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闻弦歌而知雅意(2 / 2)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唯独韩虎有些无趣地离席而去,听着前面众人的溢美之词,他不以为然,看着满天的星星翻了翻白眼,心道:

“赵子泰,张孟谈,汝二人今夜演得一手好戏!”

……

众人陆续散尽,却唯独张孟谈被赵无恤叫住,唤他一同进了侧室的厅堂,那个铭刻册命的大铜鼎就放置在此。

无恤遣退竖人侍女,连亲卫穆夏、漆万也不例外,随后才呼着酒气笑道:“孟谈,可还清醒?”

张孟谈道:“仆臣自知不胜酒力,故滴酒未沾,头脑尚且清醒。”

“善!那你过来……”

等张孟谈到了三步以内,赵无恤突然躬身朝张孟谈重重一拜,“今夜之事,多亏孟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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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躬身朝张孟谈郑重一拜,“今夜之事,多亏孟谈了!你是定鲁首功,却只得了小小的家宰、田宅,真是委屈你了。”

张孟谈连忙避开还礼:“这本就是臣之所愿,主君能听臣之言,行臣之策,下臣欣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抱怨!”

没错,今夜的一切,其实是赵无恤和张孟谈事先就商量好,又临时发挥了一部分的双簧。

这两个月来,赵无恤一直在为定鲁后如何分功的事情而苦恼,人心难测,在封土授勋如家常便饭的春秋,很难用后世的那套来要求春秋士人。就在这时,张孟谈却主动求见,主张不要将这百余里领地分割出去。

“将土地、民众集中在主君手里,御敌时才能像一个拳头似的打出去,若是分割得四分五裂,就成了自行其是的五指。此处一个邑大夫,那儿一个封君,虽然得到城邑的是忠心耿耿的功臣们,但人皆有私心,一旦要征召他们出人出财出力,便不会尽力。“

“孟谈所言正合我意!”

两人不谋而合,赵无恤大感欣慰,没错,虽然历程已经改变,但年轻的张孟谈依然是历史上那个说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国士。晋阳之围后,张孟谈既固赵宗,便奉劝赵襄子限制家臣的封地、名望,他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首功,抛下领地和权位,带着家人避让隐居,直到赵氏遭到齐、楚、魏、韩围攻时,才出面解围。

在历史上,是他的牺牲让赵氏完成化封建之家为集权之国的最后一步!

而现如今,张孟谈那淡泊名利的性情,促使他在鲁国,在赵无恤面临困境时,做出了同样了选择。

赵无恤又道:”但若公然如此表示,恐怕将士心寒,群臣失望……“

”同样的事情用不同方式说出,效果大不相同,下臣有个建议,不如如此这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便有了今夜的这场表演,赵无恤感激张孟谈之心真诚,张孟谈推让封赏之意也发自内心,所以众人也没看出作伪之处,反而十分感动。

在树立张孟谈这样一个居功至伟却推辞了封赏的道德楷模后,其余众人便不好夸功开口要这要那了,而赵无恤的计划才能徐徐展开。

两人对坐,开始商量家事国事,赵无恤道:“孟谈说的没错,效仿周室分封的赏功之美乍一看很不错,但却与齐家、治国之道冲突,将功臣们封为世袭罔替的邑主,不但无利于整合鲁国,而且容易引发晋人邑主与鲁民的对立。长远来看,更是后患无穷,赵氏小宗的坐大,鲁国家臣的谋逆,历历在目啊,这些教训,我不敢忘记!”

“那主君打算如何解决?”

无恤道:“我想了想,渴求封功的人,大致可以分为四类人,且容我从下到上说起罢。”

“武卒的主体从宋、鲁招募的职业兵卒,他们本是为了追求田土、钱帛而加入的,从其所欲就是了。“

”从其所欲?“

”没错,我想把军功授田的制度,以成文律法的形式确定下来,并在领地上推行!“

……

”其实这是军中早已实行的制度,武卒按照所立功勋,可以得到多寡不一的封赏。容我打个比方,立了三等功的,可以用功勋换取田十亩,宅一处,同时还能因功升职,享受更多的军饷。不想升职也可,则能得到相应钱帛。二等功,一等功依次递增,还能得到隶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妙哉!”张孟谈赞道:“如此安置,不以亲、故封赏,而是食有劳而禄有功,则士气大增,武卒闻战则喜。长此以往,武卒在鲁国娶妻,扎根,在各处乡里里闾成了有土有田的世代从军者,他们的子孙将是拥护赵氏最坚定的一批人,如此,便能与排外的国人抗衡了!”

其实第一批武卒已经到了与赵无恤的三年之约期限,多数人选择了留下,只有少部分选择离开归乡。从宋国新招来的那些人,赵无恤半蒙半骗地让他们签了五年长约,鲁国籍贯的武卒,则要一直服役到打不动才能退役。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这才是职业募兵!

赵无恤笑道:“孟谈,你还是一直站在晋人的角度,不要将武卒与鲁人彻底对立起来。因为武卒迟早会扩编,届时会收纳越来越多的鲁人,等武卒老兵在邑兵、亭卒中成为基层军吏,并且每一旅都分配两个记录功过赏罚的士师后,就可以在右军推行这套军功授田的制度了。”

张孟谈嗟叹道:”万人奋起,为了功勋田宅而努力作战的场面,真是不敢想象……“

赵无恤的部下们,田贲、虞喜、穆夏、伍井等人,本就是发于垄亩、隶妾的社会下层人士,靠着能力和功劳一步步混到今天。只要赵无恤稍作宣传,有这几人以身作则,这项制度很快便能取得右军底层兵卒信任。战阵之上,他们不再是打酱油的徒卒,而是为了田宅钱帛而战的虎狼……

在“世卿世禄”的鲁国,在选拔人才,包括军事将领时,除了靠乡射礼里出色表现升上来的那点基层士人外,主要走“亲亲尊尊”路线,主要在士大夫中选取。

城邑乡里的各级封建主,战时就是各级军官。战场上军功一概录于领主名下,会不会将好处分给手下的领民就看个人节操了。一般来说,普通民众无论在战争中立下多大功劳,都被看作是义务,军功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地位。

但军功授田宅,升职位却不一样。

赵无恤有意效仿秦国的军功授爵,但他底盘尚小,爵位也只是一个卿,别说什么二十等爵,连十等爵都铺展不开。在春秋时代早早提出上首功,是会被道德君子们狂喷,让对手有借口杀来围殴的,所以只能变相实行……

但仅仅如此,便足以让手下的武卒老兵们成为鲁国第一批军功地主,他们将从基层开始,让鲁国改头换面!军功授田,它可以在不动声色间,有力地打击鲁国旧贵族特权,搅动社会等级的沉浮,洗刷沉滞胆怯的民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长此以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鲁国或将一改羸弱的礼乐旧邦形象,一变为好战求战的上功之国!

……

主臣二人虚席而谈,烛灯渐渐融化,厅堂内的两人却越说越兴奋。

曾几何时,他们在新田对着一块棋盘推演战阵,畅谈志向和诸侯时势,现如今,昔日少年终于到了真正执掌一国的时候了。

说完了对底层兵卒的安置,赵无恤又说到了立功更多,仅仅田宅恐无法满足的军吏们。

虎会、羊舌戎、田贲、虞喜等晋人作为老班底,对赵无恤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们一直没忘记太行山以西才是自己的故土,不少人的家室还在晋国。赵无恤打算以张孟谈为例子,劝说他们“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晋人家臣若在赵无恤诱导下,以辅佐主君归晋为目的的话,那他们在鲁国追求的便不是带不走的领地了,而是广土田、多臣妾,再就是获得荣誉勋爵,多得些钱帛而已。

赵无恤手里有食田百万亩,还把持了鲁国财政,以上欲求完全可以满足他们。

”甚至于,为了不让军吏们失去进取之心,还能封以百户食邑。“张孟谈补充建议道。

所谓食邑,并非世袭统治的实封,仅仅取其赋税的虚封,名义上是领主,却仅仅能去收谷子,没有治民之权,士死后食邑就会被收回。这种情况也是晋国诸卿普遍实行的,总的来看,晋国的制度要先进鲁国一百年!到了战国,三晋和齐国一样,也是科技、文化、思想爆发的核心区域。

”可!如此则将士不会寒心,等回到晋国后,我自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地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再然后,就是子贡、冉求、公西华、樊迟、宰予等人了,在赵无恤看来,这些孔门弟子反倒是最容易打发的一群人……

他们出身社会中下层,而且多为文职,受孔夫子多次推辞封地影响,孔门功利派的弟子们抱着”学而优则仕“的念头,对名望和权力的渴望很强,对封地的野心却不那么大。

以子贡为首,这些人似乎主君待之以礼,再给足俸禄就心满意足了,这些知足常乐的儒臣是帮赵氏在鲁国站稳脚跟的重要媒介,无恤在以军功地主为鲁国换血的同时,也不得不利用这些人。

子贡将作为行人以及分管货殖的官员,公西华将去接替孔子职务,宰予会调任费邑,冉求已经是师帅了……一群穷士几乎一跃跳到了大夫阶层,多数人心满意足,他们刻意避谈孔子与赵无恤的分歧,兢兢业业地在职务上努力着。

到了鸡鸣时分,烛火即将燃尽,赵无恤已经将三种不同的封赏办法徐徐道来,最后,只剩下一些贪得无厌,还不太好打发的人了。

”那些参与西鲁盟会的大夫们,秦邑、高鱼、郿邑等,甚至是我的岳家,甄邑甄氏,以及各邑氏族长老,如今都成了实打实的赵卿封臣。“

”他们自觉有功,于是便生出了更大的心思,邑宰、司马想做大夫,下大夫想当中大夫,中大夫想做上大夫……除了爵位外还想要实封,小邑想换成大邑,一个邑想增加到两个邑。这些人习惯了鲁国的制度,恐怕接受不了军功授田和虚封食邑。对这些人,杀之不能,封之亦不可,主君可有什么想法?“

赵无恤笑道:”很简单,我要在鲁国设县,只需将小邑合并为大县,若不想被新官上任的县吏凌驾于头上,这些人就只能乖乖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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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鲁侯宋十一年的立春时节,天气转暖,冰消雪融。

在这宝贵的农时里,农夫们要奋力耕作,鲁国没有闲田,但他们每年都过得又饿又累,直欲饿死。去年秋收的粮食,都消耗在名为“堕四都”的内乱里了,到头来曲阜里的三卿死了两个,灭了一个,那四都也只堕了三。粗鄙的农人们苦中作乐,暗笑道:“执政者不识数,连三和四都分不清。”

与之相反,贵族们却只需要装模作样地跟着国君下地籍田,连汗都不会出一滴。

不过今年国君推说身体不适,把祭祀、籍田等事统统授权新任正卿赵无恤代劳,所以士大夫们丝毫不敢怠慢,都早早前来。

立春这一日,赵大将军亲自率领卿大夫到曲阜东郊举行迎春的祭祀。祭毕回朝,他代国君在朝中赐酒犒劳卿、大夫、士,随后又在家中对过去几年“为安定鲁国作为突出贡献”的有功家臣实行褒奖,施与恩惠。

“食邑?军功授田?”当在鲁国等得百无聊赖的韩虎听到这件事时,不由眼前一亮,尤其是对后者,他摸着无须的下巴揣测道:“赵子泰是要效仿晋惠公作爰田之举么?”

赵大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受万众瞩目,根本瞒不住,他为了让鲁人看着心热,也不想瞒,没多久,消息便传出来了。

高级军吏如羊舌戎、虎会、虞喜、田贲、穆夏等根据所立战功,得到了多寡不等的食邑。多半是指定一个百户小邑,或者乡、亭、里,人口或数百户,或几十户,宣布他们成为这里的领主。

但别高兴得太早,大将军又说了:“汝等作为武夫,能在车马上作战,却不能下了车马就治民,大概都懒得处理繁琐事务,所以食邑依然由大将军府派小吏去管理,每年将收取的粮食和布帛交割即可。”不止如此,若是有功战死,食邑可以传给子孙,若是无功受禄,则死后食邑归还主君。

虽然有诸多限制,但晋人军吏们多数出身社会底层,骤然得到食邑,自然喜不胜收,也不计较这是实封还是虚封了。有张孟谈的先例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好意思要求太高,反正赵无恤已经将画饼画到了晋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句话说得好啊!鲁国太小,只不过是大将军归晋复仇的跳板。

然后是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卒,武卒如今有一师之众,每一旅都有识文断字的军士师,记录功过赏罚。武卒们历次战争所立的功劳都记录在案,每次大战后的饮至礼,都会按照其表现,发放三等勋章,丙等功为桑木勋,乙等功为青铜勋,甲等功为黄铜勋,特等功甚至是擦得闪亮的银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立功劳的武卒,自然只能在军营里吃大锅饭,领军饷或者年节赏赐为生。但有功之人,却会被授予一些田土,过上食田的好生活。

桑木勋可换田十亩,宅一间;青铜勋可换田百亩,宅五间,隶臣三人,升职一级;黄铜勋可换田十顷,宅十间,隶臣十人,升职一级。至于银勋,那是高等军吏才获得到的,直接可以换食邑,得爵位!

武卒老兵多数都有几枚桑木勋在手,青铜勋也有不少人持有,但黄铜勋则寥寥无几。所以封赏的结果是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家眷的富农多,田土十顷以上的地主少。

不过总的算下来,还是分出去了近十万亩田地,这些田地主要集中在大野泽周边,是过去几年里新开垦出来的。至于附带的隶臣,他们的主要来源是宋国内乱里抓获的那些卫人和叛党从逆,还有些济水之战被俘的叔孙族兵。他们被许诺说乖乖干上五年就能恢复自由,所以都套着枷锁,苦着脸帮新主人干活耕地去了。

倒不是赵无恤不想取消万恶的奴隶制,实在是时代所限。这毕竟是是集权政治的原始积累阶段,他自己就是个大奴隶主,若想让领邑上的领民过的好一点,除了发展生产力,就只能剥削战俘了。他们将替代脱产的武卒劳动,用血汗来赎罪。

因为失败本就是一种罪!

其实直到战国时期,被后世传颂“以先进的封建制度取代了腐朽的奴隶制”的铁血秦国,其实却是个老牌奴隶制国家。有《商君书》《秦律》为证,奴隶数量不但是七国之最,其占人口比例更是超过了西周、春秋。靠着分战俘奴隶给军功地主来生产粮食,秦才得以维持扩张……

军功授田会推广到整个右军,万余基层兵卒从此有了跻身的途径。

这几项举措可谓推陈出新,却没能在鲁国引发太大震动,因为它们局限在赵无恤的领地上,只能算是赵卿的家事。

以上种种封赏食邑,军功授田的举措,赵无恤都是委托家宰张孟谈和一众家臣办理的,旁人难以置喙。何况,哪怕在最聪慧如子贡、韩虎等人看来,这只是在模仿晋国的“作州兵”和“爰田制”,他们没看到这背后赵无恤希望在鲁国培育一个军功地主阶层的企图,以及对旧贵族的浓浓恶意……

让鲁国大夫们直接感到不安的,是随后举行的朝会上,赵无恤公然宣布,将会在鲁国试行县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县制?是秦国的县、楚国的县、还是晋国的县?”

“大将军乃晋人,自然是晋国的县……”

县制不是赵无恤的发明,在春秋时早已有之,早在两百年前,楚武王灭掉权国,将其改建为权县。随后秦武公也越过陇山,锋镝直指冀戎,平定后,以族名建立了冀县。晋国也不甘其后,至迟到了晋文公、晋襄公时已经在边境设县,什么“先茅之县”“瓜衍之县”,不一而足。

县者,悬也,本是边境的特殊城邑,主要职能是驻军。随着时间推移,县这一行政单位早已不限于边境,晋国内部已全面推广县制。一般以万户以上方可为县,晋国原有四十九县,后来增加到五十余县,分别归属国君、六卿统治,多数县大夫已经不再世袭,他们成了早期官僚,主君可以随时撤职更换。

赵大将军作为一个晋人,打算在鲁国推行晋国的制度,这看上去合情合理。

却不一定合礼合意。

但鲁国的大夫们有些不愿,孟孙说在郕邑没来,只能当赵无恤陪衬的季孙肥暗暗嘟囔道:“又要折腾……”

不过他没让人听见,他倒是希望赵无恤把东地大夫们得罪得越深越好,那样的话等春耕后碰到战事,一旦赵无恤败于外,他就能约合大夫们举事于内!

比起锐意进取的晋人,鲁人保守而胆小,很不愿意做出改变,尤其是已经成为保守派代表的柳下季更是在公议时强烈反对。

他据理力争道:“鲁国自有其国情,和晋国不一样,鲁以大夫治国,大夫以邑为基础,所以沿用都邑制即可。我知道大将军是晋人,或许觉得晋什么都好,但请记住一句话,入乡随俗,休要将晋国的一切都照搬到鲁国来!我看以都邑治国、牧民就挺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柳下季的这套说辞赢得了东地,甚至是西鲁大夫们的齐齐同意,但赵无恤却不以为然,他一个眼色,阚止就与柳下季在朝堂上辩论开了。

“都邑大夫制很好?为何我只见到了郈昭伯之乱,南蒯之叛,阳虎之乱,公若藐之乱,公山不狃之叛?大夫屡次反叛国君和卿,家臣则屡次反叛国君和卿大夫,我看鲁国近几十年来臣不臣,子不子的原因,就在于都邑制!”

贬低都邑制一通后,他又对县制大颂溢美之词:“反观晋国,可曾听说过有反叛主君的县?”

面对事实,柳下季一时间哑口无言,鲁国近年来的反叛内乱,上下尊卑异位的事情确实多得不像话。

赵无恤推行县制的决心十分坚决,他对众人说道:“县的好处不仅如此,有了县后,更容易征发兵卒,统一赋税,防御敌国入侵。如今在鲁国,各种千户、百户的小邑层次不齐,难以治理,莫不如合数邑为一县,再派县吏统辖之。”

涉及到自身利益,鲁国大夫们难得精明起来,设县,这就意味着,自己头上会多出一个赵无恤派去的县吏?他们面露不安,心生不满。

鲁侯今天还是“生病”,君榻空空如也,缺了作为缓冲剂的国君,正殿上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若要一人一票,今天的公议绝对无法通过的。

赵无恤已经把朝廷当成了一言堂,就算决策通不过的,他也可以利用大将军的权威,绕开诸臣强行通过!这就是作为堂堂正卿的权力!

但他得注意分寸,注意手段,他要用软刀子慢慢割鲁国旧贵族的肉,而不是一刀见血,引发恐慌。

集权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尚且保持独立状态的东地加起来占了鲁国人口的三分之一,还能组成左军,提供万余战力。直接打杀过去,二十多个城邑不是说攻下就攻下的,这会让鲁乱延续数年,不利于赵无恤的目标。这些地头蛇若是暗中抵制县制,恐怕空降过去的县吏会像东汉三国时到了地方却被豪强和士族架空的郡县长官一样,无从施政。

那样的话,想要利用县制控制东地,割除根深蒂固的大夫势力,至少要花费十年。但赵无恤现在可没十年的时间,他宰执鲁国,已经让不少人红了眼,而晋国六卿的平衡也渐渐失控,随时可能爆发战争。若虎视眈眈的外敌能给他两个秋收的机会,他就要感谢昊天上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东地大夫们都面露不满,他心中有计较,又补充道:“当然,县制只是试行,先从本将军的领地开始,再渐次推广到收归公室的领地,至于东地,我暂不打算实行……”

……

一二月份本是新事物萌发的季节,赵大将军的执政也给鲁国注入了勃勃生机,他不动则已,一动就大刀阔斧,直叫默默等着看热闹的韩虎眼花缭乱。

鲁国正式进行制度改革,效仿霸主晋国推行县制。赵无恤那占了鲁国疆域三分之一的封地上,十九个千室邑,近百个百室邑被合并成了五个万户县。

大将军的都邑设置在济西县,此县位于济水以西,包括原先的郓城、须句、范、郿几处,还有铁山桃丘,治所为郓城。

其次是巨野县,此县位于濮水、大野泽之南,辖区为城濮、垂丘、咸丘、巨野几邑,民众多为卫人。濮南本是卫地,后来成了晋、鲁的占领区,归属未决,如今赵无恤却直接无视了卫国,悍然吞并!

理由?反正递交给晋国的理由就是,濮南自古以来就是鲁国的神是不可侵犯的领土,直到卫国迁都后才慢慢被侵占。

还有鄄城县,它位于鲁国最西端,由原先卫国甄城、清丘,齐国廪丘、还有秦邑组成,驻扎着柳下跖的一师之众,既防备齐人,又可以威胁卫国。

以上三处大致是被称为“西鲁”的旧地盘,另外两县则是新获取的。汶县位于汶水河两岸,包括了汶西之田、郈邑、中都几处。阚邑因为是鲁国公陵所在,地位特殊,所以独立于赵无恤领地之外,算是直属于公室的飞地,其实阚大夫因为儿子的缘故,早就是赵无恤死忠了。

最后是濒临邾国的任城县,包括任城、潜、负瑕三邑,还有赵无恤打算打造成南方要塞险隘的亢父关,此处可以沟通宋国,也可以进取邾、薛、滕等泗上小邦。

“将大小城邑夷为县制后,看上去好治理多了。”赵无恤对此十分满意,原本要记全十九个邑的名字都头疼,如今只剩下五个县,一目了然,县吏也可以随时调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县的长官为县令,主赋税、户口;其次为县尉,主兵事;再次为县士师,主诉讼刑狱。这三个县吏的权力很大,管着万户民众,管着千余兵卒,甚至还管着县内的邑大夫,但他们爵位却不高,暂时由赵无恤的家臣担任,直接向大将军负责,属于正卿私臣。

“西鲁那几个邑大夫要难受了,近来可没少往下臣这边跑……”

张孟谈笑而不语,一切都在他们的谋划之下,那些在内战里支持过赵无恤的邑大夫们一觉醒来,却发现头顶多了三个管事的县吏,全都是大将军亲信。因为兵权早就被收了,他们无从反对,只能跑到扮红脸的家宰张孟谈面前诉苦、抱怨,鲁人也纷纷揣测,赵大将军这是要过河拆桥了么?

“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会给这些大夫一个交待的……”赵无恤的目光移向东地。

东地的大夫有不少人或战死,或因为反抗赵无恤而被削除,那几个无主的城邑早被西鲁的大夫、邑宰、族长们垂涎了。

想要?好啊,给你就是了,把原先的领地乖乖交给大将军即可。

“西鲁的大夫可以做出选择,一是继续留在原来的邑做大夫,但军、政、民都要交予县寺,他们只有食邑之权。二是迁邑,我会在东地为他们找到比原来更大的城邑,将家庙迁过去。”

此策一出,西鲁大夫们纷纷噤声,除了郿邑邑宰出人意料地交出城邑,换取一个县吏位置外,其余大夫们都选择迁到东地去,而且争先恐后,唯恐落后分不到好邑。

东地没有设县,依然是二十多个城邑犬牙交错的状态。在那里,邑大夫可以自由自在,自己的领地自己说了算,谁愿意留在西鲁受县吏的鸟气?

不满是有的,但等几个月后迁邑完成,西鲁大夫们发现自己夹在众多东地大夫中间,周围充满了敌视的目光。为了争夺交界的田土、里聚、民众,甚至是一片桑园,东西矛盾将成为主要矛盾,他们巴结大将军还来不及呢……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西部的五个县只是第一批,等春耕结束后,还会新增一批。”

赵无恤计划着,等过上一年半载,还要把曲阜周边变成鲁县,阳关一带的北鄙变为泰山县,费邑周边变为费县,收入自己囊中。它们名义上不是赵无恤领地,而是鲁侯直属,赵大将军摇着“奉国君以讨不臣的大旗”,总得做点表面功夫。

好在鲁侯明白自己被架空了,一直托病不上朝,连祭祀也不参与,每日在宫中饮酒作乐。

此外孟氏的领地郕邑也可作为一个县,但那里无恤暂时不想插手,以免刺激到孟氏,先将手里的地盘消化完毕再说。

他大致算了一下,把东地化整为零的话,能凑出四个县,也就是说,鲁国大概能化为十三个县!人口近百万,相当于晋国赵卿,或秦汉的一个大郡……

形势看上去好极了,但目光长远的张孟谈却有隐忧。

“主君,鲁国现在好比是一个邦国两种制度,西面是县制,东面是大夫领邑制,我恐怕长此以往,东西会脱节啊。还得有种能囊括全鲁的体制,既让西部在主君手中集权,又能让东地大夫们俯首帖耳……”

“没错,我需要一种制度,挟国君以领诸臣,让大将军的权威合礼合法地凌驾于朝廷之上,让外朝成为摆设,让我的私属家臣接管国政。”赵无恤思索片刻,将藏在心里多时的主意全盘托出。

“我要在郓城开府设幕!”

ps:五千字大章顶两章了,今天先这样,开学在即,七月要收拾东西上路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间进入鲁侯宋十一年春,鲁国过去几个月发生的剧变早已传遍诸侯,孟孙何忌奔齐后,齐侯当然又扮演起热心肠的东方伯长形象。他在朝堂上当着郑、卫、北燕使节的面怒斥赵无恤是擅权夺政的逆臣,杵臼痛心疾首,春耕过后,他就要发兵去攻打鲁国,为三桓讨回公道。

在齐侯想象中,鲁国的大夫们一定对赵无恤的独裁充满了愤怒和不满,只要齐师兵临鲁地,鲁人一定会挟壶浆以迎友军。

可现实是残酷的,他在泰山南麓的几次小规模试探均以失败告终,赵无恤在齐鲁边境部署了整整两师半的兵卒,据守夹谷、阳关等险隘,齐国无机可乘。

齐侯心有不甘,想着要不要违背诺言,再度征召都邑民众攻鲁,如今春暖花开,应当不会重演前年冬天的悲剧,陈氏也在如此怂恿。

但他很快就没功夫去管赵无恤了,原来赵氏得了晋侯之命,令邯郸氏攻卫,以报复卫国背叛。邯郸氏迫于君命和赵氏宗主的压力,只能奋力攻之,因为王孙贾在濮阳的缘故,战斗力低下的弥子瑕被邯郸氏打得溃败,赵氏大旗居然插到了濮阳西门外。

于是卫侯连连向齐国告急,齐侯只能将准备攻鲁的一军调去卫国,帮卫人防御,温县兵和邯郸兵这才退到大河以西。

于是鲁国人渡过了一个和平的二月,春耕陆续展开,县制改革顺利进行,西鲁五县的大夫们开始打包府库,带着家眷和家臣前往东地。他们这会不再抱怨了,赵无恤为了安抚这些曾有助于自己的大夫,将朝廷的各种高官职位不要钱地安到他们头上。

什么小司马,小司寇,小宗伯,少傅、少师、少保,不一而足……这大大满足了大夫们的虚荣心,但这些曾经显赫的职位,如今却没有任何实权,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因为鲁国这几日又多了个新的机构:幕府。

赵无恤已经是卿,有权开府立家。于是鲁国在朝廷官署之外,又多了一个行政机构,那就是大将军幕府。按赵无恤的解释,“幕”意指军队的帐幕,“府”指放兵甲和财货的府库,治国为府,行军为幕,大将军得到国君授权,代为统治鲁国。

曲阜的旧贵族们已经麻木了,赵无恤的新政如同雨后春笋,一个劲地往外冒,他们反对无效,只能闭着眼接受。

唯有柳下季心中不忿,再度去孔丘家中向老友诉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效仿周公之政,让国君能垂拱而治,而各官署效率低下,该裁撤裁撤,该合并合并。他会在幕府中征辟贤能,将国事交给他们管理即可,真是荒谬!这不单是让卿大夫无事可做,更是将国君变成虚位啊!仲尼,你怎么看?”

孔丘倒没有太愤怒,只是淡淡地点评道:“觚不觚,觚哉?赵子泰这是以周礼之名,行僭越之实。”

觚不像个觚了,这也算是觚吗?在孔子的思想中,周礼是根本不可更动的,从井田到刑罚,从音乐到酒具,周礼规定的一切都是尽善尽美的,甚至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赵无恤推行县制,他不反对,但这所谓的幕府统治,却是他难以接受的。

可惜,能坐而论道,却不能起而施政,虽难以接受,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他叹息道:“原本我还认为,齐一变可至于鲁,鲁一变而至于道,可现如今鲁国却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去矣,去矣!吾道不行,鲁国失礼,我可以远行了。”

“仲尼,你要走?”柳下季本欲挽留,可一想,现如今连他的职权也被那所谓的幕府僚吏们架空,颇有些心灰意冷,孔丘留下来还能做什么呢?

他无力地挥手道:“走罢,走罢,若非我是公族之后,放心不下国君,我也要随你一同去国了,不过,你要去往何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我曾闻,中国失礼,求诸四夷,连周公之国都礼乐崩坏了,这世间还有哪里残存着古朴的礼仪呢?也许最偏僻的四夷之地才有罢……我会先去东方的九夷之地,住上一些时日。”

所谓九夷,指的是邾、莒、郯等夷人建立的小邦,比起鲁国来说,实在是过于偏僻辽远了,柳下季皱眉道:“去哪儿不好,九夷僻陋,何苦居之?”

孔丘笑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打算先去颛臾,拜祭东蒙山,再去莒国海边的纪障城,传闻那里的百姓淳厚且皆博学,可以一观。随后再去邾国,邾国太子好学,曾使人来问过我婚姻娶嫁的礼仪,我在邹城里有许多弟子,衣食无着时可以去投奔他们……”

望着志向在鲁国受阻,却依然笑呵呵的孔丘,柳下季放心了,没错,这才是他认识的仲尼,看来他已经从堕四都里走出来了,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失败,并且坦然接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他会不会因此失去了曾经的锐意进取和百折不挠?柳下季不知道。

“我已不敢自称知晓天命了,等到六十岁时,唯愿能修身至大成,听得进逆耳之言,纵然举世皆是詈骂之声也无所谓,此为耳顺也……”

临别时,孔丘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若还想在鲁国撑下去,你也应当如此……”

……

道德君子们义愤填膺,其实在多数鲁人看来,这所谓的幕府,不就是家臣制度换个名称么?

赵氏幕府中设置了上百名等级分明,职权不一的家臣,他们不在朝廷编制之内,只对大将军负责。虽然没有太高爵位,家臣们却可以被授权担任重要职务。这就好比过去阳虎只是季氏家宰,当他代季氏出征、理政时,鲁国大夫却要俯首听命一般。

“赵子泰此举,是将‘祭由寡人,政由宁氏’正式化了……”

韩虎没有失望,他在鲁国足足呆了三个多月没有白费,在他和谋主段规看来,这幕府制度上可溯到宗周的命士之制,下则强化了如今卿大夫的家臣制度,只是将原本三卿执政的鲁国,彻底变成了大将军赵无恤的一言堂。

韩虎若有所思:“自打赵无恤入主曲阜,鲁国的朝廷官署就渐渐被架空,如今更是彻底失势,至少在设县的地域,就全由幕府统治了。”

段规补充说:“东地大夫们也不自由,他们需要将嫡子留在郓城,庶子或女儿留在曲阜,每逢节庆还要来曲阜朝拜国君,再去郓城觐见大将军,此为参觐交代,除了孟氏外,无人能幸免。如此一来,大夫们虽然在领邑内还能自主,但却不敢有叛心了。”

“西鲁的大夫们待遇稍好些,在西鲁五县保留了住宅、宗庙和汤沐小邑,还能获得高官职位,可惜已是虚衔,只是赵子泰的笼络手段而已。”

两人在馆舍里讨论到深夜,韩虎才叹息道:“若赵子泰继续实行鲁国的都邑制,则鲁国依然摆脱不了积贫积弱;若他强行在全鲁推行县制,则会逼得大夫们反叛,勾结外国侵鲁,一不小心他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一方面在西部设县,另一方面在东地保留都邑大夫,最后还设了一个幕府来统筹全鲁,一环接一环,真是可怖。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他的谋主张孟谈想出来的……”

段规也凛然,入鲁前他多次听韩虎夸赞张孟谈,说他是当年泮宫最聪明的人,得之上可成霸业,下可安黎庶。最初段规还不信,现如今却不得不佩服。

“君子,如此看来,若是齐人不尽全力干涉的话,赵子泰在鲁国的地位恐怕是不可动摇了,假以时日,他便能整合全鲁,回过头介入晋国六卿之争……”

这就好比本就强大的赵氏一变为二,而且纵使在晋国内部覆灭,在鲁国也有一支“东赵”延续下去,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韩虎颔首道:“然,赵氏不可与之为敌,只能与之为友,等回晋国后,我会将这几个月的见闻一一告知祖父,一定要巩固与赵氏的姻亲和友谊。”

他自嘲道:“先前我还笑话魏驹凡事都要效仿赵氏,如今看来,他才是对的,我韩氏也不得不效仿了,至少招贤纳士,训练族兵是必须做的!”

段规心中大愧,赵无恤在张孟谈辅佐下有了今日,自己也跟了君子一年了,却没有一件能称道的献言献策,真是惭愧。

想到韩虎说的想加深与赵氏的关系,他突然灵机一动,出主意道:“君子,我听闻赵氏有女名季嬴,如今已年近十九,按照礼制,女子二十而嫁,她也到许嫁之龄了。传闻此女绝美,冠绝晋国,近几年来提亲者络绎不绝,但限于身份不足,统统被拒绝。她是赵鞅爱女,还是赵子泰之姐,君子莫不如请上军佐去向赵氏提亲,若能迎娶季嬴,则赵韩两家在伯鲁与君女外,又多了一层姻亲!两家关系可以永固!”

韩虎摸了摸无须的下巴,认真考虑了起来。

自家姐姐韩姬性情高傲,不识大体,嫁给伯鲁后非但没能拉近赵韩关系,反而闹了不少尴尬,实在是无法依赖啊……段规说得对,为了韩氏的未来,只能由自己顶上了!

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子矩了,此事可以考虑,若能因此拉近韩氏与东西二赵的关系,当记你一个大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个人与宗族孰轻孰重?回到春秋之后,赵无恤才感受到了宗族责任的重量,这时代的人或许不爱国,但却无人不爱家。

季氏和孟氏的家主都不是什么英才,但他们的选择却让赵无恤嗟叹不已。季孙斯为了保全季氏,毅然赴死;孟孙何忌为了不成为孟氏降齐的罪人,自己奔齐,让弟弟继承家业,延续孟氏的统治。

其余士大夫,可以说他们腐朽,可以说他们鲜廉寡耻,可以说他们肉食者鄙,但无论是哪家,都在为维系自己宗族的延续而呕心沥血,而且其中不少人颇得领民支持。

无恤由此认识到,鲁国的旧贵族还没枯萎死透,淘汰他们需要时间,所以在推行县制的同时,也保留了季氏、孟氏和东地大夫们的都邑。

他打算用改头换面的“幕府”来强大自己,削弱群藩。

幕府可不是日本的发明,而是从中国借用的词汇,早在春秋战国,列国的卿和将相就有开府的权力,李牧伐匈奴,靠的就是幕府下的门客家臣出谋划策。

但赵无恤的幕府却不尽相同,他只是借用这一制度,将鲁国的三卿共治变成幕府将军的乾纲独断。在贵族时代地位很低的士将被征辟为幕府私臣,他们或是冉求、公西华这种出身贫寒的孔门弟子,或是阚止这种低级的士。

这些士人和老前辈曹刿一样,鄙视卿大夫萎靡的生活,他们崇尚功利,向往仁义,有了一丝“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社会责任感,想通过入仕创造人生价值。

在各县蒙学源源不断地量产人才前,在军功地主们在鲁国基层站稳脚跟前,赵无恤只能征辟这些士人为吏,长此以往,他们将在社会中下层形成士的精神,而大夫们会被慢慢剥夺参闻国事的权力,圈子越来越小,威望越来越低。

“鲁国,乃至于整个九州诸侯旧贵族的掘墓人不是我,而是他们,是这些生机勃勃的士……”赵无恤只是一个历史进程的推动者,他想让那“士贵,王者不贵!”的战国士风提前到来。

就在赵无恤憧憬可以预见的未来时,厅堂的门却被人轻轻推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在是夏历二月末,春风徐徐,燕雀归巢,天气和羲温暖,但赵氏幕府的群臣之首却冷着脸寻上门来。

张孟谈已经褪下了毛皮坎肩,穿着朴素的厚布深衣,站在门口。

“臣失礼,但臣有一事,不得不当面问问主君!”

……

张孟谈让侍卫将门一关,褪下鞋履后趋行上堂,到了十步距离时欠身一拜,又直起身子,问了赵无恤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建立幕府后,主君便统辖了全鲁,但下臣却有一句话不得不问,事到如今,主君究竟是想留在鲁国做世卿?还是想回晋国继承赵氏的宗庙?”

张孟谈不得不严肃,纵观全局,为主君看清前路的危机,并提出自己的谋略,这就是他的任务。他恍然发觉,赵无恤的势力走到今天,已经站到了十字路口,左边是归晋,右边是留鲁,两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若是一心归晋,那就得将鲁国最大限度地动员起来,通过军功授田不断刺激鲁人的进取之心,等到整合完毕,能凑出三军远征数百里外时,便是赵无恤归晋讨伐范、中行之日!

若是准备留在鲁国,守着这片辛苦打下的基业传于子孙,就要徐徐图之,对贵族也得温和些,同时尽量在十年内韬光养晦,避免成为齐晋战争的牺牲品。

赵无恤放下手里的卷宗,抬头迎着张孟谈的目光,也接过了他的问题。

“孟谈,你我是不是很久没在一起言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一愣:“似是有许久了。”

宋国商丘那个小阁楼上,两人聊得多么尽兴啊,诸侯形势仿佛尽在掌中。但在那之后,他们却一头扎进了现实里,如何在鲁国求生存,如何鹊占鸠巢,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和志向。

只是人总在爬上山巅之后,才发觉还有更高的峰峦等着自己攀登。

“那今日你我便聊一聊罢,不是以君臣,而是以朋友。”无恤邀他坐下,问道:“孟谈觉得,你我走到今日这一步,就算够了?”

“自然不够。”

换了常人,或许会觉得把持国政的卿就是人臣之极了,但张孟谈却不这么认为。

一个中等邦国的执政而已,比起他为赵无恤,为赵氏设想的终点来说,差远了!

“助君成为大国上卿,再佐君如赵宣子一般为晋国兴霸业,这才是我的追求!”

他平日素来是个柔软和蔼的人,但言及志向,却意志刚毅。四年前他放弃在国内出仕的机会,毅然跑到宋国投靠一个人生无望的流亡卿子,这选择被无数人嘲笑,但现如今那些人都哑口无言。那场豪赌赢来了收获,但还不够,人总是在抵达终点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可以走得更远。

“善,那也是我的追求!“赵无恤掷地有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我已经能够立家,治一千乘之国。但离兴霸业,平天下尚遥不可及……想要兴霸,在鲁国这种小地方是很难做到的,它毕竟已经积贫积弱数百年了。北限于齐,南限于吴,只能在泗上小国里称孤道寡,这有何意思?对我来说,只有晋国,只有民风彪悍、有险有马的晋国,才是能争霸天下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国数百里山河,依然装不下赵无恤被后世见闻无限放大的野心。没错,只有晋国,才是席卷天下的舞台。不仅仅是物产和山川形势,他还吞噬了数不清的土地,积蓄了百年财富,培养了一批以兴霸为己任的士人,有了足够的底蕴和基础,若能完整的继承晋的遗产,赵无恤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他哪怕被魏赵韩一分为三,也能叫齐秦楚等强国为之侧目,倘若不分,又当如何?

更何况,赵无恤之所以急于归晋,还有个不能为外人道哉的原因。

女子二十而嫁,季嬴,在历史上赵简子将她嫁去代国,应该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吧?

……

听赵无恤吐诉志向,张孟谈松了一口气。

作为晋人,太行以西是宗庙所在,坟墓所处,他们这些僚臣自然是想回去的,赵无恤能居安而不忘危,富贵而不忘本,让他很是欣慰。

但既然如此,他们就面临抉择了。

“若有朝一日主君要归去,若中军佐百年之后主君要继承赵卿之位,一臣不能同时效忠二君,一卿不能同时宰执两国,届时鲁国要如何处置?”

这是春秋而不是战国,就像一女不能同时嫁给二夫一样,为臣者的委质效忠对象也被限制得死死的。即便到了战国,所谓的苏秦佩六国相印,其实只是管外交的副相而已,七雄之间顶多会玩换相的游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无恤却已经想好了一个偷梁换柱的解决之法,他指着与赵鞅的一封书信道:“其实你的问题,父亲也问过我,你可知我在信上是如何回答的?”

不等张孟谈说话,他就继续道:“我向父亲承诺,倘若父亲能成为上卿,只要我父子合谋,将西鲁五个县直接并入晋国,亦不难也!”

“这……”张孟谈咬了咬嘴唇,随即无奈地点头道:“的确是不难。”

晋侯应该会很开心,鲁侯如今已经是傀儡,他的意见无效,晋鲁两执政合力推动的决意,谁还能阻止?

鲁侯、孟氏、季氏若是听到这句话,恐怕会面容骇然。而柳下季,还有孔丘倘若知道赵无恤这打算,大概会气得跳脚,骂他狼子野心。

这时代某国大夫突然带着城邑投奔到邻国实属寻常,廪丘乌氏就干过,好几个东地大夫也是从莒国跑来的。但鲁国五县,三分之一的领土,三十余万民众,说割就割,而且还是执政带头卖国,古往今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鲁国的道德君子们肯定恨不能生食赵无恤之肉。

“那鲁国的其余部分呢?曲阜、东地这些地方,主君打算如何处置?”

张孟谈没有傻傻地问为何不将整个鲁国并入晋国,那根本不可能,至少这代人内不可能。晋国虽然灭了不少同姓国的社稷,但鲁国这种周公之封,千乘之国岂是说吞就吞的?别说鲁人不服,孟氏宁可投靠齐国,季氏也会在东地大夫中间鼓噪,恐怕到时候还会招致全天下的围攻……

秦、楚、齐,甚至是一心北上,将泰山以南视为势力范围的吴国,四大国联合附庸们来个九国伐晋,晋国虽强,也吃不消啊……何况内部还有六卿分立的问题,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解决。

无恤却胸有成竹:“这就是我设置幕府的原因了,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我当为晋卿,但鲁国的赵氏幕府却会继续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君的意思是……让赵氏的兄弟来做鲁国执政?”鲁国的世卿世禄尚未废除,所以赵大将军的职位自然可以让血亲继承。但张孟谈面露难色,若真如此,他是不赞成的。

“兄弟?”无恤一愣,是啊,他还是有兄弟的。

若不是旁人提及,他大概都想不起来赵氏伯仲叔三人是自己的便宜兄弟,他们与他关系一般,也就老实巴交的伯鲁还算不错。但平白无故,好容易打下的江山为何要便宜他?赵无恤可不是历史上优柔寡断的赵襄子,放着一堆儿子不传,却传位给伯鲁的孙子,结果把张孟谈为赵国规划的完美开局搞成了一手臭牌……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后事不忘,亦前事之师!那个赵襄子做错做差的事情,统统交给他来弥补吧!

他答道:“自然不是兄弟,而是我的子嗣……”

“子嗣?”今天与赵无恤谈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张孟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有件事还未告诉孟谈。”赵无恤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我的妾氏伯芈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医扁鹊诊脉说,当生男孩……”

ps:那啥,昨天点错把今天的一章发了,所以今天只有这章了,一整天都在汽车上,我也没法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赵无恤的家臣集团一直盼着主君能有子嗣,以安定人心。但赵无恤唯一的妾室却毫无动静,他们心里着急,甚至开始劝说赵无恤大肆纳妾,谁料上次劝说才过了没几天,就突然得到这样的喜讯。

张孟谈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祝贺道:“恭喜主君!”作为家臣他能安心了,作为朋友他也真心替赵无恤开心。

无恤笑道:“我或许能有一个庶长子了,孟谈也要努力才是,若是生下女儿,你我或能结一门亲事。”

换了寻常家臣,听到主君如此许诺还不得喜不胜收?但张孟谈却不是,他沉吟片刻后推辞了:“主君若是想让庶长子在鲁国继任大将军之职,让他娶鲁侯公女,亦或是孟氏、季氏之女更为合适。”

赵无恤有些无趣,张孟谈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冷静了,他摆了摆手:“且等他生下来,到了及冠的年纪再说不迟。”

伯芈有孕一事,赵无恤也是前些天才知道的,那种将为人父的欣喜和忐忑在心田混合,让他在高兴之余,也免不了为未来的子女考虑起来。

他可以预见,未来的自己必然是多子多孙的,如何安置这些子嗣,如何让他们在这个大争之世里为赵氏做出贡献?没有人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人人都要为宗族出力,这就是时代的法则!

既然知道自己将有子嗣,那对鲁国的处置便多了一个选择,就算他赵无恤带着五个县归晋为卿,在天下定于一前,老赵家在鲁国的分店也得名正言顺地开下去。不管新的大将军是三岁还是五岁,总之要将这个席位牢牢占住,有在晋国的赵鞅、赵无恤支持,被家臣们拱卫的小小赵安如磐石。

他是他的子嗣,身上流着天命玄鸟的血脉。

他是他的继业者,赵无恤深知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被排外的鲁人接纳,但一个在鲁国长大,从牙牙学语起就说鲁地方言,在曲阜学习礼乐,与鲁国士大夫交游的少年大将军呢?他会赢得鲁人的爱戴,是未来赵氏间接统治鲁国的媒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赵无恤能成功归晋,能够让赵氏入主新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因为赵无恤的出现,六卿矛盾激化,鲁与齐、卫的龌龊也越来越深。整个晋鲁大地已成为巨大的火药桶,只需要一个导火索就能触发,战争也许在明年,也许在后年。

“我还需要忍耐至少一次秋收……”若是让赵无恤选择,战争来的越晚越好,但敌人们不是提线偶,他们也会审时度势。

虽然归晋之路遥遥无期,但张孟谈却对此充满信心,只要将鲁国整合完毕,东西二赵合力,打穿卫国,与晋国本土相连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还有宋、曹友邦相助。不管晋国内部怎样,至少在国外,形势会越来越偏向己方。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所以他末了还关切地问道:“若主君日后在晋国做上卿,是否也要推行幕府制度?”

“在晋国,大可不必如此。”

知道未来大势的赵无恤对张孟谈分析道:“诸侯与诸侯地域不同,风俗不同。鲁国从伯禽开始就讲究亲亲尊尊,实行公族政治,注重宗法礼仪。现如今虽然礼乐崩坏,但仍然是宗法封建制的衰退阶段,卿大夫力量尚强,在民间的影响也很难消除。”

虽然士人不断涌出,军功地主也开始萌芽,但想要将这种社会结构消解,还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

“而晋国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在戎狄环绕间发展出了独特的国情民风,又经历了曲沃代翼,献公屠灭公族的事件,于是公族衰落,六卿强势。六卿内部已经开始化家为国,大夫和家臣渐渐不再世袭,而是任用士人为吏,风气较鲁国自由进取,刑法、县制、州兵、爰田、养士,各项改制也比鲁国深刻,可谓是宗法封建制的消亡阶段。”

张孟谈道:“我明白了,主君推行的幕府政治,是根据鲁国国情制定的。行于鲁者,不一定能行于晋,若能宰执晋国,只需要在全国彻底推行县制即可,是这样么?”

无恤笑道:“知我者,孟谈也!”

赵无恤笃定,这套幕府制度,根本没必要在晋国推行,鲁是他跻身乱世的踏板,晋却是春秋霸业决一胜负的舞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迟早会化为一国,集权的一国!否则,就只有四分五裂一途,没有中间选项!

赵无恤将有子嗣一事,在他的有心宣扬下传遍了幕府内部,接下来几天,赵氏家臣都喜气洋洋的。直到一个昏暗欲雨的清晨,在幕府就职的孔门弟子们似乎是受天气影响,脸上突然多了一丝阴郁。

他们匆匆来到官署,又纷纷告假离开。

公西赤刚从悶宫出来,连礼服都来不及脱,就直接打马奔去;子贡交待完公务,这才亲自驾车,车舆里坐着两个满脸焦虑的同门;为大将军养鸽子的公治长沾着一身鸟毛从园囿里出来,身后一群鸽子鸣叫着跟随;而刚巡视春耕归来的大农丞樊须红着眼,连水也来不及喝一口,就步行跑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要去费邑上任县令的宰予满腹心事地走进大将军府求见赵无恤,将此消息告汇报了他。

“主君,夫子他要走了……”

……

他的家宅在内城一处里巷深处,在战乱里幸免于难,它面南朝北,院落不大,黄土为墙,足见主人的清贫。这日清晨,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戴着斗笠,手持枯黄竹杖的老者走出门,轻轻阖上里屋的门。

院子里有三间屋舍,往年被求学的弟子们住的满满当当,清晨时诵读礼乐的声音会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唤醒里闾的合唱。如今却人去屋空,没几人居住,弟子们大多被大将军幕府征辟去做基层小吏了。

角落中有菜圃,却没洒下新的菜籽,有鸡莳,里面却仅剩一堆鸡毛和粪便。已经没有管这些东西了,这几个月,他的起居都是弟子颜回照料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陬邑,那里有食田,有尊重他的邻里,还有几名弟子帮衬着,所以不必担忧。

再推门入里巷,一辆两马驾辕的马车等在这儿,颜回腰上别着喝水的瓢,一手捏着竹简,就着晨曦,另一只手则在轻轻抚摸马儿,安抚它的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脸虬髯的子路站在旁边,他身上背着行李,腰间别着剑,发现夫子终于出来后,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夫子,要走了么?今日天气不佳,要不要缓几日,等春雨停歇?”

孔丘回头看了看彻底空无一人的家,又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一丝不舍和动摇:“不必了,走罢。”

……

他杜门不出,苦苦思索了数月,直到开春后才若有所悟。在去意已决后,他特地把整个鲁城绕了一圈。

他在城楼上眺望曲阜,这座五百年古城经历了多少风和雨,里闾里的古井,斑驳的夯土墙角,城门上的钝器劈砍痕迹,童子们玩闹的市坊……

孔丘喜欢这座由周公选定,伯禽建造的都邑。

外人看到的是鲁城的狭隘,鲁人的小器,但生活时间长了,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厚重的礼乐和冷暖不一的人情味。

孔丘祖上虽然是宋人,却早已扎根于鲁邦,他虽然来自陬邑,却已经将曲阜当成了自己的故乡。

现如今,孔丘却要走了,再度离开这座生活了数十年的都邑,离开他熟悉的家……

不,不再熟悉了,几月未出门,孔丘赫然发现,这座都邑已经有了诸多改变,变得他认不出来。

清晨时分的曲阜早已醒来,最为热闹的是东西两市,朝时而市,以各地商贾为主。在子贡对商业的扶持下,从曹国、宋国、晋国甚至是吴国流通来的货物数量更大,种类更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去鲁国行政混乱,国君没有权威,三桓也没有意识,所以没有自己的铸币,市面上普遍以两串十个的海贝为“一朋”来进行交易,亦或是用刀币。然而无论是刀币还是海贝,都是齐国出产的,相当于鲁国的经济被齐国死死扼住,还损失了不少货币交换的差价,子贡每每想提及,都痛心疾首。

如今可好了,商贾们不再让隶臣背着大箩筐贝币来交易,而用上了在西鲁流通的赵氏圆钱。它外圆内方,既美观,又实用,而且有不同的面额适应不同场合,在幕府的强制推动下,迅速将齐刀币淘汰出曲阜,传遍鲁国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除了热闹的两市外,因为天气缘故,其余地方却没什么人走动,只有执勤的兵卒在墙垣上警惕地观察着城里的一举一动。自打赵无恤入主曲阜后,一群操西鄙口音的邑卒便接管了曲阜各门的防务,骑从在街上巡逻,以至于治安出奇的好。而宫中更是换上了精锐武卒,他们名为赵无恤献给鲁侯的宫甲,实则却是挟持国君的杀手锏。

过去趾高气扬,乘广车,穿鲁缟,戴高冠的大夫们在街头已经很难看到,取而代之的人行色匆匆的黑衣黑帽小吏。他们不是公家的人,而是幕府僚吏,领着俸禄,接管了大夫们的工作。

僚吏们出入于各个官署,在城门口贴上纸做的告示,大将军府这几个月来不断颁布新的命令,什么县制,什么亭驿,什么成文法,什么军功授田……新事物一件接着一件,前两者孔丘不反对,但后两项,与孔丘的信念违背,尤其是所谓的军功授田,他知道这意味着井田再也不可能在鲁国复兴了。

在孔丘看来,赵无恤创造的好处,远远不足以抵消他带来的“坏处”,鲁国人将得到短暂的利,却失去了长久的礼义。

“当初我为何会觉得赵无恤是吾道中人呢?实际上,他与他那铸刑鼎的父亲一样,都是倾向于严刑峻法,僭越礼仪的功利之君……”

总之,望着曲阜的变化,孔丘知道,支撑他留在这里的礼乐已经彻底崩塌了,这个国家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这是全新的鲁国,已经用不到他这个旧觚了。

还是离开吧,去更广阔的天地里,或许有机会寻找道的真谛,礼的本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带着这种心思,师徒三人驶过大道,出了内城,然而外郭熟悉的旧景却丝毫未逊。

“夫子……”子路望着曾带着师兄弟们来畅饮的那处酒肆旗帜,回头问道:“真的不通知子贡、子有他们么?”

“不必了……”孔丘轻声应了一句,随后将目光偏向了那株老槐树。

往常清晨鸡鸣响起时,他会带着弟子们去大槐树下设坛讲学,而国人们会在旁围观,少数人带着进学的心思,多数人只是看看热闹。

“仲尼又来了。”他们会笑呵呵地打趣。“今天要讲礼还是说仁?”

孔子只是笑笑不说话,继续自己的说教。当十几年如一日后,那些曾经看不起孔丘身份,鄙夷他能耐的人都成了父辈,他们却无不恭敬地将子弟送到孔子的门外,献上束脩,然后吩咐自家后生道:

“跟夫子好好学!”

少正卯虽然讲学,却只收大夫之家和上士的子弟,但孔丘却有教无类。其实向他求问的大夫子弟只是少数,反倒是那些穷困潦倒的黎庶眼睛雪亮,认认真真地旁听,不久后也努力劳动,凑齐了束脩登门求学。

冉雍,颜回等人,就是其中佼佼者。

他的弟子里,多数人出身贫寒,有的是耕地的农人,有的是商贾小贩,有的是居于陋巷的无业游民,有的是快意恩仇的轻侠恶少年。无论身份高低,无论家世显赫,进了他们门下,都是平等的弟子!

教儿子什么,他就会教弟子们什么,他们相当于孔子的半子,是他的继业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这次远行,孔丘只打算带上子路、颜回二人,其余弟子统统都没通知。

他们有他们的事业,许多人求学不是为了追求礼乐和仁义的真谛,而是谋求出仕。孔丘喜欢成人之美,不愿成人之恶,何苦逼迫弟子们在师长和主君间做出抉择呢?

带着这种心思,孔丘最后到了外郭东门。

外郭大门早已开启,在验证传符后,马车缓缓驶出,守门的有司似乎认识孔丘,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了颜回未戴冠的发髻上,落到了子路握剑的手上,也落到了孔丘微微仰起的面孔上。

“下雨了……”

雨水稀稀疏疏落下,师徒三人虽然戴上了斗笠,依旧有些狼狈,他们就像三只被驱离屋檐,的丧家犬、落汤鸡。

孔丘的心里满是阴霾。

失败者啊,我是一个失败者……他能听到心里雷鸣般的慨叹。

为人臣,他没能帮助前后两代鲁君振兴国政,却天真地处理政事,最终给了窃国大盗可乘之机。为人夫,他半生都在外奔波,没能让妻子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屋内但闻机杼声,却没听到老妻抱怨过半句。为人父,他也没能好好陪伴一双儿女,儿子好歹成家,虽然学业不精,但守着几顷士田,好歹能养活家中,维系孔氏血脉了。只是女儿已到及笄之年,却还没来得及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把要求缩小到自身,他年十五便开始苦修周礼,又花了三十载上下求索,到头来却一事无成,落得一场空。最后无奈远行,竟无一人相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悲,真是可悲!

然而,当马车彻底驶过城门洞后,身后突然想起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声。

“夫子……”

子路颜回没有听见,而孔丘也没回头,这是幻听,这是来自过去,绵延不止的回忆,来自弟子们身形相促的课堂,来自他孜孜不倦的教诲。

“夫子。”声音又清晰了几分,伴随着一连串踩踏雨水的脚步声。

不是幻听。

马车停了,而孔子那被雨水打湿的宽厚肩膀也微微一震。

无数双膝盖齐齐跪在城门外泥泞的道路上,伴随着一声竭尽全力的呐喊。

“夫子!”

一回头,足足数十人稽首在地,他们是孔丘的弟子,他的继业者们。

孔子卷须后露出了一丝笑,笑得不顾礼仪,露出了牙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错,我是个失败者,但或许,唯有作为老师,自己做的还不算失败……

……

“夫子,弟子们来了!”一众弟子纷纷涌上前来。

孔丘的目光望向了在人群最后面的曾点,他任由身上被雨水打湿,却只顾抱着怀里的琴瑟怕它淋着,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疼爱。这个年纪最大的弟子豁达而不受拘束,消息却最为灵通,得知自己将要离开,并把此事告知诸弟子者,一定是他。

他的门下,受业身通者数十人,皆异能之士也。他们半数集中在曲阜,不管是在赵氏幕府里出仕的,还是和孔丘、子路一样在赵无恤入主曲阜后便保持白身的,统统来了。

那些在幕府就职的弟子以掌管鲁国外交、货殖两项重任的子贡为首,子贡得知夫子要走,如同晴天霹雳。

他本是卫国的商贾鄙人,或许一辈子就局限在商路上的行商了,但一次途经曲阜,却深深被孔子的讲学吸引了。夫子教导了他,告诉他,即便身份卑微,却依然要做一个骄傲的士,纵然与贩夫走卒为伍,却依然要有一颗上进的心。他的志向开始萌芽,没有夫子启迪,就没有今天的他。

子贡心中有愧,便当先一步过来作鞠道:“夫子,请不要走!”

“我,我去请求大将军征辟夫子,尊为国老!参闻国政!还望夫子不要走!”公西华也不住地用宽袖擦脸,不知是在擦泪还是擦雨水。

他家也是贫贱的乡野之人,年幼的他因为亲戚冉求的缘故,被夫子收为弟子,从此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夫子将礼乐,将宗庙之事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他,在早早离家的公西赤看来,夫子,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须……须也不愿夫子离开。”樊须是个朴实的农夫子弟,平素唯独爱好种田和种菜,因为木讷,不够聪明,平素发问总是显得粗鄙而小家子气,不受夫子赏识。但在老实的樊须看来,夫子是一个严师,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他依靠学到的识文断字,以及一直努力修习的耕作之法,成了赵无恤的劝农吏,如今更是成了大农丞,主管鲁国的春耕秋收。地位不可谓不高,权力不可谓不大,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和双膝都在泥水里,拦着车轮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孔子望着弟子们殷切的目光,每一个弟子,都与他有一段故事,有一段羁绊。他们爱他,就如同他爱他们一样。

他感动之余,却笑着摇了摇头,下车将一众弟子一一扶起来:“赐、赤、须,不要再劝了,就算留下,也只能做供奉在庙宇里的摆设,我非走不可。”

见夫子坚持要走,穿着单衣就从家里跑出来的陈国人公良孺咬牙切齿,颇有些埋怨地看了子贡、公西华、樊须等人一眼。

“都怪赵无恤!”

……

“都怪赵无恤!是他逼走了夫子!”公良孺愤然说道。

没错,都怪赵无恤!

不少没有出仕的弟子,如闵子骞,冉耕,冉雍等也如此认为。夫子本来都当上大宗伯,当上代相主持国政了,若是堕四都之策能顺利推行下去,则鲁国便能摆脱卿大夫专权的过去,在夫子指引下,在一众师兄弟辅佐下一步步走向大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此,则夫子复兴周礼的理想便能实现!

如此,则鲁国可一变而至于道!

可惜,这一切,却在济水边被赵无恤那曲乏善可陈的瑟音破坏了。他以武力夺取胜利果实,窃取了曲阜朝堂的国政,让党羽遍布鲁国,什么幕府,什么大将军,什么县制,统统是挟国君以令鲁国的借口,礼乐崩坏殆尽矣!

夫子之道不行,可不是该怪他,怪你们这些不分好坏,助纣为虐的人?

他们没有当面说出,但那充满谴责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往子贡等人身上捅去,连被迫出仕的公治长也不例外。

“汝等休要移怨于他人……”

孔丘如是说:”子贡等人无错,甚至是赵小君子,站在他的角度也无错。甚至可以说,他对吾辈已经仁至义尽了,在公山不狃的兵刃面前救下了我。他当上新执政后也没有丝毫怠慢,腊祭日时,还送了块上好的祭肉来……“

他将目光投向曾陷于囹圄的公治长:“子长杀人一案,本是羞辱我,将我彻底打倒的机会,但赵将军却没这么做,何等的优雅,何等的大度啊……”

孔丘最清楚不过,赵无恤对他的态度,是既不赶,也不留。

“我之所以要走,是因为吾道不行,只能乘桴浮于海。我第一次离开鲁国是这样,推辞了齐侯食田也是这样,如今再度离开鲁城亦是如此。但我不会怨恨赵将军个人,汝等也休要归怨于在幕府里出仕的众弟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罢,孔子再度蹬车,让颜回继续驱车离开。

众弟子纷纷再度稽首挽留,唯独曾无罪受刑而致身残,为人谦和的漆雕开因为腿疾无法跪下,在原宪的搀扶下,他突然大声呼吁道:“既然夫子不愿留,那吾等跟着走便是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弟子们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纷纷出言附和。

孔子一时间欣慰却又无奈,“汝等皆有才干,在幕府能找到好的差事,可跟着我,却要抛弃妻子,背井离乡……”

他知道的,他再清楚不过了,前方没有平坦的道路,没有富贵的生活,唯有大野苍茫。

“何苦如此,汝等会后悔的……”

“不,绝不!”曾点在雨丝中鼓起了瑟,迈步走向前来,他还有年幼的儿子,还有在南武城生活的家人。

“夫子是形,弟子是影,我愿追随夫子,至于后悔?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一向贫贱却看不起富贵者的原宪也大声说道:“没错,既然鲁国容不下一张安静的案几,天地之大,难道处处都是为富不仁的国度么?要走,吾等一起走就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若和子思原宪的字,不是孔子的孙辈子思,还有子皙说的没错,夫子在哪,吾等的课堂就在哪,礼乐的希望就在哪!”公良孺愤而起之,快步跟上孔丘的马车。

“我去!”

“我也同去!”

守卫城门的武卒军吏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原本看似来挽留送别的一群孔丘弟子,却一个个要一起远行了?他们衣着单薄,未带行囊,有的人甚至是没穿鞋履就跑出来的,在这雨天里也能上路?真是疯了!

没错,是疯了,孔门弟子陷入了一种受迫害幻想症的疯狂之中,他们簇拥着孔子,推车的推车,清道的清道,三人行顿时变成了师生集体出游。

这些弟子们啊……孔子唯有在车上对他们重重一拜。

他不说话了,否则,恐怕会哽咽失声的……

公良孺,漆雕开,原宪等人乐呵呵地簇拥在马车周围,与子路说笑起来,做出抉择后,他们头顶仿佛云消雾散,但随即,他们又冷冷地看向了脚步有些犹豫的子贡、公西华、宰予、樊须等人。

“汝等是要追随夫子而去,还是留在这里,做赵无恤的鹰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公良孺,漆雕开,原宪等人在雨水里冷冷注视着子贡、窦须等同门。

“汝等是要追随夫子而去,还是留在这里,做赵无恤的鹰犬?”

他们将追随夫子离开视为唯一正确的道路,所以也将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扔在了同门的面前。

若你们对夫子足够爱戴,那就乖乖过来;若不愿,那就是对夫子之道的背叛!

公西赤惊恐地看着面容冷酷的同门师兄弟们,他回顾左右的子贡和樊须,却见他俩齐齐愣住了,樊须捏紧了拳,子贡也呆立不动。

事情发生的太快,而这条此与彼疆的界线也划的太快了。

若是换了从前,公西赤一定会亦步亦趋,可在赵无恤幕府里摸爬滚打数年后,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听话的少年了。

那么,该怎么选呢?

就在众人犹豫的时候,一直将身体隐藏在众人身后的宰予却猛地跪地,在泥地里啪啪啪三稽首:“夫子,诸位师兄弟,恕予不能相随!”

他随即起身,将深衣上的泥水一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子贡等人,转身就走。

孔子不言,宰予的离去在他意料之中,而漆雕开则朝宰予的背影唾了一口,骂道:“叛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宰予是第一个彻底投靠赵无恤的孔门弟子,他继任中都宰,却没有继承孔子之道,而是改用赵无恤那一套,甚至公然对孔子说,赵氏之法优于所以的周公之礼!

这不是叛逆之徒,不是反复小人,还能是什么?

宰予猛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愤怒的漆雕开,眼睛里满是平静,你这个受刑的残人,又哪能懂得我的志向?

他冷笑着回应道:“子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之,亦勿施于人!夫子大恩我难以回报,但汝等想要用这逼我放弃一切?恕我难以从命,告辞了!”

公西赤看了一眼潇洒远去的宰予,心里羡慕不已,宰予一直以来就是个功利的人,他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颇得大将军赏识,如今将得到汶县县令一职,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他是不会放弃的,所以才能如此果断。

而公西赤呢?他也着迷于高官俸禄,沉溺于肥马和轻裘,以及身穿礼服时众人景仰的目光中,是去是留,意难决也。

就在这时,樊须也突然下拜稽首。

“夫子,我也不能相随!”

……

这让所有孔门弟子瞪大了眼,樊须一直老实巴交,夫子让做啥就做啥,在听了“我不如老农,我不如老圃”的气话后,竟真去请教农夫和灌园人。

就是这样一个夫子河师兄弟们说啥就做啥的人,居然当众拒绝追随夫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春耕尚未完全结束,粟稻开始抽苗,李子园要施肥防虫,冬麦开始发黄准备收割。代田法要推广到梁父、鲁县、费县去,洙泗流域要建造龙骨水车,开挖沟渠……我……我是大农丞,不能抛下鲁国的农夫农妇……”

这是樊迟的解释,在众人听起来却像是狡辩一般,那些下贱的劳力者,他们比夫子还重要么?

这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若真让樊迟选择……

没错,百万黎庶,芸芸众生,在农事上为他们找到能饱食活命的法子,这件事情,已经比追随在夫子身边做一个挨训的徒弟更重要了!

孔子望着跪倒在地的朴实弟子,内心没有愤怒,反倒生出一丝惭愧来,他本性最淳厚,自己是不是待他太过苛刻了?

他还是没说话,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原宪咬牙切齿地看着樊迟。

“小人哉,樊迟也!你不跟着去,就好好为赵无恤种地去吧!”

没错,这又是一个叛徒。

“那子华,你呢?”终于轮到公西赤了,他也躲不过去。

“我……我恐怕也不能相随……”公西赤硬着头皮,做了和樊须一模一样的事情。

“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冉耕冉雍目视公西赤,眼睛里充满责备,他们是他的远亲,也是带他入孔门的引路人,在他们看来,这个小弟弟应该乖顺地过来才对。

公西赤看向师兄们,看向夫子,是樊须的选择给了他拒绝的勇气,但事后却奋力解释道:“我只是认为,君子当和而不同!”

一语惊醒梦中人,最尊敬孔子,在留下和跟上去中间犹豫不决的子贡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在这个时代,“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是指一种有差别的、多样性统一,因而有别于“同”。

比如烹调,必须使酸、甜、苦、辣、咸调合在一起,达到一种五味俱全、味在咸酸之外的境界,才能算是上等佳肴;比如音乐,必须将宫、商、角、徾、羽配合在一起,达到一种五音共鸣、声在宫商之外的境界,才能算是上等美乐:反之,如果好咸者一味放盐,好酸者拼命倒醋,爱宫者排斥商、角,喜商者不用羽、徾,其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因此,晏婴早就说过:“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专一,谁能听之?”

到了孔丘之时,针对这一问题,也教导弟子们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君子可以与他周围的人保持和谐融洽的关系,但他对待任何事情都必须经过自己大脑的独立思考,从来不愿人云亦云,盲目附和。

子贡意识到,夫子正是希望他们做这样的人!

但小人则没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只求与别人完全一致。

或者,是别人要与他们完全一致,己之所欲,亦要强行施于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是夫子出言让他们追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跟上去,但对面那几人将自己视为身洁志高的,被赵氏幕府迫害的达士,甚至不顾孔子的意愿,就试图绑架所有孔门中人。

究竟谁才是小人?

子贡迈步而出,挡在了被众人所指的樊须,公西赤面前。

“夫子,你真的想让吾等随你一同离去么?”

孔丘这时候才终于出言,他心里多么希望所有弟子都能和从前一样,在膝下认真地听他授课啊,但他却在车上摇了摇头:“我不会强人之所难。”

“夫子!”漆雕开、原宪大急,夫子你咬定牙关让那几人跟随的话,他们多半会跟来的,到时候赵无恤便少了许多安定鲁国的助力,也能出他们的心头之气。

夫子啊夫子,你何必对这些叛徒如此仁义,如此大度?

就在这时,却听子贡说道:“好,既然如此,那吾等便跟夫子一起走!”

樊须惶恐,公西赤震惊,他们话都说出口了,再继续跟着去,叫他们如何自处?

但子贡已经做出了决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将一左一右跪着的樊须和公西赤拉起来,对孔子说道:“赐不孝,有重担在身,不能轻易言去,只能十里相送夫子了!”

……

神不合,貌亦离,孔门弟子们各怀心事地跟着夫子的马车,缓缓向东驶去。

樊须和公西赤,以及那些在幕府里做僚吏的弟子还有些尴尬,但他们首领端木赐却不顾公良孺,漆雕开的脸色,一直为夫子拉着马笼头。

他沉默良久后,突然轻声问道:“夫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弟子有惑,则必有问,但说无妨。”孔子似乎把这次分裂之旅当成了普通的出游,面色如常。

“假若有一个人,他能给民众许多好处,还能博济大众,这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仁么?”

此刻天气已经放晴,孔丘注视着透出阳光的蓝天,缓缓答道:“非但是仁人,简直是个圣人了,这样的事情,就连尧、舜尚且难以做到,何况如今是礼乐崩坏的季世?”

子贡止步,说道:“那么在我心里,赵大将军就是这样的仁人。在晋国下宫时如此,到了宋曹时如此,入西鲁,入曲阜后更是如此。我能感受得到,他虽然出身卿族,却颇知底层的辛酸,也是真心地对民众好。或许在得国的途径上有些不正,或许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会违背一些礼仪,但我坚信他会让鲁国变得更好。弟子不才,想辅佐一位圣贤之君出来!”

“赵无恤也能算仁人,也能做圣君?真是莫大的笑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门弟子们嘿然,多数人对此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赵无恤已经是和华督、庆父、崔杼、庆封一样的万恶权臣了。孔丘也目光复杂地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不认可,叫有心替赵无恤申辩的子贡心里发虚。

不知不觉,东郊的十里亭舍到了,亭长捏着棍棒,带着亭卒拦在路上,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大串出游的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子贡停步,伏在车舆下哭泣道:“夫子,弟子只能送到这了,我与子华、子迟他们要留下来,不是为了那点高官厚禄。而是因为鲁国的朝堂中能少夫子的身影,却不能少夫子的仁义之思。夫子,你的大道还未死去,只是蛰伏,弟子们会将夫子之道潜移默化地融入到新的鲁国内部,等你再回到曲阜时,定能看到一个兴旺繁荣的鲁邦!”

孔子还是没回答,也不知是信与不信。子贡有些失落地招呼樊须,公西赤,公治长等人就要折返回去。

没错,雏鸟总要长大,幼雁迟早高飞,他们羽翼已丰,是离开夫子膝下,去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时候了!

孔子因为时代和身份的限制,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到鲁君能够振作上,甚至不惜和三桓妥协。但子贡等弟子却有更大的选择,他们最终选择了赵无恤作为主君,作为发挥才干,寄托希望之人。

就在这时,却听孔子在车上大声说道:“我说过,君子不器,赐,这一点汝没能做到!”

……

君子不器?子贡心中苦笑不已,谁能轻易做到呢?

他本以为这是夫子在失望,在责备,但一回头,却见夫子在对他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赐,你虽未能做到‘不器’,但我已知道你是什么器了……”

孔丘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瑚琏啊……”

子贡一愣,其他人也一愣,他们纷纷回味着这句话,夫子究竟是褒是贬?

瑚琏,是宗里庙盛黍稷的。但是它绝非一般的盛食器,而是上至周王、诸侯,下至卿大夫都推崇的礼器。瑚琏可置于大堂之上、宗庙之中、黄泉之下,它超绝华美、实有大用,可以和鼎相配使用,只是尊贵稍次。

孔子以瑚琏比子贡,是说子贡对于国家社稷乃是大器。他具有超才,能得到赵氏幕府重用,且个人操行容重厚德。

这评价之高之精之美之妙,在获孔子评价的众弟子中堪称独一无二!

不仅是将子贡视为叛徒、反复小人的漆雕开、原宪等人惊呆了,子贡也愣了半响,这才快步跟到夫子身侧,郑重一拜。“赐!谢夫子之评,我一定会做一尊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瑚琏!”

子贡心中大受安慰,至少他知道了,夫子没怪他,开朗的颜回没怪他,豪迈的子路没怪他,豁达的曾点也没怪他。

看着夫子坦荡荡的脸庞,他咬了咬牙,在孔子耳边低声说道:“弟子也会为孔门在鲁国,在赵氏幕府统治下找到生存之道,故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夫子允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送别者们义无返顾地回去了,虽然他们得到了孔子的原谅,但公良孺对子贡等人成见已深,接下来的路上还不在住地嘟囔道:

“夫子这是第二次放子贡离开了,真的需要如此么?为政者用卑劣手段来对付夫子,夫子何必一次又一次地豁达宽容……”

最懂孔子的颜回打断了他的抱怨:“子正,夫子之道,不过忠恕二字,二三子还得多多体会才行。”

“没错,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仅此而已……”孔丘亦如此作答,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有子贡、子华替赵氏做事,有他们坚持仁与义,幕府在鲁国的施政也会保留几分底线……何况汝等随我出国,可曾想过留在鲁国的家眷怎么办?”

雨又开始下了,孔丘目光扫过车旁众人,让其中不少弟子都心里犯虚。

他们中入学早的人多已成婚,且生有子嗣,比如曾点就有个五六岁的儿子。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家产,因为不愿在幕府里供职,也没有固定的俸禄,并无积蓄。一句为了夫子,为了理想,甩甩手说走就走了,让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人如何维生?

子路首先表态:“我乃卫人,孤身一人在鲁,夫子就算乘桴浮于海,我也要跟着去!”

颜回也早就想好了:“我早已与父亲商量好了,我父子二人皆师事夫子,我二人分工,父亲在家照料族人,我则跟着夫子远行,照料夫子。”

“我父我弟还能力田,我母也能织布,当不至于饿死……”漆雕开,原宪等一穷二白的人是最支持孔门所有弟子一起跟随夫子离鲁的,这时候也不免犹豫片刻,却咬着牙,狠心说了这么一句。

孔丘斥责他们道:“糊涂!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不强迫汝等回去,但家中总得有人安顿!这些事汝等可能没想周全,但只要子贡在鲁,则汝等家人都能受他照应。何况我道之将行也与,命也;我道之将废也与,命也!怪不得任何人,人各有志,就不要再非难他们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弟子想到自己之前才唾骂子贡等人,可自己一抹嘴走了,却留下家人让子贡来照顾,只觉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不是滋味。

“那是他该做的!”不过也有厚脸皮的人心里如此想,觉得这是子贡在“赎罪”,心里也就平衡多了。

孔子没有注意各怀心思的弟子们,他的心思在不知凶险的前路,和那处在陬邑的老家间摇摆。

去矣,去矣,子贡承诺过的,不但会照料好弟子们的家眷,也会安顿好他的妻小。

这场三月份的春雨席卷了半个鲁国,曲阜的天空中密布如铅般沉重的乌云,伴随着恐怖的雷鸣,就在这么一个天气里,孔子开始了他命中注定的那场远行……

……

也是这一日开始,从曲阜东郊的十里亭开始,无论孔子怎么规劝,孔门弟子中都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裂。

冉耕、冉雍、闵子骞、公良孺、漆雕开,原宪等人追随孔丘而去,渐渐地,他们抱成一团,自称“君子儒”,亦或是“圣贤的追随者”。这些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空谈如何行仁义,修德行,别无长处。

而子贡、冉求、宰予、樊须、公西赤、公治长等留在赵氏幕府里供职者,则被“君子儒”们唾骂为“小人儒”,视为卑躬屈膝投靠强权的背叛者。但实际上,他们各有所长,皆对现实有所贡献,子贡行商,冉求知兵,宰予为政,位列赵氏功臣前列。公西赤解读甲骨上的文字,征三代礼仪,成了一代古文大家,公治长也替赵氏养出了屡立奇功的信鸽……

至于樊须,更是了不得,他和儒家分离,开创了农家一派,死后被全鲁农夫供奉在家,几乎取代后稷,成了农神的代名词……

此外,颜回、子路、曾点及其子曾参却又另成一派,他们自视为孔门的正统继承者,既不认同供奉孔子偶像的异端“君子儒”,也不认可步入朝堂的“小人儒”。不同于坚持“述而不作”,其实是根本写不出作品,只会空谈的“君子儒”,颜氏儒和曾氏儒都有许多专著留世,是后人窥视孔门思想的一扇窗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便是孔门“先进弟子”们的分流,至于后学弟子们,那又是后话了……

……

雨还在稀稀疏疏地下,仿佛没完没了,行人早已避入屋檐下。

但鲁城外郭东门的城楼上,数名身穿黑色官服的幕府僚吏和军士却在雨中凝立着,任凭春风细雨吹打,他们的身体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钉死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被他们拱卫在中央,却又谨慎地保持距离的,是城墙边上的两顶黑伞。

伞是这半年才出现的新事物,传闻此物是赵大将军随口一提,而年不过十三的公输班便以手工削制的竹条做伞架,以涂刷天然防水桐油的皮棉纸做伞面,制成了此物。自此以后,除了有华盖相随的贵族,士和庶民也能打着伞在雨天出行了。一时间,鲁国又多了一种能出口到曹、宋、晋的特产,迁到曲阜的工匠坊再立一功,纸张也从单纯的消费品变成了可再加工的材料。

如今,这两顶伞一把大,一把小,已雨中静立良久,也不知道是在送人,还是在等人。

当子贡等人坐着亭驿的马车回到鲁城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左边撑着小伞的言偃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总算是回来了,方才子贡等人稽首后跟着走了,我还以为会一去不复返。”

另一把大伞则是穆夏替赵无恤撑着,他们等了有好一会了,从孔子出门,到子贡守信归来,数十名孔门子弟稽首挽留,疯了一般舍命相随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无恤一直面无表情,直到此时才笑道:“我就知道,子贡、子迟他们不会负我……”

从在晋国人市的初识起,子贡跟了他快五年了,五年来赵无恤可没少花心思笼络这位商界奇才,外交妙手。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只是小意思,更多地,是赵无恤向对礼乐本就不太感冒的子贡灌输自己的理念,并且向他展示实现理想的可能性……

孔门的知识多半是“载于空言”,在幕府下做事,却是真正的“行事之深切著明”。

当一切都水到渠成后,就看子贡能不能迈出那道坎,做出他自己的选择了。

所幸,他没让赵无恤失望,带着一众僚吏回来了。

言偃心中佩服,不过也有疑惑。

“大将军对季氏、孟氏、叔孙三桓,都处置果断,但我不明白的是,面对无官职,无兵卒,仅有一个空名在身的孔子,大将军却显得很优雅,很宽容,这是为何……”

赵无恤自嘲一笑,他也注意到了,岂止是宽厚优雅,简直是畏手畏脚了。但恐怕任何一个人回到这时代,面对给后世中国人精神性格塑造造成巨大影响的孔夫子,待他与待别人,总有点不一样吧。这就好比回到民国的北大图书馆,看到被扫地出门的太祖,谁能把那个年轻人不当回事?平常待之?

后世崇敬孔子的人少,非议痛恨他的人却很多,仿佛千百年来罪过都是这个死老头造成的。然后那些人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们那充满愤怒和不屑的情绪深处,未尝不是孔夫子影响的孑留造成的?

何况现如今,孔子只是个失势的在野之人,已经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了。他想维护复兴周礼,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传授私学,拉动了士的崛起,而这些士,他们有活跃的思想,有敢为人先的意志,恰恰是埋葬周礼的人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许孔子一开始就没搞明白,他的使命不是什么克己复礼,而是以特殊的方式结束这个时代!

周公、伯禽的时代已经被历史埋葬,礼乐的时代已经被贵族自己破坏殆尽,孔子的时代还没开始,就被赵无恤一脚踩来,戛然而止了。

孔子,是一个属于旧时代的觚,在赵无恤的新格局里没有位置!

往后的鲁国,是幕府的时代,是赵氏的时代,是士的时代!

……

赵无恤亲眼送走了鲁国的过去,却还得开创这个陈旧邦国的未来。他不再想,挥了挥手,让穆夏撑伞送他下城楼去,今天在这浪费了大半日,还有要紧事得做呢。

“若是子贡等人一去不返,大将军会怎么做?”言偃追上来,又问了一句。

赵无恤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东郊那边早已有一小队骑兵冒雨等待,若是赵无恤想得到的那几人一去不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孔门一行统统围住,逼他们回来,反抗者,格杀勿论!

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这才是赵无恤一直以来做事的准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言偃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问了,这位赵大将军的威势,连吴国太子也望尘莫及。他不知道的是,若非受赵无恤影响,他现在早已拜入孔门之下,也是堕三都失败后远行弟子中的一员。

赵无恤不再吓唬命运和思想都与历史上大不相同的言偃,也不再看在城门外下车,朝着东边长鞠不起的子贡一行。他的目光从城楼上掠过,投入远处春雨中重重叠叠的街巷。

“子游,那位吴国锻师,到了么?”

“到了!”

言偃这几个月一直在负责此事,负责培训通吴语的小吏,并作为那个锻剑师的转译。

虽然他是吴国人,早已习惯了吴越风俗,但事先也没想到,那位赵无恤托邢敖在吴地秘密找来的锻剑师,居然是个满面雕纹的女子!

“到了就好,她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这几个月让桃丘的采矿、冶铁等工艺突飞猛进,我要亲自见见她,褒奖勉励一番。”

赵无恤与那位锻剑师只在商丘短短一唔,随后就让她去桃丘了。她当时还不会说中夏语言,满口的吴越口语,介绍自己时,赵无恤只能听出依稀的音节。

她说她叫“moye”……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几个月前,这个吴地女子的出现,可把桃丘的冶铁匠人们吓坏了。

最初众人阻拦她入内,因为她是女人,在中原攻金之工的圈子里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千万不要让女人进入工坊,否则就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好不容易才修筑起的高炉会破裂,铜锡五金的矿块迟迟不能熔化,铸造时也会出现毛刺和不整齐,不均匀的地方……

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那孩子没有纹身,只是眉间有一点深红色的胎记,与他母亲一样,看周围众人时,眼中带着浓浓的不信任。

这对母女,绝对不能进入桃丘!

铁官的曹邴氏站出来,向带着那女人来到此处的言偃解释了缘由,但言偃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将生铁加工为可锻的熟铁,可能办到了?大将军需要的铁兵器,可能量产了?”

曹邴氏满头大汗,言偃笑道:“是不是都不能?但这个吴越之地来的女子却自称能办到,大将军发《求贤令》,声明要唯才是举,若是真有能耐打造出国之利器,自然也不会避讳工匠是男是女,速速打开工坊,让她进去!”

鲁国和晋国的铁工匠们闷闷不乐地照办了,放她进去。

她也不言语,先到了铸造工坊处,为自己打造顺手的工具。本来沉默而木讷的吴女,在穿戴上熟牛皮裙,站在炉子边倾倒金液时,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动,臂膀上的龙蛇纹身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工具成型后,她手持铜削切去毛刺,手脚麻利地将它们修正成型,一件件精良的工具便被做出来了。

桃丘铁匠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女子表演,轻视之心纷纷收了起来,他们至少能肯定,这是一个手艺极好的攻金之工。

“听说吴越之地好用剑,而且金锡遍地都是,于是乎人人皆能作是器,不须国工,这女子可能是其中之一……”

但他们还是不相信,这个身份神秘的女子能让工艺停滞了快半年的桃丘铁工坊突破瓶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连赵大将军也亲自介入,提供了不少可行性不高的建议,但冶铁锻铁的工艺依然没什么起色,在铁工们看来,除非是天神启迪,否则技术是不可能突飞猛进了。

接下来,那女子看着在赵无恤建议下加大加高的冶铁高炉点头不已,检查铁矿石时则大摇其头,摸了摸作为燃料的木炭煤炭,勉强满意。她在巨大的鼓风囊前尝试,还好奇地看了看溪水边正在研发的水力鼓风炉。

其实经过近两年的发展,桃丘铁工坊已经蒸蒸日上,矿坑开的越来越大,炉子也越来越多,日产量从百斤飙升到两百斤。其中冶铸生铁的技术比较发达,已经能达到了一定水平。

早在去年初春,鲁国工匠们已经能生产出来较好的灰口生铁,赶上了时代平均水平。灰口生铁比起只能用于铸造鼎、釜等器具的白口生铁来说,进步极大。它很耐磨,只可惜性脆而硬,强度不够,只适合铸造犁等不会发生剧烈冲击导致碎裂损坏的农具、工具,这就是所谓的“恶金”。

这之后通过攻克生铁柔化退火,得出了更优质的可锻铸铁,可以铸造的农具更多了,甚至可以铸成铁锤、铁殳。然而它依然不适合延展与锻接,锋利的铁质利器遥不可及。

这项瓶颈经过近一年的技术攻坚依然无法突破,熟铁很少能直接炼出,更别说赵大将军描绘过的“钢”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吴越之地的女子却来了。

……

她不会说中原话,一直用软绵绵的吴越语言和言偃交流,言偃再转译给工匠们,让他们做这做那。

工匠们原本的技艺是“块炼法”,制出后海绵状的固体块,称为“块炼铁”。

但那女子却让工匠们将得到的快炼铁和上好的木炭再度回炉重新冶炼,而且她还带头将已经只能及肩的头发剪下,放到了炉中!

“金铁乃濡,发,剪下,放入……”她说着语序混乱的中原话,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简直是胡闹!”晋鲁的工匠们气得发抖。

这个女子看上去的确有点本事是真的,唯独这点,却是蓄发的工匠们接受不了的,最后只能寻了一些清洗干净的猪毛,以及氓隶囚徒的头发来用。

生铁和炭等在加宽加大,足足有一丈高,一丈五尺宽的四座高炉内继续密封加热,数十个铁工、隶臣,分别守在各自负责的炼炉周围。有推着风囊,满头大汗地往炉中鼓风的;有赤着膀子站在垒起的高台上,往炉里下料的;有紧张地观察着火候,掌握开炉时间的。

冶坊里烟熏火燎,粉尘四飞,但那吴女只是蒙着口鼻,仔细观察火候,对工匠们的操作指指点点。

等半日之后,高炉开启,又经过数个日月的退火处理,捧着产出的熟铁,晋鲁工匠们都有些不可思议。

两座炉冶炼失败,剩下两座里,一座出产了白心的熟铁,另一个则是黑心的熟铁,这些熟铁质地很软,塑性好,延展性好,可以拉成丝,强度和硬度均较低,容易锻造锋利的兵刃,也不容易在使用中折断!

“为何会如此?”工匠们百思不得其解。

那吴女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言偃翻译道:“想用铁矿一次性炼制成熟铁是不容易的,但是以这种吴越之地秘不示人的焖铁之法来炼制,就更容易得到,那些头发,骨骼,都是她家的冶铁秘方,可以让金铁更容易熔化。这次是初次尝试,只有一半成功,也没有炼制出更好的钢,熟铁还需要不断渗碳锻打,才能让性质更佳,可以锻造兵刃!”

众人皆表示佩服,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整个桃丘都响着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那吴女在传授众人冶炼技艺之余,也渐渐学会了中夏的语言。在她的指点下,仅仅一个春天,桃丘的冶铁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熔化铁液,制备泥范,浇注成形,到高温退火和出炉冷却,各个工艺环节最初常出破绽,甚至会发生意外死人,后来却能够稳定进行。工匠们的操作技术也慢慢变得熟练而精细,因为工匠的羞耻心作祟,他们竟纷纷要拜那女子为师,却没得到任何答复。

那女子只是披着皮围裙,在烟火四溢的工坊里亲手锻打兵刃,熟铁还是不多,好铁要用到刀刃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她的幼子,则背着一把比他身高还高的长剑,静静地蹲在旁边观望,眉心里的那赤点丝毫未消,反而愈来愈红,像要滴出血似的。

到了三月份,春雨稀疏落下,桃丘的工坊多半在露天,将会停产一段时间。而那女锻师便和言偃一起,带着新做出来十把铁剑,一百把铁戈去了曲阜。

……

“好兵器!和这些精良的铜兵比起来毫不逊色!”

一声金铁相交的碰撞后,赵无恤望着地上缺了个大口的侍卫铜剑,再看看只是破了一个豌豆大一个小口的黑色铁剑,不由出言称赞。

他之所以对铁兵器孜孜不倦,宁可花费巨资也要支持桃丘铁工坊继续研究下去,倒不是指望铁兵器性能全面超越青铜兵刃。毕竟直到三百年后秦灭六合时,秦人主要还是扛着做工精良的青铜兵器吊打用铁兵的赵、楚、韩三国。

赵无恤只希望铁兵器的出产,能解决鲁国缺少铜锡的燃眉之急。

鲁国虽然没铜锡,铁山却很多,在这数百里山河间,后世的汉朝设置了三处铁官,分别是东平国、鲁国、泰山郡,如今分别就是济西县的桃丘,齐国所辖的泰山北麓,以及曲阜东郊的丘陵处。

所以赵无恤至少能设置两三处大铁官工坊,日产到达三四百斤。如今经过近两年的积累,铁制农具在西鲁已经开始与青铜、石头、骨器等并列使用了,传遍鲁国只是时间问题。但府库里有限的青铜依然主要用来制作兵刃,以至于铸造孔方钱的铜都不够。

所以他迫切需要铁工坊那边有所突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新事物取代旧事物需要漫长的过程,尤其是技术上的超越更是如此,人类历史上花了几百年上千年才解决的难题,可不是一个连打铁全过程都没见过的外行动动嘴皮子能解决的,至多能让人少走一些弯路。想达到突破,就需要有一个庞大的工匠团队不断尝试,不断失败。

或者,机缘巧合下,得到眼前这个女子这样卓尔不群的铁工。

想到这里,赵无恤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女铸师一眼。

她四肢矫健,古铜色的皮肤上绣着墨青色的纹身,从手背一直延伸到面庞,原本还算清秀亮丽的脸顿时就不能看了。她的目光满是冷漠和仇恨,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仿佛是两块坚硬的条石,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标准的断发文身,吴越女子,强悍而凶猛,眼睛一边看着赵无恤,一边不安地朝后瞥去——她那个眉宇间有赤点,背着一把长剑的儿子被侍卫们拦在后方。

赵无恤高坐案后问道:“可否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用口齿不清的中夏语言道:“我来自越国,我家世代攻金铸剑,我父名为欧冶子,我夫名为干将,我子名为眉间赤,至于我……”

她抬头看了赵无恤一眼,充满自豪地说道:“莫邪,我乃剑师莫邪!”

ps:本章一切冶金知识来源于《中国古代冶铁技术发展史》,若有错误不用和七月理论,反正我也不懂on_no~顺便,求下各位的保底月票!还有推荐票!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父欧冶子乃越国铸剑大家,最初只铸青铜剑,他开赤堇之山,破而出锡;又竭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铸造了大剑三把、小剑二把: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

赵无恤望着厅堂内那个三十余岁的纹面吴女,她果然是大名鼎鼎的莫邪!

在这个时代,此女的名头远不及她的父亲欧冶子,以及丈夫干将,但后世干将莫邪的故事成了传奇,流传甚广,所以赵无恤才有耳闻。

他一边听莫邪讲述自己的故事,一边问道:“汝等既是越人,又为何带着宝剑到了吴国?”

莫邪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吴越鏖战,吴军征服了五湖一带,大肆掳掠工匠,我一家不得已随他们北上,除了纯钧、巨阙留在越国外,其余三把都被我父带到了吴国。他因为名声在外,被吴王僚尊以上宾之礼,成了王室的铸剑师,正是此时,他才收我夫干将为徒。”

谈及夫君,她本来冰冷僵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却又转瞬即逝。

无恤问道:“专诸用鱼肠剑刺杀了吴王僚,这与你们有何关联否?”

莫邪摇了摇头,否认了:“鱼肠剑被相剑人薛烛说成是不祥之剑,说它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于是越王不敢用,转而赠送给吴王僚,吴王僚又赐给公子光,最终竟应验了预言……不过我家去吴入楚,倒是和王僚之死有关。”

“噢?且说来听听。”

“吴国太子光无道,杀王僚自立,其后又坑杀千人以殉其女,吴人悲怨,我父我夫受王僚之恩甚重,也大为不喜。于是便在楚国相剑师风胡子引荐下,携带湛卢宝剑入楚……楚国令尹还为此编造了湛卢入楚,楚国必兴,吴国必亡的传言,楚人信以为真。”

无恤一笑,楚国令尹子常不想着如何巩固防御,却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下功夫,活该被吴军打得差点亡国。他摸着莫邪过去几月锻造的铁刃,问道:“冶铁锻剑的技艺便是欧冶子在楚国首创的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邪道:“然,入楚后,我父亲和夫君见楚国多铁山,便开始试着冶铁锻剑。他们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出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都是当时名动吴楚的宝剑,其性能已比铜剑要好。”

“既然如此,汝等在楚国应该备受尊崇才对,为何会……”他目光在莫邪身上一扫,又投向她背后十多步跪坐的那个少年身上。他年纪只有六七岁,应该就是干将和莫邪的儿子,取名眉间赤,的确是楚越之人古怪的叫法。

“汝等为何会落得这孤儿寡母再度流亡的下场?”

“大将军有所不知……”莫邪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愤怒。

“我父死后,楚国朝堂昏暗,政令无常,有功不赏。令尹子常贪得无厌,不但觊觎唐国的宝马,蔡国的美璧,更以楚王的名义,要我夫妇继续为楚国锻铁剑。”

“然而此技艺只有我父才能掌握,我夫尚未钻研透彻,于是乎三月不成,出炉的剑均不如那三把好。在子常的谗言下,年轻气盛的楚王大怒,再度勒令我夫重铸,以一年为期,若再不能得,则死!”

莫邪想起了那段充斥着烟火和汗味的艰苦日子:“我夫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多次冶炼都以失败告终。时间接近楚王给的限期,还是一剑未成,我突然想起父亲之前说过的’烁身以成物‘,于是乃断发剪爪,投于炉中,让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熔,得到了上好的钢铁。于是便用它们锻造成剑,阳剑曰干将,阴剑曰莫邪……”

“原来这便是干将莫邪剑的来历,曾有耳闻,这之后呢?”

莫邪眼中闪过一丝悲愤:“当干将莫邪两剑锻成时,刚好超过了期限。我想让夫君带着两剑献上,请求赦免,但我夫却不答应。”

“为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时吴国攻楚,楚王猜疑所有吴人,包括吾等一家。我夫也说他多次忤逆子常,这个奸相是不会放过吾等的,入宫献剑恐怕无法归来,献一把是死,献两把也是死,不如藏匿阳剑,只献阴剑,宁死不让奸相的欲望得逞!”

“我当时已有数月身孕,我夫入宫献剑,吸引外人注意,我则乘机逃出工坊,藏匿在郢都里。我事后才得知,楚王得到莫邪剑倒是十分欢喜,但子常未能得到渴求的那把剑,羞怒交加,便进谗言让楚王杀了我夫,楚王允之,我夫便被甲士直接扔进滚烫的剑炉,肉烂骨销……”

……

厅堂里一阵寂静。

莫邪讲到这里已经咬牙切齿,赵无恤唏嘘不已,连厅内看着那少年的穆夏也为之动容。俗话说有才干的人容易遭到上天嫉妒,欧冶子、干将、莫邪的技艺冠绝天下,他们的锻铁术领先整个时代百年之久,人生经历却如此的曲折。

干将死后,楚王和子常大索郢都,试图将莫邪和干将剑找出来,她只能在各个阴暗的角落东躲西藏。也亏了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恰逢吴师入郢,子常在汉水边大败,在溃逃中被乱兵所杀,楚王也急匆匆逃离国都。吴军破城,大肆奸淫掳掠,莫邪才得以溜出郢都,她跟随逃难的楚人出楚国东境,在淮夷、群舒间隐姓埋名。

他们一家当初为了逃避吴王阖闾才入楚,所以也遭吴国嫉恨,吴楚两边都不能投奔,她就在偏僻的乡野间开了一家修补铜铁的小店肆,将儿子生下,抚养长大,一呆便是六年。

这之后的事情赵无恤都知道,莫邪母子被在群舒游走,寻找锻铁师的邢敖发现。或许是莫邪感觉自己处于被逮捕的危险边缘,或许是机灵的邢敖用了什么法子,竟劝得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北方投赵无恤。

吴国的治理本来极为松散,但在大行人伍子胥掌权后,开始对铸师,锻师严格管理,轻易不许出国。但邢敖自有办法,他不是要带着屈氏私兵随夫差去宋国么?私兵不能无辎重,辎重不能无农夫农妇帮忙运送,于是莫邪母子便伪装成帮吴军运送辎重的民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莫邪就这样在夫差眼皮底下,被邢敖瞒天过海地转交给赵无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心里很是高兴,本来只是一手闲棋的邢敖入吴,居然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此子居功至伟!”他在心中好好感谢了一下小舅子。

在赵无恤眼中,莫邪不亚于后世搞出“两弹一星”的科学元勋,她至少让桃丘的铁工坊少走了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弯路,必须重点保护起来才行,能不能让武卒进入铁器时代,就全靠她的技艺了。

他笑道:“你协助桃丘铁官制出了可锻铁和铁兵器,立有大功,既来之,则安之,我能让你们母子在鲁国安居乐业,一生锦衣玉食,可还有其他要求?”

“我别无所欲……”

说着,莫邪突然从席子上站起,慢慢朝身后走去,厅堂内两侧的侍卫们连忙拔剑出鞘,或持戟阻拦,喝道:“大胆!还不止步?”

“不必惊慌。”赵无恤一挥手,让侍卫们退回原地,莫邪只是走过去牵着幼子,将他背上那把剑解下,交给穆夏,请求他献给赵无恤。

穆夏捧着剑恭恭敬敬放到赵无恤面前的案几上,缠剑的麻布被一圈一圈解开,露出了这把剑的真面目。

一时间,堂内众人目瞪口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欧冶子一派锻造的剑,不但质量过硬,而且外表美观。

正所谓: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如临深渊;欲知泰阿,观其釽,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而这把剑,光泽灰白,显然是一把铁剑而非青铜剑,剑长三尺半,在这时代里已经是较长的了,上面遍布结晶龟甲纹理,这是无数次糅合锻打造成的,颇似后世的大马士革花纹钢。

而其锋利程度,也是当世之最了!

它刃如秋霜,寒光闪闪,吹毛刃断,可以削铜剁铁,斩金截玉,三层皮甲竟如摧枯拉朽般一捅就破。

此剑比赵无恤曾经的佩剑少虡,胜出不止一筹,说成代差都足矣!一把是青铜时代中等偏上的二尺剑,另一把则是钢铁时代初露锋芒的三尺剑!比起莫邪这几月来锻成的那些制式铁剑,它也优秀了许多,若赵无恤没猜错的话,它已经不算铁剑,而是渗碳钢剑了!

“这把剑的名字是……”赵无恤眼见灼灼有光,美人爱胭脂,英雄爱宝剑,一碰此剑,他便有些爱不释手了。

看着剑入赵无恤手中,莫邪眼里有些不舍,这把剑是丈夫的心血,他死后仿佛凝结着他的魂灵,自己每每坚持不下去时,便会抚一抚它,好得到些许安慰。但她眼中更多的是决绝,是念念不忘的仇恨!

“大将军,这便是我夫君以命锻成的干将剑。”

虽然早已猜到,但赵无恤的手还是微微一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干将剑!原来这就是后世苦苦寻觅,却不知所终的干将剑!

他前世也喜欢翻这些先秦古剑的照片和复原图,还曾听说过一首不知作者是谁的小诗。

晋吴铸铜兵,火焰生冷霜。

季子挂剑处,王侯尽北望。

五霸出七雄,湛泸对鱼肠。

太阿谁倒持,巨阙争崩狂。

最是龙渊怒,赤霄斩蛇忙。

干将今安在?少虡独煌煌。

干将今安在?干将剑,在此!在赵无恤的手中!

这时代,哪个英雄不喜欢剑,不希望手里能有一二“神兵”?楚王有湛卢、龙渊、工布;秦伯因为援楚一事得到了太阿作为谢礼;吴王有鱼肠、胜邪;越王则有纯钧、巨阙。赵无恤去年送走了“少虡”,如今却迎来了“干将”,他心中不由豪气万丈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邪乘机殷切地说道:“我莫邪,想将此剑献于大将军!“

“献予我?”

赵无恤看得出来,莫邪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她来鲁国一定有其目的,先前任劳任怨地为他锻剑且不说,如今更献上干将用生命做出的绝世好剑,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他的激动转瞬即逝,他摸着冰冷的剑身,告诫自己:“所谓的神器,不过是把少见的渗碳钢剑而已……”

他冷静了下来,把“干将”轻轻放回案几上,说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中夏有句俗话,叫无功不受禄,你想要我做什么?”

莫邪见赵无恤得到绝世宝剑,还能如此镇静,颇有雄主之姿,不由有些诧异,但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拉着儿子快步走来,在离赵无恤十步外的地方停下,俩人拜地稽首道:“我只有一个请求,子常虽死,但楚王却还活着!请大将军助我母子复仇!杀了楚王熊珍!”

……

ps:干将莫邪的故事糅合了吴越春秋和搜神记的版本,一切为了剧情需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将厅堂内众人遣出,只留下穆夏、漆万两名亲卫,他的手指敲打着案几,望向那对一心想要复仇的孤儿寡母,她们的眼睛告诉他,这对母子是认真的。

她们心里充满了复仇的怒火,想杀了楚王。

先秦,是个复仇之风盛行的时代,从杜伯鬼魂杀周宣王复仇的故事,到齐襄公的九世亡纪,再到伍子胥那震撼人心的有仇必偿,掘墓鞭尸,都给此时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是最迫切的复仇。

但倘若复仇的对象变成坐拥千里疆域,统治数百万生民,甲兵十余万拱卫的大国诸侯呢?

天子亦不惧,诸侯又如何!?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相信面对父仇,不少士人都会挺剑而起。

但这毕竟不是千里之外飞剑取人头颅的传奇,杀楚王,这应该是世上最困难的复仇了。

赵无恤端详她们许久,然后才开口道:“杀楚王熊珍,何其难也?你是要我重金寻找刺客,效仿专诸刺王僚之事么?但鲁国与楚国相隔千里,楚国关卡众多,新国都鄀都城高池深,穿犀牛皮的宫甲围着重重楚宫,我听闻楚王经历过一段流亡生活后变得很谨慎,刺客恐难以进入。”

莫邪却没有丝毫退却之色,她说道:“我知道刺杀之事很难,我一度想亲自潜入楚宫杀之,可惜我能锻剑,剑术却不精,故我想学的不是专诸,而是伍子胥!”

“你想学伍子胥的谋国复仇?”赵无恤哑然失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伍子胥复仇的事迹这几年传遍了全天下,他本为楚臣,但宗族却被楚平王和令尹子常屠灭,伍员愤慨,抱着公孙胜入吴,协助公子光刺杀吴王僚篡位,之后又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都。是时楚平王已死,子常已逃,伍子胥不忿,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以报父兄之仇,又带着吴人搬入楚国宫室,公然瓜分楚王、令尹、司马等贵族的妻妾家眷,将过去几年的苦闷发泄殆尽。

莫邪作为一个久居吴楚的人,自然也清楚其中事迹,但赵无恤听她说要效仿伍员复仇的法子,却觉得有些可笑。

那是随便谁都学得来的么?

伍子胥复仇,是选择楚国的死敌吴国辅佐,他的才干,他的自负与骄傲让他有信心这么做,但这事情放到莫邪这个携带幼子的寡母身上,就有些不对味了。

莫邪却浑然不惧,她举起因为常年冶铁锻造而满是灼伤的双手,展示给赵无恤看:“诚然,我没有伍子的经略才能,但我却有这双手!”

无恤道:“女子的手能抚养幼儿,能织造布匹,却不能让千乘小邦获得与五千乘大国为敌的力量。”

莫邪却斩钉截铁地说道:“能!我能做到!”

“大将军这里不缺能臣悍将,却缺少甲兵之利,我能锻造出精良的兵刃,让你的兵卒武装起来,一兵当楚人五兵。这些献上的剑戈只是第一批,我能让铁兵批量出产,戟、矛、箭镞都可,只要大将军愿意,完全可以用这些兵刃与楚国为敌。”

“慧哉,莫邪,倒是我小觑你了。”赵无恤肃然起敬,朝她微微一鞠表示歉意。

“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为何是我?天下比我有权势的国君、执政多得是,你为何觉得,我能为你复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莫邪满是纹面的脸上有些黯然。

“我父欧冶子带着湛卢宝剑逃离吴国,吴王阖闾深恨我一家,所以我不能投吴。放眼北方几个能对楚有威胁的大国,越国、秦国、齐国都与楚国交好,也不可能去。能与楚为敌者,唯有晋国,这本来只是个念头,直到在群舒遇到大将军派去的人后,才有了实现的可能。”

赵无恤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虽是女子,虽在群舒僻居数年,倒是颇知道些邦国大事。可惜你来的地方不是晋,而是鲁,我是鲁国大将军,却不是晋国的卿,为了你与楚王为敌……”

他欲擒故纵地摇了摇头:“如今鲁国初安,外敌未熄,我暂时还没这个心思,也没那么大的手笔。”

莫邪急忙道:“我毕竟是在越吴楚之间游走,父亲也与多国国君有往来,所以知晓一些邦国关系。我不知道晋侯是怎样的人,但我却看得出来,大将军可以助我复仇!”

“何以见得?”

“传闻湛卢见吴王不德,便潜行入楚,这是编造的,但吾等剑师的确善于观察一国兴衰。我入鲁后好好观察了一番,大将军已经是鲁国的主人了,而且怀有大志向,比吴王僚,楚王熊珍等强多了,你的雄心倒是颇似吴王阖闾。”

赵无恤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我像吴王阖闾?你倒是说说看,都有哪些相似之处?”

“阖庐注重实利而非华贵,在国内,天降灾疫就亲自巡视、安抚孤贫。在军中,对兵卒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所以兵卒不顾疲累,死了也知道不是白白送命……以上种种,大将军都和吴王阖闾颇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微微一停顿,补充道:“更不同寻常的是,大将军冶炼兵器,不会像越王允常、吴王僚、楚王熊珍一样只注重于让剑师花数年时间冶炼几件神器,作为炫耀财富,亦或是权势的装饰。你要我想方设法锻造出能让普通兵卒使用的铁兵器,这点在列国主君中难能可贵,正是伍子胥和孙武主张的强国之策。须知,兵甲之利,也是决定一国盛衰的要因,能做到这一点,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到时候再南面与楚国争霸,兴许能重复吴人破楚的事迹,让我,以及我儿有机会手刃楚王!”

这次,赵无恤沉默良久才说道:“莫邪,你是十月末入鲁的罢,这才半年不到,你的中夏话说得越来越好了,言偃教的真好,你做剑师之余,都可以做说客了……”

“仆臣不敢……”莫邪低头,那头因为常常截断冶铁,只及肩的短发让赵无恤恍然觉得,这仿佛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女子,一个意志如钢铁的女汉子……

这个女子是本就聪慧呢?还是满腔的复仇渴望让她拼尽全力去学习,去说服呢?赵无恤不知道,但她的一些话语,却让他有些心动了。

现在的他和楚国,的确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未来呢?

倘若想实现最大的志向“平天下”,楚国便是个无法逾越的难关。这是个雄踞南方,人口和兵卒不亚于晋国的庞然大物,虽然被吴国致命一击,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是天下五强之一。

何况,楚人的意志和潜力也不可小觑,赵无恤可不想这个时空冒出什么“楚虽三户,亡赵必楚”来……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赵无恤一手闲棋让邢敖去了吴国,便运气爆棚,带回了莫邪。也许是时候对楚国布置些先手了,没记错的话,楚昭王熊珍,这可是个知耻后勇的中兴之主啊,不可不防……

就让莫邪和她的儿子眉间赤成为谋楚的开端,何如?

他缓缓说道:“你劝服我了,有朝一日,我或许真的会与楚为敌,届时,或能为汝母子,为冤死的干将找回正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大将军!”莫邪大喜,拉着儿子就要拜谢。

“且慢!”

赵无恤阻止了她们,补充道:“不过那可能是十年后,甚至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你能等么?”

莫邪微微犹豫,随即看着儿子道:“纵然我死了,还有我子,我子死了,还有我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与楚王的杀夫之仇,虽九世亦要报偿,何况区区一二十年?莫邪,等得起!”

“善!”赵无恤立刻起身,下堂与她击掌为誓。

“在此之前,让汝子眉间赤入我的羽林孤儿军,我会好生培养他,让他休要忘记父仇。而你,莫邪,你便在桃丘好好为我研制冶铁之技罢,须知磨砺的刃越快,复仇的剑才能刺得越狠!”

……

等言偃再度带莫邪和眉间赤下去后,赵无恤独自一人擦拭着归属于他的宝剑干将,注视上面青鳞龟甲般的纹路。

周围强敌环饲,以千乘小邦谋五千乘大国,这将是一段漫长而危险的旅程,在终点等待赵无恤的是什么还很难说。

谋楚,那只是一个可选的道路,在那之前,赵无恤还得攀登一座近在眼前的山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次,他知道山顶的终点处有什么。

赵无恤轻轻凝视着干将,这把钢剑里困着锻造者的魂灵。

“你想复仇,我也想复仇……”他声音很轻,仿佛在喃喃细语。

太行山,羊肠坂,车舆内,那位敦厚和蔼的长者,他的岳父乐祁!那柄破空飞来的短矛,那抹雪地里绝望的血色,乐灵子的悲愤哭泣,从内到外的冰冷寒意,他从未忘记!

心中埋藏已久的东西被勾出来了,齐国大力士古冶子虽死,但那些幕后的阴影却还活着。随着手里权柄越来越大,赵无恤的内心也充满了渴望,渴望让那些驱逐他,陷害他的人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回去了!

他仿佛看到无数新出炉的铁犁、铁铲让鲁国粮食丰收。而铁戈、铁矛则让武卒脱如虎添翼,大军在向西的玄鸟旗帜指引下,杀入邯郸、朝歌、柏人,甚至是新田。

语言和驳辩是苍白的,只有用铁与血,才能为自己,也为亡者赢回正义!

赵无恤低语道:“范氏、中行氏,还有齐侯、陈氏……快了,我很快就会回去,我会给你们带去鲜血,还有火焰!”

ps: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楚国的中心是江汉,这里有川泽山林之饶。

与冬麦开始金黄的齐鲁之地不同,江汉的颜色是绿色的:起伏不平的山川一片绿意,汉水两岸的洼地到处是插着绿色秧苗的稻田,湖沼池塘里还有大片大片的荷花和菱角,荷叶菱叶绿得发亮,荷花则只是骨朵。采莲女划着小船游走其间,拔出莲藕和菱角,进贡给居于湖边高台上的王室贵人。

这座高台是楚灵王之时建造的,是那个游宫、细腰、巫音时代的遗留,在此可以眺望整个鄀郊东湖。台上,楚国最美丽的长公主季芈穿着丝质的纱衣,她取过侍女献上的菱角,亲手轻轻剥开,摆放在青烟袅袅的祭案上。

现在是春分后第十五日,是清明祭祀亲友之时,季芈在为六年前死于吴师入郢的一位闺中友人祈福招魂,她生酷爱菱角。

季芈跪坐在蒲席上,细腰衬托得身材更加玲珑,她闭目轻轻念道:“肴羞未通,女乐罗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

六年前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如今却已嫁做人妇,但那逃亡路上的恐惧依然魂牵梦萦,她在王兄庇护下是侥幸逃走,但留在郢都的女伴们,据说下场极其凄惨,吴国人,真是一群禽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以及男子的话音,打断了她的祭拜。

“楚国的老令尹屈到也喜欢吃菱角,死前还嘱咐后人以菱角祭祀,但这不符合礼仪,于是他的儿子屈建没有遵从。祭国君要用牛,祭大夫用羊,祭士用小猪和狗,祭普通人用烤鱼。竹笾木器里装的果干和肉酱,则从国君到普通百姓都可以用。但!唯独不能不进献珍贵稀罕的东西,不陈列品类繁多的食物,菱角便是其中之一。令尹尚不能因为自己的嗜好而违犯楚国的《鸡次之典》,何况一个大夫之女乎?畀我,将菱角撤下,换上适合她品级的祭物罢。”

季芈一回头,却是她的兄长,楚国的王,他今年才二十四,戴着楚人标志性的玄端高冠,走路时一对宽袖翩翩若舞,腰间长达三尺半的长剑“莫邪”几乎要落到地上。

楚王之怒,伏尸十万,流血漂橹,但季芈却不惧怕,她略带委屈地娇嗔道:“王兄……大祭完了?畀我只是在私祭而已。”

楚王熊珍却很严肃,似乎还没从国祭的气氛里走出来,他道:“不然,祭祀可不是小事,楚国因为骄奢和没有秩序,才有了郢都被破的耻辱,如今我要开展新政,复兴楚国,一切都要从严,身为王室之人,你更不可带头违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自从遭遇破都奔亡之耻后,王兄变了许多,变得成熟,变得严肃,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季芈这才收敛了撒娇,轻声应诺,让人将菱角撤下,结束了这场私祭,却仍嘟着嘴,生气地看着湖中景色,不理会兄长。

楚王可能是觉得方才对妹妹太过严肃了,又淡淡地问道:“你婚后便搬到了陨县,上月才来到鄀都,可习惯此处的气候饮食了?”

“都是江汉之畔,并无太大差别……”

季芈见兄长冷面孔下面暗含着关切,这才消了小脾气,又颦眉担忧地问道:“王兄,六年前吴军攻破郢都,四年前吴国太子夫差伐楚,又打败楚国的舟师,俘虏了潘子臣、小惟子和七个大夫,甚至连叔兄子期的兵卒也在繁扬被击败。虽然王兄将国都迁到了偏北的鄀,可若是吴军再来,还能不能守住?是否还会迁都?”

“迁都?还能迁到哪,是迁去方城之外的宛、叶,还是迁到我们楚人祖祖辈辈生活的荆山?回到那种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日子?”

季芈默然,楚王扶着剑,站在高台上指着周围道:“三百年前,这片平原尚完全被山林湖沼覆盖,只有零星的濮人和越人在水边渔猎为生。”

“后来,楚人从荆山里走出,征服了此地的各部族。吾祖蚠冒在最高的丘陵顶端用木材和泥土筑起了第一座粗糙的小邑,又从北方商於故地迁来人口,命名为下鄀。”

“这里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被当成郢都北部要塞,因为无论是秦还是晋、齐,强国们都在北方。然而让吾等没想到的是,楚国的死敌居然是从东方,从淮河、大江逆流而上的吴国人!”

季芈只好直言安慰道:“郢都失陷,应该怪奸相子常,不怪王兄……”

“不止是子常祸国,还因为我年轻时太过散漫,太过无知,畀我,你可知道,每年清明祭祀亡魂,都是我最艰难的时刻。我匆匆逃离章华台,将母亲扔给了吴人,险些被侮辱……我离开郢都时,楚人扶老携幼相随,但我为了快些逃走,却舍弃了他们,仍由他们被吴军追捕为奴隶,或死于沟壑江河之中,这些都是我之罪也!”

楚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直到季芈轻轻抚着他的手,才反握住了妹妹,对她说道:“但吾等不会再逃了,迁都下鄀后,我任仲兄子西为令尹,叔兄子期为司马,让他们改革国政,如今已有些起色。你放心,吴国人会被挡在大别、小别之东,挡在江汉之外!楚人将重获先祖的勇武和意志,在这片土地上繁衍恢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芈知道兄长说的没错,而今她视线所及,昔日的小县皆已成为繁华都邑,关卡、谷仓、砖砌武库、木屋馆舍和店肆集市,一座接着一座。

十余座码头罗列汉水之滨,港口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渔船和河流渡筏络绎不绝,商船则源源不断卸下来自楚国各地的货物,楚国的新舟师在河上巡逻,蜈蚣脚般的船桨轻轻拍打水面。

在它们之外,围绕着坚实的高墙城垣。

这便是王兄知耻后勇下,治理出的新楚国!

却听”铮“的一声响,名为“莫邪”的佩剑出鞘,如水波一样的纹路反射着阳光,让人生出炫目之感。楚王握着它猛地一挥,将一根木栏杆劈为两半。

他望着江汉立誓道:“给我十年时间,一定能让楚国复兴,我不仅要灭亡叛逆的附庸,打败吴人,恢复旧的疆域,还要重新拾起先祖庄王的志向,问鼎中原!不然,便如此木!”

季芈心驰神往,这才是她的兄长,内心敏感而柔软,在自己面前却永远扮演着刚强的楚王!

细腰盈盈一握的楚国公主伏地而拜:“王兄的话,一定能做到,季芈等着看你带领楚国再度问鼎那一天!”

……

自去年鲁国内乱以来,齐侯虽然有心为三桓“讨回公道”,但鲁国新执政赵无恤在阳关、须句一带部署重兵防御,晋人也在卫国不断挑事牵制,尚在恢复中的齐国无法投入太多兵力。

于是乎,从头到尾百余日,北线并无战事,齐人谨慎,鲁人也不想引发大战,双方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起来。拖到三四月间春风化雨,泰山南北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齐侯那虎头蛇尾的伐鲁行动只能告一段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是赵无恤在鲁国内部的雷霆手段,压服了所以反抗者,才让齐人无机可乘。

既然齐人暂时消停了,眼见农忙结束,赵无恤的幕府却要开始行动了。

过去几个月,县制在组织春耕,调集县兵防御齐人上都显示了其优越性,有了县制后,原本一盘散沙的鲁国像是治好了风湿的病人,变得手脚灵活起来。

这让那些反对者无话可说,于是鲁国便准备设置第二批新县,首先是曲阜及其周边城邑合并为鲁县,此县人口近十万,是鲁国人口最众的县。北部的阳关、龙邑、龟阴、博邑组成了梁父县,这里山势崎岖,邑落狭小,人口不足四万,是人口最少的县。

再就是位于东地和西部交界的费邑、东阳、武城、颛臾等处将组成费县,这里是赵氏幕府控制东地诸大夫的枢纽,也是南下邾、滕、薛等小国,东进莒国海滨的必经之路,在赵无恤的战略布局上是重中之重!

然而,就在设置费县的过程中,却有一个邑公然反抗,他们拒绝交出邑兵和政权,还将那僚吏扔下城墙!

“颛臾不服大将军,武装抵抗设县!”

得到这个消息后赵无恤没有恼怒,任何改革都不可能一直畅通无阻,有一个反抗者跳出来也好,正好能杀一儆百。

他迅速召集幕府僚吏来商议此事,如今鲁候的朝廷已经完全成了摆设,幕府成了唯一一个说话算数的行政机构。

幕府中沿袭了家臣制度,有家老、家司马、家祝、计吏、工正、马正、车正、仓吏,乃至于宾客、诸吏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人是向赵无恤个人委质效忠的晋、鲁人士,很受信任,赵无恤让他们预闻政事,托为心腹之臣。但是他们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员,平时只是没什么权力的僚佐,但却有机会被赵无恤任命为县吏,亦或是率军出征的将帅,称之为“加官”,这些僚吏在任官时可以领取相应俸禄,但随时可以撤换。

在鲁国各县基层,世卿世禄就此宣告终结。

通过这些僚吏,赵无恤的幕府窃取了曲阜朝廷的政权,让鲁国在他的意志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连孟氏、季氏两家都只能老老实实趴着,此时若有人敢反抗大将军的意志,只有死路一条!

颛臾的命运将如何,那些入幕府商议的僚吏们已了然于心。

碾平!堕毁!

但管礼仪的公西赤却有些心忧地等在大将军府邸门口,一旦任官,僚吏们便职权分明,丝毫不可逾越,他没有资格参与军议,便在冉求入内时一把将他拉住。

冉求疑惑地看着他,“子华,何事如何失措?”

公西赤焦急地说道:“子有,你可知晓,夫子现在还在颛臾逗留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孔子一行自三月从曲阜启程后,就一直呆在颛臾,孔丘祭拜了东蒙山,在乡野里寻找贤人,寻找失落的礼仪踪迹,却一无所获。他失望地想要继续启程时,春夏之交的骤雨却将他们困在这个夷人的城邑里,雨停之后,却又碰上颛臾人武装抵制设县,将幕府使者扔下城墙的事件。

其实这件事真不是孔丘及其弟子在使坏,而是颛臾人的性情使然。

颛臾的位置位于蒙山附近,距离费邑不过三四十里,是座方圆三里的中等城邑。

这里的土著本是风姓太昊之后,在****之际乃东夷人建立的方国。到了周成王定天下,本着存灭继绝的原则,便封颛臾之君为子爵,也不求进贡,给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祭祀蒙山,延续太昊的社稷。

到了鲁僖公时,颛臾国小势弱,就变成了鲁国的附庸,颛臾名存实亡,成了鲁国内臣,卑于三桓。但此邑也不可小觑,他们一直用夷礼,保留着夷人擅长射箭狩猎的风俗,有射士数百,徒卒近千,故多年来季氏屡次想将此邑收归己有,却一直未能得逞。

去岁的内乱,颛臾人固守城中,所以未受波及。今年局势稳定后,考虑到这里离费邑太近,位置紧要,赵无恤便想将其划入费县治下。他派人来要求颛臾献出城邑、兵甲,准备迎接县吏乡吏,却被桀骜不驯的颛臾人扔下城墙,活活摔断了一条腿!

他们将使者送回曲阜,并派人请求,让颛臾保持一直以来的半独立状态,至少也要和东地大夫们一个待遇。

但赵无恤的回答却只有一个,他派出了一师兵卒,以冉求为帅,而东地大夫们也要有所贡献,他们纷纷让家司马带着人数不等的徒卒加入,六七千大军将颛臾围得水泄不通。望着城外黑压压,比邑内人口还多的兵卒,颛臾人便怕了。

他们找到了被困在城内的孔丘等人,请他出城帮颛臾说项。

孔子没有拒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对来劝阻他的几名弟子说道:“我寄居于颛臾,颛臾子平日对我彬彬有礼,如今颛臾有难,我无法推辞……”

他顿了一顿后道:“何况,大将军让冉求来攻颛臾这件事,做得不对。《易》言,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我虽然决定不再涉及鲁国政事,但事关城内数千黎庶生死,君子以当仁不让,我不可不察,由,你随我出城,我要让求退兵!”

……

“禀师帅,工兵那边临车、冲车已备,长梯也打造完成,随时可围攻此邑!”

身披甲胄的冉求点了点头,工兵,这是赵无恤在辎重兵里新增的兵种。每师都要配备一卒从工匠里征发来的工兵,以承担安营扎寨、渡河、架桥、筑城、设障和进行土木工程作业等,比起以往攻城前临时准备效率高出不少。

冉求现在可是持弓矢、斧钺、旌旗的师帅。夹谷之会后那次表忠心得到了回报,冉求先君后师的承诺赢得了赵无恤的信赖,他如今成了赵氏重臣。他也不是第一次打攻城战了,先前那场大乱里,没少攻打季氏、叔孙氏和东地大夫控制的小邑。

目视外墙高达数丈的颛臾城,冉求发现这座风姓夷人保持数百年独立的城池的确是易守难攻。女墙、角楼、悬门、瓮城、单层城楼和吊桥等工事统统具备。

女墙可以隐蔽守军行动,角楼建在城角,用以抵御可能遭受的两面夹攻。悬门吊于城门洞中部,待敌军破门后紧急落下,可将其一分为二各个击破。瓮城是主城城门外的半座小城,墙与主城等高,瓮城城门偏设,使主城守军也能射杀到攻门敌军,而一旦敌军破门进入瓮城,更会陷入四面居高临下的夹击……

加上数百弓手,千余青壮防御,就算有六七千人也很难攻克。

不过在赵无恤搜刮了鲁国武库,又将曲阜那两三千工匠充分利用起来后,大量攻城器械也配备到军中了。临车、冲车、愤辒、修橹等若是运用得当,足以让守城方笼罩在重型装备威胁之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临车上悬吊的箭屋,伸入空中可达三丈以上,能居高临下射击守城方。冲车将一捆大木装在车架上,专门撞击城门。愤辒顶部蒙以生牛皮,可推至护城壕甚至城脚,进行填埋或挖掘作业。修橹与愤辒相似,但职责在于掩护部队接近城下。

冉求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用单纯的人海战术去填沟壑,愤辒特种作业、临车射箭放弩压制、修橹重甲掩护、冲车攻敌软肋、单兵钩索攀城,再加上那个新制出的利器,足以攻破此邑!

修得再好,也不过是座夯土的城邑,有何攻不下的?冉求走之前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雨季到来前,他一定会将颛臾献上!

现如今颛臾周边的小邑和乡里都已经控制,只剩下一座孤城,但冉求心里还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让他有些投鼠忌器。

他对赵无恤派来的监军和晋人军吏下令道:“先围三缺一,准备派人入城和谈。”

冉求还记得,公西赤在他离开前又一次拉着他,瞪着眼睛说道:“子有,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夫子安全!”

所以在打之前,先假意和谈,将夫子和众师兄弟赚出城,冉求从不迂腐,他一直是个极其变通的人,否则也不会弃儒而侍奉赵无恤了。

不过不等冉求派人入城,孔子却自己出来了。

……

冉求很久没见夫子了,上次孔丘离开曲阜,他正在北方前线防御齐人,故未能参加送别,不过无论是冉求还是孔子,都知道,当时若是让他选择,冉求还是会选留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如今的地位,早已超过了理想中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的一邑之宰,权力和富贵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不过冉求心里,还是会有对夫子的惭愧和畏惧,尤其是在他当着全军的面,坐在马车上批评冉求的时候。

“求,这就是你的过错了。”孔丘老眼中不掩失望,冉求是他膝下最多才多艺的学生,无论是兵事还是政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可惜啊……

不知其仁也!

“从前周天子让颛臾主持东蒙神主的祭祀,封为子爵,如今它已经在鲁国邦域之内,乃国君的社稷之臣,纵然有些误会,再派一个使者就能解决的事情,何以伐之?”

冉求讷讷地说道:“是大将军想去攻打,我只是奉命行事……”

孔子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求,你错了,我听过一句话,尽自己的力量去负担职务,实在做不好就辞职。若主君犯了错误不去纠正,埋下危险不去规劝,那还用辅助的人干什么?你和子贡应该尽力阻止赵卿才对。”

冉有辩解道:“大将军也没做错,颛臾乃夷人聚居的坚城,而且离费邑很近。现在不把它夺取过来,将来一定会成为子孙的忧患。”

孔子摇了摇头道:“求,君子最痛恨那种不肯承认自己行为,却要找理由来为之辩解的做法。我曾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远人不服,用仁、义、礼、乐招徕他们即可;若既来之,则安之。如今,汝二人辅助赵氏,远方的颛臾不归服,又不能招徕他们,反而策划在国内使用武力,这是大错啊!我只怕赵卿的忧患不在颛臾,而是在邦国封疆之外的晋、齐!”

冉求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多谢夫子教诲,求今日受益匪浅,但有一句话夫子却说错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句话不对,至少,它已经不适合现在的鲁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是何意?”孔丘眉头大皱,这和他的理论大相径庭。

冉求想起赵无恤对他灌输,刷新了他观念的那些东西,鼓起勇气说道:“大将军为政,将西鲁五县的税率调到十五税一,将鲁县、梁父、费的税率调到十税一,比起早先鲁君和三桓的二税一,五税一好了不知凡几。他还在灾荒时大散府库粮食给民众,以至于存粮日益稀缺,虽然实惠了民众,但府库收来的赋税却少了许多,修缮将军府的工程也屡次被他停止。鲁国何其贫也,积贫积弱百年的局面,大将军也无法迅速扭转。”

“好在子迟已将代田法普及,恶金做的农具也陆续被农夫们使用,加上子贡将瓷器、纸张、伞、鲁缟等物卖到国外赚取大量钱帛,鲁国的财富得以增加。但想要让近百万鲁人均等富庶是不可能的,一部分人富了,另一部分人自然就贫穷了。”

“既然多数鲁人奋力耕织也无法在短期内摆脱贫困,那就是只能按照伯禽、僖公的做法,征服九夷之地,在这里为鲁人寻找财富了!”

冉求这么说是有理有据的,当年鲁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于是作《费誓》伐之,大开海岱。僖公时亦然,正如《鲁颂》所言,保彼东方,鲁邦是常;不亏不崩,不震不腾。若不是征服了东地,鲁国如何能有养得起三军,如何能中兴周公、伯禽时的荣耀?

“这!荒谬!”孔丘愤怒了,这是谋功利而忘仁义的做法,看来自己离开后,赵无恤越来越像个狂妄的****了。

但冉求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赵无恤向他们展示了一种让鲁国轻徭薄赋,却能不断强大的可能性,让本来就“不知其仁”的冉求怦然心动。

“夫子,你想想看,颛臾子积累了十余世的财富,正好能让鲁国缓解钱帛之缺,颛臾这数千用夷礼的夷人,也正好可以征发为劳役、力田,为鲁国大多数人的致富出力!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大将军决定效仿管子,他如今已经上尊号为‘征夷大将军’,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这不是夫子你最赞赏管子的一点么?”

ps: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所谓“尊王攘夷”,是在百余年前那个“南蛮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的特殊时代里,在管仲辅佐下,齐桓公存邢救卫,伐山戎,救助周王的一系列举动。

孔子对此事评价甚高,他曾当着子贡的面赞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将尊王攘夷视为保存中夏文明的重要举措。

然而这个口号到了赵无恤口中,却好像变了味道。

面对冉求转述的话,孔丘说道:“不然,如今的情形与管子之时不同,鲁国并无夷狄之扰。我曾闻,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夷狄伐中国则御之,不伐则容之,何苦骤然兴起战事,甚至想要通过征伐夷人让鲁国富庶强大?这是割肉充饥啊!”

孔丘虽然支持尊王攘夷,但思想却一直停留在被动反击上,若无事,加以防备即可,切不可悍然伐之。

他与赵无恤一个是“昔我殷武,奋发荆楚”的主动开拓,一个是“以德治国,怀柔荒服”的被动守成,注定说不到一块去。

冉求解释:“夫子有所不知,大将军告诉过我一个道理,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逸,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所以,大将军才颁布了军功授田、进职之法,如此可以让贫者羡慕以军功致富者,以此作为他们戮力本业,耕织立功的动力。而为了让此国居安思危,像我一样的底层士、民有跻身的机会,战争也必不可少!”

其实赵大将军说过,这场战争可打可和,之所以坚持动兵,除了决不能让这种反抗的势力抬头外,还有时不时消耗下东地大夫的力量、粮食的打算,最后,还得让将帅们积累点攻城经验。

随着内外形势的转变,一直以来防御反击的武卒,也要开始走上攻城略地的道路了!

然而不解释还好,却解释却越乱。虽然冉求所说俱是事实,但孔丘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直觉告诉他,赵无恤正在向自己的弟子们,向鲁国人宣扬一种极其危险的理论。它掩藏在尊王攘夷的外表下,其实是想将鲁国变成一个尚功利而忘仁义的军国!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以战养战?国虽大,好战必亡,长此以往,鲁国必亡!”

这话有些严重了,冉求不认可,也不好断然否认,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夫子说的有理,我不是不喜欢夫子您所讲的道,只是职责所在,力不能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丘叹息道:“能力不够的人,做到一半坚持不下时才废弃不做,而求你一开始就给自己画了一条界线,怎么能进步?何况颛臾城池坚固,不花上数月时间恐怕难以攻克,赵大将军的打算恐怕难以得逞,反倒会让鲁人损失惨重。”

但他的劝阻已经没什么用了,冉求拱手道:“战事的成败,自然靠我的指挥,还望夫子见谅,我已立下军令状,今日之战,非打不可!“

他让人将孔丘和子路几人保护起来,挥舞旗帜让兵卒开始准备攻城。一辆辆向前推攮的临车冲车中间,有手持短兵的甲士,也有扛着长梯的甲士,更有一种孔丘师徒从未见过的器械。

子路方才没插上话,这会瞪大眼问道:“这……这是何物?”

这种器械酷似长梯,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冉求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便是此战需要试验的利器,云梯!”

……

云梯,这是公输班的发明,十三岁的公输班天纵奇才,加上赵无恤让计侨培育他修习数科知识,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从简单的纸鸢到稍复杂的油纸伞,再到这种结构精细,不仔细拆开便无法复制的大型攻城器械。通常只需要赵无恤提出一个研究的方向,他便能在数月之内做出实物。

比起守方可以轻易推倒的普通攻城梯,登城时,云梯可以沿城墙壁自由地上下移动,不再需人抬肩扛。同时,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装置,简化了架梯程序,缩短了架梯时间,军队在攻城时,只需将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副梯,便可以“枕城而上”,从而减少了敌前架梯的危险和艰难。另外,由于云梯在登城前不过早地与城缘接触,还可以避免守军的破坏。

凭借这种让守军猝不及防的新型攻城器械,加上军功授田引发的士气高涨,冉求在数日内就攻破了颛臾外郭。在他们无法阻挡的气势下,困守内城的颛臾子选择了投降。颛臾积累十余世的府库被冉求全盘接收,运回曲阜交予赵无恤,而且他统帅的精卒在后督战,死伤的数百人多为东地大夫的私属部队。

这是场迅速的胜利,一时间,赵无恤在国内外的威望如日中天。

孔丘也和城内的弟子再度会面,他们在赵兵攻城时什么都没干,儒家毕竟不是墨家,既无守城的技术,也无那种国际主义精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冉耕、冉雍颇有些愤怒地问道:“夫子亲自去劝,吾等也在城内,子有居然还悍然攻城?这是存心想要害死吾等啊!”

面对饿瘦了不少却满脸关切的弟子们,孔丘精神颓唐,长太息道:“赵氏富于周公,而大将军还不满足,他让求攻打颛臾,掠夺钱帛、人口,是为不仁,冉求助纣为虐,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他这是摆明将冉求开除出孔门弟子的行列了,颜回、子路等人没说什么,冉耕、冉雍、漆雕开、原宪等弟子们则迅速将冉求列为继宰予后的第二个公敌。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同门师兄弟,而是君子与小人的关系!杀之可也!

孔子排斥赵无恤之政,既然颛臾将归属赵氏县吏管辖,他们一行人只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但接下来应该去哪儿呢?

有人建议道:“邾国太子一向对夫子的礼乐之道很感兴趣,莫不如去邾国?”

有的弟子却不同意,他们说道:“不然,邾国离颛臾很近,颛臾被轻易攻破,泗上诸侯一定会大为惊恐,他们或许一一屈服于赵无恤,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反倒是东方的莒国,一向是东夷大邦,国土相当于鲁国三县之地,可以暂避一时,不如去海边的纪障城!”

孔子无奈地说道:“可也,赵氏的野心不局限于国内,还包括九夷之地、泗上诸侯,看来我若想逃避他的统治,只能乘桴浮于海了。”

……

孔丘最终选择去东边的莒国,而位于泗水流域的小国们一如孔门弟子所料,的确被赵兵旬日破颛臾震撼得瑟瑟发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传说中,周初分封八百诸侯,其实远不及此数,包括姬姓和异姓在内,不过七十一国,加上从上古之时便存在的部落、酋邦,也不过一百四十余诸侯,它们遍布九州。到了春秋之世,没了天子庇护,这些小邦陆续灭亡,被大国兼并:楚灭国四十余,开地两千里;晋并国二十余,齐并国三十五,秦国也兼国十二,开地千里。

到了赵无恤所在的春秋季世,天下只剩下二三十个邦国,大国争霸让小邦们失去了生存的空间,只剩下鲁宋间的泗水流域因为特殊原因,残余的小国扎堆,被称为“泗上十二诸侯”。

十二是泛指,其实根本不及此数,不过是莒国、邾国、小邾国、邳国、郯国、滕国、薛国这几个小邦。最大的莒、邾仅相当于鲁国两三个县大小,最小的邳国仅仅是个千户小邑,其余几国也不过万余人,别说是楚、吴、齐等大国,连宋、鲁在他们看来都是强邻。

所以薛国一直是宋的附庸,它又和滕一起向“周公之邦”鲁国交纳贡赋,保持着三年一朝。邾和小邾两国也对鲁人礼数有加,直到三桓各自为政,鲁国越来越不堪,这些小邦对鲁的敬畏便慢慢消失了。他们依附于晋、齐,公然挑衅起鲁国的权威来,滕国想要脱离鲁的控制,邾国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恢复被鲁国侵夺的疆域。

不过赵无恤成为执政后,一系列举动却让这些小邦再也不敢小觑鲁国。

他们的靠山已经不在,齐国被赵氏击败,争霸的念想成了笑话,齐侯的手再也无法越过泰山伸到泗上来。而晋国也因为内部六卿各自为政,对遥远的东方漠不关心,任由宋、鲁帮他统辖。楚国遭到吴国致命一击,短时间内无法返回淮泗,至于吴国?那个被和禽兽一样德行的野蛮国度无法让泗上诸侯们产生安全感。

反倒是鲁国,在赵无恤的治理下,竟隐隐有中兴之态!

最初他们也没太担心,直到赵无恤被鲁侯任命他为“征夷大将军”提出了“复周公、伯禽之业,尊王攘夷”的口号。他派冉求攻克颛臾,堕毁城邑,将那些夷人统统降为氓隶,拉去力田或是挖掘沟渠,编制甲衣,泗上诸侯这才惊恐起来。

毕竟他们多为夷人邦国的残孑,万一赵无恤将征夷大旗南指,列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他们在邾国的牵头下,纷纷派出使者,打算朝拜鲁国大将军赵无恤。诸国希望通过贿赂和示好,向赵无恤说明自己已用夏礼、周礼,早已不是蛮夷之邦,请勿伐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间进入五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鲁宋淮泗一带的夏熟作物陆续收获。这几年虽然鏖战连连,但好在昊天保佑,没有降下灾异,即将见底的府库多了新粮,让主政者和普通民众都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泗上诸侯的行人们带着贵重的礼物,集结于曲阜的赵氏幕府门外,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相互间聊开了。

一位使者眯着眼朝对面黑冠博带的同行见礼道:“薛国行人也来了?”

那薛人回头一瞧,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滕国也不慢。”

滕薛两国一向不对付,两百年前朝鲁时还闹过“滕薛争长”,抢进门朝拜鲁君的先后顺序,差点头破血流。两百年过去了,这两个邻邦还是为了那几亩水田、树林争得不可开交,这不,他们到了这里也不忘掐架。

滕国使节颇有些自得地炫耀道:“我滕国乃武王所封,滕叔绣之后,与鲁国是姬姓宗亲,数百年来一直关系亲密,自然不能落后于风姓的东夷小邦之后!”

薛国行人眉头一皱,冷笑道:“滕与鲁有旧,难道薛就没有么?薛的皇祖奚仲乃夏后氏车正,世代尊崇夏正、夏礼,与鲁国大将军的习惯反倒更相近,焉能将我视为与颛臾等同的夷邦?当年鲁隐公时以滕为先,现如今赵氏主政,说不定就是以薛为先了!”

“你!无礼!”

“你!狂妄!”

两国行人争论不休,其余邾国、小邾国、郯国、邳国的使节则在旁默默等待着,比起滕、薛,他们与鲁国的交情要浅得多。尤其是邾国,过去时不时和鲁国开战,若赵大将军有意征伐泗上,他们首当其冲!

但邾国行人却不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大将军府的外观,感慨这栋府邸的朴素却不失威严,以及门口守卫的甲兵齐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在这时,清晨紧闭的幕府大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穿月牙白深衣,戴远游冠的年轻士人站在门内,朝门外的众行人行了一礼。

众行人连忙还礼。

那年轻士人笑着说道:“诸位,我乃大将军的家老张孟谈,代替大将军来向诸位传话。大将军言,行人朝觐,应当先公后私,先见国君,再见执政。鲁侯的宫殿在城西南,东西两观大开等待诸位使节,汝等不去那里,却跑到大将军幕府外,意欲何为?”

……

“走了?”府中,赵无恤一边观看塑泥的陶工在那座沙盘舆图上补全泗上小国的道路山川,一面回头朝刚从外面进来的张孟谈问道。

“都走了。”张孟谈褪下鞋履走进来,将方才的所见所闻告知赵无恤:“这次各国行人争相前来朝聘,果然是邾国牵头的,他们走之前还询问,主君何时能召开一次泗上诸侯的盟会,列国愿尊主君为执牛耳者。”

无恤冷笑道:“那些邾娄没安好心,这是效仿齐侯请晋景公称王一事,想把我放到火上烤啊!”

在山东半岛的邦国里,齐最大,鲁其次,邾国、莒国又次之。邾国人口十余万,如今仍号称600乘战车的兵力,是今泗上众多小国中的佼佼者。它在历史上与鲁时战时和,虽然落于下风,却一直依靠大国如齐、晋扶持,保持着独立状态。

“故邾国来聘是假,观鲁虚实,想让我得意忘形,成为众矢之的是真!”

赵无恤望着舆图上夹于鲁、宋之间的邾国,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邾国是打算以虚名加于我,却不付出任何东西,但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不脱层皮就休想归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孟谈笑道:“然,按照主君的吩咐,彼辈先去宫中朝见国君,在那儿自有子华接待,鲁国在主君治理下强大到了什么程度,子华一定会一一展现给他们看的!”

……

泗上诸侯的使者们进了鲁宫,得到了符合身份的高规格待遇,与形如傀儡的鲁侯匆匆一见后,接待他们的是公西赤。

公西赤接人待物彬彬有礼,而且见广识多,学问渊博,他在一阵寒暄后1畅谈国际形势,将齐国的软弱,楚国的衰落,吴国的无力北顾,晋国的保守夸大地说了一通,将小国行人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公西赤给他们造成了一种印象:晋楚失霸,齐吴也不会将手伸到泗上来,如今鲁国便是这一地域的老大!

待差不多水到渠成后,他又对众人说道:“诸位行人应当知晓了,寡君打算重拾伯禽之业,尊王攘夷。须知中国不振旅,则蛮夷入寇,泗上周围尚有许多逃窜入山林、水泽的夷人,他们无时无刻不想颠覆周礼,将诸位的冠带扔到地上,不可不防。鲁国大将军奉命征夷,伐颛臾后缴获了不少财物和人口,今日归来献俘,诸位可与我一同登楼阙观之!”

于是一行人又上了东西两观。

“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

在《鲁颂》的伴奏下,公西赤向他们展示了鲁国右军的赫赫威容,风姓颛臾子带着传了十多代人的宝器、礼器,肉袒牵羊而入。他身后那些倒霉的颛臾人一个跟着一个,被拴在草绳上赶进东门,他们将成为赏赐有功者的种田氓隶,但所有权仍在幕府手中,不得任意伤害。

一个上午的观礼仪式后,除了姬姓的滕国仿佛与有荣焉,傲然自得外,泗上诸侯的使者们都脸色发青,心里发虚。

公西赤见这场威慑起到了作用,便笑道:“鲁国的大将军有言在先,夏用夷礼则夷,夷用夏礼则夏,夏夷并非按照血统和族姓,而是看能否奉行华夏礼仪,诸位大可放心,鲁国的斧钺只斩不服周的蛮夷,不会攻击友邦。”说着他还将目光瞥向邾国使者,意有所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顿时就是一阵唯唯诺诺,表示愿意与鲁国成为友邦,为大将军的征夷行动提供帮助。

“如此甚好,鲁国作为海岱大国,会承担起保护泗上诸侯免受齐国侵扰,免受夷人反抗的责任,诸国只需要与鲁国签订盟约即可。”

在软硬兼施后,公西赤终于露出了毒牙。邾国使者连忙插话道:“既如此,不如请大将军召开盟会,寡君愿派遣太子来朝。”

邾人早就算计好了,若赵无恤以卿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接见他们朝拜,甚至在他们怂恿下召开盟会,一定会惹怒将泗上视为自家后院的齐、吴,甚至是晋国。到时候鲁邦遭到强国嫉恨,四面受敌,则邾国无虞矣!

众行人纷纷附和,滕、薛等小邦甚至愿意让国君亲自前来,一时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但公西赤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半年来,他和子贡一人主接待,一人主出使,师兄弟两人撑起了鲁国的外交部门,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稚嫩的少年了。

赵无恤的嘱咐他记得清清楚楚:“记住,我不想要太多虚名,我只要实利!”

想靠一点虚礼就满足鲁国的胃口?真是白日做梦!

公西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回答,只是让竖人带着众行人各自回馆舍休息。

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去了,他们的馆舍位置各有不同,除了滕薛二使刚好能相互看到外,都分布得东一个西一个,尤其是邾国使者,特地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宅院里,而且门外有人监视,想与别国使者商量下也办不到。

薛国使节回到自己的居室,回想今日所见所闻,不由忧心忡忡。薛国太小了,还被鲁、宋所夹,只要这两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天随时可能会塌下来,更别说还有死敌滕国作祟。他心里不安,便让人透过窗户,紧紧盯着对面的滕使居所。

果然,不多时,便有个黑衣黑冠的幕府僚吏来找滕使,带着他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完了……”薛使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滕国一定会利用自己是鲁国姬姓宗亲的关系,在鲁国主政者面前狠狠编排薛国一通。

这该如何是好?自己还有没有辩白的机会?难不成要听邾国行人的话,泗上小国要联合起来,一起投靠吴国,让鲁国不敢轻动他们?

然而他刚在榻上坐下,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三声叩门声,吓了他一大跳。

“何人?”

“薛使,鲁国大将军有请!”

……

当薛国行人跟着幕府僚吏一起进入大将军府邸时,刚好遇上了从殿堂里出来的滕国使节。

却见滕使不断朝殿内拱手作鞠,极尽谄媚,出来遇到薛使后则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下巴都要抬到天上了!他越是这样,薛使就越是不安。

入殿堂后,两侧竖人和侍婢跪坐相迎,前头有两排持戟虎贲侍卫,赵无恤就坐在正中央的案几后,默默地看着薛使行礼。

在薛使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寒暄话后,赵无恤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方才滕国行人在我面前告发薛国侵吞滕国边邑,霸占山林和水田等事,请我主持公道,可有此事?”

薛使连忙下拜稽首道:“大将军明察,我薛国数百年来一向安分守己,明明是滕国侵占我国的土地、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接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薛国对薛地统治的悠久历史,久到夏禹时代前,薛的祖先就开始建立城邑,每一座山丘,每一条河流都是属于薛人的,直到滕人受封后陆续侵占了去。

赵无恤用手撑着戴冠的头,有些不耐烦地听着薛使的口水话,其实滕薛的旧账根本算不清,这两个小邦连两座山丘间的小村子也能争上一百年。在赵无恤看着这都是蜗角之争,却不妨碍他充分利用这些小国间的矛盾,将他们一一收服。

“够了。”等到薛使连说半刻钟后,赵无恤才打断了他的话:“陈年谷子一样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你且解释下滕使告发汝薛国与邾国勾结,试图反对鲁国的事情罢。“

薛使慌了,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他连连否认道:“绝无此事!我薛国对鲁国忠诚,也仰慕大将军之德,绝不敢背叛!邾国或许有别样的心思,但薛国并不清楚,更不会参与,还望大将军明察。”

他稽首如捣蒜,泣不成声,赵无恤见吓唬得差不多了,才道:“没有最好,若是有,我少不得要答应滕国的请求,满足他们对薛国土地的欲求了……”

薛使以手指心道:“寡君可以亲自来曲阜朝见鲁侯,觐见大将军,以表明薛的忠心!”

“岂敢让薛伯辱于鄙邑?他就不必亲来了,我这里有一份草拟的条约,烦劳尊使先看一看,若无异议,带回去让薛伯署名即可。”

见赵无恤没有一定要替滕国出头的意思,薛使松了口气,接过来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ps:第二章稍后就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所谓的“条约”,其实几张两尺见方藤皮纸,上面以鲁国篆字书写,字体工整清晰,捧在手里很轻很舒服。

但在薛国使者手里,这几张纸却重如千钧,这是一份由鲁、宋两国牵头的盟约,上面一共有四个条款的内容。

其一,薛为鲁、宋之从,交相见也。意思是,薛将作为鲁、宋的仆从国,对鲁宋之君三年一聘,五年一朝。

其二,鲁、宋两国会保护薛国的领土完整,同时免受齐人和蛮夷的侵扰。但薛国也得付出一些“盾牌钱”,每年要向鲁国输送粮食三万石,辎车百辆,向宋国输送粮食两万石,辎车五十乘。

其三,鲁、宋的军队可以在不借路的情况下通过薛国。

其四,薛国的市场要禁止使用齐刀币,改用在鲁、曹流通的赵氏孔方钱,鲁、宋、薛、曹四国的货物入境也不再相互征收关税。

薛国使者细细看完后心凉了一截,若是答应下来,薛国就彻底成为鲁、宋的附庸了,便道:“这……外臣不敢做主,还得回去请示寡君。”

赵无恤知道他在迟疑,便微微一笑:“其实不妨告诉尊使,滕国也得到了一份类似的条约,只不过他们仅是鲁的附庸,与宋无涉。每年要向鲁国输粟五万石,藤盾五百张,与薛要付出的相差无几,但滕使可是拍着胸脯说一定会答应的……”

薛使大骇,他们唯独不能落后于滕,连忙解释道:“寡君也一定会给大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薛使想来,反正薛国过去就常来朝见鲁侯,在弭兵之会后长期作为宋的附庸,不得与诸侯盟会,直到平丘之会后才依仗晋国的支持摆脱这种低下的地位。他们做小做惯了,重拾旧业也没什么不妥,更不会有什么抵触的情绪,还是从了的好。

无恤很满意他的态度:“这就好,既然如此,还悬而未决的只剩下滕薛争地一事了。此事倒是让我想起发生在殷周之世的一件往事,不知尊使可曾听说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外臣孤陋寡闻,愿闻其详。”

“当年虞、芮两国之君争田,久而不决,听闻文王昌是有德之人,便一起去到周地,请文王仲裁。二君到了周边境,看到周人耕田的互相让地边,走路的互相让道;进入周都邑,又看到周人男女不同路,斑白不提携;入了周朝庭,更发现周人士让大夫,大夫让卿,有礼有节。两国国君非常惭愧,说:小人今日方知何为君子之国。于是两国国君不再争讼,反而让出所争之地作为隙地……”

薛使听出其中有些暗指,便试探着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我两国停止争执?”

“然,远亲不如近邻,滕薛何必苦苦相争。其实也是因为滕薛离得太近,村舍相望,对方国都的鸣鼓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如此则容易产生争端,若两国间有一个小邑作为隙地,也许能消弭旧怨,正好,为了方便与宋国的联系,我也需要在滕薛之间有一个建立驿站的地点……”

薛国行人很上道地讨好道:“大将军就是文王昌一样的贤人啊!所以我两国才来请大将军仲裁,如今入鲁后见识了这周公之国的礼乐,我再无争执之心,不管滕国如何,薛国境内的争议之地,愿意献出来,奉为大将军的汤沐邑!”

这正合赵无恤心意,他说道:“可,鲁国将在隙地设置驿站,修筑营寨,作为鲁国使者、商贾停留歇息的地点。这将作为第五条款目,加到《鲁薛之约》和《鲁滕之约》上去,书于简牍、帛书、纸张上各一份,还要铭刻在鼎上,传于子孙。”

薛国使节唯唯诺诺,下拜道:“鄙邑愿奉社稷以事鲁,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

“真是弱国无外交啊……”

等薛使走后,赵无恤望着重新拟就的《鲁滕之约》《鲁薛之约》等不平等条约,吹干上面的墨汁,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个中午就搞定了滕、薛两国,这效率很合他心意。

其实条约上还有第六条款目的,因为这场盟约是鲁宋一起牵头的,所以也加进了不少宋国的意见。南子的要求是可以让她们宋国的巫祝能在泗上诸国任意居住、传教,甚至建立庙堂。她已经正式成为大巫,自称“玄女”,近来在宋人中的声望越来越高,信徒也越来越广,甚至将目光投向了国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也是左思右想后,才将这一条否决了,宗教这东西容易反噬自身,等他大婚亲迎时,去宋国一窥究竟再判断不迟。

他问公西赤道:“接下来还有几国?”

预感到自己可以再见鲁国恢复“淮夷海岱,莫不来亨”的盛景,公西赤也十分兴奋,他从抄录条约的屏风里伸出头来说道:“主君,还剩下郯、邳、小邾、邾四国。”

无恤伸活动了下腰肢,扭了扭被高冠压得有些生疼的脖颈,说道:“继续派人去传唤吧,将邾国留到最后,争取傍晚飨食前搞定郯、邳、小邾。”

做完这一切,他还要回后院陪伴怀胎六月的妾室呢!

……

其实剩下的三个小邦都很容易搞定,也因为赵无恤对他们使用了灵活的手段。

小邾与邾国同宗,后来分家出来另立一国,被称为小邾子。小邾国人口仅有万余,因为已经过了六七代人,和邾国的关系也淡了下来,反而忧心会被邾国吞并,所以对赵无恤极尽献媚,甚至还主动告发邾国阴谋反对鲁国一事。

他们愿意作为鲁的与国,保持三年一聘,五年一朝,赵无恤也没有太过难为这个小邦,每年向鲁国提供万石粮食即可,在经济上则要接受全面渗透。赵无恤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保证小邾的独立,绝不会让邾国吞并他们。

接下来是邳国和郯国,郯国位于鲁国东地和吴国之间,邳国则位于宋、吴之间,与鲁国本无联络,这次也是害怕宋鲁联盟,才跟风来朝见的。

对这两国,赵无恤就得谨慎些了,因为他们已经是吴国的附庸!赵无恤不想腹背受敌,所以虎口夺食的事情就先不做了,与邳、郯的关系只会停留在经济层面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以鲁国为首,宋国、曹国次之的泗上同盟就此形成,但赵无恤不会大张旗鼓地召开盟会刺激那些老牌强国,他喜欢闷声发大财。滕、薛、小邾三国会直接加入,充当摇旗呐喊的小弟。

其实春秋时期每个大国的崛起,总有其特有的一套模式,晋国人热衷的亡国亡社稷容易招惹仇恨,赵无恤还是喜欢玩楚国式的先附庸后吞并,以及秦国式的奉天子而讨戎狄……

等到子贡组织的鲁国商队渗透进这几国,驿站和驻防的要塞插入他们的隙地后,这三国就名存实亡,如同赵氏的县邑了。

暂时无法伸手的郯、邳,只能通过经济渗透,让他们的自主性慢慢消失,同时在国内贵族里培养亲赵派,压倒亲吴国派。

宋国和鲁国结成了兄弟之盟,地位平等,曹国也被拉了进来,成了同盟的钱袋子,赵无恤也给了曹伯很高的地位,同时忽悠他组织劳役打通联系济水、濮水和大野泽的运河。

未来十年的目标,是要实现泗上各国的外交一体化,经济一体化,让这千里山河成为赵氏在战争中富裕而稳定的后院,也是抵御吴国人北进的前线……

可到了第二天,赵无恤的这一设想却遇到了阻碍,邾国使者在赵无恤召见他时,将草拟的条约看了一遍后,断然选择了拒绝。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邾国乃六百乘之国,不可与滕、薛、小邾等同,我不输粟!邾国用齐刀已有两百年之久,亦不更改币制!”

“尊使能替邾子做主?”赵无恤也不客气,不再称邾君,而是直呼邾子。

“若是按照这纸上的条款,邾国就和鲁国的一个县没区别了,邾人死后都无颜再见曹挟、晏安!寡君也会拒绝,他一定会拒绝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冷哼一声,将笔架扔到了地上,一众兵卒就登上殿来了,随时可以把梗着脖子不低头的邾使押下去万刃戮杀。

“送邾使出去,两国交聘,不斩来使,我这次且放你归去,将此条约呈予邾子,若他夏至前还不答复,我自会带着兵车千乘,去邾国造访!”

邾国使者退出去后,公西赤阴着脸走出来,对面沉如水的赵无恤说道:“邾人不服,主君可要伐之?”

“邾国可不是颛臾,他们相当于鲁的两县之地,从鲁隐公到现在两百年了,鲁国依然无法征服这群邾娄。一旦开战,势必经年累月,甚至会引来齐、吴的干涉。子华,你难道忘了你家夫子教你的么?礼之设,和为贵,在鲁国存粮勉强够吃的时候,不必什么事都用武力解决,对付区区邾国,伐交即可。”

“但邾国态度很坚决啊……”

“邾国以为自己很强大,我就义务让他们丢掉这种幻想,且看我的手段。”

赵无恤提起笔在帛书上写信:“派使者去宋国,约合乐大司城,这个月下旬在鲁、宋、邾的交界举行狩猎,这同时也是鲁、宋的第一次联合夏苗军演,他至少要带两师之众来……”

“唯!”

说起宋国,赵无恤就猛地想起那个妖媚的长公女,他不由食指大动,又写了封手书交给公西赤,一脸严肃地说道:“按照礼制,狩猎则必祭山川湖河,若是宋国大巫得空,也邀她一齐前来,为吾等主持祭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郎囿是鲁国、宋国和邾国交界处的一个苑囿,“囿”便是圈起来养鹿等动物供诸侯、卿大夫围猎的地方。此处位于泗水北岸,这里甚少人烟,小兽极多,肥狍野兔、山鸡竹鼠数不胜数,是个狩猎的好地方。而苑囿边还有个广数里的山中小湖,名为滨湖,湖边有座用茅草和涂泥搭建而成,供奉太昊的小庙,不知已存在多少年了,这是神灵的居所,如今早已废弃不用。

庙外竹林茂密,竹叶青翠欲滴,风来婆挲,伴着经久不息的蝉鸣声沙沙作响。

庙内的声音却渐渐平息,蒲席上相拥而卧的两个身体,一只女子的玉臂从薄纱被褥里伸出来,摸索着扔在外面的衣物,她浓郁的黑发披在肩头,遮住了白皙的容颜。

心满意足的赵无恤拉住了佳人的手,笑道:“不许穿。”

那女子只得放下衣服,又半推半就地钻进他怀中,肌肤相亲,真个是温香暖玉抱满杯,所碰处清凉细腻,温润柔软。

“真美……”。

南子调笑着问道:“君子执掌鲁邦,威服泗上,不知有多少百乘之家的卿大夫想将各种嫡女庶女献上,群芳任君撷取,何苦连个侍候的人也无有?要不要我在宋国寻些子姓子女送去?”

赵无恤摇头道:“不必了,我公务繁忙,节制些也无坏处,何况子嗣太少了不行,可太多也不好……”

“我倒是想为君子产下子嗣。”南子吱吱地笑道:“君子就不怕这次会有意外?到时候如何解释一直是处子的宋国大巫挺起了大肚子?”

“我很小心,不会有事,大不了说成梦到与天神欢好,有感而孕?”

无恤指着他们偷情的地方道:“这庙宇的主人太昊便是华胥氏在雷泽履巨人足迹而生;你我的先祖则是吞玄鸟卵而降;周的祖先后稷,也是母亲姜嫄在野外履天帝足印,才有了他……其实仔细想想,这些古之圣贤多半是野合而生的无父之子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可知道是谁的!”南子嘟着嘴,粉拳轻轻锤了他几下,又故作忧虑地问道:“君子,你我这么做可算是亵渎神灵?”

赵无恤抬眼环视这间小庙,别看外面破旧,但庙内已被收拾得极为整齐,而且清扫干净,一只虱子,一点灰尘都没有,扎人的稻草也换成了清凉舒适的蒲席。

庙宇中央,太昊那龙身人首的残破形象也擦拭一新,周围雕刻成祥云环绕状,一如典籍上所说的:“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有云师雨师”。

而“太昊”那双褪色的眼睛却依然深邃,仿佛在盯着庙内这对苟且的男女,不喜不怒。

面对那泥塑的神明,面对南子的询问,赵无恤笑道:“人在做,天在看,若有惩罚,你我早已双双猝死了。何况我连太昊的后裔颛臾都说灭就灭,他若是有灵,也会在这种公事上刁难我,不会介怀这等小事的。”

南子也道:“其实南子并不担心,燕国有祖,齐国有社稷,宋国有桑林,楚国有云梦也。这几处都是供奉神明的地方,却也是列国男女偷欢最爱选的好去处,这说明神明是乐见其成的。既然太昊为你我二人提供了床榻和四壁,南子事后少不了要将个破庙好好重建一番,把泥塑换成金身,让太昊多些香火,以消去他的不满。”

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赵无恤夸她道:“不愧是宋国大巫,真懂神明的心思。”

“大将军这种在太昊面前也能面不改色褪去下妾深意的豪迈,才叫下妾佩服哩……”

两人都是胆大包天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神,他们更畏惧人言,这次偷情算是极其冒险的事情,一旦泄露,他和南子就要身败名裂了。

不过庙外面有赵无恤最信任的穆夏,以及南子的亲信女婢远远守着,无恤离开大营,借口是去湖东眺望地形,南子则借口入竹林里参拜这座废弃的太昊之庙,行踪隐秘,应该不会被人发觉。

在蒲席上调笑了一会后,也不知是不是累了,南子突然沉默了,瞥了一眼赵无恤放在一旁的衣冠帛带,那枚季嬴所送的玉环正系在上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件曾在意过的事情,又看了看太昊塑像,若有所思。

传闻太昊就是伏羲,与女娲为兄妹,为了繁衍人类,兄妹相婚,自己要不要将那个猜想全盘托出呢?

……

赵无恤见南子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她还在担心,便笑眯眯地看着她绝美的脸:“其实,之所以不随意亲近别的女子,也是我见惯了你与灵子、薇的模样,眼光自然高了,庸脂俗粉如何能入得了我的眼?”

“君子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可让南子如何是好?”

南子娇嗔着,再度环住了赵无恤的脖子,将头靠在在他壮实的肩头上,快乐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她的肌肤比象牙更细腻,比美玉更湿润,比细瓷更光滑,她的声音妩媚而魅惑,世上的确很少有女子能在外貌上胜过她。

而她的内质则更为复杂,那弑父的罪孽,妖媚的危险,以及玷污宋国首席大巫的罪恶感,都混成了一樽最催情的浓酒,无人能挡。

赵无恤与南子本是情人,如今小别胜新婚,一直以来对南子积下的情感开始发酵,加上这个小妖女不着痕迹的诱惑,难免催生出对她炽热的情意,这才有了今日的山中幽会。

南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对这场爱恋满意极了,唯二的坏处就是身份所限,无法公然成婚。而且还会产生对灵子的愧疚,虽然灵子也发觉了她与赵无恤的情事,甚至还向坦言说,若是赵无恤能迎娶南子,她愿意为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南子如何有颜面答应?她宁可永远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也不愿抢了闺蜜正室夫人的位置。

她虽为巫女,被宋人奉若神明,在人前扮演圣洁的形象,但她觉得,真正完美无瑕的圣洁女子,应该是像灵子那样的人,只有她的德行,才配做赵氏的夫人!

不想了罢,不想了罢,南子闭上了眼,把刚才已经到口边的那个秘密也咽了回去。她像一只小兽似的钻进了赵无恤的怀中,鼻息渐渐重了起来。

在这个男子温暖的怀里,她觉得舒服极了,安全极了。在这个地方,隔绝了尘世的喧嚣,颇有几分脱俗的味道。往日缠绕的噩梦也离她而去,真想就这么沉沉地懒懒地睡下去,永远不醒来。

但好梦终有觉醒之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无恤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唤道:“南子,该起了,我还有正事要与你说……”

……

两人大清早就来到这里幽会,如今已经日近正午,但阳光多被茂密的竹叶挡住,映射进来的照在人身上不显得酷热,反而温暖舒服。

南子换了件淡紫色的深衣,那身肥软的袍子掩不住她姣好的体态,随着走动时而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

赵无恤则在庙中换了件轻软的深衣黑袍,长发束成一束,往竹林里一坐,抚着琴瑟,顿时显得风姿飘逸,不像一个铁血的权臣,反而颇有竹林隐士的风彩,叫南子眼前一亮。

“来,与我去湖边坐坐,听穆夏说,那边还有个瀑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伸手拉住她,带着她往湖边走去,南子很乖巧地跟着,路上也不住地好奇打量四周。

竹林中虽没有小径,但浅草及膝,土地松软,倒不难行。随着越走越近,那隐隐的水声变得越来越大。两人穿过最后一片树丛,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个小小的瀑布,悬崖不高,泉水从上边直按注入碧潭中,拍击出雪白的水花。

滨湖由浅及深,方圆大约数里,只见湖水倒映着蓝天,显得蓝幽幽的,平静处如同一块巨大的美玉。

南子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清新无比,在宋国时的孤寂和苦闷一扫而空,她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小湖,若世上真有神明、山鬼,应该居住在这种地方吧……”

赵无恤带着她坐到一块被湖水冲刷得平平坦坦的石板上,树荫下铺开了席子和矮案,南子的亲信女婢们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摆放好食物和酒浆。

亲信们准备的食物种类繁多,野苹、薇菜、卷耳、枸杞、菌桂、竹笋,还有鸡、兔等。他们没带庖厨,多是由心细的侍卫穆夏熏烤出来的,甚至还有一鼎鲜鱼煨制的鱼汤,高个侍卫憨笑着说这里的鱼又大又肥,而且对于香饵极为敏感,咬钓极快。

赵无恤让几名亲信退下,若有所思地将这片南子口中的“神灵居所”扫视一遍,发现在这里还能隐隐看到那座供奉太昊的小庙。半响后,等南子酒足饭饱,他才说道:“南子,你可还记得,在宋国时,你我谈论过这世上究竟有无鬼神么?”

南子颔首道:“下妾记得,当时君子对我说的是不可说无,也不可说有,只能敬鬼神而远之。”

“那时候你还没有成为大巫,现如今在这位子上坐了小半年,心境恐怕大为不同,如今你如何看待神明鬼神?”

面对这个问题,南子收起了床榻上的妩媚和调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严肃地说道:“前任大巫在传授我通灵之术时,让我服用了一些奇异的种子,吸入轻烟,就能获得真实的视野,看到神明留在人间的遗迹和躯壳。就我这半年来所见所闻看,虽然许多卜辞、典籍、民间传言里将鬼神的存在说得信誓旦旦。但一旦深究,通常所谓的鬼神,不过是幻境和想象罢了,反正我从未见到真正的鬼神,所以和君子一样,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无……”

这么一想,南子对父亲宋景公亡魂的恐惧也减轻了不少,但在宋人面前,她必须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而且还要宣扬教义,推广对大巫的信仰。她隐隐觉得,自己若不想成为玩物,在紧紧依靠赵无恤的同时,也要增强自己的力量。

所以赵无恤对鬼神是敬而远之,南子却是敬而近之。

见南子没有被洗脑成一个真正的巫女,赵无恤松了口气:“没错,你能这么想就好。”

宗教可以愚民,可以为军队开道,也可以让许多乱臣贼子的僭越举动合法化,在赵无恤看来,它是一种工具,一把两边都有刃,永远无法彻底掌握的利剑!

南子已经意识到了巫教的力量,她试图开发它,使用它,但赵无恤对是否要放出这只洪水猛兽有些迟疑,在此之前,他决定要好好调教下南子。

幸哉,此女可教也,没有变成把自己也忽悠成女神棍,这样一来,赵无恤便可以放心地帮她改造原始的巫鬼崇拜了。

赵无恤指着自己的心脏,又盯着南子饱满的左胸道:“南子,你要牢牢记住,鬼神的居所其实很近,他们就住在你我的心中,信则有,不信则无!”

ps:第二章在下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滨湖水面倒映着蓝天,平静处如同一块巨大的碧蓝美玉。若有好隐于山林的士人来到这里,定会惊喜不已,在此可侧耳倾听竹林中的天籁,望着湖中的游鱼,悠然自得一个上午。

但此刻,湖边闲坐的一男一女聊得却不是风月,而是深邃无比的天、地、人、神。

“神灵,只是牧民的工具?”南子姣好的面容微微一呆,瞪大了眼睛,纵然她敢和情郎在太昊之庙里公然欢好,纵然怀疑世间有无鬼神,却从未敢凌驾于其上,视之为工具。

赵无恤道:“然,我曾闻,老子有一句话,叫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既然天地无情,将万物都等同祭坛的贡品;圣人也无情,对一切百姓都任其自生自灭。将此调转,天地何尝不是人赖以生存的居室,圣人何尝不是百姓可用利用的牺牲?这是规律,谁都逃不过,包括天地间滋生的种种‘神明’,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利用人的尊崇平白享受血食,也会反过来被人利用!赐福、降雨、求子……这世间可有无所欲的神?岂有无所求的信徒?”

南子咬了咬嘴唇,上一代的大巫一直教导她,要崇敬神灵,他们巫祝只是天神脚趾下的奴仆,是代他们发言的低贱刍狗,但赵无恤一席话却颠覆了她的认识。

“君子此言,当真骇人听闻……”

无恤知道要洗刷南子固有的观念可不容易,他道:“我也不说太远的事情,就举盘庚的例子。盘庚迁殷几乎遭到举国上下的反对,大多数贵族贪图安逸,不愿意搬迁。一部分有势力的氏族还煽动平民起来反对,闹得很厉害。盘庚只得借助天帝和祖灵来让反对者闭嘴,南子你还记得,他是如何做的么?”

南子应诺道:“在商人的观念中,宇宙间的至上神是天帝,天帝支配一切,包括自然、生死、福祸、战争胜负。活人是不能直接与天帝交流的,只有通过祖灵,才能把自己的意志转达给天帝。然而天帝的帝廷只接纳殷商王族的人,王族死后才有权‘宾于帝’,普通死者则依旧是他们的仆臣。”

“于是盘庚威胁臣民们,他会将众人不听号令的事通过历代商帝的魂灵告知天帝,天帝就会惩罚汝等祖先的灵魂,届祖灵便会发怒,降祸来惩罚众人。盘庚的威慑起了作用,商人们乖乖地在他指挥下迁往殷地,殷商得以摆脱窘境,获得中兴……”

说完后,南子若有所思,赵无恤乘机道:“南子,你应该知道,天帝并不会真派鬼神来杀戮降祸,现实的惩罚只会来自盘庚手中的斧钺,正如他在盘铭上所说的,‘予有制乃短长之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道:“我似乎懂了,君子的意思是说,有了天帝鬼神这层烟雾,君主降下的惩罚便涂上了天上帝廷的色彩,神权可以放大治人者的权威,也可以减少治于人者反抗的勇气……”

“正是如此!”

她眼睛一亮:“果然是绝佳的工具。”

但南子随即又叹息道:“其实宋国现在的窘境,和盘庚之世的殷商也极其相似,不是么?”

……

南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去年的那场内乱,秋收和冬小麦的种植都被严重耽误,又因为吴国人的疯狂抢掠,无数宋人破家,积蓄被搜刮一空,连过冬的衣褐都没有。

幸好还有赵无恤和曹国的支援,西鲁招募了数千没饭吃的宋国男子去鲁国当兵,曹国也答应以平价卖粮给宋国,可仍然杯水车薪。一直给宋国输血的西鲁爆发堕四都之乱,赵无恤专注于窃国,自然拿不出太多粮食支援宋国。

所以和南子预想的不同,战火余生的宋国没来得及走上新道路,反而要面对数不胜数的问题。去年冬天,宋人过得不容易啊,民生的艰难,哪怕深居商丘的她也能明显感受到……

好容易熬过了冬天,到了今岁春耕后,宋地又遇到了灾异,既有水旱的交叉,又有虫雹的并行。春后的那场大旱,赤地百里,为害数邑,入夏后丹水又发洪水,一时间两岸哀鸿遍野。

民众们哀伤地唱着歌谣:“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自然灾害的无情,造成颗粒不收,迫使濒于死亡绝境的农民铤而走险,为了生存,纷纷走上为盗作乱之路。光是南子知道的就是十多次,人数从几人、数十到几百都有,就其形式而言,抢米、夺粮、觅食、寇略、骚乱,只剩下攻城不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别说西面的六个邑被郑国强占,东面的向邑、偪阳则被吴国的狗腿子向氏割据,内忧外患之下,宋国的新朝廷颇有些焦头烂额。

这次北上郎地协助赵无恤举行联合军演,以威慑泗上诸侯,已经是宋国竭尽全力的支持了。为此乐氏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所以赵无恤在控制鲁国,把手伸到泗上之余,也要帮助盟友稳住阵脚。

南子也有此意,她挥袖一拜,殷切地说道:“南子此次前来,除了想与君子一会外,还想请鲁国助宋国渡此难关!”

无恤慨然道:“鲁宋的关系,就好比当年的秦晋之好,秦穆公能有泛舟之役,我也不会输给他!今年滕、薛、小邾三国上缴的贡赋,鲁国一粒粮食都不要,统统运去宋国,应该能解燃眉之急。但仅仅如此的话,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是鲁国正卿,对宋国的朝政无法直接插手,只能提出建议。我舅兄这人你也清楚,是不能报太大指望的……”

南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对乐子明的庸碌,以前还不够了解,如今却越来越清楚了。

她气愤地说道:“司城乐氏能当上执政,全亏了君子,乐子明庸碌之辈,治一百乘之家勉强可以,治一千乘之国不出乱子就不错了,更不要指望他能更化苛政,安抚民众。这大半年来,若非君子不断让宋国享受好处,提高在泗上的地位;若非乐氏的家臣陈寅、陈定国忠贞能干,若非灵子因为引入灵鹊延医治病得了国人感恩,若非我也利用各种卜筮和祭祀相助,乐氏早已失政!朝廷早已崩溃!”

这些事情,无恤都知道,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氏为执政的格局不可动摇,这是他遥控宋国的根基。但从现在的情形看,若不想让宋国从内部崩溃,就必须扶持下精明强干的南子了……

他拉着南子的手道:“没错,灵子虽然带着灵鹊的医者们走上街头,下到乡里预防疫病,但医药的力量有限,只能管到商丘周边。何况她能治得了生病的肉身,却治不了民众们绝望的精神……而精神层面的治愈,就需要南子你了……”

“我?”

“南子,别忘了我说过的,神灵不过是治人者牧民的工具,它能让心存不满的人在神灵的软化下消磨斗志;让饥肠辘辘的民众强忍着怒火,熬到秋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春秋时代的人们对自然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而产生恐惧和害怕心理,面对自然灾害的强大威力。人们只觉得自己渺小软弱。宋人的生存受到严重危胁,如何才能摆脱现实的苦难?路在何方?广大民众在渴望摆脱现实的苦难却又找不到出路时,往往幻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拯救他们,这就是所谓“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

古往今来,乃至于后世千百年后,这种情况无数次上演,由此诞生了无数宗教团体。

若是在鲁国遇到这种情况,有赵无恤统治全国的幕府,有一些以邦国兴亡为己任的士人,自然是“取乎人”,不需要宗教帮忙。但他现在无法直接插手宋国,只能“取乎神”了。

南子这大半年来在国内名声一日高过一日,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自然有她善于表演的因素在,另一方面,也因为“力不足”的宋人相信神灵能够帮助他们,拯救他们脱离现实苦难,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宗教上,宋国巫祝的地位赫然提高了不少。

赵无恤拾起湖边一块光滑的石英石,塞入南子白嫩的手中,“你是宋国的大巫,是圣洁的神灵代言者,这个工具就握在你手里。若是运用妥当,在信仰的煽动下,百万宋人甚至能奋然而起,将你我的敌人撕碎,他们能让郑人滚出宋国领土,让向氏的割据轰然崩塌,让吴国的掠夺者再也无法踏入宋国半步……想用么?”

南子眼睛里满是光芒,那块晶莹剔透的石英仿佛化为神圣的斧钺、权杖,神权被赵无恤交到了她的手中,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想!”

“善。”赵无恤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利剑需要不断磨砺才能刺入甲胄,头脑需要不断学习才能越来越聪明,宗教这东西也一样,巫教里松散而混乱的神系需要统一起来,一些概念需要加以改造,才能为你我所用……放心,我会慢慢教你的……”

ps:587章应该是下,vip章节改不了,无视掉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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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玥跌下了万丈深渊,却来到另外一个世界。面对两千年前的战国,云玥要怎么做?他很迷茫……

惠文王是明君,廉颇是小肚鸡肠的大将军。太子丹是如此的懦弱,秦始皇是个彻头彻尾的腹黑男……战国的生存环境太差了,不过云玥还是混得相当不错。

汉雄写了太多的黑暗,篡秦会写许多的阳光。有光明的地方便有阴影,同样有阴影的地方必然也有光明。

', '')('“好教君子知晓,宋国的崇拜依然沿袭了殷商的传统,糅合了一些淮夷和楚人的神祗。”

南子对自己的本职还是极为认真去了解和学习的,她为人聪慧,很快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仪式,那些难读难懂的甲骨文字也开始慢慢转译出来。在商丘时,她常常要熬夜到很晚,靠着牛油蜡烛和灵子为她配置的醒脑熏香才能保持精神清晰。

她将宋国的宗教和信仰徐徐道来:“宋人平日问卜的对象分为三大类,即天神、地祗,人鬼。而在一切神灵鬼魅之中,威信最高,权力最大的神便是帝。帝是宇宙的主宰,万王之王,管自然及人间的一切事务,宋人对他崇拜已极。”

“帝的地位至高无上,其余天神组成了‘帝廷’供其驱使。帝统帅着日、月、风、雨、云、雷等天空诸神和土、地、山、川等地下诸神。上述诸神,各有不同的祭法,火祭祭祀天神,沉埋祭祀山川地祗。他们各具不同的职能,不过都是帝的下属,听命于帝。”

“此外宋国还信仰人鬼,重视对祖灵的祭祀,这事关每一个家族的兴衰。所以宋人祭祖极为虔诚、隆重、频繁。历代宋公虽然开始用周人的谥号,但依旧以忌日的天干为庙号,祭日与忌日相应,不过杀人杀牲的习俗倒是渐渐少了。”

赵无恤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冒出了后世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玉皇大帝和天庭来,这相似度真是高,难道源头在此?殷商和宋国人的神明虽然还没直接人格化,但已经有这个趋势了,而且众神地位差别明显。不仅是宋人,其实秦、赵等嬴姓后裔的鬼神信仰也大致如此,听南子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陌生。

“我去岁离开宋国时,让你派些机敏的巫祝去齐、楚、吴等国打探彼辈的官方信仰和民间鬼神,如今可有消息?”

南子道:“都回来了,虽然仅是匆匆一观,但大致情形都已记述在案,我已一一看过,这便告诉君子……”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赵无恤知道那些有什么用,仅仅是因为好奇?

……

“去齐国的人回来汇报说,齐地除了敬天帝、法先祖外,还崇拜着八大神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掰着青葱般的指头对赵无恤说道:“这八神分别为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这种崇拜自古而有之,基本是齐地夷人遗留的风俗,其中的兵主蚩尤就是夷人崇敬的英雄。”

赵无恤咧了咧嘴,齐人的文化、经济虽然发达,制度也不算落后,但在民间崇拜上却原始得不可思议,这八神主除了蚩尤外,都是简单的自然崇拜。

“那楚地呢?楚国恐怕是巫鬼最盛行的国度罢?我听人说,楚人崇巫,巫者的地位较高。也信神,号称自公以下至于庶人,其谁敢不齐肃恭敬致力于神。”

南子道:“不错,楚国脱胎于荆蛮之地,故保留了许多上古遗风。楚人却仍沉浸在崇拜巫鬼的狂热之中。最初是保留祝融族的风俗,拜日、崇火、尊凤。随着疆域扩展,楚人还把征服的各地的神灵兼包并蓄于自己的意识之中,信奉的鬼神越来越多。”

无恤想道,这一点,楚国人倒是值得自己学习。

“楚人信奉的神灵有天神,东皇太一是全天最尊之神,太一天极星中最亮的一颗星,因它在星空中处于临制四方的位置,正好用它来映照人间的君主、所以成了众神之首。位列其次的还有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司命大司命、少司令、风伯飞廉、雨神屏号、日御曦和、月御望舒等;也有地神,如山神山鬼、水神地宇、土伯冥主、海若、河伯冯夷、洛嫔宓妃、湘君、湘夫人等。还有人神祖先之神,有祝融、颛顼等……”

“竟有如此之多……”赵无恤也不由咋舌,楚人想象力丰富,所以信仰也最为繁杂,直叫人眼花缭乱,不过尚无人将这些神系统地统一到一起。

“至于吴国,虽然是姬姓之后,却早已被越人风俗同化。从官方到民间,无不信奉水神和龙神,它们将龙蛇形象雕刻花纹于身上,以象龙子。不过吴国各地也有所差别,徐地一带的信仰和宋国类似,群舒淮南一带和楚国类似。”

赵无恤微微沉吟,这就是齐、楚、吴三国的官方、民间信仰了。

他轻笑道:“比起姬姓诸侯,这几国真是落后蒙昧得很……”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此言不虚,周人的精神世界,哪怕是放到全世界横向比较,都进步得让人不可思议。

他在晋国多年,之后又到了周礼保留最多的鲁国,耳渲目染下,对这些姬周邦国的宗教信仰自然最熟悉。

与原始宗教相比,夏、商、周三代的国家宗教最为显著的特征是从自然崇拜中发展出了天神崇拜,在众神之上出现了至上神。殷商称其为“帝”,到了周人崛起,周公对宗教进行了一次大改革,则称之为“天”!

殷人的“帝”是一位高高在上,对下界不屑一顾的人格神,他威严肃穆,喜怒无常,令风令雨,降堇降灾,使人恐怖畏惧。

周人的“天”则更接近一个温和的自然神的形象,它不仅蕴涵自然,而且在暗中操纵、支配着社会上的一切事物。同时也融合了周人的伦理道德,“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它只保佑有德之君,暴虐之君将失去天命。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正如这句话所言,和****不同,周人的宗教观,始终把人放到了重要的地位上。

用后世的话说,人文主义精神开始萌芽了,这是巨大的进步,周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到了春秋战国,姬姓周人虽然“以德配天”,经常把天命放在嘴边,还自称为“天帝元子”,讲究敬天法祖。但他们中的进步士人,却开始脱离鬼神的笼罩,开始寻求自身的可能性。

随国大夫季梁所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

郑子产说:“天道远,人道迩。”

周太史史嚚则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孔子承认主宰之神“天”的存在,正所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但他又提倡以人为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发现,在晋鲁等国官方,虽然神的影子还存在,但神的因素被放到了第二的地位上,人上升为首要的因素,甚至成为神之主,人本主义得到了空前的发扬。

再过些年,等到百家争鸣思潮开始席卷天下,古代宗教在********领域里的垄断地位瓦解,学术下移。在百家的批判改造下,传统宗教开始分化、转型。

在孔子“敬而远之”宗教观的影响下,儒家大力发扬传统宗教中的人文主义精神,使之神秘性减少,世俗性增强,逐步演化为一种宗教礼俗。道家主张道家主张“清静无为”、“致虚”、“守一”,追求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境界。

至于法家,那更是群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们激烈反对宗教,主张破除迷信,将“神”的秩序踩到脚下,希望以人创造的律法作为新秩序替代之。

坚信鬼神存在的学派,除了常常自我矛盾的阴阳家外,就只剩下脱胎于宋国文化,由底层工匠建立的墨家了。他们成了绝对的少数派,宣扬“明鬼”、“天志”,使宗教向下层民众渗透,想要建立原始的共产主义乌托邦。

这便是无所不思,无所不想的轴心时代,这也是中国人精神层面与同时代各文明,与希腊,与埃及,与波斯,与印度最大的不同之处!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人本思想仅存在于占人口不足百分之一的进步士人身上,广大的民间依然笼罩在鬼神的蒙昧中。只要在晋、鲁等国随便走一走,就会发现处处是鬼神淫祠,百年后西门豹在邺地见到的河伯娶亲绝非偶然,总体来说,和齐、楚、吴等国并无太大区别。

原本赵无恤还有些迟疑,若是让宗教复兴,不知道是不是**********?

但如今看来,就算他不这样做,宗教在民间的力量也经久不衰,直到两千年后依然如此。理性永远是少数知识分子,多数民众对鬼神信之不疑。哪怕是墨子,也祭出了鬼神作为凝聚人心的工具,哪怕是最飘逸的道家,后世也和民间巫鬼结合,蜕变成了中国本土最大的道教。

所以在保持这时代难能可贵的人本主义,人文启蒙的同时,让广大民众精神有所归属,岂不是更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与其让神权散落民间,或者为野心者所用,还不如抢先握在手中!把它细心养大,给它拴上链子,让它追捕那些桀骜的野兔。最后狡兔死走狗烹,再牢牢关到理性主义的囹圄里!

赵无恤的目光移向面前的南子,她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唤醒沉思的无恤。

她就是赵无恤找到的,控制这条巫教猎犬的女虞人。

她是特立独行的女子,在这个历史线上,却只能是他的附庸。

她手里的宗教,也注定要永远做君权的附庸!

……

“君子?君子?”

南子见赵无恤望着自己发呆,不由轻轻地唤他。

“想到些事情,不由失神了。”赵无恤笑了笑,那神游天外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南子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君子说要将宋人的天帝鬼神信仰加以改造,不知要从何入手?”南子毕竟没有后世的见闻,颦眉不已,完全没有思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道:“南子,虽然吾等的目的是让宋国安定,更好地操控民间,甚至是操控皇氏、向氏的领民,让彼辈为吾等所用,但目光却不能仅仅局限在宋地。”

南子聪慧,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君子让我叙述列国情状的原因?”

“不错。”

女子的心毕竟没那么大,南子试探地问道:“那,君子是要放眼泗上十国?”

所谓的泗上十国,也就是鲁、宋、曹、莒、邾、小邾、滕、薛、邳、郯,南子看得出来,赵无恤此次与宋会于郎地的战略目标是威服九国,如今仅剩下莒、邾尚未俯首。

南子是那种一旦心有所属,便会死心塌地卖家的女子,她很乐意帮赵无恤好好看住宋国,只要子姓社稷不灭就行,她也很愿意牺牲宋国的利益,帮赵无恤图谋泗上小国,若自己能帮上忙的话。

无恤却摇头道:“泗上?不不……泗上十国合在一起,方圆不过千里,人口也仅有两百余万,如何够?”

他一挥手,指着那一方天光云影,仿佛要只手搅动满天风云:“南子,这句话我甚至连最亲信的家老张孟谈都没告诉,只与你一人分享,我的眼睛,盯的是全天下!”

ps:这几章资料来源《中国春秋战国宗教史》,不是信口胡编的,涉及到现代人很陌生的先秦神祗们,可能会有点枯燥,但七月真的很想写一下关于他们的故事,写一下春秋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这应该就是本书不同于一般争霸文的地方了吧,赵无恤随手抛下的种子,千百年后就是文明的参天大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下!

全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赵无恤这野心太大,南子不由听得痴了,半响后,只剩下满眼的崇拜。从两人初见时起,赵无恤便相貌平平,算不上俊朗,但惟独这份傲视天下的宏伟气魄是无人能比。他要达到的,竟然齐桓、晋文之事,而是成汤、武王那样的事业!

这世间能成就如此伟业的男子,恐怕独此一人罢?

南子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君子大志,南子愿尽绵薄之力助之!”

赵无恤扶她起来:“你能帮到我的,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那种被信赖,被提携,被带着一起迈向伟大事业的感觉涌上心头,酥酥麻麻的,比起肉体的欢愉更加舒适。甚至有一瞬间,南子恨不得能替眼前的男人去死。

而赵无恤却有别的心思。

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春秋,不是三百年后的秦扫六合时期,九州大地尚未迎来百家争鸣,诸神落幕的启蒙时代还没滋润神州,人们也没被法家彻头彻尾的无神论狠狠洗刷三观,甚至连儒家较温和的”敬鬼神而远之“也仅有上层知识分子才接受。

所以赵无恤要面对的敌人,不仅是那些强大的邦国政权,还有牢牢扎根于他们土地上,被民众信之不疑的神祗,尤其是在齐、楚、吴越这几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政治统一的同时,若能同时实现宗教的统一……

也许二世而亡的悲剧,就不会在下个大一统王朝上演了!

无恤在耳边轻声对南子说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想要的宗教,是立足宋国,却能将天下列国官方信仰、民间鬼神兼容并包的宗教!”

……

“天下诸侯的信仰虽然看似繁杂,区别甚大,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都有某种共性,南子你能看出来么?”

“若说共性,应当是以敬天法祖为核心,以社稷、日月、山川等崇拜为羽翼,以其他江河鬼神崇拜为补充……”

赵无恤道:“没错,南子我再问你,这世上有一个神?还是多个神?“

“单单楚地的神祗就有近百,当然是有许多个神……”看到赵无恤唇角的笑意,南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连忙掩着嘴道:“下妾是不是又说错了?这世上莫非只有一个神?”

赵无恤却不答。

在世界上,传统的自然崇拜是一种多神论,承认及崇拜多位神祇,南子所说的列国信仰就是多神论。

然而进入轴心时代后,一神论开始出现,它将“上帝”看做是世界的惟一创造者,并且是仁慈的神圣的至善者,管理并插手人类的活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赵无恤不打算延续竞争力低下,教派繁杂,无法形成向心力的多神论,也不打算尝试与先秦中国人精神世界有所冲突的一神论。

他心目中的新宗教是扎根于中国土壤里的本土宗教,至于她的理论基础……

“南子你要记住,神没有多个,也并未唯一,我称之为泛神论……”

“泛神论?”南子弄了一叠上好的藤皮纸细细记录下来,对从赵无恤口中蹦出的各种陌生词汇,她早已习以为常。

君子一定是先知者!她已经在宋国贵族中为赵无恤如此宣扬了,好维系他们对赵无恤的感恩、崇敬,以及畏惧。

无恤解释道:“泛神论的意思是,所谓的神,其实就是万物的本体。宇宙间只有一个长住不变,自有永有,绝对永恒的本质。有限之物,乃出自无限,非由于创造。打个比方,就好比是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就是至上神,殷人称之为帝,周人称之为天,吾等姑且称之为天道罢……”

“天道……”

这并非赵无恤创造的词,而是早已有之的,是对天地秩序的描述,《易·谦》:“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於夏”。子产曰:“天道远,人道弥”。

南子细细琢磨着这个词,感受到了一种永恒和广阔。

赵无恤继续讲述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就是那个永恒不灭的本质。生成万物后,天道或化为实体,如大地、山川、江河、禽兽、人类……或化为凌驾众生的精神意志,升华于凡间之上,注视着芸芸众生。”

南子仿佛恍然大悟,“那诸侯民间信奉的,数不清的神祗呢?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是由天道化成的,只是力量和大小不及天而已,所以鬼神无真无伟,只有大小之分,均统一于天道,有所别,又无所别。”

“所以无论是齐人的八神主,还是楚人的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司命,都只是天道的一种形态而已,我称之为相,天道百相。至于人鬼,则是对天地有大贡献的凡人死而有灵的产物,其实也是天道秩序下的一部分。”

南子惊讶地注视着自己记述的那些东西:“若是按照君子的说法,这列国信奉的神祗,乃至于天地万物,居然都被统筹于天道中了?”

“不错。”赵无恤补充道:“天道无所不统,无所不包,这就是天道的大一统。”

春秋之世,各地方言差距甚大,中原话与吴越话甚至是两个语系;各国文化开始趋于分化,连字体、服饰也开始相异;根深蒂固的国别乡党意识根本无法消弭,“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和愿望也不够强烈。

这个时代,在物质层面上的确缺少统一的基础。

但或许依靠“天道”将诸侯民间神祗一一收编后,能加速民众在精神信仰上的统一。

“南子,这个要交由你来建立的教派,就叫做天道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要解决一些人人都有的终极疑问。”

南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终极疑问?”

“我说出来考考你,何如?”

此时天光正好,空气清新,赵无恤望着那座竹林里的太昊之庙吟诵起来,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楚辞,它记述了这时代人们对天道的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半首晦涩难懂的《天问》吟诵完毕,南子哑然,这的确是终极问题。

遂古之时,谁将此道传于后代?

那时候天地尚未成形,到底从何处诞生?

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如何识别认清这世界?

白天光明夜里黑暗,这种规律是谁安排的?

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传说青天浩渺共有九重,谁曾去环绕量度过?

如此规模巨大的工程,是谁开始把它建造?

“天地因何而生,人类从何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赵无恤像是发问者斯芬克斯,带着神秘的笑问道:“南子,你是大巫,一定思考过的,若你的信徒仰望着你,问出这些问题,你能告诉他们答案么?”

……

南子思索了很久很久后,才轻声道:“民间关于创世的说法很多,或曰浑沌日凿一窍,凿七窍而天地生;或曰烛龙吐息,它闭目就是夜晚,睁眼就是白天,他的呼吸就是风雨。但我的知识浅薄,分不清真假。”

是啊,赵无恤想道,春秋时还没盘古创世的传说,那是直到东汉三国,才被汉人脑补出的东西。

所以说啊,这个时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纯粹的要命,全是本土滋生的幼苗,赵无恤随便种上一棵,也不比其他逊色。

他嗤之以鼻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传说,都是伪说,都是异端,你日后要加以驳斥!”

“南子记住了。”

赵无恤一脸说教:“在天道教里,世界的创造,只能是天道转化。遂古之初,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天道化生为阴阳,离为八极,于是便有了万物。这便是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南子被这深邃的哲学砸得晕乎乎的,同时也隐约感觉到,赵无恤和老子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否则为何有许多他的思想融入?

那些神秘的先知足迹遍布九州,现世几乎所有贤能都曾得到过他的启迪,莫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脱口而出:“莫非君子是老子云游时收下的门徒?这天道教的理论里,也有老子的指点?”

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笑而不答,越发显得神秘。他心里想着自己虽然盗用了一个“道”字,但也不算剽窃道教吧,反正汉晋道教已经被民间巫祝改得面目全非,早已脱离老庄学说本意了。

说起道教,他便想起来一事:“对了,我会给天道教一个标志……”

在南子期待的目光中,赵无恤伸手进清澈的湖水中,搅动起一片波纹,惊走了一条条青白相间的游鱼。

他湿漉漉的手指在湖边安坐的大石头上画下了两条反向的鱼儿,它们交相缠绕,如同万物负阴而抱阳,又像是伏羲与女娲龙蛇相交。

好神秘,又无比的和谐,仿佛蕴含着天地大道,万物永恒的转变……

无恤画好后收手欣赏了片刻,才介绍道:“此乃阴阳鱼,亦曰太极,染色当为一黑一白,这便是天道教的标志了。”

南子看得痴了,恨不得回去后立刻就让人造个玉制的天道教标志,悬挂在脖子上,再在商丘毫社,以及各邑社庙修一个类似的祭坛,让天道教传遍宋国。

先知无恤的教诲却尚未结束:“南子,你要在教义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日后天道信徒见了什么人首鹰身,什么六芒星,乃至于十字,新月等标志,都要视之为异教徒!天道的使命,便是将他们击败,说服,改宗,包容,同化,让这些异端重新归于天道的秩序下!”

ps:书里的“天道教”和棒子那个一毛钱关系没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夏日熏风阵阵,坐在湖边,满耳的蛙鸣、蝉噪,日头渐渐朝西方落去。

赵先知的天启却还在继续。

“天道教归根结底,依然是个世俗的宗教,探索天道,尊敬神明,祭祀祖灵,是其三大要义。面对底层的国人和黎庶,传教的重点在于宣扬他们崇拜的河伯、山鬼其实是天道的一种形态;对于识字的士人,则要宣扬天道本身。”

南子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区别对待?”

“就像扁鹊给人看病,同样的病状却开出了不同的药方。万民蒙昧,太深奥的哲理只会让他们昏昏欲睡,他们喜欢简单明了的鬼神偶像。天道教在民众中的传播一定如疾风烈火,因为信奉后不必改变原来的崇拜,还能参加一些增强他们归属感的仪式,乱七八糟的鬼神淫祠会被天道教收编。”

有一点赵无恤没有直接说出来,收编列国鬼神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扬,而是渐渐消解其影响,力求最后只剩下天道秩序,只剩下自然规则!

“但上层士人却不那么好蒙蔽,就比如宋国的大司马子牛,他虽然会敬畏天道,对于其他鬼神偶像一定会阴着脸拒绝。”

这是赵无恤故意为之,“天道”没有塑造一个人格的,不可逾越的上帝,而是造就了一团虚无的本质,让人敬畏的同时,也不会扼杀人的好奇心。

光是那篇作为开宗教义的《天问》,就能让人钻到格物致知的陷阱里,巫祝们研究来研究去,说不准会搞出天体物理学来。

还有“道生万物,万物有灵,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若是赵无恤有心引导,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天道之下人人平等”甚至是“天道之下万物平等”呢!

所以在埋了那么多陷阱后,他并不担心天道教在民间的传播会扼杀掉百家争鸣。

此教本就是以道家哲学为基础构建的,与老庄思想可以自洽,也不知老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会不会骑着青牛杀上门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墨家就更不必说了,发源于宋地工匠人群的墨家本来就提倡明鬼。墨子认为春秋战国之所以天下大乱,是因为大家对鬼神存在疑惑,不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假若天下的人们一起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做事情就会有敬畏,就会有底线,那么天下岂能混乱呢?

赵无恤只是将这一思想提炼出来了,若是再过上三四十年,宋国多了一位名为墨翟的天道教信徒,他一点不会奇怪。

至于儒家,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儒家思想也仅在那占总人口百分之一的士大夫里传播。哪怕到了宋明,朝廷还是********,皇帝拜着天地,宣传着天命。底层民众依然该咋咋,一边拜着土地神、佛陀、太上老君、关二爷,一边还拜着孔孟,甚至是基督耶稣,只要对现实生活有用,他们都会欣然接受……

何况在赵无恤的规划里,天道教的主要传播区域是齐、吴、楚等秦汉王朝离心力最强,巫风淫祠一直延续到千余年后的地区。晋鲁等国的国情则不一样,在这些士风渐起的国度,反倒要将鬼神偶像牢牢压制,提倡对“天道”本质的探索即可。

“不积跬步,则无以至千里,首先要在宋国主要城邑建立庙宇,设太极祭坛,让信奉淫祠的民众归附。在培养巫祝时,除了要理解基本教义外,还必须学习一定的农稼、医药知识,同时要将有病吃药,防治瘟疫也说成天道秩序的一种,烧草根和祈祷痊愈之类的事情不许再宣传。让他们一个乡、一个里地去传播天道秩序,顺便帮宋国正卿统计下边鄙地区的户数……”

南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南子知之。”

赵无恤点了点头,心里为自己这个点子嘿然不止。除了医扁鹊一系外,这时代医巫尚未分离,宋国的新一代巫祝或将成为一群上山下乡的赤脚医生,同时也是户口统计员。

宋国的行政力没法跟赵无恤这边比,县制、什伍制暂时没法嫁接过去。加上大舅哥能力不足,在对基层的控制上只能让南子帮一把了,总之必须让宋国在未来的大战里,成为东西两赵背后最坚强的盾牌和粮仓!

“那泗上呢?南子可否在滕、薛和小邾建立天道教的庙宇?”南子今天听了那么多,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实施了。

“这个……等你在宋的根基打牢后再说不迟。”

如今泗上九国只有莒、邾未服,不过赵无恤笃定,有子贡出面,近在咫尺的邾国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有些意兴阑珊地应诺了,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在数丈高的竹林中暮色到来的尤其快,于是赵无恤伸手拉她起来,细心地替她拂去沾衣的竹叶。

“理论上的东西我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后要好好照做,至于祭祀仪式等自行更改即可。走罢,天色快暗了,再不回去,你我恐怕要惹人疑心了。”

……

离开湖边后,赵无恤刻意绕了一个大圈,打了几只獐子才结束了“巡视”,等他回到鲁、宋、滕、薛四国联军万余人驻扎的营地时,天色已暗,红彤彤的太阳映得满天彩霞灿烂。

司马子牛和乐氏家宰陈寅坐镇商丘主持国政,领兵前来的是乐溷,这个粗神经的宋国正卿不顾身份,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迎接无恤,两人回大帐的途中,还碰到了早已归来的大巫南子。

南子披散着黑发,蒙着面纱,穿着飘逸的巫师大袍。看到赵无恤后,她和众巫祝停下来见礼,目不斜视,显得圣洁而无情。

“大巫。”赵无恤和乐溷也一脸肃穆地与她见礼,不过无恤心里想的,却是南子在圣洁的巫袍里,是否还穿着早间那件亵衣?

天色彻底暗了,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错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对,又迅速偏离开,但其中意味,他们心中已经明了。

只有懵懂无知的乐溷还在拉着赵无恤,不住询问子贡出使邾国能否出奇效,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尊使,能否跟寡人解释一下,鲁国正卿率军在鄙邑边境驻扎,究竟意欲何为!你来此是要威胁邾国屈服,还是想邀请寡人同去会猎?”

邾国第十八代国君曹益年纪轻轻,他戴着高高的冠冕,阴着脸坐在君榻上,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鲁国使者端木赐,一众身材高大的邾国虎贲手持龙首铜钺,只要国君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个敌国使节拉下去斩了。

行人、使者,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何况赵大将军的使者死伤率一直居高不下。

子贡穿着一身素衣白冠,不带尺寸之兵,却有让自己毫发无伤的自信,只靠一条如簧的巧舌足矣。

不过这位邾子曹益初生牛犊不怕虎,前些年行冠礼时还派人向孔子请教礼制问题,颇有振兴邾国之志,想要让他臣服,恐怕还得费一番口舌。

眼见曹益鼓着气不服,子贡举袂大声说道:“不瞒邾子,外臣到此,正是为了救邾国!”

听了他的危言耸听,殿上邾国群臣纷纷变色。

曹益大笑:“救邾国?何须你来救?邾国虽然疆域被鲁国日益逼压,却危而未亡,甚至曾获鲁僖公之胄,悬于鱼门之外!如今鲁国正卿赵氏能出动的兵力也不过万人,远不及鲁僖公时,邾国可不是小小颛臾能比的,说不定赵卿尚未攻破边邑,齐、吴之师已举焉!”

子贡知道曹益仗着自己是齐侯的外甥,所以有些底气,否则就不会一而再二而三地拒绝屈从于鲁了。他摇着头轻笑道:“看来邾国灭亡在即,邾子却还以为安全,真是可叹,可叹,晏安、曹侠、邾仪父、邾文公的鬼魂还能血食么?”

曹益顿时气急败坏:“你,你敢说我是亡国之君?”

“然也,邾子可愿意听我为君分析下邾国危如累卵的形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曹益拍案道:“说,你说!若是说得不让寡人满意,就割掉你的舌头,斩去你的脚,让你爬回去给赵无恤送信!”

子贡不惧,口齿清朗地说道:“邾,小国也,地方不过百里,虽然号称有乘六百,然兵卒不过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泗上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

“邾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更何况还被诸侯相夹。从鲁国到邾国,不过六七十里,鸡犬相闻;从宋国到邾国,也只有百余里,人奔马跑,不待倦而至。南则与滕薛相邻,东则与小邾相邻,兵卒戍于四方,却没有一个友邦。”

“鲁国大将军约合泗上诸侯签订盟约,是为了尊王攘夷,是为了使诸侯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名声显赫。现在鲁、宋、滕、薛四国会猎于郎囿,宰杀白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然而邾国明明就在左近,却不派一使,不问一言,泗上诸侯无不亲鲁,唯独邾国想要独恶之,这是取死之道啊!”

曹益犟嘴道:“这又如何?数百年来邾国还不是撑过来了!”

子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邾子以为自己是齐侯的外甥,认为亲近齐、吴能保证社稷无忧?这是想多了,因为齐吴远在千百里外,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若邾子不听鲁国之命,鲁将发兵进攻邾国的都城,再派人严守泰山一线的阳关、梁父,则齐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邾国,齐援不至,都城被围,则邾国危矣!邾国已经三次迁都,如今还能迁到哪去?”

“再有,鲁国若邀请宋国一起来攻,宋、鲁,兄弟也,宋国执政一定会欣然允诺,先在彭城、淮泗一带布置戍卒,吴人见宋有备,又专注于攻越,必不救邾。然后,宋再派兵从南方进军,分割邾国的城邑,滕、薛、小邾三邦再为乱于内,那邾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

子贡口才了得,一套辩士之词铺天盖地袭来,邾子曹益有些扛不住了,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在子贡的分析下,他一下子觉得本来稳如磐石的邾国社稷居然摇摇欲坠,灭亡仿佛是板上钉钉的结局,不由脱口而出:

“那该如何是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曹益毕竟年轻,被子贡一吓,顿时失了分寸。

子贡一笑:“很简单,我替邾子考虑,不如归顺鲁国,归顺了鲁国,那宋国和滕、薛、小邾纵然觊觎贵国的城邑,也必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彼辈的侵扰,邾子就可以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曹益前倨后恭,在君榻上哈着腰说道:“尊使所言甚是,但我听闻赵大将军的要求甚多,让邾国禁止齐刀币,改用孔方钱,货殖关市几而不征,这个可以答应。但还要邾国每年向鲁输送粮食十五万石,铜锡千斤,布千匹;向宋输送粮食十万石,布五百匹,而且还要出劳役三千人供鲁国差遣……这,这实在是有些超出邾国的负担啊!”

子贡不为所动,说道:“不过是邾税赋的三分之一而已,只要如数交割,大将军保证绝不会侵犯邾国,邾国的兵卒可以解甲归田,努力耕织,所获绝对要超出所失……”

“这……这……”曹益意难决也。

子贡随即又板起了脸道:“邾子若不听外臣之言,则鲁甲出而南向,届时虽欲事鲁而不可得也。鲁虽非大国,却也有兵卒四万,车骑千驷,更别说合曹、宋、滕、薛、小邾之力,大将军一怒,则十万之师举焉!若再加上晋国赵氏,则有兵十五万,邾国能抵挡否?”

十五万之众……曹益的口唇开始战栗起来,这已经跟邾国人口相差无几了,万万抵挡不住啊!

他连忙说:“寡人蠢愚,不知上国之威。邾国愿意为鲁之友邦,朝聘有时,孤还愿为大将军献汤沐邑……至于大将军要求的条件,孤这就召唤公族和群僚来商议,还望尊使回馆舍暂歇,静待消息……”

子贡一拱手走了,等他的身影刚从大殿消失,邾子曹益就从君榻上跳将起来,将案几上的奏疏等物一把扒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咒骂开了。

“赵无恤忘了自己是谁,赵氏一千年前也是东夷之裔!反倒是我曹姓一族,乃是正宗的夏裔,祝融之后也!如今却他自称征夷大将军,搞什么尊王攘夷,欺压吾等,连派来的小小行人也如此嚣张跋扈!”

子贡说的虽有夸张,但太像是真的了,叫曹益不敢不信,他只是舍不得那些赵无恤要求的粮食和金锡、布匹,拉不下称藩朝拜的脸面。

大殿内的邾国群臣面面相觑,国君做太子时还算低调,当上国君后却一天天暴虐起来,动辄杀人,所以他们没人敢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却见年轻俊朗,穿着一身玄端冕服的邾国庶公子曹匹站出来奏道:“君上,这鲁使名为端木赐,乃孔子之徒,弟久闻他能言善辩,曾做过商贾,所以擅长夸大其词和讨价还价。与其和他谈,不如直接与赵卿碰面。”

邾子曹益平静下来了,问道:“吾弟想要怎么做?”

“君上不如暂且安抚住他,让弟先去郎囿见见赵将军,我有一计,或能让邾国免除这些贡赋,又能得到他的欢心!”

……

邾国公子曹匹带着数辆车乘,百余随从,离开国都绎后携礼物一路西去。在进入鲁国境内后,不时邂逅成队的骑兵,远远监视着他们,向后方通报消息,但无人前来騷扰。

当车马行进到一块被推倒的界石处时,随行的邾国行人叹息道:“原本直到此处,依然是邾国的国土……”

曹匹顿时默然。

邾国的先祖是祝融八族中的曹氏,殷商时从中原不远千里迁徙到了东方,建立起一个疆域广阔的方国,习俗渐渐夷化。到了第五代君主曹侠时,周人灭商,邾国不幸卷入武庚之乱,又不幸被周公打败,于是便失去了独立地位,成了鲁的附庸,国君没有爵位,只能自称邾君。

直到第十二世国君曹克时,因为帮助齐桓公推行霸业,在各国积极奔走联络,这才因功得到了子爵之位,邾国始得位列诸侯,摆脱了鲁国附庸的地位。那时候的邾国疆域广阔,一度中兴,甚至扩张到了西鲁的须句一带。

然而好景不长,邾国总体力量远比鲁弱小,常受鲁国侵掠,随时都有亡国的危险,遂有“三迁”之举。先把都城从訾娄迁到了邾瑕,但那里地势低洼,常年遭受水灾的侵害,为避下就高,又迁于峄山之阳的绎城,尽量远离鲁国兵锋。

到了他们这一代,邾国土地日益狭小,只能不断向鲁进贡,直到近年来鲁国连续内乱,邾子曹益才有了投靠齐、吴,再度中兴的念头。

可惜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在子贡的威胁下,他们还是得屈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无恤的要求太过苛刻,邾国难以接受。所以他此行责任重大,面对鲁宋的异动,国内大夫们开始焦躁不宁,兄长无人可派只能由他这个公子顶上,曹匹要尽力避免邾国付出太多。

“预计今天就能抵达泗水北岸的郎囿了。“走到第三天清晨时,向导如此宣布。“若道上那些赵氏斥候告知的消息属实,赵大将军就在此处。”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果然抵达了目的地,他们被赵无恤派来的马队团团围住,一位身材瘦高的骑吏领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兵,骑吏胸膛挂着银质的玄鸟徽记,这是大功之臣的标志。

“大将军与诸侯卿士在郎囿驻扎,整日操练兵甲,列阵以待,总算是把邾国的使者等来了。”

那骑吏将曹匹一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留在他镶嵌珍珠的冠冕上,便吹了一声口哨,回头对众骑从笑道:“居然还是位公子公卿,吾等能护送在侧,真是与有荣焉。”

曹匹强忍着愤怒,道明自己的来意,骑吏虞喜举起手掌,手下的骑兵便闪向两边,站在曹匹等人侧旁。这是护送还是捉拿?曹匹心想,却无计可施,如今也只好相信赵无恤的气度了。

离郎囿猎苑越来越近,他们看见营火的烟柱冲天而起,让五月的夏日显得越发酷热。隔着数百步,曹匹认出了薛国正卿和滕国公子的旗号,以及司城乐氏的旗帜。也有几面旗异常陌生,应该是新分封到鲁国东地的大夫。

看来,宋、滕、薛,甚至还有一些曹国人,几乎所有与鲁结盟的泗上诸侯都响应了赵无恤的号召。这些人麇集到赵无恤周围,表明自己在这场鲁国制霸泗上的争夺中降服,或是希望分享利益。

等到了跟前时,曹匹便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大军:有军容整齐的赵氏武卒,有宋、滕、薛那略显杂乱的军队,以及招摇过市的女闾。此外还有驱赶辎车的杂役,传送信息的听差,呵斥劣驹的马夫。

光是在此集结的,绝对不少于一万人。

赵无恤自己的旗帜高高飘扬于众旗之上,在他最高大的营垒上,白色面底,绣着赵氏家族黑红色的炎日玄鸟,展翅高飞,神秘、自由而骄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子,您听见那边的喧哗了吗?”那个名为虞喜的骑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骑行过来说道。

曹匹侧耳仔细分辨,他能听出有吼声,马儿的尖叫,兵器铿锵,还有……喝彩声?

他面色一滞,莫非赵无恤是在整治兵卒,准备开拔?

他们经过一片麻布蘑菇般的营帐,人愈来愈多,声音也愈加鼎沸。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下面,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一场蹴鞠比赛正在进行。

人们清出场地,立好栅栏,平整草地,划定界限球门,搭起看台。数百人前来观看,也许成千,观看场内二十余人的拼抢。从场地的情况看来,他们至少踢了一整天。而今,比赛到了最后关头,在观众的喝彩声中,球员们相互追逐,争夺那枚猪尿泡蒙皮制作的鞠。

“这是蹴鞠。”那骑吏在说废话,现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这是蹴鞠?每年在曹国陶丘,动辄千金的赌注都压在这种从赵氏内部流传开来的运动里。

近些年来,晋国赵氏以能征善战而闻名,老赵卿击败了齐人,小赵卿降服了盗跖,取得了宋乱胜利,还逼得三桓俯首,泗上称藩。据说他们能百战百胜,就是因为兵卒常常举行蹴鞠运动的缘故。

这种传闻越传越广,一时间,蹴鞠便在晋、齐,甚至是郑、卫的军队里流行开了,邾国也有几个从陶丘回来的卿大夫之子在组织人踢……

“公子。”虞喜说道,“将礼物和属下留在这里,我这就带你觐见大将军。”

“是相会,不是觐见!”曹匹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不卑不亢地答道:“邾虽小国,但我身为公子,与赵大将军同为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虞喜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带着曹匹绕过蹴鞠场朝简单搭建好的看台走去,快到时,他才偏过头来笑道:“公子可知,这蹴鞠场里踢球的是两个师的军吏,这场蹴鞠的胜负将决定究竟哪一师能成为攻打邾国的前锋。”

曹匹小腿一抽,差点在虞喜身后跪倒……

……

“精彩,赛后要多赏他一壶酒,亦或是几只肘子!”眼见身披黑衣的田贲勇猛不减当年,晃过几人后一球入门,赵无恤不由起身为他叫好。

“主君!”虞喜走上前来,单腿跪地道。“邾国的使者到了。”

“邾国公子曹匹,见过赵大将军!”曹匹掩饰了方才的惊骇,缓缓走上前来,行礼后抬眼打量赵无恤。

却见这位虎踞泗上的大将军二十岁上下,四肢修长,肩膀宽阔,柔顺平直的炭黑头发在顶上扎成髻,冠鹖冠,嘴角露出自信浅笑,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将曹匹的来意看得通透。

他一扬眉,说道:“欢迎之至,不过公子,我的行人端木赐何在?没随你一起回来?”

他也不等曹匹回答,便冷冷地说道:“忘了提醒下贵国,我一向最忍不了麾下僚吏被害,若是子贡被囚于牢狱,那公子恐怕也免不了要受囹圄之灾,若是子贡已经被害……嘿。”

一句淡淡的威胁,一声嘿然冷笑,竟让一路上一直在编排台词的曹匹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看台上全是来自鲁、宋、薛、滕、曹的贵族们,曹匹常和滕、薛国君,乃至于鲁国东地大夫打交道,很多人都曾去他家做过客。所以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现在不看蹴鞠了,转而将玩味的目光投向曹匹,有的人满是同情,有的人则很乐意看他出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位邾国公子想必是第一次见识虎威,大将军还是不要吓唬他了。”

一个清泠的女声解救了尴尬的曹匹,她的位次很高,就在赵无恤的下首,她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巫袍,长长的黑发慵懒地披散在肩膀,虽然面纱遮住了容貌,那双漂亮如狐的眼睛却掩不住。

而那白皙的脖颈上,则挂着一枚黑白两种玉石镶嵌而成的双鱼相交挂坠……

曹匹猜测这是宋国的大巫南子,神性与妩媚糅合一身,近来名声渐渐传遍泗上的一位奇女子。

他清醒过来,连忙垂首不敢再看,摇咬了咬舌头说明来意。

“邾国愿意向鲁国称藩,但子贡还在邾国与寡君商议具体条款,寡君让我先行一步,来向大将军献上礼物。”

赵无恤和南子默契地对视一眼,他晓有兴致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噢,是什么礼物?”

曹匹深吸一口气,暗想这赵无恤如此作态,应当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罢,自己的计策应该能成。

他恭敬地说道:“邾国愿徵百牢,还望大将军能免除鄙邑的贡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公子,你这是在拿邾国的国运来开玩笑?”

和邾国公子曹匹想象的不同,自己提出的百牢之礼非但没让赵无恤高兴,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你以为我是夫差那样的傻帽?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此刻的心里是如此狂呼的。

南子也侧过脸去忍俊不禁,献百牢骄其心志的事情,本就是赵无恤半年前忽悠夫差玩剩下的,这邾国公子居然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莫非是认为,赵无恤玩这一出是因为自己也喜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对自己人极其亲近和护短,但在国与国,家与家的关系上,赵大将军完全是无利不起早之人,百头猪牛羊就想让他放弃将到手的利益?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公子曹匹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回到邾国,哭丧着脸向邾子禀报使命失败。

据说邾子曹益气得用玉圭狠狠地将这个自作聪明的弟弟打了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礼送子贡回到郎地。同时交割的还有二十五万石粮食、千五百匹麻布,这些粮布又被赵无恤转手借给宋国,只要乐溷省着点用,足以满足两万人一年的吃穿用度,够安抚宋人大乱后不安的情绪和冻饿的身体了。

这一切自然不是免费的,宋国借此机会被纳入“赵币”的流通范围里。

宋国货币模仿的是晋国系统,历代国君铸行少量“方足布”,其文字、轮廓、铸工、铜锡比例和晋币没什么差别。在商丘市肆与齐刀币,楚蚁鼻钱和金爰一同流通。

但如今,新兴的赵币却颇有鹊占鸠巢之势,在铁质农具和较粗糙的铁兵器开始量产后,大量青铜被省下来铸币,赵氏孔方钱的发行量与日俱增,已经能满足鲁国内部有限的流通。

“半两”和“五铢”两种孔方钱做工精美,购买力较大,远远超出熔铸后得到的青铜价值,而且铸造权如今死死捏在赵无恤手里。凭借此铸钱,赵无恤过去一年已从鲁国市肆赚取了不少剪刀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国内获利后,赵无恤贪婪的目光便开始转向国外,在晋国的赵鞅从善如流,已经在领地内改用孔方钱,如今又加上泗上诸侯。于是乎,晋国赵氏,包括鲁、宋、曹、邾、滕、薛等泗上诸侯就形成了新的经济区域:赵币区,成为中原的主要币种之一。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曲阜府库里的铜锡存货开始告罄了,所以赵无恤急需邾国那千斤金锡,为了凑齐这笔岁贡,邾国上下少不得要熔些青铜彝器了。无恤打算着,将那些铜锡拿来熔铸成孔方钱,再投放进吗免征鲁人关税的邾国换取实物,让邾子再出一次血。

只有让邻居受损,才能让东赵稳步强大,让鲁人、宋人的日子在穷兵黩武的时代里能继续下去。这个是简单的等式,赵无恤也没办法一眨眼让生产力跑步跨越时代,短期内只能如此。若是泗上诸侯的百姓忍受不了苛政,鲁国边境的大门和青壮可租田百亩供其耕种之法随时为他们敞开!

赵无恤希望鲁地成为泗上富足的灯塔,同时也是这时代东方文明的灯塔……

不过,就算在泗上,依然有一片阴暗的角落,等待赵无恤去“照亮”,不解除东方的后顾之忧,他就没办法在秋收后奋力西进。

……

子贡第一次出使外国就大告成功,他归来后被赵无恤好好夸赞了一番,称他为“无双辩士”“鲁国行人的典范”。

但子贡却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因为他就像是赵无恤说寓言中的狐狸一样,是仰仗着背后赵氏乳虎的威慑,才让邾国服服帖帖的。在鲁、宋合为一体的形势下,留给邾国的选项并不多,以他们的胆气和身量,必定是选择屈服上供。

所以子贡并不满足,刚回到鲁国,还未好好歇歇,他就马不停蹄地拟了一条奏疏,请求赵无恤让他再度出使。

“子贡这次想去往何处?”

子贡却先卖了个关子,反问道:“敢问主君,对于鲁国来说,府库内最缺乏资源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道:“鲁国无有而要靠外国进口的,无非是金锡铜锡和海盐两种。”

“然,就像我家夫子说过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金锡重要,是因为每个女子若想从事桑麻,就必须有一根针和一把剪刀,然后方能成事;每个耕者必须有一把犁、一把铧和一把大锄,然后才能成事;每一个攻木的工匠,必有一斧、一锥、一凿,然后方能成事。不具备上述工具而能做成上述事情的人,天下无有,过去这些东西只能靠金锡来制造。如今鲁国有三处铁山开始运营,铁器可以铸造锻制成人人需要的工具,缓解了金锡的稀缺,但盐的缺乏却并未改变几分。”

子贡掰着指头给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人口近百万,每年需要四万钟的盐,过去主要从齐国购买,但如今鲁齐的关系再度破裂,边境甚至处于零星交战状态,齐国再度停止对鲁售卖海盐,所以鲁人食盐只能从以下几处寻觅。”

“一是本国产的土盐,不但量少,而且质也低劣,难以下咽,甚至会引发腹泻,年产不过万钟,根本不够食用;二是以官方或私人商贾渠道,从魏氏安邑和吴国淮南运来的盐,但成本太高,加上运费,要以每釜五十钱和六十钱的价格买进,比齐盐贵了一倍有余,而且各自只有万钟左右,鲁国食盐仍然存在巨大缺口。可以这么说,这一年来通过铸造孔方钱赚取的利润,大多投入到购盐上了!”

赵无恤面色严肃起来,这不是辩士的危言耸听,而是确有其事,盐的确是鲁国的软肋。

上次食盐危机给了赵无恤许多教训,盐铁的官营,稀有资源的配给要从最开始就做好,他已经让计侨拟定一个战略资源储备的预算出来。非但如此,属于自己势力自己的盐产地,也要尽快控制一处。

他点了点头道:“子贡的意思我明白,借重于别国的盐,至多能解燃眉之急,不能定百年之治,鲁国,急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产盐之地!”

子贡喜道:“然,下臣说的正是那个地方!”

君臣二人不谋而合,他们的目光从营帐敞开的门向东望去,越过鲁国东地,越过高大的沂蒙山系……

山的那边,是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早潮拍岸,千万年来持续不止,这使得子路连在睡梦里,都听得到涛声阵阵。

他腹中空空,昨日只喝了一些带着些许腥味的鱼汤,一旦被惊喜就睡不着了,只能从简陋的马棚里起身,蹑手蹑脚地越过在梦里也喊饿的师兄弟们,挎着长剑出了这家馆舍。

一出门,子路便能听见头顶海鸟的尖叫,远处,微弱的光线穿透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附近闪耀。他看见如同远古巨兽的山丘,陡峭的坡道上覆盖着松树和黑杉。这排岩石山脊挡在陆地和大海中间,造就了一个优良的海湾港口。

这里是琅琊,是莒国,是山那边的海。

莒国位于鲁国以东,后世青岛附近,现在尚且独立,是一个己姓夷人小邦。

历史上莒国也是富过的,一度拥有大小城邑30多个,是山东地区仅次于齐、鲁的大国,一度让鲁国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

然而,在齐桓公尊王攘夷的大背景下,莒被征伐的次数却越来越多,遭齐的侵伐五次,遭鲁大的侵伐四次,城邑四削。又因为自己的国君暴虐无常,政局混乱,所以卿大夫经常带着城邑投靠鲁国,现如今鲁国东地的扩张就是这么来的。现如今,莒国口数不过二十余万,相当于鲁国三县之地。

此国的都城名为莒,在沂蒙山系东麓,易守难攻,但最繁荣的城邑却是滨海的琅琊,因为这里有鱼盐之利。

孔子与他的一众弟子,正好在莒国,他们首先去的纪障城,然而叫孔子失望的是,那里并没有什么中国遗失的古礼,莒国用夷礼、夷俗,民众依然笼罩在蒙昧的鬼神统治下,无法交流。

所以抱着瞻仰名山的想法,他们一行又到了琅琊,然而此处与彼处差别不大。

琅琊海港和礁湖旁竖立着雕刻粗糙的石像,它们神情肃穆,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海鸟粪便,这是镇海的石人。每年这个季节正是汛期,海上会刮起狂风,卷走渔船甚至是岸上的人畜,所以六七月间会有隆重的祭海仪式,莒子甚至会从国都亲自过来,他如今正住在琅琊行宫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莒国的子民而言,山与海象征着一切。子路对此却感触不深,他在港口呆过,木材和绳索的嘎吱,船员的吆喝,带着海腥味的盐和鱼,都是那么的陌生。吃不惯海产的他一度上吐下泻,事后暗自庆幸夫子已经有了返回中原的意思,而不是真如他所说的“乘桴浮于海”,带着子路去那烟波浩渺音讯难求的三仙山、九夷地。

可惜,他们暂时无法成行,因为带着的帛币用光,在莒子和贵族们对孔门态度冷淡的情况下,连游学的盘缠都凑不齐,只能暂时留在此地,弟子们绞尽脑汁想办法。

为了让夫子能住在干净点的馆舍里,弟子们纷纷搬到了肮脏的马棚,为了让夫子每顿还能吃上鱼,弟子们开始吃难嚼的海菜和糙米,日子一天比一天困难下去。

所以子贡一大早就出来转悠,正是想看看,能否找点事情做。

他先去了港口边,莒国的船只可以在沿海行驶捕鱼,子路看见长满松树的峭壁之下,十几只渔船正忙着收网。

在不计其数的渔船桅杆中,他还瞥见一艘大型舫舟船正卸下从齐国运来的货物,齐莒之间隔着沂蒙山系,陆路并不方便,却有一条沿海岸线的航线,但需要绕开数不尽的暗礁和岛屿,危险性极大。港口往南,则是煮盐的滩涂,琅琊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下来,加入到煮盐的事业里,鱼盐是莒国的主要收入,但因为齐国的缘故,莒子禁止向鲁出售,转而卖给泗上诸侯。

子贡在港口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不通水性,又不会捕鱼,而且不会说莒国放言,故无人要他。

他只能无奈地折返到城西馆舍密集的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子路曾是卫国轻侠,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甚至打家劫舍也不例外,若是逼急了,大不了蒙上面巾,向外国来的商贾或使者“借”点钱帛了。

他暗自想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夫子受苦,要早日凑齐路费,离开莒国。”

子路不善的目光开始打量路上的车马,寻找目标。但当共计百人,驾轻车肥马,打着鲁国旗号的使节团经过时,子路却一时心虚,连忙掉过头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已经晚了,有人一眼就瞧见了蹲在城门洞内,如同无业游民的子路,连忙欢喜地喊道:“子路!”

正是子贡。

……

“子贡你来莒国,究竟想要作甚?”

坐在一处售卖狗肉的市肆里,有子贡掏钱,子路难得地狼吞虎咽起来。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待到酒足饭饱,这才打了个饱嗝,擦去浓须上的酒汁,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子贡之前已经询问过夫子的事情了,知道孔门弟子们处境艰难,他此次前来,一个目的就是给夫子送些钱帛加以支持。他在陶丘时也有不少积蓄,资助孔子远行当然是力所能及。弟子不能在恩师身边服侍就算了,若还让他在外受苦,子贡羞于自称为士!

至于公事,他也没避讳。

“大将军威服泗上的事情,子路你应该知晓了罢?”

“何其伟哉,自伯禽之后,鲁国再没有这么兴盛过了……”虽然有许多误会,也有许多不认可的地方,但子路对赵无恤短短三年能取得如此成就也叹服不已,甚至有些惋惜自己不能亲自见证。

他笑道:“现如今在泗上诸侯云集的馆舍里,甚至已经有外国行人感叹说,说‘赵氏于是乎小伯了’!”

这是用来赞叹齐庄公,齐僖公事业的话,二君在位时政局相对稳定,齐国元气渐复,国力日增,征伐异国,主盟诸侯,史称庄僖小伯,既区域性小霸,打下了齐桓公称霸的基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