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弑君者(中)(2 / 2)
“南子,你!!!!”
宋公的愤怒化为尖叫,他跌下了十丈高台,而台下,是还留有乐大心血迹的青石板!
片刻后,一声沉闷的巨响,惨叫戛然而止,整个桐宫都被轰动了,台下的寺人和女婢们惊呼连连。
秋风又开始吹了,高台上寒意逼人,不用低头就知道结果的南子披头散发,掩着嘴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被囚禁期间,她曾无数次俯瞰高台之下,想象自己跳下去自杀身亡的场景,宋公是头朝下的,他必死无疑。
从刚才起,公子仲佗被眼前的惊变吓得呆若木鸡,其乐融融的父女之情突然化为弑君惨剧,他抬起了颤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侄女,自己的未婚妻子道:“你……你弑父,弑君!
南子抬眼看着失措的仲佗,他不是枭雄,只是这场宋国大戏里的跳梁倡优。她安慰自己道:“没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南子此生绝不任人拿捏!”
高台门外的宫甲们则在大声叫喊,用兵器猛烈撞门,南子知道公子仲佗的手下都在桐宫之外,他在里面没有什么力量。
她猛地起身,乘着公子仲佗呆立的瞬间,连扑带跑地过去取下了门闩,酝酿已久的眼泪滴落。面对惊愕的宫甲,南子浑身颤抖,像一只失去了父亲的雏鸟,她悲痛欲绝,对黑压压的卫士们哭诉道:
“是公子仲佗,是他将国君推下高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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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皇氏与乐氏一样,同为戴族,祖先是两百多年前的宋戴公之子皇父,相比出了司城子罕、乐大心等执政的乐氏,皇氏比较默默无闻,皇瑗被提拔为卿族,也是华向之乱后的事情。
在这场宋公栾十七年的宋国内乱里,实力最为弱小的皇瑗一直牢牢站在宋公一边,尽管为了防止皇氏不会一朝灭亡,也放任几名子弟去到处投靠。他的千余族兵是守卫宋宫的最后一道屏障,由此被宋公许诺说,事后要以他为执政。
虽然知道希望不大,虽然突然冒出了一个公子仲佗将成为“太子”,日后必定凌驾于自己之上,但皇瑗还是很忠诚地履行着义务。他帮宋公剿灭了城内叛党,车裂了乐大心,刚松了口气说大事已定,孰料下一刻就从桐宫内传来消息:宋公被弑杀!
皇瑗惊呆了,宋国现如今已经够乱的了,唯一能镇住场面的山陵说崩塌就崩塌!他立刻带着兵卒前往桐宫,进入宫门口才想起来问道:“凶手是谁!”
宫中的寺人们答道:“据说是公子仲佗。”
“公子仲佗人呢?”
“已经被吾等剁为肉泥……”斧钺上还沾着鲜血的宫甲之首迈步走了过来,与皇瑗见礼。“事发突然,吾等破门而入时,公子仲佗正红着眼拔剑追杀公女,吾等无可奈何,只能如此。”
皇瑗止住了他:“且慢,你说公女南子也在场?”皇瑗顿时疑心大起:“南子何在?我身为大司寇,出了这等弑君大事,要亲自查问她。”
“在高台下的小堂里,国君尸身也在那儿……”
等皇瑗进到停放宋公尸身的厅堂中时,却见宋公的尸身摆放在中央,上面盖上黑布,但掩不住渗出的血。皇瑗听说国君是从十余丈高台上倒头栽下的,落地后瞬间就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就在尸身旁,已经戴上了孝布,正跪在冰冷的条砖地板上,她面色惨白憔悴,额头因为稽首次数过多都磕红了,跪着跪着,突然间眼泪啪答啪答,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
“公女真是至孝啊……”
“毕竟目睹父亲被弑,公子仲佗真是百死莫赎!”
皇瑗听旁人描述说,宋公死时头颅碎了一半,怎么拼都拼不起来,还是南子哭着将那些碎骨血肉一一收敛,期间还晕过去一次。
周围站满身披丝麻的傅姆、隶妾,桐宫的卫士们则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见南子开了个头,到处都是压抑的抽泣声,随后越变越大。
皇瑗受这种气氛感染,心里也酸酸的,扑在地上哭了一通,随后便婉转地提出要就公子仲佗弑君一事询问南子。
名为询问,其实就是提审了,虽然见南子如此作态,皇瑗那一丝疑心已经消除了一半
“这本就是大司寇之职,下妾岂敢不从?”南子拭去泪水,乖顺地配合皇瑗,那模样无辜透了。
……
南子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勇气,她现在只想爬回那个囚禁她的居室里,缩进被褥下面,睡啊,睡啊,睡到天昏地暗,也好过在这里浑身颤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她不敢睡,甚至连晕阙过去都必须迅速醒来,因为一闭眼,宋公惨死的场景就会浮现眼前。
“南子,你!!!”父亲浑身是血地朝她爬来。
“我只是为了自保,为了不被玩弄于鼓掌……”纵然南子自我安慰,却仍洗不去弑父的浓浓罪恶感。
但一切还没结束,她还需要再演一场,最关键的一场。
皇瑗是宋国大司寇,排名六卿末席,却是对宋公最忠诚的一个,此人不好色,不贪财,不结党,受了封赏表现得诚惶诚恐,平日的觐见也没敢看南子几眼。然而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如今却令南子倍感恐惧。
所以在和皇瑗面对面时,她只能不断地为自己鼓劲:“公子仲佗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法说话的,只需让皇瑗相信我……我只需把对宫甲和傅姆们讲的故事再对他重复一遍就是了。”
但宫甲们木讷好欺,傅姆们更没什么见识,而皇瑗,则是执拗而忠诚的一国卿士。
南子开始努力进入角色,她告诫自己,她目睹的是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颤抖是必须的。她也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镇定,一点点害怕有助于烘托气氛,弱女子的恐惧常常能打动铁石心肠的男子。
所以当皇瑗结束了安慰,问起高台上发生的事时,南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她的喉咙听上去是如此干燥,让人心疼怜惜:“公子仲佗向父亲提出要娶我,父亲纵然不愿撕毁与卫国的姻亲,但最后还是允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谎言里掺杂一些真相会让它听上去像真的一样,说着说着,一滴热泪滚下脸颊,南子连忙去擦拭,同时用眼角观察对方的表情。
“然后公子仲佗又得寸进尺,说要成为执政……”
说到这里,南子捕捉到皇瑗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没错,这个人也是有弱点的,是人就会有弱点。虽然他想要的或许是真相,是想为被弑杀的国君讨取公道,但南子会操纵自己的话语,带着皇瑗拐到另一条路上,听南子撒谎对皇瑗有好处,因为他也不喜欢公子仲佗,无论是私交还是利益。
“再然后呢?”
南子的语速开始稍微变快:“父亲有些不快,说这位置已经另择贤能,于是公子仲佗大怒,声称商丘已经被他的兵卒掌控,父亲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两人起了争执,公子仲佗便突然把父亲从高台上推下去了,之后他还……”
说着说着,她再度泣不成声。
皇瑗已经被激怒了:“逆贼!他之后做了什么?”
“他还想逼我作证说父亲是失足跌落,说什么让我做宋国夫人,我不愿,他便拔剑要杀我,就在此时,宫甲们进来了……”
南子说完后才抬头真诚地看着皇瑗,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许多男人都被这双眼睛给迷倒,只是不如乐灵子,乐灵子的眼睛看上去诚恳、纯真,黑得像浓郁的夜,却闪着无数迷人的星辰。
“公子仲佗真是大逆不道!活该被剁为肉酱!”皇瑗的怀疑彻底消失了,他为公子仲佗定了罪,将南子身份当成了无辜的孤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孤女却对现下形势关切异常:”大司寇,公子仲佗虽已伏罪,但他号称在城内党徒数千,万一彼辈围攻宫室,该如何是好?“
乐大心倒台了,宋公死了,公子仲佗也死了,现在商丘局面就皇瑗一人掌控,但数百宫甲群龙无首之下,居然隐隐听起了南子号令。
皇瑗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他这个一向低调的六卿之末竟然成了商丘的第一人,顿时压力山大:“我这就让兵卒去扫清公子仲佗的逆党,夺取各门……”
“听闻叛军在孟诸大败,而司城乐氏、向氏分别从蒙门和扬门而来,不知大司寇要如何应对?”
“先前国君的命令是紧闭城门,休得放彼辈入城。”
南子却摇头道:“南子觉得这么做不妥,忠贞之士为了宋国社稷与叛军苦战两月,如今局势已定,却被关在门外,难免会寒心。甚至会因为不明城内局势做出冲动之举,大司寇难道想隔着城墙对他们解释国君是如何死的么?”
皇瑗顿时汗流浃背,现如今局势微妙,搞不好,城外的人会以为是他发动了弑君的政变呢!他先前还能抱着国君号令国人的大腿,现在却独木难支。
他虽然比较忠诚,但遇到这种站队的大事却是个无主见的,既然已经认定南子无辜,便愿意与她商量:“那公女觉得应该怎么做?”
“自然是打开城门,邀他们进来扫逆。”
“开哪座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想都不用想便说道:“自然是蒙门!”她解释道:“不开扬门,是因为向氏带着吴国人,吴人在楚国做下的禽兽事,大司寇应该有所耳闻,我看向氏也没安什么好心,左师向巢对执政之位志在必得。反之,司城乐氏与皇氏同为戴族,一贯忠于国君,鲁国的赵小司寇也是宋国友邻,下妾有孝在身不好离宫,还望大司寇能去迎接!”
她一边怂恿皇瑗开蒙门,心中则暗暗想道:“只要赵子泰和乐氏能进城,我便安全了!”
这时候,南子心里倒还没太大的野心,只是想要脱险,仅此而已……
……
“蒙门开了,蒙门开了!”
商丘城一日之内连续发生两次大的火拼,还传出了国君身死的消息,民众手足无措之下,见蒙门大开,顿时涌了出来!
赵无恤等人逼近商丘,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若是和平时期,傍晚时分的商丘正是热闹之时,从田间归家的外郭百姓或由远路而来的外地士人、商贾,往往会把蒙门得水泄不通。而当下,门内外依然热闹,却是从城中、郭中逃出的商丘吏民。
宋人出城本是避乱的,刚露头就发现有赵无恤这一支三千人的兵马急进,无不仓皇躲避。
赵无恤倒也果断:“漆万!你带些宋国籍的武卒去清道,万不得已休要伤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也用不着怎么清道,看到这么几千步骑甲士突然行至,蒙门内外的民众早就惊乱不已,出了门的四散而逃,没过门的又纷纷逃了回去。漆万带人过去只不过略微吆喝了几句,便将之悉数驱走,空出了宽阔的大门来。
守门的兵士又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势力的,他们都在楼上小心翼翼地望着,竟无一人过问。赵无恤率带三千兵卒穿过蒙门,进入了商丘城北的郭区。
这局面透着诡异,但商丘城内再度剧变是不争的事实,赵无恤猜不透,也只能向四面派出斥候,让前锋小心谨慎,后队迅速入门,然后接管城防。
通往宋宫的路上,商丘城内仅存的卿士皇瑗在此等候,双方报明身份相互接触后,他寻到了赵无恤和乐溷的马车,含着泪说道:“敝邑不幸,叛臣构乱,以至于国君被弑,山陵崩塌,皇瑗迎接来迟,还望大司城和赵小司寇见谅!”
“国君崩了?”乐溷倒是从未对宋公有什么不臣的想法,闻言顿时翻身下车,陪皇瑗哭了起来。
“宋公死了?”赵无恤心中暗惊,这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自己才动了杀心,他居然就死了?
“怎么就死了?”最郁闷的当属柳下跖,他受赵无恤所托,鼓足了勇气和信心,摩拳擦掌准备进商丘干一桩大事,结果目标却抢先被人干掉了,究竟是谁抢了乃公的活!
且不提商丘城内一片悲戚,就说杨柳夹道的扬门处,吴国太子夫差眼见几里开外的赵无恤率军顺顺利利、通通畅畅地从蒙门开了进去,自己则在高大的扬门外吃了道闭门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由暴跳如雷……
“宋人辱我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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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楼上,望着商丘满城素缟,赵无恤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全城在为宋公服国丧,天子之丧,国人要服九九八十一日,诸侯之丧,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解除。但同时,这也是宋国贵族们集体的丧葬。
短短两个月,宋国朝堂像是立秋收粟,秋分种麦,地里的粮食换了一茬又一茬。
距离赵无恤率军开进商丘城已经过去了三天,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所有叛党余孽都已被扫清。但大乱之后,宋国统治的基础,卿大夫之家十室六空,事后一清点宋国贵族的残余人数,简直是令人咋舌。
最受重创的莫过于公室,非但国君身死,他的四个弟弟里,大司徒公子地在孟诸战败后没能逃脱骑兵的追逐,成了俘虏;公子辰则直接死于左翼的溃败中,事后追问,是虞喜立下的大功,他们的家眷在宋公疯狂的报复中几乎没有幸存,连幼子也被插到矛上戳死。公子石彄则死于同母哥哥公子仲佗之手,公子仲佗又在弑杀宋公栾后又被宫甲乱戈砍死……
乱,真他妈乱,这就是赵无恤对宋国的直观感受,与之相比,鲁国公族内部那点斗争简直是过家家。
所以现如今公室无主,宋公正室夫人已死,尚未立新夫人,其余嫔妃因为没为他生下儿子,并不受宠爱,于是最年长的公女南子便隐隐成了公室力量的继承者。她又是个有手段的,于是乎,数百宫甲,近千竖人、寺人、隶妾纷纷向南子委质效忠,她控制了宫墙之内。
“这不是牝鸡司晨么?”司马耕耿直,没有看到这其中的诸多利益纠葛,便来找赵无恤抱怨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和乐大心在檄文上说的一模一样了?”
赵无恤有些怜悯地看着司马耕,子牛大兄弟啊,你究竟是怎么在宋国这部伦理剧里活到第三季的?而且还每次都站对了队……
无恤这几天一直在致力于控制外郭和各个城门,指点大舅哥在各个紧要职位上安插人手,对宫中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如今公室能说得上话的人就剩下南子了,她不掌控宫廷,难不成还要汝等卿大夫进宫中去布置国君丧葬,亲自下场管理寺人、宫女不成?男主外,女主内,没什么不妥的。”
司马耕哑然,随后又道:“南子对宋公丧葬布置得极为妥当,连司礼们也挑不出毛病来,这我也知道,可她非但管这些内事,还牢牢把持着内府的财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谁让商丘一日三乱,叫乱兵抢了府库,只有宫中内库幸存?现如今除非逼宫让南子交出财帛,否则别想强行从她手中要出分毫来。”
赵无恤也有些苦恼,且不说宋公之死尚有疑点,反正公子仲佗死无对证,皇瑗也定了案,他一个鲁国小司寇犯不着跑宋国来翻案,也就这么着了。让人诧异的是,南子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对权势变得极其渴望,她控制宫廷,一些个宋公的如夫人想要闹腾夺势,却被南子施以雷霆手段,当场打死,硕大的宋宫顿时噤若寒蝉,接受了易主的现实。
其势已成,已经不好拔除了,更何况,赵无恤也需要一个能配合自己与乐氏的人居于宫内稳定公室,拔除干嘛?
南子虽然把持着城内的财源,但她对司马耕去要钱帛犒赏兵卒,收敛尸体等事情一概是配合的。往赵无恤和乐氏营中送来的粮食衣帛更是从不短缺,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自己能在宋宫立足,是因为这两家默许的缘故,她知道一旦城外虎视眈眈的向氏兄弟和吴国太子夫差进城来瓜分胜利果实的话,就又是另一番场面了。
遭逢弑君大乱后,商丘内的权力出现了一个真空期,且不说公室,原本的六卿里,右师乐大心全家被戮杀于东市,他自己也被车裂于宫门之前。其余向氏兄弟被逐出了商丘,现如今还被关在城门外和夫差一起喝西北风呢!
于是城内的宋卿就只剩下大司城乐溷和大司寇皇瑗了。
赵无恤之所以还留着皇瑗,是因为他虽然控制了商丘,但整个宋国局势未定,叛党余孽还据守萧邑,郑国人还留在境内,门边的吴人和向氏更是赖着不走。赵无恤需要一向稳重的皇瑗和耿直忠诚的司马耕帮助乐溷处理政务、稳定局面,毕竟大舅哥的能力管一个百乘之家还勉强,主宰一个千乘之国就够呛了,先想办法守住胜利果实,再图更多吧。
于是除了南子牢牢将宫室攒在手心外,赵氏和司城乐氏的兵卒控制了商丘通往外界各门及广阔的外郭地区,皇氏则乖顺地退到内城各门驻守。
外郭,内城,宫廷,三重门楼,三个势力正隐隐形成,在赵无恤眼中,这也是未来组成宋国朝政格局的基础。
不过他左看右看,似乎还差点什么,对了!后宫不该由公女霸占一辈子,还差一个国君!
……
“国无君则不安,君位不可久悬,还望二卿与公室能早日定下人选……”第一个提出此事的还是司马耕,传闻孔子三月无君则惴惴不安,司马子牛和夫子一个性情,总之得给自己找一个国君侍奉,心里才算安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择立新君是一国大事,宋公死后,宫廷第一次对外开放,正殿布置着老国君灵堂,偏殿则收拾出来,作为公议场所,选出新的国君。
春秋时各国卿权极重,所以诸侯的太子若是年纪不够大,能力不够强,往往不能继位,反倒是一群卿士凑在一起开个会,从众多公子公孙里选出自己中意者。
比较出名的,就是赵无恤的祖先赵宣子立嗣,反复几次反悔,赶走了狐氏,蒙骗了秦国人,最后选了晋灵公为国君那桩事了,这是赵氏的黑历史之一,此外鲁昭公也是这么选出来的……
九月二十这天清晨,城中兵力最盛的赵无恤被邀请作为宾客与会,其实所谓公议,其实也就走一个过场,做给史官看一下罢了。
空空荡荡没站几个人的偏殿上,南子坐在帷幕之内,作为公室的唯一代表。从赵无恤的位置看去,淡淡薄幕后的美人穿着一身素缟,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眼睛时不时朝赵无恤对瞥一下,隔着垂帘看不出情绪,但赵无恤总觉得其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自打他进入商丘后,还没和南子单独相处过呢,不知为何她也不主动找来。或许是害怕宋公刚死,她还戴着孝,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贸然行事?
正想着,却听皇瑗轻咳一声道:“先君宣公曾言,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宋之常也……”
乐溷接口道:“虽然,但四公子或死或囚,皆不肖,非嫡君之选也!”
皇瑗被南子忽悠着迎了赵无恤和乐氏入城后,知道自己处于劣势,也不敢再争什么执政位子了。所以大舅哥乐溷这两天一直在干正卿的活,他已经进入了角色,一板一眼继续着择君的程序。
一如他们所说,宋国是两种继承法则交替进行,既然宋公无子,按理来说该轮到几个弟弟。但他的四个倒霉弟弟已经挂了三个,剩下一个也被扣上叛逆的帽子,想继位是不可能了,于是便只剩下唯一人选择……
这个人选,还得由公室代表南子提出。
她的声音因为这几天日夜哭丧,颇有些沙哑,往昔那魅惑人心的功效却丝毫未减,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先君在世时常言,有贤侄公孙纠,可以继承大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殿内的二卿自然称善,公孙纠,这个不起眼的子姓少年,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几乎是板上钉钉,他就是未来的宋国国君!
这也是皇瑗不敢与乐溷相争的原因,公孙纠因为种种缘故,刚好就在司城乐氏手上,安置在离商丘有一天半路程的戴邑。
于是举行宋公栾的丧葬,迎立公孙纠,这便是在场众人未来要做的两件大事,辞旧迎新,开始宋国新的纪元。
将成为赵无恤和赵氏稳定盟友的新纪元!
帷幕后很少说话的南子突然严肃了起来:“但迎立公孙纠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吴军和向氏的兵车还堵在城外迟迟不退,彼辈不忿被拒之门外,叫嚣着一定要进城来,公孙从戴邑过来恐怕会被彼等所劫,不知两位卿士和赵小司寇打算如何处置?”
赵无恤这一刻有种戏剧感,南子仿佛是垂帘听政的女主一般。
当然,这念头也就想想而已,宋国虽然妇权较重,女子可以有自己的私产和田土,士与国人之女甚至可以自由择婿。但女主临朝这种事情恒古未有,世人恐怕不能轻易接受,在宋国,顶了天也就宋襄公夫人干涉过几年政务,废了一个国君而已。
尝到权力滋味的乐溷胆子也肥了起来:“莫不如出兵攻打?”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赵、乐、皇三家加一块,在城内共有兵卒五千,加上对吴人这几日在城外劫掠不满的国人,凑个万把人去将吴军驱逐似乎行得通。
赵无恤摇了摇头:“若是夫差不忿,回吴国后点上五千吴甲回来报复呢?”按照夫差的性情,这是有可能的,邢敖现在被夫差带在身边,无法为他实时传递消息,但赵无恤理智地认为,现在和吴国人彻底翻脸有些不妥。
连续两个月的大乱,宋国已经伤得够深,没必要再打一场与吴国,与向氏的战争了。
他看着帷幕后的南子说道:“我有一计,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吴国人让出道路,撤离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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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反侧细细思索过往,她也是怕了,先前算计乐大心,就因为手中没有自己的力量,一旦对方发动政变,她竟像个无力的婴儿一样只能束手就擒。吸取过去的教训,在宋公死后,南子便处心积虑地谋取权势,她成功控制了无主的宫廷,成了公室代言人,甚至有权参与择立新君的大事。
但南子已有自知之明,她掌握的力量就如同建在沙丘上的堡垒,没有赵无恤和司城乐氏、皇氏的默许便会轰然倒塌,南子将再度沦为政治工具和男人们的玩物。
南子也知道自己以公女身份占据宫廷名不正言不顺,这里迟早会迎来新主人。
“所以要尽快让公孙纠来商丘继位,他不过是个十岁孺子,对我言听计从,控制了他,我便又多了一份依仗。”
但围在城门边的吴国人和向氏兄弟,却成了南子的心病,她清楚,若当时进城的是他们,自己的处境只会更糟。
所以她对此很上心。
南子坐在帷幕里说道:“我听闻吴国太子夫差是个难相与的人,因前几日商丘闭门不纳之事而恼羞成怒,他派兵堵着四门不让人进出,甚至连赶来凭吊先君的大夫们都被阻拦扣押,赵小司寇有让吴人退却的计策?是什么计策?”
赵无恤道:“吴国太子夫差也不是真的水泼不进,我计策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赵无恤回忆着历史上的夫差和亲眼所见的夫差,让两个形象融为一体,他的贪婪,他的自负,他的嚣张跋扈和妇人之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曾听人说,吴王阖庐吃饭时不吃两道菜,坐席不用两层,宫室不建在高台上,器具不用奢侈的红漆和瓷器,姑苏城内不许造亭台楼阁,车船不用装饰,衣服用具实用而不糜费……但太子夫差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此人极其好色,夜宿必须在楼台池沼,睡觉时必须有女色相伴……”
听到这里,南子心中一沉,却是想歪了:”他莫非是要让我去以女色接近夫差,求吴人退兵?”
经历宋国大乱后,南子看透了世事,对除她以外的人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即便对赵无恤也有深深的猜疑。毕竟两人虽然有交情,其实只是两年前的一面之缘,在黄堂里说了些半真半假的约定,事后写一些真假掺半的信件而已。
人是会变的,他能在鲁国厮混到如此地步,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两年前那个赤子?
却听赵无恤继续说道:“夫差在外面哪怕只有一天,想得到的东西也一定要得到,珍玩之物,一定要劫掠带走。而且此人还极其虚荣,喜欢人吹捧,所以吾等便能投其所好,就看公女舍不舍得付出代价了。”
南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代价?赵小司寇但说无妨。”若赵无恤也是和她父亲一样的人,为了眼前利益要南子去献身,她必定会大失所望。
赵无恤笑道:“既然要投其所好,自然会有所花费。且请公女先将内府的财帛、金银转交一半给乐大司城,重新组建外府,何如?”
“内府?”南子眨眨眼,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
原本殷周王室都设立了总管财政收支的“大府”,由大宰掌管九贡、九赋、九功,收取卿大夫和国人交纳的财物,并把财物分拨给负责收藏以待用的各府。
所谓内府外府,只是其下属机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到了春秋时期,许多机构都开始缩水裁减,比如宋国,就只保留了外府和内府两个经济机构。内府掌握山林水泽的收入和公室产业,为国君的私府。外府则是国库,凡祭祀、招待宾客、会盟、出兵征伐的财物费用,以及国内公有开支,都由外府调拨。
赵无恤张口索要内府的一半财帛,南子听后心中一紧,她乘着商丘城内的混乱和权力真空控制了内府,扼住了城内财源,司马耕等人已多次抱怨过,赵无恤对此事默默地忍了她三天,现在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这与退敌之策有关?”她想转移话题。
赵无恤却不放过她:“当然有关,发放给吏臣的俸禄,发给兵卒们的赏赐,这是公家的行政之费,一般由外府来筹备。至于办理国君丧葬,用的则是内府钱帛。如今外府失守,财帛遗失殆尽,想要让宋国朝政维持下去,只能先从内府挪用了,还望公女能以大局为重……”
南子怅然若失,本以为利用旧情谊,赵无恤会善意待她,如今却要硬生生从她手里夺走财权?
你果然变了,当真要将我身上防身的武器卸得一干二净不成?
乐溷和皇瑗也附议,他们每到要用钱帛时就得差人找南子讨好,实在是有些不耐。
南子一时间心灰意冷,只能听之任之,却又听赵无恤说道:“还望公女勿怪,宋国百废待兴,一切都得有规矩,此番从内府挪用的钱帛,待来年税赋收上后自当归还。我听闻宋国内府职官有许多空缺,即便公孙纠继位,他年纪小小也无法控制局面,未免受人欺瞒,我的想法是,不如让公女继续掌管内府,二位卿士以为如何?”
乐溷倒是知道自己能耐不足,能打赢这场内战全靠妹夫,所以便附和道:“理应如此!”
见他答应了,皇瑗独木难支,也只能同意,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感觉赵无恤这个外人反倒像是宋国真正的执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补充道:“最好再拟定一个条陈,让此事合乎礼法。”
乐溷和皇瑗以为然,南子也一下恍然大悟,赵无恤虽然从她手里取了一半钱帛,却顺便将她遮遮掩掩控制内府的勾当公开化,合法化了!
只要把公室收支和官府分开,南子这个做姐姐的为小堂弟管管财务,这说出去多理直气壮啊!
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此看来,赵无恤已经够留情面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哽咽,问道:“赵小司寇莫不是想用财帛贿赂夫差?”
皇瑗很是忧郁:“早在前日,我便让人带着礼物去犒军,夫差却不接受,将礼物统统扔了,将使者断发纹面赶了回来,非得吾等开门赔罪才行。”
赵无恤道:“夫差眼高于顶,一般的财帛只怕不能让他动心,更何况向氏二卿为了靠他入城,肯定会在旁怂恿,所以必须是尊礼、重礼才行。”
皇瑗和乐溷对视了一眼:“那便只有献上五牢之礼了……”
春秋之时,以牛、羊、豕各一为一牢,这就是这时代最高规格的礼物了。
面对不同的宾客,徵牢的规格不尽相同:正所谓“饔餼七牢,侯伯之礼”,诸侯用七牢。五牢,则是卿之礼,三牢,大夫之礼。夫差作为吴国太子,理应比诸侯低一级,受五牢之礼是比较合适的。
“五牢?“赵无恤笑笑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用诸侯之礼的七牢?”皇瑗又试探着问道。
“大司寇当夫差是什么人,乞丐?”
“吴国人的胃口的确很大……”乐溷掰着指头算了会,咬了咬牙道:“那就用天子之礼的九牢!这下夫差该满意了罢!”
皇瑗提醒他道:“这太过于僭越了……”倒不是舍不得那几十头猪牛羊,而是皇瑗骨子里比较恪守礼法。
赵无恤不屑地说道:“就算僭越了,周天子也不会派人来责问,还是将吴国人打发了要紧,不过九牢仍嫌不够!”
皇瑗和乐溷愕然,不过他们哪里有赵无恤了解夫差啊。
最后还是南子拍了板:“那就用超过天子规格的十牢,何如?”
赵无恤还是摇头:“还是不够,鲁国飨晋国之卿曾用上了十牢,夫差心比天高,必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规格才能满足他的虚荣,才能将他打发走。”
偏殿内三人有些发怔,齐声问道:“那要多少才够?”
赵无恤笑道:“起码得九十九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你没有弄错?商丘内送来了九十九牢的徵礼!?”
向巢瞪大了眼睛,看着来报讯的弟弟向魋。
“没有错,这是礼单的副本,请大兄过目……”向魋满头大汗,将一块写满小字的上好绢帛递给哥哥,他方才也是被上面的内容震惊了。
向巢接过一看,上面满是溢美之词,夸夫差英明神武,夸吴国是患难友邦,夸他为宋国叛党平定立了大功,但如今宋国新遭变乱,城内一团糟,开门迎客招待不周恐怕让太子你笑话,不如去鸿口扎营几日,待商丘稍稳后再来不迟。全文文采飞扬,看得出是用了心遣词造句的,也不知道是让哪个机灵的笔吏写的……
这些废话之后便是各式礼物了,珍玩之类的倒也不算贵重,但末尾的“徵牢九十九”则让向巢冷汗直冒。
“疯了,商丘里的主事之人真是疯了,居然干出这种事情来……”
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九十九牢!?亘古未闻啊!
向巢将那绢帛狠狠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好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一下,随即追问弟弟道:“吴国太子什么反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自家事自家清楚,宋公已死的消息昨日刚从城内传出,让向巢越发焦虑。
向氏在内战里已经实力大损,若不能立刻进入商丘,参与瓜分宋国朝堂的群鸦盛宴,必然会被乐氏、皇氏两家把膏腴的职位霸占殆尽,到那时,向氏在中枢就彻底边缘化了!
所以必须劝夫差留在商丘城外,哪怕没办法立即入城,也要拖着不让唯一的新君人选公孙纠进去,只要君位空悬,就还有生变的希望,否则一切都晚了。
所幸夫差比向巢预料中的还要蛮横霸道,原本按照中原的规矩,遇上国君之丧,即便是交战的两国也要立即停战以示哀悼。夫差倒好,对此视若未闻,直接堵在人都城门口了,毕竟吴国人一直有乘丧伐吊的恶习。
谁料城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九十九牢!?亘古未闻啊!
却听向魋说道:“太子见到礼单,先是不以为意,然后便询问身边的御者邢敖,在中原,这九十九牢大概是什么规格,邢敖说这是宋国能拿出的最高礼遇了。于是太子大喜,他连连称善,接纳了礼物,并厚待使者……”
“怎么会这样!不行,我得去看看。”向巢脸色铁青,连忙让弟弟带路,兄弟两人离开蒙门,朝夫差所在的扬门赶去。
驱车狂奔数里,等向氏兄弟赶到扬门时,却看到了让他们惊愕的一幕:从商丘南边各门处,用大陶鼎盛放的太牢依次送出,集中运到此处,远远就能闻到肉香扑鼻。此外还有犒军的米百筐,醯醢百瓮,吴国人喜滋滋地享受着这些礼物,原本杀气腾腾的围门阵势完全没了。
向巢连忙直奔夫差大营,进去一看,却见夫差身穿舒适的华服裘袍,有些激动地在里面走来走去。
虽然行军在外,可夫差却一点没有耽误享受,柔软豹皮垫在地上,进入宋国后搜刮来的瓷器、漆器摆设在帐内,有美丽的女子暖床伺候,更有调和味道的庖厨为他烹饪吴地口味的食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夫差不知道这句话,但这句话的确是他理想生活的写照。
赵无恤投其所好,以宋国公室名义送来的礼物,彻底把眼界还不够高,意志还不够强的夫差砸晕了。
向巢进来时,夫差正满面潮红,兴奋劲尚未褪去,他一边低头看着礼单,一边不住地念叨道:“九十九牢……当年叔祖父季札访宋、鲁,受的不过时五牢之礼,九十九牢,宋国人真是看得起我夫差!”
嘴似抹了蜜的邢敖在旁边用吴语迅速地说着话:“连天子也不过受九牢之礼,如今看来,太子的尊贵足以顶十一个周天子了。且九九乃数之至大者,古往今来没有能与太子比肩的英豪,太子只比天帝低一点点而已。”
“休得乱说,这礼遇是给我背后的吴国,是给父王的!”夫差虽然笑骂着斥责,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好极了,都快上天了!
邢敖一面说着奉承话,一边暗暗吐舌头,宋国人这次的礼物可算是撞到太子夫差心坎里了,与他渴望被人吹捧、臣服的心态完全契合,以至于都忘了本来的目的。
向巢好容易逮到一个说话的空隙,上前讷讷地说道:“太子……”
夫差虎目朝向巢瞥了一眼:“你来的正好,速速回去集结兵卒,准备拔营。”
向巢愕然:“拔营!?”
“没错,宋国公室待我以礼,我不能还之以怨,这礼单里说的有道理,宋公刚刚过世,吾等不宜在此时入城,他们允诺等宋公丧葬布置完毕后,便邀我与汝等进城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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