的鼓点声越来越密集,双方越来越近了,甚至都能看到他们口中呼出的白气。
和郑人以鱼丽之阵轻易破开曹师防御一般,乐氏之兵居高临下发动的冲锋,很快就起到了效果。
他们的装备的训练、兵种多是效仿赵氏武卒,前排勇锐的剑盾兵和大批长矛兵将意志薄弱的卫人逼下丘陵,敌军的阵线在向后缓缓退却,唯独其中夹杂的宋国叛军在公子辰指挥下死战不退,两军正在缓坡上作殊死搏斗。
从大的趋势上来看,因为卫国人的后退,右翼的战斗将以乐氏胜利而告终,但那将是个漫长的过程,杀三千头猪都得费好长时间呢!何况其中还有公子辰指挥的宋国叛军作梗,所以或许要半个时辰,或许要一个时辰,陈定国方有信心击溃敌军,完成右翼的胜利和包抄,达成主帅预定的计划!
“但若是拖那么长,我军肯定就败了……”陈定国叫苦不已,主帅要求他们两刻内取得右翼的胜利,这个命令实在有些艰难……
一边想着,他一边测过脸去观察大营位置,那里布满了旌旗,每一面都代表一个翼或方阵。
这场战役就像两个巨人的搏击,陈定国也好,他直面的敌人也好,都只是手脚,而真正的大脑,唯有赵无恤和游速两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双方在缓坡上相持不下,卫、宋联军缓慢退却时,却见赵无恤所处的大营旗帜挥动,随后,便听到啊呜呜呜呜呜的号角从视线被遮住的丘陵后响起……
随着号角吹响,数百轻骑倾巢而出,沿着缓坡朝正在抵抗的敌军奔去。陈定国看见虞喜急驰而过,身边围绕着四百名骑士,阳光在他们高高竖起的矛尖上闪耀,代表轻骑的奔马飞燕旗在头顶飞扬!
没错,布置在左翼的那些骑兵只是迷惑对手的幌子,真正的骑兵主力一直埋伏在视线所不及的丘陵地带,他们是预备队,是帮助乐氏,帮助陈定国打破战局的关键!
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战役,而战机,必须先从右翼这边打开!
……
当号角响彻战场,赵氏的骑兵终于出现时,一直紧紧盯着中军进展的游速心中一惊,朝那边瞥了一眼。
“原来在那里。”他心里有上当受骗的懊恼,也有一丝警惕。
即便只是根据见过的人口述,他对赵氏骑兵的功用却已经了然于心,赵氏单骑壮健捷疾,骑手马术超绝,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在交通上,可以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远胜战车,仅仅比无处不能去的徒卒稍差。在用途上,骑兵是军队的眼睛,主要被用来作为斥候,就像此战前赵无恤做的一样,此外还可以利用速度追击败军,断绝粮道,扰乱战阵……
但若是仅凭这些,仍然没能引起游速的足够重视。
面对这全新的兵种,游速对它的定位有些滞后,他认为骑兵仅仅是一种辅助,即便在赵无恤率领下获得了多次胜利,但每一次,都只起到辅助的角色。
或侦查敌情,或切断敌人信息,或打劫粮食,或追击败军,或乘乱扰敌,或百里奔袭……
或许它们能胜过战车,从来没有一次堂堂阵阵之战,骑兵能够独立对抗步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是强行冲阵,一骑不能当一卒!他得出了这种结论,听说赵无恤数百骑南下宋国,解赵丘之围时,骑兵的损失可不小,共三四十骑,若非利用宋人的慌乱和马速优势,可能就统统交待在那儿了……
所以就游速所见,卫军虽然在不断退却,但尚有建制,这些骑兵至多靠近到射程内抛射箭矢扰乱阵列,这是上次战争里他们最爱做的事情……
这种攻击有效果么?自然是有的,那会让卫人们更加惶恐,加快己方左翼的溃败,但仅仅是将速度从一个时辰提升到半个时辰……
但敌人的中军却等不了他们,现下,曹师里的一千精锐已经被鱼丽之阵撕扯得支离破碎,这才花了不到一刻的时间!后方严阵以待的似乎是司马耕统帅的向氏兵,他们又能守多久呢?面对摧枯拉朽的郑人,游速觉得,他能撑两刻已经很了不起了……
再往后,那两千杂七杂八的曹人,他们的用处仅仅是加厚阵线,仅此而已……
所以游速并未理会那边,而是不断向中军的鱼丽之阵下达加快推进的命令,作战指挥,最大的忌讳就是迟疑,就是顾此失彼。
然而让游速没想到的是,他想象中的“辅助兵种”骑兵,在缓坡上加速后,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开始掠过方阵外围,朝里面开弓射箭,一部分竟丝毫不停!径自朝阵型散乱的卫师侧方冲了进去!
……
指挥大营地处,或许是猜到了游速的小心思,出动了预备队的赵无恤则露出了一丝笑:“你以为有了马镫的骑兵,还是以前的骑兵么?”
ps:稍后还有一章
感谢21号的打赏!感谢闲看微云,kryss,贫道玄悟的打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虞喜双脚牢牢踩着包铜皮的木制马蹬,两腿紧夹马腹,一只手操纵缰绳,另一只则手持长矛。
有了马镫后,之前他们无法想象的动作都能在马上做出,比如连续的反身激射,比如这种司寇传授的“夹矛冲刺”。
他们冲下丘陵后分为两部分,一百骑去放箭骚乱敌阵,剩下的三百骑又分为三排,每排以二十五骑为单位,组成了四个楔形骑兵方阵,平行靠拢在一起,形成一排笔直的战列线。多了马镫后,轻骑士们更加娴熟地操纵马匹,一路小跑着前进,直到接近敌人时才一齐发动冲锋,这样可以节省马力。
虞喜计算着位置,当能够看清远处的人影后,他大喊道:“两百步到了,矛准备!”同时开始冲刺。
“啊呜呜呜呜呜!”
他的辅骑再度吹响了号角,原本当马儿小跑前进时,骑从们的长矛是竖着握的,但开始纵马加速后,则纷纷将矛放平,变为平举状态。
骑兵们牢牢握紧长矛并用自己的胳膊使劲夹紧,让矛尖平平指向前方!瞄准那些望着奔马瞠目结舌的卫国人、宋国人的身后径直冲了过去!
在乐氏兵推攮下已经松散混乱的卫人和宋国叛军发觉危险来临,他们转过身来,匆忙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但防御已经来不及了,对方速度太快了,像飓风,像闪电!滚滚马蹄与犀利矛刃瞬息便至!
“杀!”
眨眼间,疾驰如风的骑兵阵列陆续撞到了敌人阵线上,在马速的加成下,放平的长矛戳透盾牌,戳破甲胄,重重钉到了第一排兵卒身体里,到处都是青铜与血肉相撞的沉闷声响,到处都是马蹄和兵刃冲击下挑飞的尸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冲击力应该怎么形容呢?足以在墙垣上撞开一个洞!
虞喜因为要指挥呼喊,所以在排在第三排冲击序列里。
他牢牢记着骑兵冲锋的要义,若不能一次冲击就击溃敌阵,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
前方一片狼藉,摔倒的马和死去的人遍地都是。他寻找着目标,锁定在一个披甲的低级军吏上,直到最后关头才放平长矛,用它刺穿了穿镶钉皮甲的敌人胸膛,并将此人高高提离地面,矛杆随即砰然断裂。
“万胜!”
他兴奋不已,扔掉了断裂的长矛,拔出了为突骑打制新的短兵:铁殳!缩小了用铁铸造的柱状部分,加长了木柄的铁殳。
没错,从今日起,他们除了弓骑外,又有了一个新的兵种分支:突骑!
“上次在赵丘,吾等连夜赶了近百里路,人乏马疲,所以效果不佳,今日则不同了,吾等应是百骑走千人,千骑破万军的战场胜负手,不再是纯粹的辅助!”
……
这一前一后两轮冲击,三百骑兵在一瞬间报销了两百余敌兵,伤和死者一样多,敌军的阵线顿时从侧面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然,他们也付出了几十匹马的代价……
但对于一个主帅来说,这区区损失换来一个战机,是绝对值得的!
陈定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鼓动乐氏族兵加速推进,敌军左翼的防线本就是一个漏水的土坝,在公子辰的指挥下勉力支撑,却突然从后方被撞开了一个大洞,于是乐氏之兵如滔滔洪水,破坝而入。
宋国叛军还有些发懵,而卫人们则像被滚水浇灌的蚂蚁,开始没命地逃。阵线崩溃了,只有宋国公子辰的大旗在不断收拢溃兵,逼迫他们再战。
虞喜谨记赵无恤交待过的突骑战法,交锋之始,便以骑队轻突敌阵,若是冲不动,则立刻撤出去下马配合友军步射,扰乱敌阵后上马再冲。
但如今一次冲击便能击垮敌人阵型,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
兵败如山倒,敌虽十万,亦不能支!
一支箭从他脸庞飞过,分不清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骑从们在他身边飞驰,手里的铁殳砸向每一个经过的敌人。
赵小司寇早就为突骑定制了武器,最初准备采用吴越之地流行的吴钩,还画出了另一种类似吴钩的“弯刀”。但青铜铸造的兵器无法做太长,且在飞速冲击中劈砍对手,十次有三次兵器会折断,这代价太大了,无奈之下,便只好将主意打到桃丘日产百余斤的铁上了……
桃丘的铁已经满足了春耕和夏作,入秋后便开始制作一些粗糙的铁兵器,主要是殳、锤这些只需要浇铸即可的,拎在手里分量足,依靠飞奔的马速瞄准敌人要害来上一锤,啧啧,那滋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骑兵的损失也不小,一位虞喜的部下骑马从他身边跑过,软绵绵地趴在马脖子上,一枝长矛插进肚腹,从背后穿出。虽然人是没救了,但当虞喜看见一名敌方军吏跑过去要拉住那匹马的缰绳时,却脑门一热,再度冲锋过去,在他那顶皮质头盔上狠狠敲了一下。
接下来,虞喜的目标不再是那些抱头鼠窜的小角色,他们在溃军中已经很深入了,遥遥望见面前是辆战车,战车上立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君子,甲胄漂亮,雕着玄鸟纹,但不知道是热还是绝望的缘故,铜胄被他捧在手里,而不是戴在头上。
虞喜首先想到的是“那纹饰为何和赵氏旗帜颇似”,第二个念头是“战场上戈矛无眼,他的胄为何要拿在手里?”
于是他继续前行,途中策马撞倒一个弓箭手,将他开弓欲射的手打折,接着绕过那些自顾不暇的侍从,奔到战车前。
事情发生突然,众人只见一道红光冲来,然后就是更加绚烂的红--鲜血四溅。
虞喜的大红马人立起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加上马的惯性,抡起铁殳敲向对方的脸,将他脑袋砸得脑浆迸裂!
“公子!”
碰撞的冲击令虞喜肩膀麻痹,他挥出致命一击后,随着马的惯性往前冲了十余步,但随即隐约听见周围的人全都在大喊大叫。再回头,一群人围在那死者尸身前痛哭不已,公子长公子短的叫个不停,随后欲过来杀他却被溃兵阻挡,只能恨恨地朝这边看了几眼,折断几根箭以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后飞速撤离。
他们走的匆忙,甚至连敌军左翼的大旗都已被遗忘在烂泥地上,簇拥它的人要么逃走,要么死亡。
“了不得,我似乎是杀了个大人物……”虞喜心中窃喜,望着围拢过来的乐氏兵,仅仅用了两刻不到,他们便取得了右翼的胜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随着己方左翼大旗倒下,游速的心也仿佛被一支矛砰然击中。
“竟然……溃败得如此之快。”
他年纪渐老后腿脚不太好,本来是坐着指挥的,这会却腾地站了起来,指尖在微微颤抖。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游速听说南方吴国的孙武子擅长这点,他平时作战也常让对手意想不到,谁料今日却被突然爆种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于自诩为名将的他来说,本来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中,却被对手绝地反杀,这无疑是最羞耻的事情了。
“早知如此,应该再加强下左翼,在骑兵刚出现时就该调派些战车过去阻拦……”即便阻拦不住,也能达到牵制的目的,左翼也不至于一击既溃。
但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不仅仅是卫人,连作为保险的宋国公室叛军也乱作一团,拼命朝后退却,也不知道公子辰怎样了,是死了,是伤了,还是被俘了?
冷静,冷静!
游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左翼溃败的大窟窿已经补不上了,只能指望这边的千余预备队顶住几波进攻,阻止乐氏兵朝这边合拢,剩下的,就指望另外两个方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军位置战果喜人,曹军那些披甲的精锐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剩下的向氏兵卒尚在勉强支撑,只需要不到半刻便能被鱼丽之阵打穿。但令人诧异的是,他们身后挤得层层叠叠的曹国杂兵却没有退却的意思,似乎是在顾虑着身后的什么东西,是督军者?还是赵无恤设下的陷阱?这让游速心生警惕,可事到如今却只能让中军继续硬着头皮突进。
靠近草泽的右翼则让人失望,萧邑兵很顽强的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但在赵氏武卒磐石般的防守下却无法冲动半步……
那支几乎全员披甲,不动如山的军队,让游速平生第一次对对手的练兵之法佩服不已。
“但再坚硬的石头,也有缝隙,再强的军队,也有弱点。”
看得出来,后排的那些赵氏兵远不如前排,他们中可能有很多没打过硬仗的新卒,离开鲁国远征至此,意志不会太坚毅,此时若能有一支偏师踵其后……
游速仿佛看到,磐石被自己一手持铜锤,一手持凿子狠狠破开!
他抬头望了望日头,已经接近巳时,自己布置下的胜负手,也应该到了吧!
先前游速之所以认为赵无恤选错了战场,是因为这孟诸草泽不在乐大心、四公子领地内,亦不在司城乐氏、向氏领地内,双方都不算主场。这里人迹罕至,想找一个当地人都不容易,熟知地形者就更少了,但公子辰军中却有个老军头指出,草泽里有一条在雨季被湖水淹没,深秋冬日却露出来的小道……
而游速手下,正好有一支擅长草泽作战的部队!
十余年前他剿灭郑国雈苻之泽的盗寇有功,那儿便成了他的封地,他将部分归降的盗寇、野人、轻侠安置在沼泽边,无事渔猎,有事征发,此次亦在军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游速便心生一计,在正面做出与赵无恤对抗的架势,却让那数百手下跟随那位老军吏去寻找那条湖中的隐秘道路。据说一路上遍布淤泥,周围有枯黄未萎的芦苇环绕,在岸上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正是一处绝妙的偷袭奇道!
郑人好用诡计,但游速今天的战法却异常的“正”,因为他的奇兵早已披星戴月地出发。
左翼溃败?没事,只不过是壁虎断尾,就当是示敌以弱,当卫人和公子辰是弃子了。今日的胜负手,还是得靠奇绕道过去朝赵兵发起偷袭的那一刻!中军击溃敌人,再回头和右翼夹击赵氏武卒,则胜利可期!
但,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刻,他们怎么还不出现?
就在游速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奇兵时,反倒是萧邑兵卒们后队后数百步,两人高的干枯芦苇丛里钻出了一个个浑身沾满血污和泥浆的人,他们猫着腰,小心翼翼观察周围情况。
随后扒开芦苇走出的是他们的头目,此人身材高大,眸子亮如星辰,他同样沾了一身的泥和血,手里拿着短剑,腰间挂着两个瞠目的头颅。
“谁能料到,竟在这里遇到了郑国的同行,可惜乃公是草泽作战的行家,也想和我斗?”
柳下跖在脸上抹了一脸泥,抬头看了看日头,咧开一嘴白牙,像极一头进食未饱的狼。
“大善,正好是与赵子泰约定好的时辰,我还没迟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盗跖来了……”
当宋国萧邑兵后突然爆发一场混乱时,纵观全局的赵无恤便知道,自己布下的胜负手准时到来。
因为那个神秘人物的指点,孟诸里那条雨季被湖水淹没的小径,他比敌军更早知道!所以在让左翼的田贲专门提防芦苇荡的同时,也派了一支奇兵觅道偷袭敌军后方。
承担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莫过于柳下跖。其一,他在大野泽纵横多年,对沼泽滩涂作战很有经验,是个两栖型人才;其二,在赵无恤的布置中,鲁国恰逢郈邑生变的敏感时期,据封凛汇报,鲁城处还有其余动作,为此他不得不留下一半的常备兵提防。
但却有一支近千人的“募兵”不在编制之内,正是大野泽盗寇的残余部分。这群编外人员在齐鲁和解后没了肆意劫掠大河、午道的理由,纷纷松闲下来,他们多半不愿意从事农稼,与其白白养着生乱,还不如调遣到宋国战场来出工出力。
柳下跖等人是半月前才到的,和运送粮秣、长矛、铁兵器的辎车一块抵达,并未在小规模冲突里亮相,算是赵无恤手里一张隐藏的牌——用的好了,就是王牌!
眼下,游速布置在草泽边的少量兵卒根本拦不住近千盗寇的猛攻,群盗轻侠们迅速解决他们后,便如狼似虎地扑向了正满头大汗,奋力向前的宋国萧邑兵。
群盗们没有什么阵法,冲在前面的都是盗跖的亲信,这些鲁地大汉一年来衣食有了着落后个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他们身上穿着皮甲,看着凶悍无比,手中武器挥舞的好似风车一般,冲杀进萧师后队里,将他们的队形搅得支离破碎。
乐大心已经在萧邑统治了二十个年头,待邑民十分不错,所以颇能得萧邑人效死。宋国人那种独有的韧劲,让他们明知前方是磐石也坚持不退,可当后背遭到突袭时,憋足的劲立刻散了。
不同于千百年前的部族斗殴,春秋之际的战争已经是一种有序的对抗,所以才会有总结对抗规律的兵法大家层出不穷。但盗跖的打法却简单粗暴:既然群盗要做到有序而阵列整齐很难,那把敌方的阵列也搅乱,来一场我方擅长的乱战不就能赢了么?
所以他才能在草泽里临时起意,来了一出十面埋伏,将人数不少的郑国同行全歼。
何况,前方还有友军协助夹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左翼相持的局面,顿时为之一变!
……
在任何战斗中,站在最前面的人犯的风险也最大,所以多是由队伍里最勇敢强悍的老兵担任。
这次战斗也一样,居前抵挡萧邑兵冲击的,正是一群武卒中的老兵。在晋国内就追随赵无恤的那些人,现在最差也混到了两长的位置25人,在宋国头一批募兵,现在最差也混到了伍长的位置。
他们是整个军队的中坚,是武卒的魂魄。
整整一刻时间,萧邑兵们前后推挤地一批接一批冲了上来,但面对这些老卒,他们的举动就好像海浪拍打在礁石上一般,海浪破碎,礁石却巍然不动。
虽然阵线不动如山,但却也被磨损了不少。
不少人陆续倒下了,或死于推挤中的利刃,或死于对面的弓箭,甚至有失足跌倒被踩死的,每少一个面熟的袍泽,站在后面指挥的穆夏心里就会抽搐一下。
他们多数人都在新征服的濮南各邑有了自己的家室和田地,却倒在了这遥远的异国:不,对于那些宋国籍贯的武卒来说,是魂归故里才对。
穆夏强忍着出击的冲动,严格按照主帅的命令,保持守备状态,直到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直到他站到了最前沿,直到信号的到来!
“战机!”其实不用看身后指挥大营处向前斜指的武卒大旗,穆夏光凭自己,就看到了战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友军踵其后,敌人三军惊疑不定,士卒前后相顾,欲进则疑,欲退则恐,即陷之!
“前驱!”穆夏开始大吼,他身边的军乐师重重敲击着步点,帮助众人找准步伐,迈步向前。
武卒们憋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第一排跟着穆夏,向前迈出第一步,第二排跟进,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最开始,武卒的方阵行进的不快,尤其是跨越战线的时候,他们面前是一排排的尸体,大多数是敌人的,少量是己方的。鲜血淌满滩涂和枯草地,又黏又滑,穆夏生怕队列会乱掉散掉,所以前进的很慢。
可这块“礁石”毕竟开始慢慢移动了,他们锋刃所向,无坚不摧!
面对无可阻挡的武卒,后方生变,惊疑不定的萧邑兵只有后退一条路,他们推了许久一动不动的阵线,开始缓缓朝后挪动。
在这样嘈杂的战场上,穆夏略显嘶哑的声音却能让前排每个人都听到。
“全体都有,跑步向前!”
最外侧的田贲跟着喊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大喊起来,于是稍一停顿,武卒方阵速度徒然加快,他们开始小跑步前进!
寒蝉蛰伏三秋,只待一夏之鸣,他们也一样,长时间的防守,是为了在战机到来的那一刻反击到底,彻底将敌人击溃!
武卒们的加速,让正在开始退却的萧邑宋兵们炸开了,那些放平的矛,那些藏在盾后的剑,那些重新上弦的弩,稍稍迟疑就是死,快跑,快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他们的后路上,却也有一支到处乱杀人的敌军偏师,当退路被稍稍阻挡,刚刚拉开的距离很快就被追上,打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除了少数几个绝境下狂呼着返身扑上送死的宋人外,其余的人都是用后背来面对锋利的长矛和弩矢,惨叫声密集响起。
当“礁石”开始移动时,它就变成了一块大磨盘,血肉的磨盘!
整个方阵的萧邑兵都已经乱了,他们的指挥者公子地野手足无措,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战斗。
公子地的战车旁有数十名身材高大的亲卫,身上都套着甲胄,现在他们个个身上沾血,可是这血并不是敌人的,而是他们自己人的。
从开战到现在,每次出现颓势后退,砍掉几个胆小鬼的脑袋就可以驱动大队继续向前。可这次却不管用了,砍了几个脑袋依旧没有办法阻止溃逃,萧邑兵们倒是不敢反抗,但随着人流绕开他们,强行退却的数不胜数。
“这是在赶羊么?”公子地的车右喃喃说道,从战车上看去,武卒的方阵从始至终保持着有序阵列前进,沿途进行高效收割。而另一边则是闹哄哄的萧邑兵,正在朝着这边倒卷,哪里还有刚刚从萧邑开拔过来时的昂扬和坚韧。
此处的战局已经濒临崩溃。
“输了。”公子地沮丧地如是说,“吾等输了。”他突然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在武卒和那支突然出现的偏师打穿整个阵线前,勒令御者调转马车,朝中军处没命地奔去,将萧邑兵抛在身后……
……
“是我输了……”联军中军后方,游速望着左右两翼雪崩似的局面,露出了苦笑。
敌军右翼处,远超游速预料的骑兵和乐氏兵已经将己方左翼完全击溃,开始向中央包抄,游速调了千余预备兵卒过去才勉强撑住。但顾此失彼,他期待已久的奇兵迟迟未见出现,反倒是从己方右翼突然冒出了一支打法混乱的兵卒,这让游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自己的布置,恐怕已经被赵无恤看破,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搅乱了萧邑兵的阵脚,而武卒也不再是一味的防守,他们开始了反击,反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直接打穿了整个阵线,将萧邑兵一分为二,如今正围攻被分割的孤军……
至于公子地,片刻前才狼狈地从他的阵地上逃回,宣告右翼的崩溃。
游速很清楚,只要再过一刻,敌军的左右两翼就能完成战略包抄,将他仅剩的中军合围起来。
他的中军凭借鱼丽阵,也已经击穿了面前的四千人,但那又有什么用?随着敌军左右两翼的收紧,还剩下的四千郑人的阵线变得越来越狭窄,最后只会变成瓮中之鳖。
若游速再胆大些,他可能会咬咬牙让中军彻底击败敌人后调头面对合围,寄希望于鱼丽阵能把同等数量的敌军耗死……
但他是郑国人,郑国人有商贾的性情,却不是赌徒,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会有分毫的迟疑!
“撤兵……”
游速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铮铮的鸣金声响起,此时距离郑人中军打穿敌方阵线,仅仅有十余步之遥……
战场上有太多预料不到的情况,倘若连续出现三个,就会导致一场战斗的失败,游速没料对骑兵的战斗力,没料对己方奇兵会被对方奇兵吃掉……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疑问,敌军中央的曹师偏弱,有了司马耕的一千向氏族兵后依然如此,早在一刻前就应该向后溃散了,但为什么他们没有崩溃?
ps:田忌赛马只是一个比喻,觉得战法这不对那有错的请找坎尼之战的汉尼拔同志质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游速真是明智而果断,将利则进,不利便退,真符合郑国人的做派……”
赵无恤整个战役期间都未离开指挥部,身上没有一点尘土和鲜血,但却大汗淋漓,眼睛酸痛,累的够呛。
指挥万人级别的作战就是这么辛苦,眼睛要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动向,担心自己的招数会不会被对方破解,担心自己的意志能不能落实到阵线上去,此外还要考虑到天气、风速,以及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意外……
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突骑的作用很好地发挥了出来,虽然途中出了大意外,但盗跖还是准时赶到,武卒的推进更是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哐哐哐,敌军大营处鸣金了,这是收兵撤离的标志,郑军的鱼丽之阵只差一点就能彻底击穿己方中军,看到横亘在他们之后的那道沟壑。
和游速想的一样,赵无恤的确在后面动了手脚,因为视线遮挡,斥候又统统被骑兵驱赶捕获,所以游速看不见,在中军的战场后挖开了一条沟壑,里面布满泥浆和削尖的树枝。所以曹兵颇有背水一战的逼迫感,即便怕得要死,他们也无法掉头,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只能硬撑,在司马耕的鼓励下超常发挥,等待绷不住时跪地投降就行。
好在他们临崩溃的边缘时,这边却反败为胜了。
此时郑军正有序地后撤,赵无恤当然有心派人去留住他们,但最近的曹军已经胆寒,向氏兵直接被打残,跟根本无法追击。左翼的混战和收割尚未完全结束,右翼的乐氏兵则被游速安排的预备队拖住,如今只能希望已经连冲数次的突骑还能发起追击,多留下一些郑人。
到了午后时分,战役基本结束,到处都是横倒的尸体和被抛弃的旗帜兵刃,无主的马匹乱跑,舔舐鲜血间的岩块和草根。
“也罢,穷寇勿追。”
鱼丽阵进可攻,退可守,他们且战且行,苦战多时的骑兵也占不到太多便宜,最后走脱了三千余郑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我计划里要打一场和坎尼会战类似的两翼包抄,中部挤压的歼灭战,最后还是没能获得全功。”
不过,今天能以劣势兵力打成这样,已经极为不错了,卫国三千人或死或被俘,宋国公室叛党一千人被歼灭大半,连公子辰的尸身都来不及运走。而他的哥哥公子地,也只带着数百萧邑兵脱逃,其余全部被歼灭、俘虏。
而这边的损失虽然还未统计出来,但武卒死伤不超过五百,乐氏兵死伤不超过八百,三千曹国人只剩下两千,最惨的是向氏之兵,死伤过半。
比较可惜的还有初建的突击骑兵,马匹死伤近百,不少骑从抱着受重伤的马儿眼泪汪汪,舍不得结束它们的生命,这些良马都是晋国赵氏提供的,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啊。
总之,这是一场大胜,是宋国内战的大转折,所有人都需要嘉奖,尤其是抄了敌军后路的盗跖,他是此战的胜负手。
但归根结底,赵无恤能想到这一出奇策,还是靠了那位神秘人物的指路,他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谁呢?会不会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人?
所以当赵无恤巡视战场,找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搜掠死人财物的盗跖时,第一问的是他有无受伤,属下损失几何,而第二问的,便是……
“那位献计说孟诸中有小径,还愿意为吾等带路的先生呢?我要好好感谢感谢他。”
盗跖又一次立下大功,面上本来是志得意满和大盗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哪怕面对赵无恤时也是如此。但当赵无恤提起“先生”时,他却难得地收敛神色,肃然起敬起来。
“禀司寇,那位先生,他……”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事情的缘由,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倒叙哈,别看糊涂了
八月下旬时,天已转凉,而宋国的内战却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继赵无恤和曹国后,郑、卫陆续卷入,齐国也大车大车的粮食往宋国运。战争进入中期,双方不再是谨慎的接触,而是开始攻城拔地。
但赵无恤在这时却忙里抽空,去了一趟乐氏控制区域内的葵丘。
他来这里,是因为想要寻找一个人,一个隐士,一个不为人知的宋国贤人。
在戴城时,赵无恤便询问过关于此人的事情。
“计然?”大舅哥乐溷对这个在他治下的名字一无所知,偏着头看向自家阿妹:“灵子,你可知晓?”
赵无恤顿时无语,乐溷基本一问三不知,这些天许多调度内务都是乐灵子在侧帮忙处理的,究竟谁才是家主?不过也亏得这样,乐氏家臣极为依仗乐灵子和赵无恤,仿佛他们才是主君和主母……
乐灵子颔首施礼,说道:“曾听父亲提及过一次,计然者,原为辛氏,名然,字文子。其祖先乃是晋国流亡公子,来到宋国已经有好几代了,或许就是晋文公诸子之一,渐渐湮没为士人。据说此人自小非常好学,求学于成周守藏室,通览群书,年少时便博学无所不通,尤善计算,曾为乐氏计吏,故又称之为计然……”
乐溷挠了挠头:“有这样一个人,我怎么不知?”
乐灵子解释道:“据说这位先生外表貌似平庸、愚钝,年少时在邑中并不出名,年长后又品行刚直,酷爱山水,做了计吏不久便辞官而去了。他常驾车泛舟出游,又不肯主动游说,自荐于诸侯,所以尽管才冠当世,却不为天下人知……”
赵无恤了然:“如此说来,是个隐士了?他现在在何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乐灵子道:“不远,戴城西北三十余里的葵丘邑,濮上乡有他的别居,或许是在那儿……”
“既然才冠当世,却又不为人知,大概是欺世盗名之辈罢!”乐溷却尤自不信,也没有去求访的**,反而疑惑地问妹妹:“你是如何知道得如此详尽的?”
赵无恤也奇怪地看向乐灵子,他三年前在宋国时就有求访此人的想法,但四处求问,只知其人在世,却不得详细位置,包括乐灵子处,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可现在为何……
乐灵子垂目道:“因为君子先前有寻访此人的想法,我却帮不上忙,这两年间我便谴人细细查访了。”
“原来如此……”赵无恤感动之余,也有些心疼,因为南子失踪一事,乐灵子这些天可谓是吃不好睡不着,眼看着消瘦了一圈。
他就当乐溷不存在,抚着灵子的小手承诺道:“勿要担忧,此战吾等必胜,且不管南子在何处,我都会将她找到,带回你身边。”
两人的亲密举动气得乐溷在旁边直翻白眼,赵无恤也不太想理他。
远的不说,在服服丧期间,这货居然和妾室生了两个娃,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这事在乐大心添油加醋下,成了司城乐氏无德叛乱的罪证之一,虽然不至于让赵无恤和乐氏陷入舆论被动,但传出去也不太好听。至于近的,这货前几日刚输给郑国人一场仗,搭上了千条性命,让战局对他们极为不利!
所以从西鲁过来的援军和辎重便极为重要,赵无恤亲自率兵接应,同时也要途经葵丘……
所以,就顺路去看看?
乐溷连自家后院藏着一个宝都不知道,乐灵子知道其详细情况,却不清楚这个人的真正能耐,但赵无恤却记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汉兴三杰:萧何、张良、韩信为史所称道。但原本的历史上,越王勾践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育”“三千越甲可吞吴”也有三杰辅佐,即文种、范蠡和计然。前两人赵无恤记得是楚国人,后来跑越国当了大夫,不知现下具体身在何处,但想来是不得志的。至于计然,赵无恤也是来到这时代后,才知道他是宋人的!
在吴越相争中,文种直接管理越国政务,范蠡以军事辅佐勾践,计然不同于文种、范蠡,他的主要贡献在经济方面。计然对治理国家的策略极有研究,善于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谈论治国方略,他教授范蠡“计然七策”,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只用了其中五条,就富国强兵,消灭了强大的吴国,洗刷了会稽之耻。
对赵无恤来说,随着领地的扩张,他现在急需人才。以前是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没有财力也没有信心招揽,可现如今他好歹迈入了“百乘之家”的行列,还在朝窃取一个“千乘之国”的中期目标而努力,这样一个经济人才就在手边,哪能不去瞧瞧?
……
“其实我上次离宋入鲁时来过这里,还和孟谈一同在齐桓公葵丘会盟台上凭吊了一番……”
九月季秋将至,天气越发凉快,赵无恤去曹宋边境接应完辎重后,让能臣干吏们继续往戴城去,自己则拐了个弯,去了戴邑西北三十里的葵丘。
故地重游,沿途风景秀丽依旧,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因为宋国诸卿内乱的缘故,肥沃的田野上少见农人,路经的乡、里亦多人烟稀少,行在涂道上,许久不见一个人踪,部分是被乐氏征召了,部分则躲在里闾的墙垣内。赵无恤目睹这番内战里凋敝的景象,虽非宋人,却不觉慨叹,对随行的众人说道:“宋国本是中原富庶之地,虽无山川之饶,却能致蓄藏,而今却十室三空,兵戈之灾,凶于猛虎……不知道何日何月才能结束战乱,让宋国复安。”
众人只闻唯唯,无恤心里却有其他想法。
赵无恤现在还是鲁国大夫,和宋国间隔着曹国,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即便战胜,且不说吃掉宋国会不会把自己撑死,贪宋为己有也会惹得诸侯愤慨,两百年后齐国灭宋还惹得五国伐齐,万乘之国的东帝差点嗝屁,就更别说他这“百乘之家”的小身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在赵无恤的计划里,他的底线是能在宋国扶持一个亲赵氏的政权,那就再好不过了……
尤其是大舅哥乐溷这种有时明白有时有糊涂的主政者,最容易控制和傀儡化……
所以战胜乐大心、四公子,驱逐外国干涉者。胜利后排挤向氏兄弟,架空宋公,让司城乐氏成为执政和最大的卿族,让他成为赵氏和西鲁的强大助力,便是赵无恤此战的目标了!
五千乘劲宋可是号称战国第八雄的,她的潜力若能好好利用,将来对赵无恤在鲁国的地位巩固,以及赵氏在晋国的掌权独大至关重要!
这是他两年前,不对,半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借着此番大乱有了机会。只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胜负都是贵族上层获益的事。
内乱前,宋国有人口百万,经过此番大乱,不知能剩下九十万人不能?
只希望战乱结束后,能将宋国也纳入鲁-曹的经济圈内,让民生得以尽快复苏罢。
葵丘会盟台既已看过就不必去了,办今天的正事要紧,十余骑在小道上前行,为了表示镇重,赵无恤还特地乘车。他记得信陵君访侯赢时就玩过这一出,若是有机会,邀请贤人上车细谈也是种手段,总不能说你上马来我带你骑一段吧,那样待美人还行,如此待名士的话,画风顿时就不对了……
虚席而待,为之驾车,不愠不怒……把战国四君子招揽门客那套拿出来,就不信所谓的隐士不上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乡路曲折,在田间蜿蜒,行约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外有围墙的乡里近在咫尺。
一见此处,赵无恤便觉得,这是一个隐士会喜欢的地方。
此地名为濮上,有一条和濮水同名的小河,叫做濮溪。因为位于乐氏腹地,还被小山包隔离,这里没有受外面的战乱波及。濮溪潺潺,清可见底,溪岸上已经落光叶子的柳树垂条,从战场的血火中走进来,仿佛到了一处乱世里静谧的桃花源。
里闾有结实的夯土墙环绕,墙垣内有氏族组织的乡兵警惕地朝来人观望,但赵无恤等人一瞧就是贵人,又有乐氏符令在此,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乡中长老殷勤地在前引路,一直说着乡民们对乐氏淑女派人入乡间延医治病的感激。乐祁的遗泽尚在,且有妹妹帮忙扶持,所以还没被败家儿子丢光,不过赵无恤却可以顺手把这份民心收过来……
听闻他们是来寻访计然的,那里中长老挠着头说不知道,但提及辛文子,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是来找辛先生的啊!“那乡中长老一拍脑袋,便继续笑呵呵地带路。
……
和赵无恤见过的其他杂乱无章的里闾不同,濮上的农宅被规划得井然有序:屋室分列在小路两侧,居然和邑中居室一样,大多筑有院墙,而院中多植有桑、梨之树,高低夹杂而有致。桑叶已落,梨正熟时,放眼看去,入眼尽是大大小小挂在枝头的黄梨,梨香混入清凉的风中,沁人心脾。
此外一些溪水两岸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枣树、栗树、杏树,成林成片,捡拾果实的妇女甚多。
北方是梨子、枣子、栗子、杏子,南方则是柑橘,这是先秦时代中国人的主要果类,也是市肆里常卖的货物。郑国以栗出名,北燕以枣出名,而桑、麻,更是织布致富的好东西。
濮上的乡民们也没有其余乡里的面黄肌瘦,满脸愁苦,而是红光满面,洋溢着开心的笑,毕竟战乱尚未席卷至此。桑、梨树下,或有老者眯眼在太阳下晒暖,或有童子五六人嬉戏玩闹,有的人家院中时不时穿不出轰然叫喊,却是乡人在聚集博戏,用的还多是宋国铸造的铜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了赵无恤,他们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同时微微行礼。
是好奇,而不是呆滞的麻木,这是衣食无忧者和终日劳苦者的区别。是知礼,而不是惧怕地垂拜,这是得到教化者与未得教化者的区别。
这个小乡,不简单。
于是赵无恤赞道:”这濮上倒是富足,且民众颇知礼节,放在乐氏领地里数一数二,放在我治下的西鲁,能做到这样的乡也寥寥无几啊。“
带路的乡中长老有些自得地说起了往事:“贵人有所不知,十年前,濮上仍是葵丘邑最穷的一个乡……”
赵无恤的新侍卫长漆万诧异,用宋地方言问道:“那为何如今富裕至此?”
那乡中长老朝着西面恭敬地拱手:“还不是多亏了辛先生点拨!”
西面,大概就是计然的隐居所在,到了这里,赵无恤也不急了,他在车上笑道:“还望长者详细说说……”
……
“辛先生游历于宋国,停驻在此三月,与吾等熟识后告知吾等,春天播种农作物,夏天农作物成长,秋天收获粮食,冬天将粮食收藏起来,这是四季之常,只要按照他的规划种植五谷,就能吃得饱。”
赵无恤了然,计然是一时兴起碰巧为之呢?还是将这里作为他那套经济理论的试验田?他做出了一套经济规划,先鼓励濮上乡的民众集中力量耕织,让田野得到开垦,粮仓里堆满粮食,民众温饱得到了初步保障。这一点,只要老天爷给面子,不闹灾荒,领主也仁慈,不胡乱摊牌赋税、劳役,一般的能吏也能做到。
但随后,计然又根据戴邑、商丘、陶丘的物价,让民众们因地制宜地种植一些经济作物,如桑、栗、梨、杏、桃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当生存得到保障后,就开始变懒惰了,乡民们不愿意整年挖沟渠,终日劳作。
“现在想回去,吾等真是像硕鼠一样鼠目寸光,辛先生告诉吾等说,月亮每十二年为一周期,当其周期循环之时,大地上事物也会相应的发生变化。月亮靠近金星的三年里,大地就丰收;靠近水星的三年里,大地就会遭遇水祸;靠近木星的三年中,大地就会收获平平;靠近火星的三年中,大地就会遇到旱灾。所以,能帮我们安然度过灾祸的,是平时充足的准备。遇到好的收成和年景,得好好利用,不要荒费时光,要为将来的困境做好准备……”
这套理论准不准确赵无恤不清楚,但每一年的年岁不同,气候不一,有时收获有时灾荒,都是自然规律,直到两千年后科技何等发达,农民很大程度上依然得靠天吃饭。赵无恤的经济大吏计侨精于算术,却弱于宏观筹划,且也很难有计然这种有备无患的见识。
“所以辛先生对吾等说,现下因为老主君仁慈,农忙之余民众便无事可做,这样是在荒费人力物力,丰年尚好,到了灾年,吾等就要后悔了。”
乡中长老叹了口气:“果然,第二年刚开春,天大旱,吾等便后悔了……”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长老眼里带着悲伤,那一年遭灾,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人不忍提及的事情吧。
“这是昊天的警告,之后,吾等便一切按照辛先生所说的做……”
所以才有了濮上这一片兴旺的景象?
让赵无恤骇然的是,三年半前他尚在晋国,小麦磨面和粉食才在新绛周边流行开来的时候,计然竟忽然让濮上的长老们号召民众以一半的土地种植春麦和冬麦。等到赵无恤来到宋国,利用司城乐氏推广粉食,大肆囤积麦子,炒高价格的时候,麦子满仓的濮上便狠狠赚了一笔……
这计然的消息,也太迅捷了罢!
“等到这几年日渐富庶之后,辛先生又开始劝导我们要保持过去的淳朴,多让子弟修习殷商三仁之教化。有童子傻傻地问为何先前不说,先生便笑着说道,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赵无恤微微震动,这是他用来洗子贡脑的话,据说是管仲说的,想不到计然也是管子之学的倡导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吾等还问过辛先生,为何能知晓这么多,他只是说了句老朽听不懂的话,说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见矣。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
赵无恤沉吟片刻后说道:“辛先生,是位大才啊……”
他一路看过来,濮上,和他理想中的乡里倒是颇为接近。
计然治濮上小乡是成功的,若是治邑呢?治百乘之家呢?治千乘之国呢?治天下呢!?
赵无恤不由怦然心动,他虽然也是从治成乡起家的,但实际上却不知道开了多少后世的外挂,而且许多事情都东一锄头西一榔头,无法使之系统地规划起来,正需要计然这样的人!
他决定一定要将计然招揽到手。
虽然乐灵子说计然宁可遨游于四海,也不肯闻达于诸侯。可是计然,这样一个想要让隐居之地富裕的人,这样一个对千里之外的新绛消息,甚至是物价了然于心的人,真的是放下了功利之心的隐士么?
以赵无恤想来,勾践那货都能让计然献策,自己又为何不行?若是以上法子还不管用,大不了拿出后世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来,就不信这时代的隐士扛得住这一套!
就在这时,那乡中长老却停下了脚步,恭敬地朝濮溪对面的一处草庐垂拜,虚指道:“贵人,辛先生的居所到了!”
……
溪水清浅,上有石桥,桥对面的空地就是计然隐居之地。
“辛先生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常常遨游海泽,甚至会去外国,归来后也不常出门,所以吾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还是不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论计然在或不在,赵无恤依然很郑重地在车上整了整衣襟,随后让众人等候在此,他带着亲卫和两名盛装的侍从携带士人相见的礼物,过桥拜见。
过了桥后,是一条被桑林所夹的小路,两侧的桑叶多半已黄,秋风一吹,时有落叶飘零,在地上积了一层,脚步压上去软绵绵的,沙沙作响。
赵无恤捧着作为礼物的羔,不由想起了他初次去拜访张孟谈时的场景,三年前的少年情怀,相逢恨晚,如今也算君臣相得,为他统筹领地,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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