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堕郈(下)(2 / 2)

那是……谁?

……

车在层层兵刃外停下了,一个宽袍大袖,缁衣冠的卷须老者从车舆上跳下,在一左一右两名士人的护送下,朝警惕的费邑人走去。

是孔丘,是孔仲尼!

他在剑戟前行走,直到它们将戳进胸膛的距离也不停止,费邑人面面相觑,邑宰那边迟迟没有命令,他们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还记得那是两年前,也是这位长者孤身入费邑,在他们的团团包围下面不改色,最终劝得邑宰放下了叛旗,让费邑多了两年和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费邑也有不少乡党拜孔丘为师,他们敬重这位老者,并不想伤害他。

而高台上的鲁侯、季氏也犹自记得,夏天的那场夹谷之会上,赵无恤与齐侯差点大动干戈,也是孔丘驾车入两军间隙中,阻止了齐鲁再度交兵。

现如今,他又来了,他要做什么?他们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以臣伐君,是无礼,是不忠。公山邑宰,悬崖止步还来得及,请停止进攻,迎国君回宫,让费人撤离曲阜!”

他须发黑中夹杂着灰白,脚下一步一步踏得极其稳重。

这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

外围的费人动摇了,而叔孙辄在旁不断询问:“弗扰,弗扰,邑宰?这该如何是好?”

公山不狃对孔丘还是很敬重的,当年阳虎需要一些在野的士人出仕增加声望,公山不狃第一个就推荐了孔丘。他在费邑时,还一度想请孔子去辅佐……虽然他看中的也仅仅是他在鲁国的名望。

如今,公山不狃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立刻攻下武子之台,否则他担心赵无恤随时会抵达曲阜,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下就要成功了,可他让自己放弃?放弃这华丽的城池台榭,放弃曲阜里三桓积累百年的财富,放弃瓜分鲁国,从区区陪臣一跃为卿大夫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在说笑罢!

孔丘一边前行,一边朝他高声呼唤:“若是要人质,请用老朽罢!还望放了国君!”

“用你,用你有什么用!?”公山不狃恶狠狠地唾骂道。

他下定了决心,这不是吟诵《诗》《书》的礼乐场合,不是你鞠我让的宴请宾客,这是一场有进无退的下克上,一场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他看来,孔丘,这位高大的老者是如此碍眼,他像是想要扑灭烈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向前,而且再放任他前进,似乎真有可能会扑灭费人的叛心……

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好,你来送死,我便让你死!

“二三子,杀了他!将孔丘万刃斩于高台之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又是一年冬至日。

按照鲁国传统,每逢冬至,君主卿士都不过问国家大事,而要听五天音乐,百姓们也可不事生产,在家尽情休憩。在和平的时候,还要在毫社和周公之庙举行庆贺仪式,高峰时期朝廷休假三天,卿不听政,民间歇市三日,商贾归乡团聚。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鲁国人每逢冬至,便只顾得上祭奠死去的亲人了。

大前年与齐、卫、郑鏖战不休,前年阳虎之乱,去年齐国侵鲁,今年则又是孔子和三桓堕四都引发的大乱……

如今,曲阜城的战事已经结束半月有余,洙水泗水里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岸边却多了许多坟冢。

大夫死后棺椁两重,坟墓坟封土高大,周围种满了秋冬常青的松柏。士死后棺椁一重,封土仅高数尺,有树一株。庶民死后无棺椁,用蒲席一裹草草埋葬,仅有一个小坟包,上面插着几根野草而已。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这一日,披着素衣麻布,祭奠完亲朋的国人们开始返回,却在洙泗之间遇到了一队打西边来的车队。

有旌节,有旗帜,有卫队,有驷马戎车,这是一支来鲁国聘的问使节团。

为首的,是一位丹凤眼,白深衣,貌如冠玉,举止儒雅斯文的青年君子。路过的年轻女子们极少见到如此俊朗的君子,不由看呆了,再仔细一瞧却又皱起了眉。

原来与那位君子同车的竟是一个身材矮小如侏儒,样貌丑陋如鬼魅,蒜头鼻长满黑点,声音尖锐难听的男子。

这就好比一块无瑕美玉旁放着一块又黑又丑的石头,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矮个子模样讨路人嫌弃,但车上的冠带君子却不嫌,反倒对他和颜悦色,礼数有加。

“子矩,冬至日本应在家中履长,祭祀,与家人团聚,这寒冬里却要你陪我来出使鲁国,真是惭愧。”

身短貌丑者连忙鞠礼:“君子这是哪里话,段规身为韩氏家臣,随君子出行本就是份内的事。”

原来那矮子名为段规,字子矩,而他口中的“君子”,恰是晋卿韩氏的嫡孙,韩虎!

两人车上闲谈间,也不忘遥望鲁国都城郊外的风貌,前几日才下了一场初雪,焦土和血肉被埋到土里,化在雪内,已经看不出战乱的痕迹,只有偶尔下车拾起的残缺箭簇预示着,这里曾有一场惨烈厮杀。

“君子,我看鲁国大乱已定,人心思安。”段规自入鲁后就一直在默默观察,对韩虎如是说。

“子矩从何处能看出?”

段规道:“且不说西鲁的一片和曦,仿佛没有受战乱威胁。就说这大乱的中心曲阜,若是战乱依旧,人心未定,恐怕没有功夫妥善埋葬尸骸,祭奠亡者,这些事情只有生者不再忧虑自身安危时才会做。”

韩虎思索道:“如此说来,赵子泰已经掌控了曲阜的局面?如这样一来,吾等便不是大雪天送来木炭,仅是在滚油里添点火了。”

……

韩虎想起了往事,这和三年前冬至日前夕的危机一样啊。当时赵鞅中风,生死不知,那时候韩氏没有力挺赵无恤,而是想扶持自家的侄子赵伯鲁上位,结果到头来赵氏转危为安,却搞得韩氏里外不是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冬至日后,赵无恤当了行人,出使宋国,结果却被范氏暗算,宋卿乐祁被刺杀,赵无恤一时冲动之下,也把范氏嫡孙溺死在大河里,导致他被驱逐出国。

韩氏的长辈们却认为,赵无恤既然被逐,他的这一生算是完了,等到赵鞅论资排辈当上中军将才有可能归来,那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了,于是对此子再不放心上。

好在那次危机,韩虎正好在州县,他在子贡劝说下送了赵无恤两百把弩作人情,算是帮了他大忙。

谁能料到仅仅三年后,他竟然能在鲁、宋之间打下如此大的基业,真叫人瞠目结舌。

算起来,在席卷西鲁,夺取卫国濮南地后,赵无恤的势力已经和赵氏小宗邯郸氏并驾齐驱,差不多是韩氏的一半了……若是范鞅黄泉下有知,一定会气得活过来罢?

相比赵无恤这三年在国外的突飞猛进,晋国却一日日地沉沦下去。

在赵无恤被逐的事件后,六卿各自为政的分裂局面愈演愈烈,有时候韩虎觉得,自己所在的其实是六个邦国。执政知伯一门心思为自家牟利,赵氏与范、中行势如水火,韩魏则实力略逊色,仅能自保。这种情况下,晋国的行政、外交都无法顺利展开。

其恶果便是,面对齐国的强势逼压,卫国、鲜虞陆续叛晋,夷仪陷落,眼见齐人就要夺取霸权。

这时候又是晋国赵氏的游子挽救了局面。

去年赵氏与齐国大战,可以说是力挽狂澜,原本在国内只算中流实力的赵氏声望如日中天,士人们争相投奔。

但晋国还是有点跟不上赵无恤的节奏,齐国战败本是重夺霸业的大好机会,晋国内部却在扯皮和呆滞中渡过。这让齐国缓了过来,开始在外交上发力,五月时鲁国与齐国相会于夹谷,晋人直到七月才得到消息。还未及做出反应,是惩罚鲁国?还是召唤鲁卿来质问?宋国内乱的消息却又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国乐氏是赵氏姻亲,于是赵无恤又马不停蹄地去了。

这时刚好是晋国赵氏迁主邑于晋阳的关键时刻,无法调兵南下相助。韩魏能力有限,根本就没起远征的念头。其余三卿对赵无恤间隙已深,甚至连牵制郑、卫的举手之劳也不愿意去做。

郑国游速是善用兵者,连韩氏、知氏也不敢小觑的名将。他们就不信,赵无恤真能百战百胜?

还真让他胜了,到了十月份,宋国内战尘埃落定,寻隙而来的吴国人也没捞到太多好处,留下少数兵卒帮向氏稳住几座城邑后便匆匆撤离。司城乐氏和公女南子成了最大赢家,他们都是赵无恤的姻亲、盟友。

但晋国可就尴尬了,身为名义上的霸主国,竟然从头到尾缺席这场震惊中夏的大事件,这是从晋文公以后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一向“政由六卿,祭由寡人”的晋侯也忍不住了,招来执政知伯就是一阵质问。

当时韩虎刚刚行冠不久,他在殿内旁听了全过程。

晋侯痛心疾首地说道:“先君文公时,楚国围宋,先轸言,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于是晋国三军举矣,城濮一战败楚将子玉,随后践土之盟,天子致伯,晋由此而霸。自此之后百有余年,但凡诸侯有难,晋国无不同恤安危,备救凶患。远的不说,王子朝之乱、华向之乱、鲁昭公被逐,这几件事情晋国每一次都会为天子、友邦做主,中军将也曾亲自参其中,为何此次宋乱,竟不闻不问?”

赵鞅刚刚在北边和代戎打了一场小仗,才刚刚回来不久,此时也冷冷说道:“二十年前北燕内乱,齐侯向晋请求出兵平燕乱,晋国许之,就是这次让齐国代劳,导致晋国永远失去了北燕。现如今诸侯叛晋,唯独宋、鲁事晋。若不是吾子无恤还念着晋国,毅然出兵,宋国如今已经是齐人盟邦了!”

知跞自知理亏,只能向国君认错,赵鞅乘机提出,见兔放犬,为时未晚,宋国局面虽安,但郑、卫、齐却还未死心,晋国必须出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邯郸近卫,不如让邯郸午帅师伐卫,从北面牵制卫人、齐人,也顺便报复卫国叛晋。”

邯郸本就是赵氏小宗,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上次赵鞅大胜,晋侯为了勉励他,还特地宣布邯郸永远为赵氏支系,不再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规矩来。

赵鞅让邯郸伐卫,晋侯又没任何损失,于是便允之。

韩虎回到韩氏之宫后,将今日所见的一切告知卧病在床的祖父韩不信,韩不信大奇。

“不对,这不像是赵孟的手段。”

……

韩不信这两年老了很多,他年过六旬,韩氏族人一向是儒雅君子的弱身板,和魏氏那群四肢发达的武夫不一样,一入冬腿脚便开始犯病。

儿子坐镇家族主邑平阳,他身边便只能让孙子回来辅佐。

他在榻上说道:“驱邯郸这条不忠之犬,吞卫国狡诈之兔,邯郸和卫国都会受损,而赵氏却能在后得利,真是一手好棋。然而,这不是赵孟的风格,他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也不知究竟是董安于,还是傅叟,亦或是新收的家臣?”

韩虎道:“我听闻赵氏的高等家臣里,近来多了位戴着面具,穿黑衣的’乌有先生‘,据说是齐人,其实是赵卿上次从鲁国带回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乌有先生,我猜就是阳虎!”

韩不信老谋深算,他对阳虎之死早就怀疑了,他了解赵鞅,就像了解自己的子侄,自己的弟弟一样。这位一根筋的虎卿近来狠辣之计百出,或许就是此人建议的。

韩不信道:“赵孟春秋鼎盛,其子无恤勇锐难当,现如今又多了阳货为助力,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当年季札访晋,见了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人后啧啧称奇,说晋国之政将归于三家……可四十年过去了,他的预言却遥遥无期,唯独应验了的,便是赵氏越来越强……”

据说赵无恤在鲁国控制的人口和城邑,都快到韩氏的一半了,能不让人叹服么?如今再加上宋国这个盟友为助力,赵氏的未来,当真不敢想象……

还好,还好,韩氏不是范、中行,他们可以选择,到底是与之为友,还是与之为敌。

他叹息道:“我不能振兴韩氏,愧对先祖,但幸运的是,赵韩两家百余年来一直是世交,现如今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越是强大,韩氏就越安全。所以千万不能起了间隙,从此以后,赵氏世子之位,韩氏绝不再插手干涉!”

韩虎默然,虽然祖父的决断他也赞同,但是……

“祖父,那阿姊怎么办?伯鲁怎么办?”

ps:下午还有一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韩虎的姐姐韩姬前年嫁给了赵氏长子伯鲁,韩虎知道她的性情,这位韩氏长女目高于顶,骄傲到了极点,韩氏家传的谦逊美德似乎没传到她身上。

非诸侯、世卿不嫁,非嫡长子不嫁,非宗主不嫁!这便是韩姬还是女儿时出名的“三不嫁”。

赵伯鲁虽然是韩氏子侄,但韩姬对他一向不冷不热,最后迫于宗族之命才许婚,这还是看在伯鲁乃赵氏长子,未来家主的份上。

然而那时候,赵无恤还是个贱庶子,声名不显,赵氏也没有太多的夺嫡之虞。等到赵无恤被逐出国,晋人也以为赵氏的世子这下肯定能落到伯鲁头上了吧,于是就这样让他们成婚……

可现如今,赵无恤虽然不在晋国,但他无时无刻不散发光芒让晋国的同龄人睁不开眼。反观伯鲁,三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顶多能留在下宫,接人待物而已,赵鞅连晋阳都不放心交给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韩不信一向疼爱孙女,这次却板起脸,不管不顾起来。

“现在想回去,三年前却是我做错了,赵氏谁当家主,家主是不是韩氏的子侄女婿有何关系?在晋国,姻亲从来就不是最可靠的,范氏和栾氏够亲密了罢?范氏却能狠手灭了栾盈全族。所幸你平常为人和善,又懂得忍让,比你父亲强多了,你曾卖了一份人情给赵无恤,若是国君派人去聘问宋、鲁,你便主动请命前往罢,也是时候让你去国外历练历练了。”

韩不信所料不差,宋国那边才结束战争,鲁国这边却又生变乱。

前来通报消息的使节十月中旬抵达温县,正好赶上在那监督邯郸氏伐卫的赵鞅。赵鞅没带多少人马,不然自己就前往鲁国了,他又将此事通告新田,顿时在朝堂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书信是赵无恤的谋主张孟谈写的,在信中,张孟谈危言耸听,声称三桓勾结齐国、卫国,想要发动政变,除去赵氏在鲁国的据点,最终目的是叛晋!

“鲁国若在,则淮泗小国帅从,鲁国若叛……晋国放眼天下,就再无一个盟友!”晋侯大急,召唤六卿公议,商量着到底是发兵鲁国,还是做点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知跞借口冬天不好动兵,范氏和中行氏借口要提防桀骜不驯的鲜虞偷袭,魏氏在精神上支持赵鞅,但也不想亲自出手支援。

最后还是韩虎一步踏出,请命前往鲁国一探究竟。

他说道:“不单单是晋国,齐、郑在冬日同样出兵不易,鲁国之乱恐怕会到明年才能决出胜负,不如先派人前去聘问观察,之后再行定夺。”

韩氏在朝堂里一向扮演老好人的角色,韩虎相貌俊美,新田举城皆知,让他做聘问的使者再合适不过。晋侯允之,任命他为小行人,下大夫,前往鲁国一窥究竟。

这才有了韩虎与段规的曲阜之行,但没料到的是,等他们抵达鲁国时,内战已经被赵无恤以铁拳平息。虽然孟氏北蹿郕邑,叛臣公山不狃身边仅剩几名亲信逃遁回费邑,但大体上局面已定。

鲁国,已被捏在赵无恤掌心之中。

在济水河畔,听当地人说一个月前赵无恤在此以数千人隔岸吓溃三桓三万大军,一向胆大心细的段规也不由咋舌,好奇地询问韩虎:”君子,那赵子泰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

望着曲阜西门城楼,韩虎无奈地笑了笑。

“子矩,你想知道赵无恤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唯……无论是敌是友,都要先了解他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段规貌丑个矮,在这个看脸的时代纵然有满腹计谋也常常被人看不起,当面叫他”倡优儿“的不在少数。他与俊俏高大的韩虎站在一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韩虎却从不轻视他,敬之如上宾,故段规也视之为主君,摩拳擦掌地想辅佐韩氏嫡孙干一番大事业。

而这其中,赵无恤则是最让他重视的一个潜在对手,仅次于让晋国年轻一辈谈之色变的知瑶。

韩虎思索了一会道:“我性子不喜热闹,故与他交游不深,他只是中人之姿,但很善于学习。他许多精细的地方做得不够好,但胜在目光长远。他树敌众多,却是个在逆境里愈战愈勇的人。”

“且这么说罢,三年前,论地位,他是得宠的庶子,我是韩氏嫡孙,起初相差无几,可后来他被逐出国后,失去了一切,便大不如我了。论手里的势力,那时候我为祖父驻守州邑,执掌万户,能调拨一师之众,他却只剩下些疲惫的兵卒从太行山上走来,还得向我借兵借弩,他也远不如我。”

“可现在呢?”韩虎看着天空中阴沉的天幕,有知赵这一月一日在,映衬得他们这些群星暗淡无光。

他苦笑道:“我行冠较晚,直到近来才当上了小行人,下大夫,这个位置是他三年前坐过的。但我落后他的又何止三年?他帮姻亲坐上了宋国执政的位置,如今自己也控制了半个鲁国,实力直追韩氏,与他相比,我这三年真是荒废了……”

“君子切勿妄自菲薄!”段规见自家主君在赵无恤成就的压力下有些气馁,便连忙劝道:“古往今来,大器晚成者无数!先君文公、君之太祖父韩献子,都是年过四旬才崭露头角的,君子才二十岁,前途不可限量,必不下于赵无恤!”

韩虎颔首笑了笑,指着前面的门楼道:“多谢子矩,前面就是曲阜,鲁国的行夫说,子泰会在城门外相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还是让你我一起拭目以待吧!”

受到段规鼓舞后,韩虎放下了自视甚轻的心理,他也好奇三年未见,赵无恤是什么模样。

……

“咚咚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呜呜呜呜!”

一整套的礼乐团队集于西门,头上插着野鸡尾,手里捧着笙箫的舞者乐者,伴着钟鼓奏乐翩翩起舞,这是迎接上国使节的舞蹈。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

在一曲鲁颂中,赵无恤和韩虎遥遥见礼。

在赵无恤眼中,韩虎三年来变化不大,因为没有蓄须,他说好听点是俊俏得不可思议,直叫家中女眷见了也会自惭几分。说难听点就是依然那么娘气,穿上一身女子深衣,好色的鲁国贵族恐怕会争相前来求亲……

韩虎眼中的赵无恤却大为不同,他蓄了一点须,和三年前那个使命中途失败的困顿少年相比,如今的赵无恤身上洋溢着自信,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像极了赵鞅,难怪人人都在说,虎父无犬子。他身边围了一大圈或对他崇敬有加,或对他害怕怯懦的随行者,看得出来,大半个鲁国已对他唯命是从。

士相见,大夫相见,卿相见,诸侯相见都有一套礼制规定,所以两人也得按照规矩来。

韩虎之前打听到,赵无恤的职位是上大夫,所以韩虎抱着一头羔作见面礼,以布缝衣为饰,并用绳索栓上小羊羔的前足和后足,从腹下交出其背上,在胸前结上绳子。他如执小鹿一样,两手执羔的前后足,横捧羊羔,羊头朝左,朝赵无恤走去。

不过让他诧异的是,赵无恤也抱着一头羔。

按照规矩,韩虎是下大夫,赵无恤用雁作为献礼即可,但他明显提升了赠礼的等级,韩虎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善意的示好。

韩虎还待谦让,赵无恤的话却让他无从推辞:“晋之下大夫,当鲁之上大夫,弊邑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上国,子寅其实是与我同级,你我乃泮宫旧友,不必太过客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韩虎只能接过来交给段规,这还不够,除了象征性的羔、雁外,还得有其他的礼物。

韩氏一向文质彬彬,所以也不会像当年乐祁见赵鞅一样,送四十面杨木盾牌,他让段规将先前准备好的一车竹简赠予赵无恤。

竹简写过字,许多地方还有刮痕,不是新的,赵无恤大奇:“这些是……”

竹简在鲁国,尤其是西鲁和曲阜,已经算过时的东西了,或许是好礼好文的传统,或许是孔丘少正卯开私学引发的潮流,鲁国的识字率比别国高,这是惊喜。所以已经能书写的成熟纸张在上层士大夫间渐渐流行开来,制作竹简的工坊生意却日益萧条下去。

现如今韩虎送来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韩虎解释道:“这是鲁昭公奔晋时留下的鲁国典史,现如今物归原主,恰如其分。”

赵无恤微微一思索,顿时明白了韩虎的意思,喜道:“多谢子寅,先君遗物回归,这是喜事啊,我暂且替寡君收下了。二三子!速速运去守藏室,然后将此事在毫社告知士人和国人知晓!”

他不由对这个韩氏嫡孙另眼相看,此人虽然不以政务、军务闻名,接人待物方面却很不错!

韩虎挑这份礼物是仔细思索过的,三桓打倒了鲁昭公,而赵无恤又打倒了三桓,若前者不合礼法,那后者的不合礼法也就算不了什么了……鲁昭公和赵无恤之间若是能建立起某种联系,就更能帮他确立在鲁国的合法性。

其实赵无恤已经在做了,他入主曲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保护周公、伯禽、僖公的庙宇,只是还未想到昭公这一层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已经感觉到韩氏这次对他的不同,既然对方示好,自己也得投桃报李。

韩氏实力为六卿垫底,但也相当于半个鲁国,若能将这个赵氏盟友栓牢,对不久后必将到来的战争很有好处。

他感慨道:“晋鲁乃兄弟之邦,赵韩亦是兄弟之族,一直以来都共恤危难。三年前我途经州县,向子寅借了手弩两百把,我可不是有借无还之辈,现如今三年过去了,利息滚利息,便在今日一并偿还!”

赵无恤拍了拍掌,让身后来出来列队迎接的两千人献上自己的礼物。

在韩虎想象中,赵无恤送的应该是鲁国的特产,甄瓷、纸张、鲁缟之类的。

结果的确是特产,但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曲阜休整了一个月的武卒恢复了往日的整列整齐,他们军容焕发,个个都背着漆弓,在军吏号令下齐齐踏步上前,解弓捧在手里,单膝跪下,面朝赵无恤、韩虎献上。

韩虎有些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无恤声情并茂,对周围的人道:“诗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两百把手弩是木瓜,这两千张弓便是琼瑶,还望子寅纳之!愿晋鲁、赵韩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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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人阿谀之词不绝于耳,而那两千人则齐齐呼喊:“永以为好也!”震得韩虎耳膜嗡嗡作响。

他和段规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震惊。

两千张弓?当年周襄王感谢晋文公勤王,也不过是送了晋国两百张弓……

去工坊转上一圈就知道,弓这东西可不好做。制作弓,取用干、角、筋、胶、丝、漆六材必须依照季节,六材都具备后,再由心灵手巧的弓人将它们加工组合。短则三月,中则半年,长的甚至要两年方能驯成!

段规扫了一眼,这些弓还不是残缺破损的,而是完好的。

而两千把良弓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能让韩氏在战争中多武装两千人!

太阔绰了,赵无恤出手太阔绰了!

“太贵重了……”韩虎如此说道,他三年前借的两百把弩,事后的确肉疼了很久,其实换成弓,顶多值四五百张。

“一点不,比起赵韩两家的友谊,比起我与子寅的交情,这区区两千张弓算不了什么……”赵无恤摆了摆手,让韩虎收下,这些弓是战后从季氏、孟氏、叔孙氏家中府库里搜刮出来的,借花献佛,一点不心疼。

更何况他已经决定,武卒将以弩为主要远射武器,匠人的精力要集中到蹶张弩,甚至是大型重弩的制造使用上。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弃弓手,但鲁国这种小家子气的漆弓比起制作精良的弩,无论力道还是射程都不如,赵无恤可看不上眼。要制就按晋、燕和戎狄的弓来制,曲阜数千工匠在手,两千把弓花上半年就能制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送给韩氏,看上去能增强盟友实力,可实际上若能将韩氏对弩的重视带歪,让韩氏劲弩死在萌芽,日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倒也不错……

一边想着,赵无恤一边执韩虎之手,邀他进入鲁城:“我想让子寅知道,让韩伯知道,无恤是一个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人!韩氏的恩情,我绝不会忘!”

……

他说出来了!

韩虎此行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搞清楚赵无恤对韩氏的态度,而他一照面就给了答案!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

于是韩虎大喜:“子泰真是爽利之人,那这份礼物我便收下了。”

他松了口气,看来祖父所料不差,只要韩氏示之以好,赵无恤是不会在意先前那点夺嫡中的耿介的。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祖父临行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走之前曾灵机一动,问韩不信道:“赵子泰已经在外打下了一片基业,就算分出去做赵氏小宗,他也能在东方立足,成为另一个邯郸,甚至比邯郸还强,这样的话,伯鲁的世子之位也保住了,岂不是两全之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韩不信道:“对你来说是两全,对赵无恤来说却不是。此事便不要再提了,此子是身在宋鲁,心在赵氏,他一直想回来,谁拦他,谁就是仇人!”

韩虎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孙儿也能明白,晋乃强国,晋卿的地位堪比宋鲁之君,比起继承赵氏来说,在鲁国做大夫要差上一些。”

“虎,你根本没明白!”

韩不信有些失望地看了嫡孙一眼,在尔虞我诈的晋国,他白得像一张上等竹纸,必须让一个隐忍厚黑之人在旁辅佐才行。

“赵无恤现在为的,恐怕不是什么世子之位了,他在鲁国能得到的比这要好得多。我虽然只见过他短短几面,却能看出,他的心大着呢!他在等,在等大势蓄好,届时他什么时候想回,就什么时候能回,曾经失去的东西能一一靠自己夺回,何必仰仗他人召唤?”

……

“子寅?”

韩虎从祖父的话里回过神来时,赵无恤正邀请他蹬车。

“我从未远行外国过,临行前向祖父讨教了许多鲁国的风俗,入城后却觉得颇有不同,一时间竟看愣了,还望子泰见谅。”

赵无恤笑道:“韩伯来鲁国,那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来三桓分公室、陪臣执国命、孔子兴私学复周礼、游士在各地往来走动,鲁国可没少移风易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韩虎只是想搪塞过去,讷讷称是,他随后将和赵无恤同车前往馆舍。他是晋国使节,这次来鲁国是宣扬晋国尚在的,而赵无恤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援,让那些不满者打消反抗的心思,他们可以互利共赢。

不过走到戎车前,韩虎却止步了。

因为那车的雕饰和规格有些问题。

韩虎这几年可没闲着,礼乐典籍读了不少,熟知车舆制度,作为行人,他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晋国,关系到韩氏,所以不能不小心。

天子的乘车是黄屋左纛;诸侯乘车是朱轮黑盖,立幡;卿的乘车是黑色车盖,车舆两侧屏障涂为红色;上大夫的乘车则只有左侧屏障涂为红色。中大夫、下大夫的乘车为皂盖,士人则无华盖。

他心道:“这辆主车黑盖、朱两轓,这不是大夫该乘的车,而是卿士之车!”

他抬眼看了下赵无恤,心道:“久闻鲁国卿大夫喜欢僭越,哪怕是在外交上也是如此,赵无恤前不久才在宋国做下徵吴国太子九十九牢的事情,现如今又要邀我一起僭越么?我是直接上去,还提醒他一下呢?”

赵无恤感觉到韩虎的目光,仿佛明白了他的顾虑,便含笑道:“这是国君赐予我的。”

韩虎道:“子泰这是以大夫之位,享受卿的规格待遇?就像鲁侯以诸侯之位,却可以用天子郊祭之礼一样?”

“是,也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心不在焉地否认了:“子寅来的正巧,冬至之后,正好是我正式受鲁侯册命的日子,当日还望入朝观礼,多了你这位晋国君子,场面也能热闹些。”

韩虎有点懵,鲁国的信件传到晋国通常是一个月后,他的消息总是有些滞后:“册命……什么册命?”

赵无恤再度邀他上车:“无恤不才,一时侥幸平定了宋乱,又在国都击退了叛党,君上认为我有功,有功则必赏,于是便要我受命,做鲁国的卿士……”

卿……他说他要做卿!

身后的段规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韩虎也目瞪口呆。

等等,赵无恤是几岁来着?

韩虎记得,赵无恤年岁要比自己小一些,他出生在粟米收获,大火星划落夜空的七月。

他今年十八已过,十九未至……

一个虚岁十九的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冬至期间,鲁国朝堂罢朝三日,话虽如此,其实鲁国朝堂大会在三桓专权后早就有名无实,偶尔才举行一次。

可今日一早,外面还下着霜,曲阜的大夫和地位较高的士却不约而同地乘车来到两阙前等候朝会开始。

“秦邑大夫,早。”

“高鱼大夫也早。”

穿着暖和裘服的两位大夫相对行礼,在东西两观前笑着寒暄,他们在内乱中站对了队,如今只需要等待分享胜利。但多数人却苦着脸,仿佛这里还有少正卯尸体的臭味。

作为那场功败垂成的“堕四都”开端,少正卯的尸体早已从东观拖走,以士之礼草草埋葬。现如今,朝堂外的流血已经停止,但庙堂上的暗流却远未平息。

当那辆黑盖、朱两轓的乘车在一众骑从、甲士护卫下缓缓驶来后,鲁宫两阙间的大门才正式打开,大夫们立刻噤若寒蝉,步行跟着乘车入内。

以往能乘车进入的有三人,便是季氏、叔孙、孟氏三桓,本来孔丘也被国君恩许,但固执的他却婉拒了这一荣誉。

但今日,唯一人而已!连从晋国来的使节韩虎,也只能亦踩着湿滑的条石地基,望着那个在车上傲然站立的身影亦步亦趋。

韩虎没抱怨什么,只是有些闷闷不乐,而今日能来的大夫们更不敢有意见,无论愿意与否,他们已经在暗流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前些天的事情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刀剑胜于诗书,而现在握剑的人是乘车上的赵无恤。孔丘曾言,名不正则言不顺,上大夫和小司寇是没资格把持朝堂的,所以今天韩虎和大夫们来此,是要为赵无恤的“正名”仪式捧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赵无恤从车上四下望去,比起前几次来,鲁宫越发显得残破衰败了。

曾经的鲁宫大殿是砖石与木结构混合,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饕餮纹的瓦当密密麻麻占据了天空。如今却满是战乱痕迹,这里缺了块瓦,那儿少了块砖。在内驻守的兵卒全是赵无恤的人,仅剩的几名宫人靠了赵无恤周济才有冬衣穿,这些寺人最会感恩戴德,他们手笼在袖子里朝乘车行礼。

乘车到达大殿后自然不能再往上走了,赵无恤下车后,看到了迎接他的人。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鲁宫,是两年前的初秋,当时是柳下季迎他入内的;第二次来则是阳虎之乱后,亦是柳下季相迎,当时这位君子笑容满面,可今天,却阴郁得像天上的乌云。

“赵大夫还没当上卿,就有了卿的仪仗和权柄,好威风!好在仲尼不用看到今日这一幕!”柳下季望着赵无恤身后黑压压步行而来的群臣大夫,不由出言讽刺了一句。

他去年做了须句大夫,但军权全在冉求手里,冉求唯赵无恤马首是瞻,在堕四都开始后更是当机立断,架空软禁了柳下季,直到战后才被放归曲阜,他有怨气太正常了。

“不敢,无恤只是按规矩行事,唯愿不堕鲁国之威,国君之名。”赵无恤应了一句。

没错,那位对礼乐一丝不苟的老者今日是绝不可能来的,赵无恤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庆幸的是,不用在这大吉之日面对一双满是指责,恨不能对他的不臣之举口诛笔伐的眼睛。

遗憾的是,如此盛况,若少了观众,还有什么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国的诸位大夫?赵无恤从没将他们看在眼里。韩虎?他还不够分量。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这话太夸张,但少了他,这宫廷之内,朝堂之上的确冷清无趣了许多。

赵无恤将那人的音容笑貌从脑中挥去,在路过柳下季身侧时淡淡反击道:“对了,君的胞弟已至曲阜,正在季氏之宫外驻守,朝会后可愿一见?”

柳下季身形一震,却听赵无恤继续笑道:“兄长居朝堂,阿弟处江湖,这是骨肉分离的惨事。若鲁国还是三桓执政,大夫少不得要来场大义灭亲,可如今,我却能帮汝二人成就一场兄弟重逢的美谈,不亦可乎?”

“我为公臣,跖为私臣,公臣不谋私事,私臣不闻公事,不见也罢!”柳下季冷冷地说道:“礼仪已备,国君也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赵无恤颔首跟上,第一次来时,他是个无处可去的丧家犬,第二次来时;他立下匡扶之功,却在朝堂上说不上话;这第三次来……

他重重将脚踩在雕饰云雷纹饰的石阶上,这次,他不会再轻易离开!

……

鲁侯宋跪坐在大殿正中的君位上,望着缓步走入,于两侧站立的群臣,望着径自走到自己跟前十步才微微垂拜的那位年轻人,心里惙惙不安,臀部也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这个宝榻是诸侯的君位,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镶嵌金银美玉,雕饰蛟龙、鸾凤、麒麟等祥瑞,看上去威风,坐上后却不怎么舒服。

周公一日三吐脯,一沐三握发,对待子嗣的要求也很严格,为了让子孙不忘周人在老家“居岐之阳,实始翦商”的艰难,他特地将鲁国君位设计成这样,还写下了《书.无逸》用以警戒周天子,也告诫历代鲁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

硬木本身又冷又硬,还不许垫柔软的毛皮,不许放厚实的布帛,连疏松的羽毛也没有。鲁侯宋还是公子时,就曾听兄长鲁昭公抱怨过这位子之难坐,他当时只是对此艳羡不已,直到真正坐上来后,才发觉犹如针毡。

那些权臣,那些野心家,一个接一个,根本不让他消停,根本不让他安坐……

以臣逐君的季平子死了,有季氏陪臣阳虎逼宫,阳虎倒台了,三桓又重回朝堂。好容易在孔丘辅佐下想振兴一把君权,却在堕了郈邑后全盘皆崩,济水大败,费宰公山不狃又杀入国都,将他围困于武子之台,几欲被擒获!

好在赵无恤及时赶到,他派兵驱逐了叛臣,又追上去在姑蔑击溃了他们,公山不狃仅带着数人逃回费邑。

鲁侯暂时安全了,虽然,这个自命救助公室之难的赵氏卿子自己也是个叛臣……

可这话鲁侯可不敢当面说,甚至不敢在宫中说,只能心里悄悄想一下。

总的来说,比起之前的那几位,赵无恤虽然将整个鲁宫捏在手里,对鲁侯却是不错的。

公山不狃所帅的费邑人军纪一般,鲁侯因为宫中无甲士,只能逃到季氏之宫避难,费人冲进宫来大肆劫掠,出门时却被赵无恤堵住了。那些宝器钱帛自然就到了他手里,他竟没有半点私藏,无论是宝器还是钱帛,竟全部送还鲁宫,还派人保护周公、伯禽之庙,提供宫人衣食,还张罗着要为国君重修宫闱。

鲁侯不知道赵无恤与私臣们达成的共识是:“奉国君以令不臣!”但他能感觉到其中善意,能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政由司寇,祭由寡人……”鲁侯生怕赵无恤会反悔害他,当天就拉着无恤的手将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终于意识到,一旦鲁国有险,他甚至连一支能保护自己的卫队都没有,不敢再碰政争了,甚至连这朝堂上冰冷生硬的君榻他也不想久坐。躲到寝宫里欣赏齐国美人、舞乐,灌饱美酒嘉柔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满足赵无恤的要求,让他心满意足才行……

随着礼乐钟鸣响起,鲁侯连忙从他厌恶的君榻上起身,又从柳下季捧着的漆盘上接过冠冕、衣裳、玉佩、絇履等物,他要亲自为赵无恤加冕为卿!

……

加冕礼和冠礼有些相似,赵无恤坐于殿中央的席上,鲁侯则站在他身前,脸上庄重里带着一丝谄媚,手里捧着一个外黑色,里朱红色的冕。

那冕顶有长方板,前圆后方,称为延,它后高前低,略向前倾。延之前端缀有数串小圆玉,谓之旒。天子的冕前后各有十二旒,诸侯前后九旒,卿冠前七旒。

鲁侯轻轻地将冕加在赵无恤发髻上,并横插一玉簪。簪的两端绕颔下系朱红丝带,谓之纮,其下垂缨;又各用一条名叫紞的丝绳挂下一个块薄薄的饰玉,谓之瑱。

加冕仪式到此告一段落,柳下季替国君宣礼道:“上天好德,为生民立君,又为君设贤明之人辅佐,师之,保之,勿使逾越天道礼法。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以相辅佐也。赵氏子无恤,汝从今日起便是鲁邦之卿!切记忠贞保君,赐汝两瑱在耳,别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

按照惯例三次推辞后,赵无恤大声应道:“唯,无恤敢不受命!”

他朝鲁侯三拜稽首,然后缓缓抬起头,臣已拜君,随后就轮到君拜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最喜欢这时代的地方,就是这种君臣间虽有高低差距,却远比后世平等的关系。

后世的封坛拜将算什么?诸侯拜卿,才是名副其实的将朝政拱手托付!

鲁侯同样是在席上跪坐,朝赵无恤讷讷一拜。

“孤不天,以至于公室悯难,又无兄弟以补察其政,只能仰仗卿士了!”

“唯,无恤定当尽心尽力,君为善则勉励之,君有过则匡扶之,君有患则救助之,君有失则革除之!”

革除?是革除国君做错的事,还是直接把国君革除了?

伊尹之事未远,鲁侯不免往不好的地方想去,半响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此,如此则拜托卿士了!”

他连忙低头顿首,这一刻,仿佛他才是臣子……

按照礼制,赵无恤昂着头,大刺刺地受了这一拜,他感受着周围热切的目光,感受着这一刻的辉煌,他也能感觉到头顶冠冕传来的重量。

这是权力之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故天子朱裷衣冕,诸侯玄裷衣冕,卿士黄裳衣冕,大夫裨冕。

这是宗周的旧制,但实际上,到了春秋季世,随着大夫越来越不值钱,冕变成了天子、诸侯和卿的专属,加冕既是操持国政的代名词。

在原本的历史上,赵襄子还得在晋国苦熬二十多年,才能加冕为卿。

可从今时今日起,他已经一路蹒跚走到了这个位置。

按照周历算,现在是周王匄二十一年十一月,而赵无恤生于周王匄三年。

他生于夏末秋初的七月,生于蟋蟀在野的七月,生于瓜熟蒂落的七月,生于亨葵及菽的七月,生于伯劳鸟声娟娟啼哭的七月……

那一年,礼乐崩坏,周室二王争位正酣,春秋季世的大幕徐徐落下。那一月,天大雩,赵鞅为了平息周乱,会诸侯于黄父,以晋卿身份主盟,开始步入天下视野,敲响赵氏崛起的钟鸣。戊辰日那一天,鲁昭公战败,被季氏驱逐出国,当夜大火星向西划过青空,赵无恤生。

他生于晋阳,却长于下宫,成于鲁国。

今年他十八已满,十九未至,从今日起,他便是冠冕堂皇的卿!他将执掌国命,说一不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鲁宫大殿内,望着冠冕在顶的赵无恤,韩虎心中百感交集。

晋国地处河汾之间的夏墟,与宗周成周山川相隔,戎狄之民环绕之,所以从诞生开始,晋的命运便是从戎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

到了春秋,杀出晋南盆地的晋人发现周边依然群狼环伺,秦、狄

、齐、楚一直威胁着晋的安危。为了守住霸业,晋国君臣丝毫不敢居宁,在无岁不战的环境中,发展出了军将为卿执掌国政的军国体制。

晋的内斗和外战一样残酷,所以也带动了国内贵族尚武和好斗的精神。两百年下来,其余邦国的卿族大体衰落了,却只有晋卿越来越强大。六卿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和千乘之国单挑,赵氏甚至能追着齐军主力跑。

可灭亡的卿族更多,先氏、胥氏、狐氏、卻氏……因为惧亡,六卿只能不断竞争,试图壮大自己,削弱对手。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也落到了年轻一代人身上,作为晋卿的子孙,他们从小便耳渲目染,受到严格的教育,而各自的对手和朋友们,自然就是泮宫里结识的其他卿子。

韩虎在国内时不可谓不努力,因为知道自己在军争上没什么天分,他较多学习礼乐、外交、货殖,在与魏驹等人的交往上花费了大量精力。

而与他为友的魏驹更是拼命,不仅在安邑盐池边招募盐工,训练所谓的“魏武卒”。还让魏氏也建立了“招贤馆”,以招徕士人,豢养门客,在国内,魏氏公子的贤名已经很响亮,韩虎只不想说他一切都在效仿赵氏。

至于中行黑肱、范禾两人,也早早便开始为家族做事,或训练中行兵卒在山地作战,或寻觅死士,开设剑士馆,每日练剑不休……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路,晋卿子孙,绝无等闲之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他们四人的奋力,很大程度上是被另外两人逼出来的。

“当晋国年轻一代里有了一日一月,群星便会显得暗淡无光。”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说法,却被晋人津津乐道。

赵无恤,知瑶,一个是在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一个则是将光芒笼盖晋国的太阴。

韩虎和魏驹等人自然不甘愿做陪衬,却也无奈,因为这两人实在是异数。

知瑶的天纵奇才他在国内多有感受,此人年纪轻轻就撑起了知氏在北部方领地的军政。仇由、无终等戎狄之邦本来尚强,自从知瑶去了以后,今日被削一邑,明日被夺一城,竟然逼得他们无还手之力。那个眼睛里满是高傲和,嘴角永远带着讥诮的家伙是没有朋友的,他只以自己为友,回新田时一见面就会将他们抢白得无言以对,善辩的段规有一次甚至被按着头调笑,如虎擒羊。

韩虎当时却大气不敢出,他有点怕知瑶,他知道自己绝斗不过此人,哪怕和魏驹联手也是如此。

至于赵无恤之能,韩虎在晋国时得到的多是间接消息,这次来鲁国,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

什么叫权臣之威?

为何赵无恤会和他父亲一样,被人比喻成新的太阳?

论成就,别说其余几人,连知瑶也大不如赵无恤。

当卿子们还仅仅是世子时,他却已经是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卿子们还巴巴地等着继承千乘家业时,赵无恤却已经控制了一个千乘之国。

人比人,气死人,所幸韩虎心胸比较宽广,他只是为姐夫伯鲁担忧,自家那个好妒的姐姐得知此事后,一定会心中不平,责怪伯鲁无能罢。

他很好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笑着上前祝贺,而今日的仪式尚未结束,在加冕后,便是策命和封土了……

韩虎不仅好奇赵无恤会给自己找个什么职务,也好奇他这次究竟能获取多少实封的土地。

……

何谓“策命”?既以策书封官授爵。

周代官爵分九个等级。霸主侯伯为上公九命,大国之君七命,小国之君五命,公、侯、伯的卿三命,子男的卿二命。

正所谓“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策命除了策书外,还有赐予的象征之物,九命分别对应九种器物,代表不同的含义,后世称之为“九锡”。

赵无恤作为鲁侯之卿,享受的是三命之爵,可以受赐三锡。

赵无恤获得的东西,一曰衣服,他穿戴上了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一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二曰车马,指先前乘坐的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玄牡二驷,即黄马八匹。

能安民者赐衣服,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这两样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韩虎的目光集中在用朱色鲁缟盖住的第三样,究竟要挑什么给,也是有讲究的,与将担任的职务息息相关。

韩虎心细如发,他事先为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原本有三卿,大司徒季氏,大司马叔孙氏,大司空孟氏。季氏与孟氏尚存,但叔孙州仇已死,叔孙的卿位究竟是继是绝还是个问题。

“赵子泰若不想保留叔孙氏,就会直接上任为大司马,若是他想延续叔孙,则会从小司寇升任为大司寇,成为鲁国的第四个卿!”

段规则如此料定,这两个职位各有侧重,大司马主征伐,大司寇主刑狱。

他在韩虎入鲁宫时还悄悄对他预言到:“若为司马,第三命应该赐宫矢,能征不义者赐之。若为司寇,第三命应该赐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而鲁侯赐给赵无恤的最后一命,是一把彤弓,还有几根红羽黑杆的宫矢!

韩虎心道:“果然,赵无恤准备废掉叔孙氏,自己来做大司马。”

当结果揭示时,别人还在揣摩其中意味,韩虎便了解了更深层的意思,他由为段规这样的聪明人能辅佐自己而感到骄傲。

“那些看起来如日中天的强卿,往往也是脆弱的,因为他们会树立众多敌人。韩氏却永远是谦谦君子,从不将人往死里得罪,所以赵氏有下宫之难,三卻死于堂上,栾氏被灭全族,最弱小的我们却活着。虎,记住,与强者交好,同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便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韩虎知道自己不如赵无恤,不如知瑶,他是弱者,但他相信祖父韩不信的话。他相信,有韩氏的百年基业,有段规这样的人物辅佐自己,他便能守弱胜强,带领韩氏笑到最后!

可当柳下季宣读策命上的官号时,韩虎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官职。

“以赵卿为大将军!赐彤弓宫矢,帅左右二军及卿大夫私属,奉君命征讨不臣!”

韩虎又一次呆住了,大将军?这是什么鬼?

……

“这个赵子泰,他不按寻常步骤下棋啊……”朝会过后,韩虎回到了馆舍,段规预测落空,揉着太阳穴苦恼不已。

赵无恤的卿位是个掌管军务征伐的武职,但他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升任大司寇,或者改当大司马。而是取消大司马之职,称“大将军”。

韩虎想了想道:“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以晋国为例,国君以卿统军,故常称卿为将军。虽非正式官名,但我祖父,还有赵孟,一些场合也被称为韩将军、赵将军。赵子泰将这一称呼正式化,也不亦可乎,如此一来,以将军之名掌鲁国左、右二军就名正言顺了,从此以后,军政大权集中于赵氏之手,我开始为周公、伯禽子孙的社稷担心了。”

段规道:“反正叔孙氏是彻底没了,叔孙州仇死后,叔孙竟找不出一个够分量的人来继承家业,他们在曲阜的府库已经被赵子泰接管搬空,宫室也给围了。看来赵子泰是下定决定要绝了叔孙,也不知道对季氏、孟氏,他会如何处置?”

他已经从失败的预言里缓过神来,舔了舔嘴唇道:“我倒是很期待赵子泰和他的谋士们会如何操持鲁国之政,如何处置三桓旧族和诸位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主君虚岁十九就位列卿士……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而这大将军的名号,事先恐怕没人想得到吧,他们更不清楚这其中的深意。”

和赵无恤年纪相仿的阚止在他退朝归来后,便对今日盛况赞叹不已。

赵无恤笑骂道:“这些奉承话便不必再说了,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我接下来的动作。吾等在马上得鲁国,却不能在马上治鲁国,一切都得谨慎才行,但也不能谨慎过度,错失了整合朝堂的时机。”

阚止道:“所以主君在殿上才推掉了加封的领地,借口是叛臣未灭,何以加封?费邑公山叛党还在负隅顽抗,而有些人也没主动来曲阜朝见君上,恐怕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赵无恤将冠冕交给侍女,扭了扭被它们压得有点酸的脖子:“封地不急,我的兵卒占领了大半个鲁国,缺的无非是国君的一纸策命,在完全控制鲁国前,暂且先这样罢,吃相太难看反倒会惹来嫉恨和不满。”

等鲁国只存在他一个声音后,鲁侯还敢不给?

赵无恤入室内换下沉重碍事的朝服,而阚止作为亲近家臣,也跟随入内,这是少数人的特权。等侍女竖人退下后,他才问阚止道:“这几天里,季氏可还老实?”

ps:上一章纪年有点问题,已改正,谢谢龙空读者忘忧花座指正,第二章在下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阚止这几日可谓意气风发,他本来是阚邑邑宰之子,算起来不过是个高级的士,但在西鲁时,却做了赵无恤的监察吏,风行各邑,遇有不法之事便记录在案,那些西鲁的大夫畏他如虎,贿赂、奉承、讨好络绎不绝。

但他有自知之明,阳虎离开前的那段讥讽犹在耳旁,自己当然不是虎,而是赵氏乳虎手下的一条忠犬,让咬谁就咬谁。所以一直以来阚止都洁身自好,也日益被赵无恤看重,这次入主曲阜,就把他带来了,虽然暂时只是在主君身边打下手,但肯定是要大用的!

他笑道:“季氏哪里敢不老实,他们的族兵剩得不多,还被全部缴械,宫室也被主君派柳下跖团团围住,季孙斯连朝会都无法参加,而群臣也不以为怪。”

赵无恤沉吟道:“还真得感谢阳虎,他对季氏的架空削弱了这个鲁国最强的卿,也让他们在朝堂中威望扫地,我才能如此顺利。”

阚止手掌如刀,往下一挥:“主君绝了叔孙氏的卿位,是否也要让季氏消失?”

在阚止眼中,盗跖本就一身黑,就是用来做脏活的,更何况他被逐出曲阜也与季氏有关,若是能在赵无恤默许下报仇,一定会对赵氏更加忠诚!

一次失火,或一次盗寇流窜,便能让季氏举族覆灭!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干的……

赵无恤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叔孙氏人心丧尽,但季氏却还没有,季氏把持朝政已经四世了,国人们早已习惯。四分公室后,各地民众也以季氏为主君,何况,在鲁国还流传着一个该死的预言……”

当年季氏先祖季友将要出生的时候,鲁桓公让巫祝占卜。巫祝说:“生男名友,在公之右;处周社、亳社之间,为公室辅臣。季氏灭亡,则鲁国也不能昌盛。”

赵无恤道:“对这预言,我不信,但是鲁人信。季氏将过去做下的一切恶事都推倒阳虎头上,仿佛自己是被迫的,所以国人们还不够痛恨他们,无法一时半会除去。”

“说来也对,这预言在季氏的有心传播下流传甚广,连阚邑和西鲁也人人皆知。”

赵无恤又道:“但这次的内乱必须有一个说法,得找一个祸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阚止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堕四都之事,是孔子提出的,论祸首,他算不算呢?”

赵无恤瞥了一眼阚止:“你是要我效仿仲尼诛少正卯之事,将孔子他戮之于东观?”

“不,我只是……”

“子我!”

赵无恤语重心长地对亲信说道:“我现在看似威风,实则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鲁人很难接受一个晋人为政,旧族们无一日不想着推翻我,迫于军事压力才蛰伏起来。好在现在是隆冬,齐国不可能越过泰山发兵来干涉,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冬天消灭割据者,同时让鲁国稳定下来,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杀一人则万民怨愤,则不杀。此时此刻,我何苦杀一个已经无害的老叟为自己找恶名呢?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名望还要高季氏一筹。”

何况,他才不会被阚止当枪使用,此人有些才干,恰好又和子贡不对付,是用来制衡孔门弟子们的利器,但赵无恤可不允许他反过来想利用自己搞党争!

孔门的子贡、冉求、樊迟、公西华、宰予,他们虽是孔子之徒,却有各自的见解。子贡货殖、外交都在行,可谓之为商儒;冉求多才多艺,尤其擅长练兵,现在正率须句之师与孟氏对峙,同时看住齐人,可谓之为武儒;而樊迟、宰予,一个研究农业技术不亦乐乎,一个热衷于挑孔子思想的刺,简直是与儒家背道而驰。哪怕是最正统的公西赤,如今人心未安,赵无恤正需要他擅长的礼乐来包装自己,毕竟连吴太伯入吴,也得断发文身,入乡随俗才能站稳脚跟。

这些人赵无恤都是准备大用的,他可不想一次性失去他们,就算是把孔丘当成吉祥物供养到死,也好过自己动手杀了他。

于是赵无恤说道:“我要否定的不是堕四这件事,是将这件事办差了的三桓,放着费邑逆臣不剿,却来寻我这个忠臣的麻烦,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孟氏那边我自有打算,至于季氏,还得你去走一趟,将我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季孙斯……”

居室之内,声音渐渐小了,只能看见赵无恤嘴唇微动,然后露出了一丝笑,随后是阚止瞪大了眼,心中震撼不已。

上一瞬他还在暗想主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仁慈,做事总有底线,可现如今,他却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自打当上了卿后,主君这份杀伐果断越发强了,自己还是要小心为妙……

阚止唯唯应诺,正要转身离去,赵无恤却又叫住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次入主曲阜,阚邑通风报信,还为我疏通归鲁道路,功不可没。论功行赏,我打算让你父亲做阚邑大夫,世代为鲁君守陵墓、庙宇,同时也要负责起鲁国南部的安危……”

阚止一愣,他们阚氏为鲁侯做了好几代人的阚邑宰,却一直得不到提拔,毕竟阚邑是公陵重地,不可能轻易授予大夫。

可赵无恤却不在乎,一挥袖子,就将此处封给了他们!阚止才不信父亲做的那点事值得如此。

“在此替父亲谢过主君!”

赵无恤笑道:“你如今板上钉钉能继承一个邑了,但切勿因此失去了上进之心,在我看来,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好好做,不要让我失望!”

你的能力,远远不止是一个大夫!

前一刻阚止还有些忐忑,这一刻却心情激荡,他再拜稽首,连忙出门去了。

阚止前脚刚走,这间厅堂的侧门就打开了,一位身材高瘦,双臂修长的武士走了出来,刚才对话的最后一段,赵无恤故意让人放他进来,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望着阚止离开的方向,问道:“大将军出手真是大方,然而,小人斗胆一问,此子真值得用一个千室邑来勉励么?”

……

赵无恤看着侯犯,郑重颔首道:“值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赵无恤看来,阚止虽非王霸之才,却也是一国之才,十年之后,为千乘相邦可矣!

侯犯困守郈邑,被孔丘弟子子路潜入破城后仓皇出逃,虽然怨赵无恤不救,却无处投奔,只能奔西鲁,赵无恤也接纳了他,还将他带来曲阜。

此人虽是叔孙氏一个小家臣,却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像这种野心还不大的年轻人,虚衔、帛币便能驱使他,何苦要用阚邑……”

无恤邀他坐下,让人上酒,一边说道:“侯马正,你喜好骏马,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小人愿闻其详。”

“古之君者,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求之三年而不能得。有近臣言于君曰:‘请君上将此事交付给仆臣’。于是国君遣之,近臣花了三个月时间走遍邻国,得千里马,可惜此马已死,于是近臣以五百金买马首而归,呈给国君。国君大怒曰:‘寡人要的是活马,哪里用得着用五百金买一匹死马的骨头?‘近臣对曰:‘君上缺的不是金帛,而是千里马,死马之骨尚能以五百金购之,何况活马?天下人认定你是真心求马,不久之后一定有人登门献马。’于是不到一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侯犯思索了片刻:“大将军的意思是,方才那名为阚止的年轻人,只是用来宣告求贤之心的马骨?”

“然,阚邑宰默默无闻,却因为倾力助我而得到了大夫之位。我就是要让还在观望的大夫们明白,顺我者昌!阚止只是一个邑宰之子,却渐渐受我重用,鲁国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士,还不得争相投奔?”

不止是阚止,出身低微的孔门弟子们也是马骨,鲁国原本是秩序最为保守传统的地方,但在私学风气影响下,在家臣下克上的震撼下,却也是士们最活跃的舞台。赵无恤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士的时代在鲁国提前到来!

至于大夫们,迫于形势,赵无恤会暂时保留,但这只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侯犯沉吟,半响后叹息道:“我现在明白为何大将军能成事,而我却败事的原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身体前倾,重重一拜后抬眼问道:“那我侯犯呢?在大将军眼里,可以做一块死马骨么?”

“侯马正足以做我的驷马良驹,怎么会是死马之骨呢?只不过……”

侯犯问道:“大将军有何疑虑?”

“堕四都的名义,我还想再借用一段时间,所以郈邑之事,倒不好替君平反,也不好将郈邑交还予你了,和柳下跖一样从头开始,可乎?”

侯犯咬了咬牙,他就知道,没到手的地方,料想着控制力不够的地方,赵无恤大可豪爽地分给盟友,但已经到手的郈邑,此人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小人斗屑之辈,怎敢与盗跖那样的豪雄相提并论,侯犯就算是当大将军的骑从斥候,为君前驱也心甘情愿。”

赵无恤拊掌:“好一个愿为我前驱,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侯犯只能摆出笑脸:“不知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费邑还在负隅顽抗,我要你带着郈邑残部随军前往,在腊祭日前拿下此地,为我堕费!”

这些天对盟友的提携,赵无恤让鲁人知道了什么叫“顺我者昌”,但对于季氏,对于费邑的公山不狃,他还得让鲁人知道,什么叫“逆我者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仲冬十一月末,鲁地河流开始结冰,鹃鸟不再鸣叫,这个月,太阳运行的位置在斗宿,黄昏时,东壁星位于南天正中。

季氏之宫,武子之台上,紫色天幕即将垂下,未戴冠,露出灰色发髻的季孙斯眺望暗淡天空中那一点飞鸿渐渐远去,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很喜欢看落日。

太阳出自汤谷,次于蒙汜,运行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依旧炽热不朽。传说夏桀曾说过“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人生不满百,注定不能和太阳相比。不过相似之处倒也是有的:人之初生,如勃勃朝阳;人走上仕途,继承家业,如日在中天;人步入晚年,齿发动摇,如垂暮夕阳。

季孙斯现在觉得,季氏家族就像一轮即将沉入蒙汜,坠入虞渊的太阳。

距离武子之台上的那场以臣伐君的闹剧已经过去了月余,但当日情形犹然历历在目。

当时公山不狃带着两三千费邑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若非孔丘突然带着两名弟子抵达,削弱了费人的叛心,拖延了公山不狃的总攻,这座高台或许已经沦陷,自己和儿子女儿已经生死了。

若非赵无恤的骑从随即赶到,就凭着怒目持戟的子路,以及抽剑护卫的子贡,也绝对不可能让孔丘活命,让局面转危为安。

一场剧烈的鏖战后,顽强的费人且战且退,退出了季氏之宫,退出了鲁城。孔丘迎了鲁侯,在赵无恤的护送下回宫,季氏也想跟上,却被赵氏兵卒拦下了。

“曲阜城内很乱,四处是溃兵和叛党,为了大司徒和家眷的安全,君还是呆在家中为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那天起,季氏全族便被赵无恤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软禁在宫室里。

虽然衣裳、食物供应不绝,但季氏众人依然惙惙不安,生怕哪一天突然有持剑披甲的武士冲进来要他们满门性命,据说在外面驻扎的赵氏军吏,正是那个被季氏逼走的大盗柳下跖!

“赵无恤不敢对季氏动手!”在儿女面前,季孙斯如此笃定地说道。

“天生季氏,以辅鲁侯,时日久矣。鲁君世代放纵淫秩,季氏世代勤勉,故民知季氏,而忘记了有国君。我家在鲁国根基深厚,党羽众多,庆父灭不了,公孙归父灭不了,鲁昭公灭不了,阳虎灭不了,赵无恤,也休想灭之!”

可到了独处一室时,季孙斯也会辗转反侧。

他听说就在昨日,赵无恤已经入主朝堂,升任卿士,官职名是“大将军”。这意味着叔孙氏彻底完了,赵无恤直接撤掉了大司马的位置,取消了叔孙的卿位。

三桓休戚与共,季孙斯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赵无恤会不会不顾国人舆情,也对季氏痛下狠手?毕竟昨日的策命朝会,他甚至都没知会自己,要知道,季氏依然是鲁国执政啊!

关于这场内乱如何解释和收尾,关于费邑、孟氏的顽抗,关于鲁国的未来,他就不打算找自己商量商量?

终于,在焦急地等了一夜后,次日,赵无恤派人来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于监察吏这一职务,在外人看来总在四处奔走巡行,很是辛苦,但阚止却非常喜欢,他喜欢看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夫朝他低声下气的模样。

而这次为赵无恤来季氏之宫传达消息,他也非常受用,换了往常,为季氏看门的阍人小吏也能对他大呼小叫,“汝”“尔”这样的称呼伴随着唾沫朝他脸上飞。

可今时今日,连鲁国的执政,季氏的宗主也只能摆出恭敬模样,而季氏庶长子更是一口一个“子我”,亲切不已。

“因为他们一族是绝是继,均决于主君一念之间,均决于我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阚止感觉好极了,他饮了口薄酒,淡淡地说道:“大司徒不必忧虑,季氏是鲁国世卿,民望极高,大将军也得仰仗之,他之所以将季氏与外界隔绝,其实是在保全汝等,按照他最初的想法,等鲁国动荡结束后,季氏非但能重回朝堂,还能保留卿位!”

就算季孙斯城府深厚,也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而季孙肥更是露出喜色,追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阚止越发觉得有趣,是的,先让他们以为脱险,以为安全了,再让他们绝望……这滋味,犹如狸奴玩弄硕鼠,好玩!

季孙肥很高兴,而季孙斯却没这么天真,一直冷冷地看着阚止,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阚止被人看穿,也不恼火,半响后才缓缓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初衷,只是晋使那边却不太同意。”

果然,季孙肥的面色顿时僵了:“这是何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人已经认定,大司徒帅师伐我家主君,名义上是堕四都,实则是想伺机勾结齐人兴乱,背叛晋国……”

季孙肥有些慌了,“这,这从何说起?”他看向季孙斯:“父亲?”

季孙斯一言不发,心却沉到了谷底,那些东西,果然还是被找到了。

阚止觉得这对父子的模样有趣极了:“子桓还不知道?齐侯写给大司徒的那些帛书,还有那些美玉珠宝的贿赂,都已经被搜了出来公之于众。一国执政竟然勾结齐人,陷害为国守边的忠臣,真是举国震惊啊……”

季孙肥顿时面如死灰,季孙斯也懒得否认,季氏一向与齐人有往来,夹谷之会就是他一手促成的,那些信件和帛书确有其事,可当时谁能料到今日啊。

阚止道:“晋国不会原谅背叛,这一点大司徒应该知道。当年晋人仅凭一点点传言,就曾先后拘留过季文子,孟献子,叔孙穆子,季武子四卿,几乎杀了他们,更别说此次证据确凿……晋国行人韩子甚至愤怒地建议,要将季氏全族押送晋国,交予晋侯处置。”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儿子惊呼不已,季孙斯也知道,若是如此,季氏算是完了。

阚止还没玩够,又道:“但大将军念在季氏是鲁国的百年支柱,向晋使一再求情,请他宽恕季氏……”

“这……”季孙肥毕竟年轻,竟被阚止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却是季孙斯看不下去了,他喝道:“肥,你且先下去,让我与大将军的使者单独聊聊!”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到季孙肥一脸不愿地退出厅堂,合上木门,季孙斯才缓缓说道:“将你未说完的话,一次性说完吧。”

阚止颇感无趣,正了正衣襟道:“大将军可以放过季氏,他只追究首恶……大司徒,你便是首恶……”

季孙斯哈哈大笑:“赵卿眼热的,应该是我手里的执政之位罢……不做正卿,怎能执掌国命?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若在一日,季氏的党徒便有主心骨,他便无一日能安寝。”

阚止不再演戏,他冷笑道:“大司徒倒是明白得很,不过却高估自己了。”

季孙斯带着最后一丝幻想道:“我主动辞去大司徒之职,迁到沂水边的小邑去,永不入曲阜,赵卿能让我了此残生么?”

真是穷途末路啊,阚止也不知道该嘲笑还是该怜悯,他只知道,只有这些旧公族世卿倒下,自己这样的士才能参与瓜分他们的残骸,在鲁国有一席之地!

“大司徒,打住吧,此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他说出了赵无恤嘱咐他传达的话:“大将军只给你两个选择,还记得当年成季是怎么对庆父,叔牙的么?请大司徒选一样吧,如此,则季氏血食大将军能继之。言尽于此,阚止告辞!”

一拱手,也不理在原地呆坐的季孙斯,阚止朝外踱了几步,走到季孙肥还在偷听的门外,他才回过头,故意大声说道:“对了,若是拖到明日清晨还犹豫不决,那就休怪我家主君了!能继之,亦能绝之!”

他笑容残酷:“我相信大司徒是个果断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夜色阴沉,寒风在屋外呜呜的吹,伴随着竖人、隶妾凄凄的哭声。即便宫室的墙壁门窗再严密,却挡不住那一丝半点的风漏进来,使里面青铜灯架上百余支蜡烛摇摇晃晃。

烛光中,季孙斯解开了发髻,披散着头发,望着面前摆放的那两样东西愣愣出神。

左边的漆盘里放着一盏清澈见底的酒,右边的案几下则堆着一条白色布带。

就在几个时辰前,赵无恤已经派人将选择告知了他:还记得当年成季是怎么对庆父,叔牙的么?

他苦笑道:“赵无恤是要我自裁啊……”

季孙斯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年鲁桓公一共有四个儿子,嫡子鲁庄公,庶长子庆父,庶次子叔牙,幼子季友,季友的谥号,正是成季,季氏由此得名。

鲁庄公得病将死,便向他的弟弟叔牙咨询自己死后该由谁人继续君位,叔牙回答说:“一继一及,是鲁国常法,公子们太年幼,不如传给庶兄庆父。”鲁庄公一心想传位给儿子,所以很不高兴,又招来季友托孤,想将儿子托付给他,还请季友帮忙解决庆父、叔牙这两个祸患。

于是季友就派甲士抓捕叔牙,让巫祝配了一樽毒酒给他,还说道:“且饮此酒,则你的后代在鲁国能有一席之地,若不饮,不单你要死,而且死后连进献血食的子孙都不会有!”叔牙被逼无奈,饮了毒酒,不久遂死……

鲁庄公死后,庆父还是发动了政变,杀了当新君的侄子,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他逃到莒国,莒国却接受了季友的财货,将他送归鲁国。庆父半道上哀求弟弟赦免自己,遭到了拒绝,使者回来时带了一条白绫,于是他便只能寻了棵树上吊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友杀庆父,杀叔牙,却保留了他们的子嗣,这便是孟氏和叔孙氏的由来。虽然季氏强大后,在鲁《春秋》上将腹黑的季友包装成正义形象,但他弑兄的事实是洗不掉的。

季孙斯突然想道:或许,这是庆父和叔牙死前的诅咒?是一百五十年前就注埋下的命运?今天,终于要借赵无恤之手,让季友的子孙来承受这一切了?

季氏这支蜡烛是绝是继,就看今夜了……

放在季孙斯左边的酒是毒酒,用鸩鸟羽毛沾过,饮之断肠。右边一丈白绫也不是用来穿戴的,它织造严密,质量结实,能将人的脖颈牢牢缠住,使之窒息身亡。

选哪样呢?究竟是叔牙的死法,还是庆父的死法?季孙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天明前必须做出决断,否则整个季氏都会遭受灾祸。

他颤抖的手伸向了左边的毒酒,他特地嘱咐家巫配置时将毒性弄得烈一些,至少要比叔牙喝的那杯强,不用煎熬几个时辰才死。

可突然之间,厅堂的门却轰地一声被人推开了。

“父亲!”伴随着呜呜往里吹的风,一个素衣红裙的少女踉跄着扑了过来,泼了毒酒,将季孙斯的手死死拉住,在他怀中抽泣不已。

“季姬不要父亲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季孙斯抚着女儿黑亮的乌发,她今年才十岁,模样称不上绝美,却也秀气可人,深得族人疼爱。

他感觉自己很对不住她,她本应该在沂水边的舞雩台上无忧无虑地吹着春风,及笄后嫁给齐国、宋国或晋国某个门当户对的卿做夫人,让季氏多几个盟友的同时,也让季孙斯多几个外孙孙女。而不是在成长过程里担惊受怕,如今还要承受丧父之痛……

自己若死,还有谁能保护她?儿子么?

“啪嗒啪嗒”,是皮鞮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的是全副武装的季孙肥,他戴着厚重的胄,身披坚甲,腰间带着长剑,手里持着戟。季孙斯很生气,这个混账庶子,就是他将此事告知季姬,让她跑来的!

“肥,你这是要做什么?”季孙斯抱着女儿,冷冷地说道。

季孙肥年轻得就像春天的嫩草,不知凛冬之寒,“我不愿看父亲死去,而我却忍辱偷生,不如拼了吧!”

“用什么拼,怎么拼?”比起冲动的儿子,季孙斯很冷静,离死亡越近,他就越是冷静。

“季氏之宫的密室里还有甲胄数十套,兵刃弓矢近百,让宫中竖人们穿戴上吧,吾等跟着父亲一起杀出去!”

“门外是善于用兵的柳下跖,他恨不得我亲自去送死,好将我全族手刃,你这和带着我的头颅送给他做礼物有何区别?”

季孙肥的所谓计划从头到尾就没丁点可能性,但他已经管不了了:“城内一定还有季氏党羽,一定还有对赵无恤心怀不满的士大夫!说不定吾等能成功出城,去沂水,去齐国!我……我不想要父亲死!”季孙肥说着说着却哽咽着跪下哭了起来。

儿子跪下后就显得不那么高了,季孙斯抚着他的头说道:“肥啊,你觉得,生与死,哪个更难一些?”

“当然是死,小子与阿妹都不愿坐视父亲死去!若要死,不如奋力一搏,哪怕最后死于乱箭之下,也比这样窝囊地死去强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孙肥嘶吼着,却听到“啪”的一声!父亲一巴掌过来,将他打懵了。

“糊涂!”

……

季孙斯卸下了儿子手里的武器,远远扔到一边,看来被赵无恤扔进济水里溺了一通后,还是没把他心里那个天真的男孩溺死。

“我可以死,但你们得活下来,季氏一族不能亡!”

什么是族?族者,就是凑,就是聚,有血缘延续的亲人相聚而居。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血亲们休戚与共,这便是族!

个人性命与宗族存亡,哪个重要?

放到两千年后,或许很多人会犹豫一下,但在不抱团根本无法幸存的春秋季世,几乎所有卿大夫的子弟都会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当然是宗族重要!”

若是为了宗族延续,个人死则死矣,只要能得到子孙的供奉和血食,他们就算做了鬼也能得到满足,若是宗族灭亡,他们做鬼也会挨饿。

季孙斯将女儿的小手塞到儿子手中,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肥,我现在告诉你罢,活着比死要难得多,你祖父去世后,我便被阳虎和公山不狃架空,受尽了屈辱,但我活了下来,忍了下来,最后赶走了阳虎。季氏多难,现在轮到你来延续此族了。我会用我的死,换取你继承季氏和卿位,虽然一切实权都将被剥夺,虽然会一直屈尊于赵无恤之下……”

“不……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孙肥在摇头,铜灯架上的烛也在风中拼命摇晃,就像在一起摇头劝阻季孙斯似的。

季孙斯却不再废话,他将儿子和女儿一把推出门外,不许他们进来:“汝等要好好活着,赵无恤今日得志,但他一个晋国人,是不可能在鲁国扎根的!等到一开春,他的敌人们,孟氏、公山不狃、齐国、卫国、郑国、晋国诸卿都会对他发难,他迟早要走向灭亡。活着,忍着,等到那一天到来为止!替我见证这一切!替我在他身上踩一万脚!”

门死死关上了,但季孙肥知道自己一撞门就能开,他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推,只能抱着自家妹妹跪地哭泣不止。

漆黑压抑的夜空中,突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白晶。

厅堂内,烛光闪烁,案几倒地,一阵挣扎和扑腾后,一切归于沉寂。

等天色放亮,将哭晕过去的季姬送走后,季孙肥咬着出血的嘴唇推门而入,一抬头,却见白布高悬,吊尸一具,季孙斯已经悬梁自尽。

这次,他选择了庆父的死法,选择了将他颈骨勒断的白绫……

竖人和婢女们惊恐的大呼小叫,而季孙肥只觉得,那匹布好白啊,就跟外面纷纷扬扬下起的雪花一样白……

……

“死了?”温暖的居室里,赵无恤正在炕上和张孟谈对弈。

他瞥了一眼前来通报的阚止,他做事真的很麻利,赵无恤的要求是进入十二月前要将此事办妥,可也不知阚止是怎么吓唬季氏的,才一天,季孙斯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曲阜。

一国正卿,就这样被自己派遣一个家臣,轻而易举地逼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经历过宋之乱,手底也多了几条卿大夫性命,但这次也太容易了点,不是么?想到一年前两年前自己还要受他掣肘,不由感觉有点失真。

赵无恤呆了片刻,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动棋子:“孟谈,你来说说看,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张孟谈朝刚进来的阚止和封凛微微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观看棋盘,他对谁都很温和,绝不树敌:“侯犯去了费邑,子贡去了孟氏那里,后续的棋路主君都已经定好了,仆臣怎敢置喙?”

赵无恤又走了一步:“我指的是曲阜之内,季氏之死,要如何善后才不会激起舆情?”

张孟谈问阚止身后的封凛道:“不知城内对季孙斯之死反应如何?”

封凛兴奋地说道:“消息传出后,举城大震,所有人都一时失声。”

这是自然的,过去一个多月来,赵无恤向曲阜鲁人展示了他的宽容,除了“战死”的叔孙州仇外,在济水畔与他为敌的大夫未杀一人,那些俘虏也全部收容。他开放三桓的府库,分粮食给他们,同时进行整编安置,允诺开春前一定送他们还乡。

可现如今,赵无恤却开始显露自己残忍的一面,他用季孙斯的死告诫所有人:“记住,你们的社稷家业,我能继之,亦能绝之!”

听了封凛的情报后,张孟谈道:“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主君这件事做得一点没错。”

他一一分析道:“西鲁的大夫在这场内乱里是获利一方,他们不会有意见,反倒会受震动,加深对主君的畏惧。东地的大夫们自保不瑕,也不会有意见,顶多兔死狐悲。鲁城的国人虽然还念着季氏,但季孙斯死有余辜,他勾结齐人的事铁证如山,已经引发了舆情愤怒。反之,这个冬天多亏了主君开三桓府库,才让他们没饿肚子,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只要主君不夷灭季氏,光死一个季孙斯不会激起他们太大反应,反而会在事后拍手称快。”

“最后,只剩下遍布全国的季氏党羽了,这此人人数不少,只需提防他们困兽之斗即可。”

赵无恤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手上却不闲,又挪动了下棋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鲁城呆了两年,专门收集情报的封凛想了想补充道:“对了,孔子倒是反应最快的,他和一干弟子在家中为季氏设置灵堂祭奠,哀乐传遍里巷。”

张孟谈看了自家主君一眼:“孔子虽已离开庙堂,但在民间威望很重,不可不防……”

赵无恤却摇了摇头:“无妨,只要不直接出面质疑我,他的意见不必在乎。”

其实都这个固执的在野党,赵无恤还是有些头疼的。孔丘在脱险后便立刻向鲁侯辞去了一切职务,鲁侯也未加挽留,这算是他为政失败后的引咎辞职。下野后这位夫子拒绝见赵无恤,他杜门不出整整一个月,连无恤上任卿位都没任何表示,这还是头一次出来活动,看来季孙斯之死的确给了他极大震动。

张孟谈道:“不过主君,季氏根深蒂固,还是不能大意,我倒是有个善后的建议。我听说季氏有一女,唤作季姬,年方十岁,是季孙肥的同母妹,若能将其收入宫闱,作为人质,便能扼住季氏的咽喉。”

“人质?“赵无恤笑道:“我看是孟谈受用了不少大夫之女后喜欢上了鲁邦女子,也想让我娶几人为妾罢?”

张孟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相貌英俊儒雅,是赵无恤势力里被联姻最多的一个,什么甄氏之女,秦氏之妹,被塞了一通,为了势力的未来,他只能含着泪收下了,如今早已不堪其苦:“我的确有此意,主君已经是卿了,大婚前没几门妾氏怎么行?季姬就可为良配,收了她可以让季孙肥忌惮,也可以收买鲁人之心。”

无恤心里是拒绝的:“且不说我算是那季姬的杀父仇人,就说她现在才十岁……”

十岁,就算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小季姬还是幼女,还是萝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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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望着面前的两名重要臣子,他们一个是晋人,一个是鲁人,竟不约而同地以为,应该用联姻来帮赵无恤巩固在鲁国的家业。

张孟谈苦口婆心:“当年陈公子完从陈国逃到齐国,也是和齐人联姻,这才在临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虽说主君是依靠自己的本事,而非鲁国卿大夫抬举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但入乡随俗,若不想重蹈阳虎的覆辙,就不要让百万鲁人觉得主君是个外人……”

赵无恤心里有些排斥:“联姻不是必须的,季氏和郈氏是姻亲,季平子和郈昭伯还是亲亲的表兄弟,最后还不是为了只斗鸡刀兵相向?”一旦有了亲戚羁绊,日后动手将季氏连根拔除时就会横生许多麻烦事。

阚止则直言不讳:“不一定非要季姬,其余已及笄的鲁卿大夫之女为妾更佳,鲁国是亲亲尊尊之国,想要在鲁国长治久安,让他们视主君为亲戚,这是必须的。其实也不单是为了安抚鲁人,也是为了主君早日有继嗣,有世子啊!”

“世子?”

赵无恤先是茫然了一会,曾几何时,他在下宫苦苦追求这个位置,如今却早已忘记多时。仔细想想也没错啊,他现在是卿,按照鲁国世卿世禄的传统,他的儿子理应继承卿位和封地,可不就是世子么?

他这下算明白了,难怪近来这几人总是劝自己纳妾。的确,他的势力依然像沙丘筑成的堡垒,假设他在入宋之役里突然死去,在鲁国打下的地盘也好,获得的卿位也好,都会一朝消失殆尽。若晋国赵氏不伸手过来,麾下的家臣们除了奔逃归晋外,根本无力维持。

赵无恤的势力虽然进行了一定的集权化、去封建化,但大体仍停留在卿-家臣的体系内。这个体系里,一个主君是不可或缺的,哪怕主君是个如赵氏孤儿那样的婴孩,也能给家臣们继续抱团奋斗下去的动力。

说起来还真是有趣得紧,他连赵氏世子还没正式搞到手,却被家臣们催着快努力造小小赵出来当世子了……

本是官二代,奈何却自己奋斗成了官一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他笑道:“原来汝等在担心这个?既如此,汝等的苦心我会考虑的,但刚逼死季孙,又上门提亲的事情,我还是做不出来。反正此女尚幼,还要服父丧,且往后推一推,三年后再议罢……”

“主君!”

赵无恤继续在棋盘上在挪棋子,将了张孟谈一军。张孟谈却板起了脸,他很认真,而阚止和封凛也一脸深以为然。

见一干臣子还想继续拉皮条,赵无恤连忙说道:“如今更紧要的是朝堂四野,而不是我的宫闱。孔子对政事无知,被三桓利用,将国家弄得一团糟,但其初衷却是不错的。我既已是大将军,奉国君以讨伐不臣,就得将他办砸的事继续下去,将堕四都进行到底!”

几人这才止住了劝,屋内的话题转向了那场中道而卒的国策上。

“堕四都”一事,赵无恤没有废弃,甚至没有终止。他只是将它从孔子,从三桓手里接了过来……他发自内心地感激孔子哩,夫子灰溜溜地下台后,还为他留下了这么好的借口!

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鲁国但凡有卿大夫敢于逾制者,请损之!

多么完美的削藩宣言啊!

当然,削的都是别人,赵无恤已经是大将军了,他的军队自然要洗白成国家编制的左右两军,征讨不臣,尊君攘夷,抵御别国入侵得用得到,怎么能随便削?他的城邑也会变成为国守边的要塞,自然不在其列。

所以依旧是郈邑、费邑和郕邑这三都倒霉。

张孟谈道:“郈邑已被羊舌司马接管,叔孙氏既已失去卿位,这座大邑他们自然也拿不回去了。郈邑将并入西鲁的体系里,派官吏管理。侯犯的残部则被指派去攻打费邑,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但费邑城高河深,是鲁国东地的中心,寒冬已至,恐怕不太好打。”

“有了主君和张子的那些布置,费邑一定会在腊祭前陷落!“阚止却对此充满信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倒是担心郕邑那边。”末了,他若有若无的说道……“不是我轻视他,子贡光靠一副口舌,能说服孟氏么?”

赵无恤瞥了此子一眼,阚止火急火燎地将季孙斯逼死,莫不是想给去劝降孟氏的子贡制造点麻烦?三桓虽说已出了五服,但毕竟休戚与共了一百多年,爱恨交织下,对季孙斯的死难免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这些心机重重的家臣啊,时不时就得敲打几下才行。

赵无恤轻轻将眼见要输的棋子拨乱:“子我,巡视不法,约束官吏尽忠职守等事,子贡不如你;行人朝聘,折冲樽俎,则你不如子贡。他办事,我很放心,子贡虽然没带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但他背后还有我,这便够了!“

……

从地图上看,鲁国的疆域像一个哑铃,两头大、中间细。按照山川河流走势,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济水、大野泽水域的西鄙;洙水、泗水流经的曲阜;泰山高耸的北鄙;以及沂水、东蒙山一带的东地。

在三桓四分公室后,孟氏占了北鄙,叔孙氏占了西鄙,季孙则占了最大的东地,这种局面直到赵无恤入鲁后才彻底打破。

正所谓“奄有龟蒙,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东地的百里山河是伯禽及历代鲁侯征伐淮夷打下来的,这片周人殖民地的中心自然是季氏的都城费邑。

季氏能靠这座城邑专鲁长达百年之久,季氏的费宰们源源不断地崛起,试图入主曲阜,自有其原因:费邑城大池深,北阻东蒙山,南临邾国,是为兵家必争之地,谁控制了这里,谁就能将鲁国东西两部分死死扼住。

可现如今,坚不可摧的费邑却成了一座孤城。

“费邑恐怕是守不住了!”

当看到一场小雪过后,城外的兵卒却没有退却,而是开始热火朝天地伐来树木,挖土夯实,准备造壁垒长期驻扎时,公山不狃对叔孙辄如是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昨日的进攻不是被击退了么?”叔孙辄这几天过的胆战心惊,该死的赵无恤,又一次食言。本来说好他与公山不狃起兵相助,事后三分鲁国,叔孙氏的城邑和遗产都留给他的。谁料在曲阜碰面时,赵兵却是敌非友,冲杀过来将他们驱离曲阜。

双方在姑蔑打了一仗,纵然费人悍勇,却逃不脱失败的命运,他只能和公山不狃一路奔逃回到费邑。本以为赵无恤至少要歇过这个冬天才用兵,谁想到,没过几天,追兵就源源不断地开过来了,在城外围三阙一。

公山不狃道:“昨日攻城的是侯犯,光是他那些郈邑残部就差点登上了墙头,若过几日雪停了,城外万余人齐齐攻来,此城必陷!”

叔孙辄那个气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来攻城的万余鲁人本是东地大夫们的领民,为何要听赵无恤号令?”

“彼辈……只不过是想在腊祭前归乡过年,如此而已……”

公山不狃伏在女墙上望了望城下那些衣食勉强够用,大冷天里被驱使来围城的鲁人,心里颇为无奈。

半月前,狡猾的赵无恤宣布,会释放在济水之战里被俘虏的万余东地兵卒,让他们腊祭前归乡祭祖。这些东地鲁人高兴坏了,对赵无恤感激涕零,走到曲阜东郊后却被勒令停了下来,一时间又抱怨不已。

怨声载道间,赵无恤又让人散布了一个消息:鲁国的叛臣公山不狃占了费邑,他阻断了鲁国东西间的往来,不让汝等归乡!

公山不狃有苦难言,费邑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横亘在鲁国东西的狭地间,他若想自保,就得死死守住才行,哪能随便放人出入?

于是这些一心想要归乡的东地鲁人便被赵无恤利用了,他们在曲阜东郊整编后开到费邑,器械完备后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攻城,前几日下了场雪才消停了一阵。

谁料侯犯却不停,他现在一无所有,立功心切之下几步亲自参与攻城,几度差点先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费邑的主力在曲阜失散了,大多数人还在俘虏营里做劳役,转运从三桓府库里搜刮来的粮食,所以费邑的人死一个少一个,公山不狃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劝叔孙辄道:“如今之计,莫不如弃城而走,也好过你我被赵无恤捉了去,辱于黄口孺子之手。”

“若是弃城,去齐国何如?齐侯的使者已经越过东蒙山来联络过吾等了,只要能带着费人入齐,齐侯许诺给吾等大夫之位。”

公山不狃摇了摇头:“齐侯和赵无恤一样,是个无信之人!想想鲁昭公,再想想阳虎,齐侯做事有始无终,而且被赵氏打得一败再败,去了恐怕落不到好下场!”

“那去哪?”

公山不狃道:“莫不如去吴国!吴国前几年才大败强楚,是新兴的南方一霸,举国上下无不欢迎中夏的士大夫去投奔。而且我听说赵无恤在宋国和吴国太子有些不快,他一定能保全你我!”

……

十二月上旬,在费邑被围一月后,费宰公山不狃与党羽叔孙辄夜遁向东南方逃走,赵兵入城,费邑遂堕!而赵无恤的使者又以那些归乡鲁人为前驱,逼迫东地大夫们臣服。

在济水边被俘的那些人自然莫敢不从,其余人等,在季孙斯之死的震撼下也竞相率从。如此,东地遂平,赵无恤纵然自称“奄有龟蒙,遂荒大东”,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正如诗言,“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只要泰山一带孟氏控制的北鄙一日未定,赵无恤就一日不能安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山路收缩到勉强只容一辆马车行走的程度,防御工事在前方出现,两座望楼像是泰山上的松树,攀附于岩壁之上。

这是从曲阜前往郕邑的必经之路,郕邑是孟氏主邑,也是鲁国北鄙的要塞,抵御齐人长达百年之久,从未陷落过。这里易守难攻,强取会耗费大量时间的人命。

但子贡此次前来,却必须攻陷它,不是用甲胄刀兵,而是用唇舌……

继续往上走,迤长的城垛建筑出现在路的尽头,这仅仅是一处前哨关卡。沉默的脸庞从墙上的射箭孔、城垛间注视着来者,并向后方通报消息。抵达关口时,一位士人冷着脸过来迎接,他褪下了深衣广袖,穿上了甲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正是孟氏的小宗子服何。

“子贡,这寒冬腊月时节,你一会在陶,一会在费,一会又在曲阜、郕邑,离家可真远。”

子服何站在墙垣上,话语里带着讥诮,他素来与子贡交好,如今却各为其主。

“子服子不也如此么?”

“我的家就在这里,在郕邑!只要有吾等忠勇之士在,赵无恤就休想踏入北鄙一步!”

“百川殊途,却同归于海,子服氏的根在孟氏,孟氏的根在曲阜,鲁国诸卿大夫莫不如此。”子贡仰头告诉他,“孟氏和子服子在曲阜在家眷已被大将军安置妥当,勿虑也。”

“你在威胁我?”

“若威胁能消弭战乱,我愿为之,子服子,我有使命在身,叙旧之事能否稍后再议,能放我入关否?”

子服何沉默了半响,才冷冷说道:”开门,放他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峡谷在他们面前绵延,东西两面受群山庇护,通过最后一道关口后,道路便开始蜿蜒向上,直至数里外的郕邑。从这里抬头望去,山脉近在咫尺,子贡仿佛伸手可及,他遥遥朝泰岱一拜。

子服何看见他停了下来,便靠过来指给他看。“郕邑北阻泰岱,被孟氏经营百年后已经极其牢固,齐人一直都想南下,但换了无数个国君,无数兵马命丧于此,却依然无法攻克此邑,赵无恤亦然!”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池,有很多都是从内部崩溃的。”子贡笑了笑:“我看孟氏也不是铁板一块。”

子服何脸色一僵,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子贡这次来是想做说客么?我听说你曾为赵无恤说服公山不狃反叛,可后来他又背弃了公山氏,你的主君是个满腹野心,不可信任之人。孔子之政之所以会失败,全怪此子,子贡,你已经忘却夫子之志了么?”

“唯,赐不敢忘,但子服子却说错了,当日公山不狃围困国君,犯下了谋逆的罪行,大将军只是顺势讨逆而已……”他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当日若不是赵兵及时赶到,我与夫子、子路都将死于武子之台下。曲阜朝堂虽然换了人,但堕四都之事,大将军并未贸然废弃,他尊君,安民,做的俱是我认同的事情,只是手段不太一样而已,君子和而不同,大将军与夫子如此,我与子服子亦如此。”

子服何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带子贡继续走。抵达郕邑时天色已全黑,城垛上火把通明,新月在护城溪流的漆黑水面舞动。吊桥已经升起,铁闸也已降下,但子贡能看到城门楼内的火光。

郕邑内甲兵密集,装粮食的车子一辆接一辆路过,但子贡知道,这是孟氏得知他来后,故意拉出来走动的。透过这虚假的声势,他能看出,郕邑的气氛是压抑的,这和外面连续遭受的失败有关:孟氏已经在北鄙龟缩一月有余了,继公敛阳被公山不狃击败后,孟氏又在从须句向这里进军的冉求那儿尝到了苦头。

“大将军这是在为我造势,给孟氏以持续不断的压力。”子贡心里明白,要在开春前攻下郕邑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了他这趟出使。

他前脚刚跟随子服何踏入郕邑孟氏府邸,瞥见孟孙何忌在殿上正中阴着脸安坐,他的弟弟孟孙说南宫敬叔在侧,就听到孟氏家主重重拍了一下案几。

“端木赐,你居然还敢来此,是为赵无恤做说客的么?”

还不及子贡出言,孟孙何忌一声令下,殿堂之后便涌上了数十甲士,手持刀兵将子贡团团围住。

“速速将此人拿下,休让他用花言巧语来离间人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面对近在咫尺的闪亮兵刃,子贡没有畏惧,而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传遍了叔孙氏的殿堂,让孟孙何忌心里发虚。

“你为何发笑?”

“我笑大司空在孟氏亡无待日的时候,竟还要将最后的机会拒之门外。”

“荒谬!”孟孙何忌强作镇定,冷冷看着子贡,“赵无恤虽然撷取了曲阜,但整个北鄙还在孟氏手中,我孟氏持戟五千,城邑近十,俱是背靠泰岱的坚城,硕大齐国花了百年时间都没攻破,赵氏子何德何能,能灭得了孟氏?”

子贡轻轻拨开凑到脖颈来的一根长矛,说道:“无他,原因只有一个……”他目光四下扫射了一眼,问道:“敢问孟氏家宰公敛阳的灵堂何在?”

“你,你是从何而知的!”孟孙何忌大震,他的虚张声势没起到效果,竟被子贡一眼看穿?亦或是内部有奸细?

他不安地瞥了一眼子服何,这个小宗大夫与孔门,与赵无恤颇有交情,难道是他告诉了子贡?

子服何知道自己见疑,只能叹了口气退到一边,以示无辜。

在济水东岸那场溃散里,孟氏的兵卒是建制最完好的,基本被全须全尾地带回了郕邑,在季氏、公山氏陆续遭到失败后,他们便成了鲁国唯一有能力与赵无恤一战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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