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天道(2 / 2)

他随絺疵在这个陷落的戎人都邑里穿行,大掠的命令下达后,城中四处火起,四处是哭喊和夹杂着戎狄语言的求饶声。

在倾颓的夯土墙下,战车和徒卒往来奔驰,御者挥舞手中长鞭,驱策生还者离开他们偷生的居所。这些戎人俘虏多为妇孺,她们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地拉着啜泣不停的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伤者有的呻吟、有的求饶,大批拿着短剑,的知氏兵卒穿梭其间,从亡者和将死之人身上收割下数不清的耳朵,塞进麻袋里。

还有戎人赖以生存的羊群,知兵们心满意足地赶着它们往城外走,似乎有几千只之多,想来苦战月余的他们今夜可以大快朵颐。

絺疵就带着豫让从咩咩直叫的羊群和与二脚羊没什么区别的俘虏群中通过,去往仇由城外的知氏大帐。

这里不像城里那无秩序的掠夺场面,处处井然,由此可见知氏君子治军之严。

他们抵达账外时,一座有丈余高的巨大铜钟正由八牛驾辕的大车牵引下,从那条新修的太行山道运至仇由,钟是新铸的,饕餮纹和虎豹纹交错其上。

在大钟前密密麻麻跪着一群仇由人,从衣着上看应该是城中的贵族,打头那位中年男子更是身披虎皮衣,头戴鹖尾冠,看得出地位很高。

絺疵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指着那人对豫让说道:“看啊,仗着邦国位于太行深处,让中行氏两代家主都奈何不得的仇由戎子,却只能无奈地跪在此处,等待知氏君子判决。”

豫让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人正是仇由的戎君,名为仇由盐。他根据路上的见闻,知道这场战争本就是知氏的计谋。

晋国北方颇有一些戎狄邦国,什么鲜虞国中山国、无终、代国,还有眼下的仇由。这些赤狄北戎余孽组成了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每到秋冬之季就会自发向晋国本土进攻,抢掠人口和粮食。

而对于急于扩张的晋卿而言,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晋国中心地带诸卿又寸土必争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他们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邦,仇由首当其冲。

但这些戎狄之邦战斗力不弱,如仇由就有人口五万,男丁全员上阵,能凑出兵卒五千,而且道路被大山阻隔,所以很难征服。这一切直到近几年,在知氏庶君子掌管北部军政后才得以改观。

知氏君子根据仇由盐贪婪天真的性格想出一计,他将要讨伐仇由,但是道路难行不顺畅,就铸了一个大钟送给仇由国君,表明自己要与仇由化干戈为玉帛。仇由国君盐十分高兴,便不顾臣子谏言,整治道路准备接受它,谁料道路修好后,迎来的却是知氏的大军……

所以仇由盐觉得自己输得冤枉,即便战败,他面上仍然有种戎狄之君愠怒的自尊,望着洞开的营帐,大声质问道:“知氏君子诓骗于我!胜之不武,我不服!”

“不服?”

营帐中响起一声年轻男子的轻笑,随着脚步声,两名身材高大的虎贲首先迈出,长得真是雄壮无比,但此时场间众人的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两人身后那位青年身上。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某种魅力,即便他是万千兵卒中一个浑身血污的倔犟青年,即便他是黑压压下拜顿首众家臣中面容普通的谋士,无论他如何低调沉默地走在人群中,无论他身周有多少光彩压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出现在那幅画面中,那么当你望去时,绝对会第一眼看到他。

这位缓步走出营帐的青年君子便是这样的人,他年龄约摸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身英气十足的铜皮合甲,未戴胄,腰间佩着柄二尺剑,脚步平缓而稳定,就这样如寻常般步出帐外,瞬间夺走了所有目光。

即便是经历过生死和人生大起大落的豫让亦如此,他和众人一样盯着他,如众星捧月般,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了。

下午的阳光打在青年君子脸上,让豫让看清了他的容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英俊的眉眼就像传说中那般不可挑剔,衬着大战后的淡淡血腥味,笼着仇由城失火弥漫的烟火味,知瑶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有若神子。

此时此地,无人能与之比肩!

……

刚才还一脸不服的仇由盐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人物,不由惊呆了。

知瑶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一味平静,但就像节奏清晰至死板的脚步声那般,让场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骄傲,那份深藏于身躯内骄傲到不屑于展露的骄傲。

他开口道:“仇由盐,你想要大钟,我便将大钟送到你的国都前,不仅如此,我还会将它运至入城中,运到汝等仇由戎人的祖坟前,在那里将它们夷为平地,在原地建起知氏的宗庙,将大钟悬挂于庙中。我会亲自鸣钟,告诉我的天祖知武子,也告诉中行桓子,告诉中行穆子:仇由,从今天起这个戎人小邦将从地图上被抹去,此地将被兼并,成为知氏领地。”

他在仇由盐面前站定,双目无情地俯视着他,直叫仇由盐唇齿战栗。

“而你仇由盐,作为可耻的亡国之君,你将失去社稷,失去祭祀祖灵的土地,你的家眷将变成新田人市中任人挑拣的臣妾,你的子民将成为替知氏耕作放牧的奴隶,助我宗族壮大繁衍,至于你本人……”

“你会在青史里被记载只言片语,不是因为你的顽抗,也不少因为你这些年一事无成的施政,仅仅是被我知瑶击败的缘故,所以,感激我罢!”

他鹰目扫过豫让,略微停顿,然后定在絺疵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絺疵,给本君子记下,晋侯午十四年春二月初七,知瑶灭仇由,诛戎子仇由盐!”

絺疵袖中自带简牍和墨笔,闻言连忙照办。

如同翱翔蓝天的苍鹰不屑于俯瞰蚂蚁,泰岱也不会刻意低头俯视众山之小般,知瑶说完后看也不看仇由盐和那些戎人酋手,将手中捏着的竹签随手一扔,便转身而去。

“若有什么不服,到了黄泉下和你那些不得血食的先祖哭诉去罢!”

周围一时缄默,仇由盐猝不及防地被两名高大虎贲按在地上,望着那柄缓缓从虎贲腰间拔出的利剑一脸懵逼。

那枚青黄色的签静静躺在地上,豫让弯腰将它拾起,发现上有描红的篆字“斩”,他知道,这是军中用来执行死刑的竹签……

“杀一国之君如屠一犬……”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知瑶的背景,就连自诩在战争中已将内心炼成铁石心肠的豫让,也不由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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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踩着仇由君洒下的血迹,豫让跟着絺疵进了营帐,但知瑶只是朝他微微颔首,请豫让在席上安坐,他则当面与絺疵处理起战后的军务来。

“部分仇由人钻进山林,朝代戎和鲜虞方向逃窜,即便如此,此战之后仍有一万左右的戎人俘虏,多为妇孺老幼,束手以待君子发落。仆臣预计,在其余仇由人聚居小邑和部落,还能搜捕出两三万人。”

豫让听着听着,最初时还没什么感觉,但越到后面越来越感觉自己拘束不安,面对上百人包围都不会抖一下的双手,竟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知瑶和絺疵讨论的,都是些家国之事,过去他曾为范氏家臣时,只是个干苦活累活的边缘角色,成了中行氏家臣后,又被当做剑客死士培养,也不曾与闻这些机密。

但今日知氏君子与絺疵如此作态,究竟是何用意?

他也在偷偷观察着知瑶,这位君子和传闻中一样容貌俊美,仪态不凡,放眼晋国,也只有那位比美人还美几分的韩氏之虎能与之媲美。而且知瑶年纪轻轻就多才多艺:他射御过人、巧文善辩、坚毅果决,是晋国年轻一辈的楷模。

只见知瑶正襟危坐,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如此一来,知氏就能多出三四万氓隶了,一部分人带回知邑和新田,其余只要归顺知氏,亦可留在仇由。但各氏族每年须向我家缴纳所获的三分之二作为贡赋,遇到战事时,大部落出千丁,小部落出百丁作为劳役。戎兵擅长在山地作战,如此一来,我知氏便又能强大一分。”

絺疵有些迟疑:“君子,这样做会不会太过苛刻,恐怕会激起戎人的反抗……”

知瑶却没有半分要减免的意思:“戎狄都是目无君长,却唯强者是从的人,仇由盐的头颅应该能威慑到那些氏族酋首,若不想比其后尘,就得老老实实照办,敢有反抗者,就用知氏的剑削平!反正他们像园中的韭菜一样,割而复生。这就是当年晋襄公奴役姜氏戎人之法,就让彼辈在这豺狼所嗷,狐狸所居的山地上耗尽力量,为知氏耕战罢!”

絺疵知道自家主君心意已决,也不再相劝了,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知氏庶孙样样都好,唯独有一个毛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喜欢凭借自己的才能欺凌人!

絺疵听知氏的一些老家臣津津乐道过,知瑶还是幼儿时,就能一脚将他的兄长知宵踹开,不顾兄长哇哇大哭,只管贪婪地吮吸奶娘的***。

到稍长一些,他便在腊祭时骑在他的表兄,赵氏第三子赵叔齐身上,将此子当狗彘骑。

进入泮宫后,自诩为剑术超群的范柔被知瑶一根竹棍打得满地找牙;与中行黑肱玩推演军争时,也能把这个中行氏的世子气得面色发黑,拍案而逃。

成年后,知瑶甚至敢在宴飨上公然调戏貌美如玉的韩虎,抬着他的尖下巴,说他比侍酒的婢女要美多了;知瑶还仗着身材高大,将韩虎的谋士,身材短小的段规如虎擒羊般按到鼎里,弄得段规一头一脸油腻;他也当面嘲笑魏驹自身并无才干,只会样样效仿赵氏,是拾人牙慧之举。

在晋国,知瑶没有一个朋友,因为他骄傲得没边,因为他多才到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妒意。

知跞对这个孙子的性格头疼不已,打发他来家族北部领地管军政,没几年就搅动了这一片风云。

总之,十多年来,知瑶都是笼罩晋国年轻一代人的阴影。

直到那个人从赵氏庶孽子的身份奋而崛起,抢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絺疵想的一样,豫让也深有此感。

豫让与那人初次遭遇时,那人只是有些奇思妙想,钻营些巧技产业而已,论权势根本不值一提;可到豫让奉命去陶丘刺杀他时,他已是鲁国大夫、小司寇,曹国上宾;到宋鲁之乱前后,猛地成了一国之卿,西鲁五县的领主……

现如今,他已成了鲁国的实际统治者,是泗上诸侯簇拥下未称盟主的盟主,去岁秋冬和今年开春后,更是把卫国折腾得够呛。

也难怪晋人喜欢将赵知二人比喻为一日一月,日月当空临昭,群星顿时失色,但日月毕竟有高下之分,总的看来,知瑶仍不如那人许多。

不过,就凭知瑶旬月灭仇由的壮举,虽然比起东方的那轮旭日来说不值一提,却足以让晋国诸卿侧目了。

等押送仇由人回新田献俘请功,知瑶一定少不了一个中大夫之位罢?想必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和地位当不下于其祖父,甚至是助晋悼公复霸的知武子……

可那与豫让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中行氏的家臣,虽然知伯与中行伯关系有所缓和,他被派来助知氏灭仇由,但此战过后,就得继续去某个深山里的边邑窝着了。

山外的风云会际,与他无关,无论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已对他有了成见的中行黑肱绝不可能提拔他,想到自己暗淡无光的未来,豫让的心情顿时变糟了。

营帐内的一主一臣却还在分析着夺取仇由后的利处,絺疵道:“仇由既并,知氏的领地便向北拓展了近百里,直达恒山。此地横跨太行,控带山河,联络戎、夏,踞晋国之肩背,乃沟通太原、东阳之枢纽,是必争之地也。自此以后,向东,知氏可以沿着滹沱河威胁鲜虞腹地,向西,倘若晋国情势有变,君子可以直入赵氏的盂、马首二邑,兵临晋阳!”

这段话让豫让精神一震,有些惊讶地看向絺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中行与赵氏的关系他清楚无比,真可谓势同水火,但知氏与赵氏虽不和睦,却也还凑合。据说这大半年来知伯提出要”相忍为国“,在朝堂上步步退让,赵鞅压迫邯郸氏一事,他未置一词,东西二赵合力攻卫一事,他也没发表任何异议。赵鞅渐渐控制了军政大权,仿佛他才是真正的中军将,而知伯仅是中军佐。

如今看来,知氏君子的谋臣竟赫然将赵氏当成了假想敌?

也许,知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退让懦弱?

豫让抬眼望去,才发觉知瑶的眼睛也正朝他看过来,自打他进营帐后,除了礼仪性的举止之外,知瑶那俊朗如画的容颜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情绪。但这一刻,豫让却发觉了他眼中有一丝殷切,口中的话竟是对他所说。

“以强凌弱,以大并小,本就是世间万物的常态。虞国、虢国、焦国、滑国、霍国、杨国、韩国、魏国,都是姬姓小邦,晋国因兼并他们而壮大。后来晋国诸卿有样学样,也无不以攻伐兼并为振兴家族的方式,昔日晋文公手下的十多家卿大夫,如今还剩几个?卻氏之灭,栾氏之灭,羊舌、祁氏之灭,都是卿族兼并导致的。如今各卿间谎言骗局蜂拥而出,誓词盟约毫无诚意,即使互派人质,约为姻亲,剖符为凭,也不能相互约束。”

“故想要不被兼并,而是反过来兼并他人,首要之务在于壮大力量,因而权谋诈术得到普遍应用,诸卿无不招贤纳士,有士则兴,无士则弱,故赵氏有食客千人、魏氏有聚贤馆、韩氏有纳士之法、中行大肆收容齐国逃人、范氏建了朝歌剑宫。和它们一样,我知氏同样急需人才。”

知瑶指着豫让道:“像你一样的人才!”

……

才有力士之才,有谋士之才,有忠士之才,有军争之才,有理政之才,有外交之才。

豫让自认为有力士、忠士、军争之才的,也渴望做一番大事业。但在范氏时他只是个跑腿的向导,在中行氏时先是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随时可以被抛弃,然后长期当戍卒冷落在边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既已委质效忠,就不能背叛,这是豫让做人的准则。

他起身推辞道:“多谢君子赞誉,但外臣乃中行氏家臣,恐怕不能同时侍奉二君……”

知瑶微微颔首,似是赞赏豫让的忠诚,又似是不以为然,他将絺疵唤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絺疵应诺而去。

他转身对豫让宣布道:“我会送给中行氏一百户戎人,让他将你转赠予我。”

知瑶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霸道的命令,已经习惯被送来送去的豫让苦笑道:“君子觉得豫让值这个价钱么?”

“当然不值。”

豫让一脸黯然,但知瑶却捧着自己手里的胄,轻抚上面的野鸡尾道:“灭仇由之战中大小十余役,你都一一参与,屡立战功,斩首数十。只因你是中行氏派来帮忙的家臣,我才没有多加褒奖,只是间或赐你些钱帛酒肉。如今功成名就,多赖你之力,故在我看来,你的价值可不是区区百户戎人能比的。这就好比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的百里奚,难道百里奚只值五张羊皮?”

“不,他的价值,是让秦穆公并国十二!”

豫让心中砰砰直跳。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认可他的才能,还把他和百里奚相提并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热血止不住地往头上涌去,他单膝跪地道:“臣何德何能,能让君子如此下士……”

知瑶大刺刺地受了他一拜,淡然说道:“无他,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两件事情。”

他伸出食指:“一是见不得美人迟暮……”

他又伸出中指,脸上瞧不出情绪和喜怒:“二是见不得壮士郁郁不得志。”

豫让呆住了,熄灭已久的壮志再度被这句话点燃,双腿像是被豹皮地毯黏住,他下拜重重稽首,感念这知遇之恩,直到被知瑶双手扶起。

“到我这里来罢,中行氏以众人遇你,而我,将以国士待你!穆公需要五羊大夫为肱股,我也需要一位百户勇士为心腹。因为……”

知瑶拍着豫让的肩膀,这位骄傲到没边,在晋国内四顾无敌的君子突然间如临大敌。

他皱着眉,用生平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轻声说道:“因为,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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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宋公纠二年二月底,正值仲春时节,这一天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位于卫之分野的济水北岸,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从宽阔的浮桥渡过济水。

打头的是背着弩机和剑戟的带甲武卒,足有千人之多!散布在四周戒备的是一旅骑从,骑吏鲜衣怒马,警惕地侦查四周。车队的中心是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它装饰华贵,惹人注目,后面还跟着运送嫁妆的辎车百乘。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队亲迎娶嫁的婚车。

温暖的春风拂动着他们头顶高举的十数面旗帜,上面绣了象征赵氏家族的炎日玄鸟,以及象征宋国公室的“亚”字族徽。他们越过济水后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涌进临水的平丘邑大门。没有受到阻拦,因为连本属于卫国的平丘邑城头,也飘扬着赵、宋旗帜。

城内早已戒严,作为被征服者,卫国人不得出门,只能在门缝里小心向外窥视,却见平丘城的占领者,赵氏旁支子弟赵广德高冠带剑,从早上起就站在城头眺望,见车队入城,连忙下来迎接。

车队那边也有位乘肥马,披轻裘,戴远游冠的君子一马当先,率数骑朝赵广德奔来。

赵广德看到来人眼前一亮,没错,是他回来了!

他快步过去行礼道:“恭喜堂兄!从曲阜到商丘亲迎,又要折返去往温县完婚,千里迢迢的,真是一路辛苦了。”

来者下马后也对胖乎乎的赵广德见礼:“堂弟你镇守济北、濮南,也辛苦了。”

此人正是鲁国大将军赵无恤,大半年未见,他唇上的两撇矢状须又浓了几分,虽然风尘仆仆,脸上却有新郎的喜气。

兄弟二人说话间,陆续驶入城中的车队也在守军指引下分流:兵卒去往军营,仆从竖人亦有安顿的地方,而那辆宽大的婚车则缓缓驶向城内最繁华的贵族里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广德朝那边看了看,笑道:“卫国的平丘大夫被我驱逐了,我将他的府邸征辟,里面楼台亭阁俱备,还有花苑和池沼,住起来舒适程度不亚于乐氏宫室。堂兄可要去那边陪伴阿嫂?”

无恤苦笑着摇了摇头:“堂弟你就休要埋汰我了,乐氏的傅姆和管礼仪的有司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新妇身边,屏风张得严严实实,我虽是亲迎,这一路却连她的面纱都见不到,非得到新婚夜才能再会。”

所谓亲迎,是春秋婚俗,也就是新郎亲自赴女家迎娶新娘。

二月初时,赵无恤从鲁国带着五百骑跑到宋国商丘,在天气晴朗的黄昏让使者持炬火居前照道,携带礼物造访司城乐氏的府邸。

乐溷作为女方家长,在家族宗庙设筵席,并在门外迎接。赵无恤捧雁揖让升堂,行拜礼,等乐溷对灵子训诫完毕后,一对准夫妻施衿结悦,他援引灵子和作为媵妾的孔姣登车,亲自驾车让轮子转了三圈后,就交与车夫驾驭,自己骑马先行,接下来长达数百里的旅途上,竟不能回头与新娘交谈半句……

春秋礼制就是复杂,就算有朝一日推翻了世卿世禄,实现“天道与天子之下人人平等”,也无法把这种延续到明清甚至现代的礼俗拔除。

赵无恤虽然在宋、鲁权势熏天,就算有心逾越也没人敢说什么,但他尊敬乐灵子,不想让旁人觉得他在轻佻对待这门婚事,所以从宋国到卫国的这一路上都忍过来了。

所以无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和媵妾穿着殷人崇尚的白色深衣,下了墨车,坐在步辇上,在傅姆和女婢的簇拥下远去。

赵广德在身后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邑寺已经腾空,堂兄还是与我挤一挤罢。”

无恤心情不错,收回了放在那纤纤背影上的目光,回头重重地在赵广德胸膛上来了一拳,笑骂道:“你很快也要与孟氏之女新婚燕尔了,到时候其中酸甜苦辣自会一一知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身后的那些幕府属吏面面相觑,其中几个被新近提拔到他身边做笔记佐吏的鲁国士人不由咋舌。

他们暗想大将军在鲁国时威风八面,说话一言七鼎,谁敢违抗?东地大夫、季氏、孟氏、泗上诸侯的公子公孙们,甚至是鲁侯与他说话时都得战战兢兢的,也只有赵氏的血亲骨肉,才敢和这位虎卿有说有笑吧?

他们艳羡不已,暗想道:“诗言,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果然不错。”

与赵广德说笑了几句,去掉了数月不见后的生分后,赵无恤又道:“邑寺不着急去,我的喜好你是知道的,每到一处,必先去当地名胜观摩凭吊一番。虽然半年来宋、鲁之师的马蹄踏遍卫国南境,但平丘一带我还没亲自来过,你这做东道主的,还不快带我去城东的平丘会盟台瞧瞧?”

……

半个时辰后,赵无恤已站在平丘台上,俯仰天地之间,四野灿然在目。

脚下的高台曾装饰美妙,如今却历经岁月沧桑,风吹雨浸,那被风沙侵蚀后余存的半砖残瓦似还在诉说着昨日的辉煌。

而面前开阔的原野,想当年是一处人为夯平的演武场,多少晋国男儿在这里举起矛戈,跟随着旌旗、伴随着鼓声呼喝演武,为他们的国君,为晋国的霸业扬耀武姿。如今却空空荡荡,只有风沙尘土席卷而过。

“果然是霸权迭兴啊……”

赵无恤任春风拂面,默然无语半响后叹了一声,指了指脚下的高台,又伸手朝眼前宽阔的平原一挥手,对身后的赵广德等人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十年前,晋昭公就在此处召开了平丘之会,台下,晋人的四千乘战车排了足足十里,十万晋兵戈矛如林。据说晋军第一次阅兵,树立旗帜未加飘带建而不旆,诸侯还未有太大恐惧;第二天,部队全部在旗帜上加上飘带,万千黑色旆布迎风而飘,天地间顿时杀气腾腾,中原诸侯无不威服。”

“于是平丘之会与会者甚多,台上有周卿刘子、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娄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娄子等列国诸侯前来捧场,未来的鲁昭公则受到了严厉谴责,鲁卿季平子直接被拘留,差点就被晋人杀了。”

随行者中除了赵广德和几名温县军吏是晋人外,其余多为鲁人,闻言颇有些尴尬,新任的书记官,年仅十四的项橐更是一脸不服。

他不顾同僚在后面拉他衣角,大着胆子抗议道:“平丘之会,以威而不以德,是晋人无义也!”

那几个鲁人大骇,这孩子,你不知道大将军自己就是晋人,这次还要带着新娘回晋国祖庙完婚么!?

赵无恤回头瞥了项橐一眼,也未生气,颔首道:“没错,平丘之会的确是恃强凌弱的不义之盟,连谦谦君子叔向都说了,晋国德虽不足,而众可用也!”

在他身边做佐吏的人多了去,从最早的成抟,到后来的阚止、公西赤,但凡是有些才干却不足以独当一面的,赵无恤都会放在身边带带,再下放到基层去滚一圈。也难怪幕府僚吏将跟在大将军身边做笔吏视为成为将军亲信和上吏的坦途。

现如今,阚止、公西赤顺利“出师”,赵无恤的身边人就换成了项橐。

但赵无恤却不再理他,而是直接对赵广德说道:“何为霸业?这便是我今天要教你的。天子致伯,委托霸主维持诸夏乃至于楚越蛮夷的秩序,夺取这一殊荣,同时也可以享受诸侯贡赋,这便是争霸的本质。”

“齐桓、晋文之时,诸侯犹尊礼重信,是霸业的兴盛之时。可到了平丘之会后,无论晋、楚如何挣扎,霸业却无法继续,何也?不单是诸侯间礼信崩坏,光靠盟会再也不能相互约束,还因为中原的秩序已经维持不下去了,礼乐征伐不再自诸侯出,也自卿大夫出,那个只剩下虚名的霸主之位,远没有兼并土地人民来的实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严肃地问懵懂的赵广德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弟愚钝……”

赵广德有些心慌,他见识有限,眼光局限于一城一地的争夺,兴奋于赵氏的强大,对赵无恤把新占领的卫国南疆交给他驻守而沾沾自喜,却没有细思这其中蕴含的时代脉动。

项橐却抢着说道:“主君的意思我知道,诸侯卿大夫争于力的兼并时代就要到来了,去大半年来,卫国就是第一个牺牲!”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你说的没错。“

此子有神童之名,常常妙计百出,却性格倔强,爱在人前表现。赵无恤喜欢敲打磨砺他,也不吝啬偶尔赞扬一二,果然,项橐得了夸奖后面色一喜。

其实赵无恤心中有数,不单是诸侯如此,卿大夫之间亦如此,他很清楚,晋国内部就要迎来一场六卿兼并争强的大变局了!

虽然在形势复杂的泗上,他走的是齐桓、晋文的老路,但在晋国内部,他却想要赵氏走一条新路。

不是春秋式的争霸之路,而是战国式的兼并之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平丘会盟台上给赵广德和亲信们上了一课后,时日近晚,赵无恤等人下了高台,众人或翻身上马或驾车转向,沿着田间小道,行出原野,上至涂道,往平丘邑而去。

驰马驾车于道上,原野后移,疾风拂面,春日晃眼。

想到在台上赵无恤说的话,众人的思维却不觉越来越远,回忆起了过去大半年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

去年五六月的郎囿耀兵后,明眼人都能看出,虽然鲁国没有主持一场盟会,但由行人递送的条约却一一被邾、小邾、滕、薛等国诸侯签署,他们相当于鲁国的附庸,赵无恤则赫然成为泗上小伯!

到了七月份,在莒国和鲁国达成换地密约后,放眼泰山以南,鲁国已无后顾之忧,赵无恤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到了秋收上,这一天,鲁人期待许久了。

赵无恤入主曲阜后,推行的“废邑置县”让分散在各邑大夫手中的权力集中到幕府手中。他不再像过去的鲁侯和卿大夫们一样仅仅满足于立春时下地籍田装装样子,对农民如何种田完全放养。

幕府里自有掌管农事的官署,采取积极干预的态度,在节令里狠抓农业生产,催促各县组织春耕。

更别说大农丞樊须带着一群农夫出身的弟子,教他们识字,积极奔走于全国各县。为了推广在西鲁切实可行的代田法,樊须进行了严密的计划与部署,首先是对各县农官”蔷夫“和乡中”力田“以及有经验的老农进行技术训练,除了传授代田法外,还授予他们铁制的农具犁、铧,通过这些基层人员把新技术推广出去。

通过农官们的努力,西鲁五县通路的各乡里首先告别了落后的木制耒耜,采取耦犁、锄头等便巧农器,二牛三人的犁耕可耕田两顷半,效率相当于过去“一夫百亩”的数倍!

到了七八月间粟、稻成熟时节,鲁国迎来了一次久违的大丰收。

代田法确实取得了好的效果,单位面积总产量得以提高,原本没有实行代田的平作田亩产粟米一石,推行代田法后亩产提高到了一石半!甚至是两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计侨根据守藏室里的诸多上计文献,给赵无恤写了一篇估算,其简要内容如下:“鲁国疆域方圆千里,总共有九十万顷土地,根据初步的统计,除去山地、丘陵、森林、湖沼、邑聚的九分之七,还有田亩二十万顷,算下来人均只有20余亩。”

“过去耕耘田地,亩产一石,农民勤奋则每亩加收三斗,不勤奋则减去三斗。故往年鲁国岁收就是七、八百万石粟,加上其余的少量稻、黍、小麦、大麦、大豆、小豆、麻等,平摊到每个鲁人的头上,只能勉强充饥。”看完后,赵无恤也就不奇怪鲁国黎庶为何一直处于半饥不饱的状态了。

但去年十月上计时,计侨估算,鲁国夏收和秋收的产粮加一块,便接近了千万石!

这还是因为是没有推行县制的孟氏领地和东地大夫拉低了平均值,郕邑和东地的农田产量没有太大提升。

所以秋收后,鲁国八县府库内谷米满仓,鲁国人喜滋滋地尝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新饭,对一个晋国异邦人做鲁国正卿统治他们的那份排斥心理也暂时忘到脑后了。

对此,鼠目寸光的东地大夫没有太大反应,但机智的孟氏家宰子服何在领民们开始外奔的情况下,却毅然决定,要将孟氏领地整合,废去各小邑,合为“郕县”。

眼见幕府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性情温和的孟孙说也收起了所有的心思,愿意交出全部兵权,换取孟氏保有治民权。

能够和平解决孟氏,赵无恤自然欣然同意,子服何立刻走马上任为郕县县令。

在收上百万石实物粮税后,赵无恤发觉自己一夜暴富,加上宋国那边也开始分批偿还之前借走的粮食,既然已经达到了“足食”的状态,赵无恤自然要得陇望蜀,追求“足兵”了。

秋收后的八九月份,赵无恤宣布,要正式改革鲁国军事编制,重新设立三军!

……

鲁国在鲁僖公时达到全盛,号称千乘,有徒卒三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随后季氏为了削弱公室权力,在四分公室之民和兵赋后,便取消了中军,自领右军,由叔孙氏和孟氏均分左军。其实所谓的鲁国二军,也就是三桓征召的私兵。

但现如今,赵无恤却向鲁侯上书,认为鲁国国力恢复,为了符合“周公之国”应有的地位,应该重设三军。

这次的“三军”,是以县为单位组建的,下辖师、旅、卒、什、伍,一一与县、乡、亭、什、伍的基层组织相匹配,每什出五个男丁,轮流服役。和平时期的乡吏、亭长、什长、伍长到了战时就是各级军吏。

右军是三军里经验最丰富的,以赵无恤属地的五县之民构成,共一万三千余人,下辖五个师,战斗力冠绝三军。

中军由鲁、梁父、费和郕四县兵卒组成,有兵一万二千余,下辖五个师,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缺少战争磨练。

左军则是东地大夫们构成的杂牌军,下辖无师,而是以旅为单位,每个大夫提供一旅,勉强凑够了万人,在三军中战斗力最为低下,赵无恤也不指望他们派上什么大用场。

三军合计有三万五千战力,均属于非职业的征召兵,平日务农或当劳役,战时受征召。

而赵无恤的杀手锏,武卒,也完成了自己的扩招,从原先的一师变成了两师,一师由宋人组成,一师由鲁人组成,这五千精卒属于常备的职业兵!

然后是盗跖的那些流民募兵,维持在一师之众,平日在鲁卫边境大野泽周围屯田,一旦有警,便可持矛作战。

还有大野泽中的舟师,在来自吴国的船工徐承打造下,也隐隐成型,在沟通济水、濮水、大野泽间的短程运河挖通后,那些大翼、中翼、小翼、艨艟便可以随时顺流而下威胁齐国了!

最后还有宫卫、邑兵、亭卒系统,负责曲阜和各地治安。

孟氏和季氏失了兵权,根本插不进手,赵无恤是三军的最高统帅。而且三军没有设置正式的军将,而是在战时才由冉求、羊舌戎、虎会三人以师帅身份,持大将军之节临时统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莫邪提供技术后,桃丘和泰山南麓几处铁工坊的铁产量在日益提升,每月生产的铁矛可以武装一旅之众,鲁军的持兵率显著提升。只是披甲率因为鲁地缺皮革的原因迟迟上不去,但铁甲的研制却遥遥无期,只能将就着编织些藤甲和木甲了,至于赵无恤曾在后世有所耳闻的纸甲,目前还算奢侈品的纸张产量尚无法支撑,只能待日后再说。

到了去年十月时,达成了“足兵”“足食”目标的赵无恤便开始制定战争计划,因为山东这地方建立的势力,出击则能拓土变强,一味的守弱却只有衰亡!

于是过去温顺如小绵羊的鲁国,居然开始露出爪牙了,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屡次背叛晋国,被赵氏拉入黑名单,军队又羸弱不堪一击的鱼腩卫国了!

……

战争从十月初开始,鲁国出动了武卒和中军,与平抚了国内动荡的宋国,以及兴冲冲想要拓土的曹国一起,从东面向卫国发动进攻。

而早已联络好的晋国赵氏,也逼迫邯郸氏攻濮阳,邮无正则渡过棘津,进攻廪延,试图为西赵夺取一个大河南岸的据点。

他们都没宣战,打了卫国一个措手不及。至于为何不宣战?原因很简单,卫国与晋、鲁、宋从未停战,卫侯还因为男宠公子朝和南子不嫁的缘故,屡次威胁说要让赵无恤和宋国付出代价,敲打他自然也不必事先告知。

卫国虽已衰落多年,不复卫康叔、卫武公时的东方大国地位,却也是济水、濮水流域的一个中等邦国。桑间濮上膏腴之地,城邑众多,经济富庶,人口五十余万,有左右二军。

但在卷入晋齐争霸,被赵鞅打穿两次,被赵无恤夺了济西地后,卫国城邑日削,越发不堪。卫侯元还自不量力,试图派公子朝干涉宋国内战,结果公子朝辱于两军阵前,卫国那三四千人也统统葬送,成了在鲁国丘陵开荒力田的农奴。

所以以卫国仅剩的那不到两万人,面对四方强敌的突然袭击,顿时失了方寸。弥子瑕再度被击败,差点死于阵中,幸好王孙贾反应快,跑路也快,将主力拉回濮阳,保存了卫国的有生力量。

卫侯大恐,连忙向齐国求助,齐侯传闻正在生病,久居深宫,朝政让高、国、鲍、陈四卿掌管。四卿意见不定,最后还是派出一军试图攻鲁救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鲁国西部有右军防御,东部有东地大夫们守着泰山险隘,没有决战决心的齐军进展不顺,被鲁人挡住,迟迟不能南下援助。

这一拖延,卫国的濮南地就保不住了,那里的平丘、蒲、武父、须四邑登时被军力占优的联军团团包围。

在军功授田的激励下,战争中武卒和中军都表现甚好,人人渴望立功。加上小公输班新制作出的攻城利器“云梯”用于攻城,仅有数丈高夯土墙垣的各邑在天降大雪前便纷纷告破。

在赵无恤主持下,濮南地被鲁、宋、曹三国瓜分,曹国得到了须,宋国得到了武父,平丘、蒲则被东赵控制,交给信得过的堂弟赵广德驻防。

改下设定,原先的濮南地称为济西地比较合适,这里的濮南位于曹国西面,卫国北面,与鲁不接壤,就是以上四邑了

整场战争里,鲁军死伤不过千余,却杀伤俘虏了四倍于己的卫卒,这是前所未有的胜利,鲁国内除了季孙肥还在嘟囔着鲁卫兄弟也,应该以和为贵外,其余人人皆受鼓舞。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鲁国人过去太懦弱了,常常被人按在地上羞辱。但在换了一位正卿,实行军功授田制后,原本胆怯的鲁国农民们却一下子愤而起之,成了入侵者。

总之,那半年间,赵大将军亲自下场,教会了鲁国人这样一个道理:

德虽不足,而众可用也!礼乐道德是无法解决利益纠葛的,这世道,果然还是得看谁的拳头够硬!

ps:第二章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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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候元,是卫国第二十八代国君,生于“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如今已年近五旬了。

他因爱好男宠而多猜忌,且私德不堪入目,故在国际上风评不好,死后还得了个“卫灵公”的恶谥。

但在一堆春秋昏君中矮子里拔高个,他在为政方面还算不错,在历史上,当鲁哀公问“当今之君,孰为最贤”时,孔子对曰:“丘未之见也,抑有卫灵公乎?”,对他评价不谓不高。卫侯元擅长识人,知人善任,提拔了三个大臣仲叔圉、祝鮀、王孙贾,虽不能称中兴,却也使卫国在春秋季世里勉强维持局面。

本来按照历史发展,卫国会继续这样半温不火地维持下去,一不小心成为秦并六合后唯一苟活的诸侯,直到秦二世时才被灭绝社稷。

可这一切从赵无恤奇袭甄邑时起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卫国因卫侯元的站队错误,过去数年间先丢了甄邑,又丢了济西地,被赵鞅带着大军杀了个两出两入,人口被劫近万。随后卫侯元又未婚的夫人又被赵无恤笑纳,宠幸的公子朝成了寺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也成了最恨赵无恤的人。

然而不等卫侯元报复,到了去年秋冬之际,卫国又遭受了更沉重打击,在东赵率领下,宋鲁曹联军突然进攻,濮南四邑飞快陷落。这还没完,开春后,西赵的邮无正也完成了战略目标,大河边的廪丘邑被攻破,前来堵截齐卫联军也被他击败,卫侯无奈,只能放弃楚丘以南的土地。

至此,卫国便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八九万人口落入敌手,能征召的军队也仅剩一万五千人。

世人这下都看明白了,只要齐国不下定决定全国动员,只靠一支偏师,是无法保护卫国,也无法阻止东西二赵的强大攻势!

更重要的是,东西二赵在濮水实现会师,双方的联络通道彻底打通了!

这便是过去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这才有了赵无恤从商丘迎接新娘,渡济水至平丘,却一路畅通无阻的情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是夜,在平丘城中赵无恤与赵广德彻夜饮宴,共叙往昔,说起新田泮宫中的事情,不由慨叹万千。

“距离吾等初入泮宫,已经过去六年了么?怎么感觉还似昨日一般。”

“弟倒是觉得,似是过了一甲子……”赵无恤不觉得赵广德在说笑话,这五六年下来,昔日娇生惯养的温县君子,却将刀兵血火一样样经历过,看惯了生死离合,已经比他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许多。

赵无恤双手举酒盏,敬赵广德道:“我与三位兄长并不亲昵,反倒觉得广德你更像是亲弟,泮宫中少年打闹不分轻重,但你为我挡下的那一剑,我此生绝不忘怀。”说罢一饮而尽。

赵广德连忙还敬道:“若再遇见那样的场面,我还是会为兄长挡下一剑!虽死不悔!”

无恤笑道:“善,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这才是自家兄弟,来,再饮一盏!”

今天的气氛和乐且融,东西二赵的联系已经打通,他正要带着新娘回乡成婚,有赵广德带着三四千人驻防平丘和蒲邑,还有宋、曹两国为犄角,卫国几乎丧失了反攻的能力。一切都走在正规中,一切都在蒸蒸曰上,他的心情也愉快的很,少不得多饮了一些。

《周礼》:“酒正”的职文中有言:“辨三酒之物,一日事酒,二曰苦酒,三曰清酒”。事酒是没有澄清分离糟粕的浊酒,苦酒是存放了一定时间的发酵酒;清酒则是用苞矛过滤过,再澄清分离杂质的上等酒。赵无恤和赵广德饮用的自然是清酒,酒色半透明,带着淡淡的黄色和黍子香味。

这种酒不过十几二十度,和后世的啤酒差不多,所以古人善饮,动辄几斗几斗地下肚,原因正是如此。

不过啤酒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春秋的贵族喜欢用青铜酒器,但赵无恤对重金属超标心有余悸,便改用瓷酒盏,于是就这样一盏接一盏地喝下去,赵无恤还好,赵广德却有些迷糊了。

他吐着酒气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瞒兄长,我这一生最大的奢望,就是想着能继承父亲的大夫之位,为大宗守好祖庙。但温县小宗一向羸弱,父亲过去追随宗主出征屡战屡败,若是宗主愠怒收回温地,我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守着食田维生即可。谁料在遇上兄长后,未满二十的年纪,就能带着数千人横行濮、济之间,管辖的民众都快赶上温县了,虽然没有大夫之名,却有大夫之实。我能有今日,全赖兄长提携也!”

赵无恤扶住了涕泪满面,要下拜道谢的赵广德,“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晋阳与温县的关系如同身体和手足,我如今能做到自己‘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自然也不会忘了温县的好处,必让你也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他重重拍着赵广德的肩膀道:“跟着为兄好好干,区区数邑大夫算什么,或许哪一天,我也能为你弄一个卿位来坐坐!”

……

等到夜深人静,尽欢而散时,赵广德是被侍从们抬回住处的,赵无恤无恤也已微醉。

因为迎娶前的种种复杂规矩,他自然不能去往乐灵子处歇息,只能在一个操温县口音的竖人指引下朝邑寺内的安寝处走去,因为赵无恤对赵广德嘱咐过,身边服侍的人,必须可靠!卫人是不能贸然信任的,还是温县旧人靠得住。

在途经一处还亮着灯的院子时,赵无恤挥挥手让那竖人退下,自己则放轻了略为沉重的脚步,轻轻地靠近门扉,缓缓将它推开。

小院有三进,最外面的庭院是赵无恤信赖的几名黑衣卫士在站岗,他甚至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见无恤入内,卫士们肃然起敬。

经过一条狭窄的廊道,中间那一进是几名守着灯烛,却正在打瞌睡的婢女,被赵无恤的到来惊醒后,她们差点喊出声来,却见大将军板着脸瞪了她们一眼,这才连忙掩口下拜。

赵无恤不理这些颇有姿色的婢女,继续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他走路开门的动作温柔到极致,像是怕惊醒沉睡中的精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靠内的居室极为暖和,空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在泪痕点点的烛光映照下,有一位体态纤细,却胸襟饱满,盘着妇人发式的女子坐在榻前,正背对着他。

那妇人并未察觉身后有人到来,依然在轻轻摇晃身体,怀中似乎抱着什么,嘴里哼着首晋国的歌谣。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首诗歌是晋地女子对心仪男士的眷恋,她声音美妙,却渐渐染上了一丝忧虑。

对士来说,娶妻纳妾是齐人之福。但对于女子来说,却意味着原本独属于自己的夫君要被其他女人分享。

更何况,按照礼制,正室夫人地位高于陪嫁的媵,媵又高于未明媒正娶的妾。眼看夫君以往专宠自己的后宫一下子要多出两人,而自己更是地位最低下的,伯芈怎能不忧?

想到再过些时日,便是夫君与大妇的新婚夜了,到时候鸳鸯双双卧于罗帐中,自己只能孤枕难眠,伯芈眼角情不自禁涌出了一点泪。

她正想偏头用肩膀拭去,背后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道:“哭什么,你的良人在此呢……”

“呀……”伯芈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赵无恤,不禁心中一喜。

“君子回来了?”

赵无恤绕到她身前道:“然,我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伯芈抽了抽鼻子就要转过身来,却才想起自己亵衣半解,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但再遮掩已经迟了,赵无恤目光转向,他的注意力却已经彻底被伯芈的胸怀,还有她胸怀里的小家伙吸引住了。

原来,伯芈手中环抱着的,正是个粉雕玉琢的婴儿,他一手扶着母亲衣襟,另一手握在右乳上,这孩子双目微闭,呼吸轻微,颦着细到看不见的小眉毛,如菽豆粒般小巧的嘴巴一努一努地吮吸**。

“真贪吃。”

赵无恤怜爱地看着这个刚出生半年的新生命,朝伯芈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伸出手指在婴孩肉呼呼的小脸上轻轻一弹。婴孩却置若罔闻,只是眉儿颦得更紧,手也握得更紧了,嘴巴吧嗒吧嗒加快了吸食速度,似乎是发觉有人要与他争抢母乳一般。

无恤啧啧称奇,笑骂道:“真不愧是我儿子,连这方面也像极了我……”

“这是什么话……”

若不是双手抱着孩子,伯芈都恨不得锤赵无恤一下,如今她只能抿嘴一笑,将绯红的脸偏朝一边。

女人家敏感的心又安定了下来,自己虽然在赵无恤的妻妾里地位最低,但这赵大将军的长子,却是从她肚子里怀胎十月产下的。

而赵无恤对这第一个子嗣,也是宠爱至极。毕竟是初为人父,舔犊情深,这是万物的天性,无论是古人还是后世的穿越客都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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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哺乳结束,伯芈才红着脸将亵衣系好,再披上一层薄薄的蝉衣遮住肌肤。

虽然,她料定待一会儿这层纱糊的铠甲肯定会被大将军轻轻解开……

赵无恤坐在让公输班大材小用发明的摇篮前,轻轻地摇晃,视线温柔地看着儿子不住吮吸手指,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将他逗乐。

若是鲁国那些畏赵无恤如虎的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被赵大将军人前人后的不同表现惊得目瞪口呆,然后说一句“虎毒不食子”罢。

腿上传来一阵微沉的压迫感,伯芈坐了上来,赵无恤一边盯着儿子,一边揽着妾室的腰肢,轻声说道:“这一路奔波,让汝母子受苦了。”

得了关心,伯芈心里甜甜的,她垂首道:“在宋国时遇上了小儿发热,多亏夫人亲自诊治,才转危为安……只要他无事,妾能陪伴君子归乡,不辛苦。”

说起那次儿子发病,伯芈就心有余悸,同时也对既有精良医术,又有慈悲心肠的乐灵子感激不尽,她丝毫不见怪伯芈作为妾氏居然先生下长子,也似不担心此子会威胁到她未来子嗣的地位,纤纤素手轻施银针,便让儿子转危为安。

“归乡么……”赵无恤呼了一口气,晋侯午九年的十二月初离开下宫,正月前后渡过凝冰的大河。今已是晋侯午十四年二月底了。在宋鲁之间打拼近五载,血染征袍,说实话,除却想站到天下舞台中央的野心外,他并不是很怀念晋国。

但却想远在晋国的“家人”。

前世的家已记忆模糊,今生赵无恤在鲁宋又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荣华富贵伸手可得,权势威望无人比肩,但终究还是缺点什么。

缺谁?心里那个空洞里,到底缺了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那三个便宜兄弟里,也唯有伯鲁有几分淡淡的兄弟情谊,其余二人不值一提。而赵鞅,赵无恤对他态度复杂,虽然他在性格上敬仰赵鞅,可若说父子亲情,还是差了几分。不单因为他的魂与肉不是原配,也因为若不是他这些年的出众表现,在赵卿眼中大概只是个令人厌恶的庶孽子吧。

唯有姐姐季嬴,才是从始至终待他如初的人,也是赵无恤最牵挂的“家人”。

所以,为何怀中有其他女子时,想到的却总是那个红衣翩翩的倩影呢?

赵无恤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想了。

“我已经回来了……”他在心中暗暗说道。

反正回到温县,就肯定能见到姐姐,因为春秋时但凡娶妻,新娘总有一个“妇见舅姑”的程序,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既要在男方祖庙拜见新郎的父母,当然,新婚后还要一一拜见他的兄弟姐妹。

姐姐,一定会在场的。

他记得灵子与季嬴关系不错,久别重逢的,可不止是自己啊。

赵无恤将怀中的伯芈往腿上又抱了一抱,让两人更紧密一些,指着摇篮里的儿子道:“等到了温地,我少不得要带你和阿满拜见我父,你恐怕还不知道,我的长兄伯鲁也新得一子,到时候父亲会为这两小儿取一个正式的名……”

……

春秋礼制,王之妃百二十人:后一人、夫人三人、嫔九人、世妇二十七人、女御八十一人。诸侯有夫人、如夫人、嫔妃若干。

而卿大夫亦有正室夫人,还有媵,有妾若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姣记得,在惊闻宋卿乐氏登门,请求自己作为乐氏淑女的“媵”,与她一同嫁给赵大将军时,母亲丌官氏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方面是为有人上门提亲而欣慰,孔姣年仅十七,身段却已超过八尺,而且还在继续长,和父亲一样是邑中有名的“长人”,比鲁国许多男子都要高。加上父亲与主政者不睦,以自我流放的形式毅然去鲁,国内想要落井下石的政敌数不胜数,在幕府和孔门出仕弟子们保护下才无人敢来骚扰。这种情形下,想要为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婆家,的确是有些困难。

但另一方面,母亲也担心自家女儿嫁作他人之媵,以她的性情,会不会受了委屈?

不过这事由不得母亲做主,宋国乐氏是父亲颇为欣赏的卿族,司城子罕不贪宝玉的故事他曾对兄长说起过,他们与孔氏同为子姓后裔,相互扶助是责任和义务。

所以面对乐氏的殷切请求,还有子贡、子华等众弟子的撮合,父亲自是不好拒绝。他虽已远行,却依然是这个家的天,说一不二。

最后,虽对父亲的决定颇有怨色,母亲却只能哽咽重复地对孔姣嘱咐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孔姣垂首如是说。

她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离开了陬邑,跟随乐氏的使者返回宋国,她们孔氏一族两百年前仓皇逃离的宋国。

这是与鲁国民风气候相似的一处州国,只是商丘城内戴着阴阳鱼挂饰的那些“天道信徒”成了一抹异色。他们三五成群被巫祝聚集在一起,有组织地清扫地面,宣扬天道教化和“宋鲁亲善”,甚至还有“玄王”复出拯救季世的预言。

传闻天道教的大巫南子更是号称“天道玄女”,一场祭祀能引得万人空巷,是与鬼神比肩的人物,可惜孔姣未能一见。

她被当成乐氏的同宗嗣女,住在乐氏之宫里,由宋国礼官教授她仪礼。不过当听闻她是孔子之女后,宋人们便赞不绝口,对她将各式礼俗信手拈来的本事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女子一生的主题便是等待,年幼时等待父亲,稍长后等待情郎,嫁做人妇后等待丈夫,有了子嗣后等待儿女……

就这样等啊等,孔姣终于到了亲迎的吉日,她和先前素未谋面的“姊姊”乐灵子一起,在乐氏宗庙拜见乐氏宗主和她兄长孔鲤——她听说父亲已至宋国,却停留在孔氏的发源地栗邑,不肯来商丘与赵无恤相见,甚至不惜错过女儿的出嫁。

对此,孔姣心里还是有一丝怨气的:既然你把赵大将军当成道不同不相为谋者,那又为何要将我嫁给他呢?莫非要永远犟下去,一生一世不再往来不成?

但随即她又心生警惕,人言女生向外,父亲也有自己的处世原则和苦衷,他年近六旬还在诸侯间游走已经很辛苦了,自己可不能再加入埋怨他的行列里。

等到醮戒礼成后,乐灵子头戴翚凤冠,身穿翟衣,玉佩叮当作响。孔姣的穿着则样样都低上一等,二女一前一后等候新郎亲迎。

本来对赵无恤这个人,孔姣心里有几分好奇。这一年多来,常听街上的幕府僚吏大肆宣扬赵大将军如何英明神武,从盗寇和叛贼手中挽救鲁国社稷。然而私下里,也不乏有鲁国的明眼人称之为“来自异邦的窃国贼”!

但孔姣此刻却谈不上有甚期待,或许是拘束于商丘的数月光阴,也许是早年来自父亲的敦敦教诲,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东西已将她心头那抹少女情怀彻底抹得干干净净了。

宋国人千呼万盼,到了黄昏时分,在两队以火炬开道的骑从助威下,他终于来了,驾着迎娶她们的墨车。

那是孔姣从未见过的巨大马车,有四个轮子,以油亮的橡木和镶滚金边的金属搭建而成,由八匹骏马共同拖拉。

“这……太过僭越了吧……“孔姣下意识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才将目光放到了驾车的翩翩君子身上。

下了车的赵无恤也正走过来,他身形匀称,容貌端庄,英气蓬勃,既无轻浮之色也不见暮气沉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姣没来由地心中腾起一份惊惶恐惧,她不敢与他对视,连忙垂下了头。

我真的要将终身托付给一个人么?她心里闪过一个疑问。

嫁给这个同时拥有“治国之能臣”和“窃国之奸贼”两个截然相反名号的虎卿。

但事已至此,再无回转余地,何况她并不是今夜的主角,只是一个陪嫁的。

只从相貌上看,孔姣的容貌不能算是天姿国色,但绝对是无可指摘,完全符合春秋时人,乃至于后世男人的审美要求,总之就是挺美,挺耐看的。

然而正是这样标准的容貌,让她失去了让赵无恤惊艳的机会,无恤只是扫了她一眼,旋即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了乐灵子身上,目光里有爱意,有怜惜,有小小的愧意。

以上种种,半点也没分给孔姣!

……

礼毕后,赵无恤按照亲迎的程序,请新娘和媵先登乘舆。

擦肩而过时,孔姣赫然发现,自己的个头竟比新郎还稍稍高了半寸,她连忙垂下了头。

马车内部和外表一样宽敞,像一间小屋子。车壁选用靓丽的鹅黄嫩绿,在春风拂面的季节里显得温馨而舒适。车厢内的空间有两排四榻,铺着柔软的毛皮垫子,两面有窗,通气极佳,还可以掀开帷幕眺望沿途景色。中间摆着一张固定在车厢内的小案,食器、纸书、灯烛、笔墨一应俱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孔姣想来,这一定是细心的竖人布置的,赵大将军日理万机,还要时不时领兵作战,当不会有这闲工夫吧。

然而,乐灵子却心知肚明,她轻抚那些纸质的手抄医书,因为种种事情,心里仅剩的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里面不可谓不宽敞,不可谓不舒服,孔姣弯着腰坐下后,却觉得坐如针毡,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就在她强作镇定,一板一眼地按照妇人应有的礼节安坐时,清泠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不敢……”孔姣连忙对答,她不敢抬眼贸然与对面的乐灵子对视,不敢随便说话。她之所以尴尬,正是因为要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与未来的正室夫人相处上半月之久啊!

“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已经是命令了,孔姣身子一颤,她家虽然在鲁国民间声望卓著,父亲也娴熟三代礼仪,但相比于晋国赵氏,司城乐氏这种百年卿族,只能算个不值一提的小门小户。

而孔姣虽然想努力不堕父亲之名,孔门之风,但她惟独对各种社交场合,经验实在是缺乏得很。

看着对面乐氏淑女雍容华度的坐姿,还有那双镶着玉和珍珠的鞋履,她有些心慌。

听说这些贵族门第里,规矩多如牛毛,正室夫人不会想在车上就树立自己的权威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马车缓缓开动,驾车的是新郎赵无恤,孔姣咬了咬牙,决定即便受到刁难也认了。

谁让她是人家的媵呢?

“唯……”

她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双清扬婉兮的明眸,以及略微婴儿肥的脸上带笑的小酒窝。

“姣,我日后就这么称呼你罢,你可知道,作为一个媵,意味着什么?”

孔姣虽然被母亲,被乐氏的傅姆们交待过许多许多,但十七岁的少女这时候哪还想得起来那么多,竟张口无言。

乐灵子淡淡地说道:“媵的地位要比妾高很多,有正式的身份,可以出席正式的宴会,因为与正室我同姓宗亲,所以要相互扶持才行。假如有一天,作为正妻的我不幸死去,那么你将取代我的位置,保证乐氏、孔氏,保证宋国,保证子姓宗族的利益。”

孔姣听得心惊,面前的女子说起死亡,竟似习以为常般轻描淡写,她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究竟经历过什么?

灵子侧脸看着窗外,继续说道:“所以啊,你我日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亲姐妹般,要好好相处才是。抬起头,挺起胸,直起腰,不要妄自菲薄,你我的容貌纵然不及古之妲己、毛蔷,也不如今之南子、季嬴,却可以胜在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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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离开商丘已有些时日了,一行人白天赶路,晚上就在沿途城邑休憩,过了平丘后是蒲邑,渡过濮水后到了瓦邑,这些原属卫国的城池现在都悬着赵氏旗帜。

这是一个连作为被征服者的卫国人也愿意津津乐道的浪漫故事:为了迎娶美丽的宋国新妇,鲁国大将军赵无恤发动国人和盟友进攻卫国,将沿途一座座城邑拔除,铺开了一条通往晋国祖庙的道路。

但在孔姣看来,这条亲迎之路上不单有春日里开满的烂漫鲜花,也有倒在道边的死者骸骨。

她放下车窗的帘幕,回头看着默默医书,不时还在纸上记上几笔的乐灵子,既羡慕又敬佩。

在商丘亲迎的头一天,乐灵子就开门见山对孔姣道明了心意,有了妻与媵的特殊关联后,孔姣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下来了,旅途的间隙常常会说些话。

一般而言,是乐灵子问,孔姣作答。

比如在宋国这些日子可还过得习惯?对宋地食物可还喜欢?可想念家人?你既然是鲁国闻人之女,平日里都受过些什么教育,曾看过什么书目?两人之间渐渐去了生分,熟悉起来,话题也逐渐深入。

最后,孔姣忍不住问,她们将要嫁的赵大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

乐灵子却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呀,胸怀天下,却心如赤子,相处时间久了,你自然就能明白。”

所以到头来,孔姣在乐灵子的眼中已如同透明人一般,她却对这位正室夫人却知之甚少,连带对赵无恤,也像是雾里看花。

不过这不妨碍她对乐灵子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河水。

时人娶妻讲究“妇顺”,所谓妇顺,首先是要顺从舅姑,其次是要和家中其他女性和睦相处,然后才是让丈夫称心满意。但世间满怀嫉妒,欺凌妾室和其子嗣的正室夫人不乏少数,孔姣知道自己的祖母颜氏女,就是被孔氏的大妇所妒,只能带着父亲别居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就这一方面来看,乐灵子的表现堪称完美,在离开宋国戴邑后,赵大将军那刚出生半年的庶长子犯了发热的症状,当时前无城邑后无村舍,所有人急得不行,恰恰是乐灵子解了危局,妙手一施,就让婴儿的病症缓解了。

离开宋国后,乐灵子也早晚各一次,差人过去问候,问:“阿满的发热可还有复发?”

每当此时,赵大将军的妾室伯芈都会抱着孩子,诚惶诚恐地来舆车这边拜谢。

乐灵子待那粉雕玉琢的婴孩犹如己出,怜爱地抱在怀里,哪怕被童子尿浇了一身也不气恼,还细心地嘱咐伯芈和众傅姆育儿之法。

她严肃地说道:“十月怀胎生子,是我等女子最难过的一关,十人三死。但产下的婴孩也脏腑柔弱,易虚易实,易寒易热,所以未满岁而夭折者数不胜数,一定要小心才行!”

“如今已是阳春二月,故穿勿过暖,否则不但无利反倒有害。我知道你怜爱此子,但切记食勿过饱,哺乳次数和时间长短要把握好,这一路上兵马千余,牲畜嘶鸣,要小心马车的防震和隔音,避免惊吓到他……”

河济之间道路坦荡开阔,去年秋冬还被庞大的三国联军踩得平实,所以车队里让女眷们乘坐的四轮大车坐着比那些两轮安车舒服多了,而伯芈及其幼子乘坐的车更是重中之重,据说垫子下充实着数层雁、鹅的羽毛,防止震动伤及婴孩。

等伯芈满心感激地告辞后,孔姣这才讷讷地对继续低头翻阅医书的乐灵子说道:“夫人虽还未正式出嫁,对如何照料孩童,却知之甚多。”

灵子合上了书籍,笑道:“我乃医扁鹊的女徒,他当年过邯郸,闻邯郸氏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天子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我虽然只学到了他的几成本事,但照料好家人的身体,还是能做到的。”

“家人?”

“然,无论是妻、子、媵、妾,都是夫君的家人,你和伯芈如同我的妹妹,阿满也等同于我自己的儿子,都是家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孔姣这下完全心服口服了,恭恭敬敬地朝乐灵子一拜。

只有对妇顺的要求都做到了,家庭内部才能和谐安定;内部和谐安定了,然后家才会长久。

她相信,有乐灵子做主母,这个家一定会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的,连带着那份少女初嫁的忐忑之心也消减了几分。

就在这时,车舆之外却传来了一阵手指的轻扣,吓得孔姣连忙再度正襟危坐。

……

敲击声不重,却很有节奏,如同夜深未归的丈夫叩门欲入。

其实,敢这么做的人,也仅有赵大将军一人而已。虽然按照礼俗,新郎在亲迎新娘到家中庙宇成婚前,一路上是不能相见,更不能共枕的,但隔着车厢说会话,傅姆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赵无恤每天都会来,长则半刻,短则几句话,基本是与乐灵子间颇为寻常,却透着一股含情脉脉的对话,让孔姣听着很不自在。

她想起那首学过的诗《女曰鸡鸣》,眼下车厢内外两人的表现,正如里面所说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孔姣只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似是多余的一般。

只听无恤在外面轻声提醒道:“廪延已到,棘津也不远了,此时往车左前方眺望,便能看到大河。”

乐灵子乖顺地“唯”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明日吾等便能渡河,四年前的那个冬日你我渡过结着薄冰的大河,现如今,我终于回来了!放心,这一次,谁也拦不我?”

说完这句话后,外面的脚步慢慢离开。

孔姣偷眼看向乐灵子,当年赵无恤护送乐祁归国遇刺,又在大河以北受人阻拦的事情,孔姣也有所耳闻。她隐约觉得,这个地方对赵无恤和乐灵子两人而言,有种不寻常的含义。

她也不好多问,只是乖巧地为乐灵子拉开车窗帘幕,让她一眼就能看到远处如淡黄玉带般的大河……

……

廪延位于大河之南,有虚廪堆延绵不断而得名,当然,道路两旁满是低矮的灌木和酸枣树,所以也叫“酸枣”。汉末群雄讨董,就是在这里召开大会的。

此处是棘津渡口的北部防线,只要赵氏控制这里一天,齐人和卫人便无法轻易从楚丘南下截断东西二赵间的交通。

但这条交通线并不稳固,邮无正占领的只是一条狭长的地带,由涂道和沿途零星城邑组成,随时暴露在郑、卫的夹击下,但想要将占领地向北推进,就会进入卫国人口密集的核心区域帝丘、楚丘,逼急了的兔子还咬人呢,何况卫国尚有一战之力,齐国也一直憋着没有进行大规模征召。所以东西二赵暂时只能维持现状,赵无恤也调了近半武卒来此作为接应,与宋、曹两国互为犄角,以防不测。

他们一行人在廪延城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他们沿着涂道向西南行,斥候放到了十里之外,以防不测。

抵达棘津时,望着眼前景象,赵无恤也只能感慨一句物去人非。

数年前他抱着乐灵子南渡大河时,这里只是一片满是芦苇和荆棘的荒凉河滩,南岸的渡口只有几间庐舍,数十条破旧的渡船渔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自从赵氏获得这里后,此处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座小邑出现在南北两岸,在换了主人后,一切都开始重新建设,棘津被打造成扼住大河咽喉的壁垒,一大批兵卒和工匠、劳役来到这里修建城邑。坚固的夯土墙垣环绕着那座高大的烽燧,再往外,还修筑了一道石头墙,一千赵兵分驻两岸。

往日寂寥的渡口成了繁华的港口,从上游顺水而下的舫舟在这里登岸,将从魏地运来的盐,秦国运来的皮革,温县运来的粮食,成周运来的手工制品卸在岸上,再通过陆路运抵宋、鲁、曹等晋国的友邦去。

大河上还有几条在温县制造的中翼、艨艟在巡逻。

换了往常,想要乘舟渡河需要漫长的等待,但今天,繁忙到有些杂乱的港口却被勒令清理开,几个渡口专供赵无恤的亲迎车队使用。

车要上大舟,人则挤在小舟上,一千多人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渡完,能在入夜前抵达北岸,赵无恤就算心满意足了。

等日上三竿时,人马渡河过半,运送两位新娘的大车也已经载到巨舟上去了,今日河中风平浪静,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继当年南渡之后,终迎来今日北归!”赵无恤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便要登舟。

恰在此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和斥责声!

回头一看,一个华服青年被几名黑衣卫士死死扣在地上,他一面挣扎,一面还大声骂道:“放开,放开我!”

赵无恤朝亲卫漆万看了一眼,“发生了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漆万报告道:“吾等奉主君之命,已在渡口边严加警戒,并宣告各国商贾、行人不得进入。但此人不管不顾,竟带着一些亲随想冲进来,在外围便被武卒拿下。卫士们见他衣冠不凡,又口口声声说有要事要见大将军,便押到这儿来了。”

说罢便将从那青年身上卸下的佩剑交给赵无恤,无恤一看,微微皱眉,这最贵重的檀木剑鞘,镶着金玉,华丽雍容,拔出来一瞧,剑身带着独特的菱形花纹,竟是从吴越购来的宝剑。

这个人,身份非同一般!

无恤收回了踏上舟船的脚,踱步到那被死死按住的青年身边,俯视着他。

却见青年不过十八九岁,眉眼清秀,眼中却透着一丝绝望的疯狂。他衣料极其光鲜,是上好的蚕丝锦衣,墨与朱红相间,乃诸夏公卿贵族最喜欢的颜色。腰间挂着的那枚玉璜也价值斐然,只是镶着珍珠和白玉的高冠歪了,显得有些狼狈。

青年见有人走过来了,愈加挣扎着说道。

“放开我,我是见赵大将军的!”

一听那青年说话,无恤便知道是卫国濮阳口音,他心里一奇,一个卫国贵族,在他恰要渡河时跑这里来求见?

“你是何人?”

青年努力抬起头望着发问者,露出了一丝惨笑道:“我乃卫国太子,蒯聩kuaik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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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端详着手里那枚玉印,上有阴文篆字,对方的身份基本能够确定,他不由露出了一丝笑。

公子蒯聩,是卫侯元的长子,赵无恤攻略卫国已久,早闻其名,今日方见其人,他来做什么呢?

不过,就凭这位锦绣其外的太子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押送他过来赵氏武卒,还请求赵无恤杀了他们为自己出气,赵无恤就大抵能勾勒出此人的性格特点了。

薄恩寡幸,不能容人,也无法清楚认识自己的处境……

有求于人,就请有有求于人的自觉好不好?

他没有理会蒯聩的请求,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邀请卫国太子登舟详谈,并让漆万持剑侍候在侧,蒯聩敢有任何异动就直接掐着脖子扔下水去。

船桨轻摇,赵无恤和蒯聩在一艘小翼上相对而坐,船上并无闲杂人等,真是个私下说话的好地方。

“大将军这艘小翼真是构造精良,船身修长,首尾高翘,甲板上众人各司其职,真是……”蒯聩坐的不安分,他眼睛四下打量,举止夸张,似乎是想从寻常的寒暄里打开话题。

“这艘船是温县赵罗大夫的,不是我的……”赵无恤淡淡地说道,对面的蒯聩顿时冷场了,过了会才干笑了几声。

赵无恤心知肚明,他礼貌地说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太子还是抓紧时间说说罢,来此寻我,究竟有何贵干?”

蒯聩这下憋不住了,他双手高举,向赵无恤行了重重一礼:“不瞒大将军,我父昏聩,竟想与上国对敌,以至于百姓闵难,城邑失守。我痛心疾首却无法阻止,只能来求见大将军,好让上国知晓,卫国之内,尚有亲晋之人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是来和谈的?”赵无恤换了个坐姿,摸着案几上的瓷盏单刀直入地问道。

蒯聩却为难地脸色一白:“不……并非是和谈,我,我已被父亲驱逐出国了……”

……

历史的惯性么?

赵无恤记得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蒯聩也被卫灵公驱逐出国过,不过那次的原因,是他想刺杀后母南子,事情败露后被南子告了一状,卫灵公大怒,于是蒯聩仓皇而逃。

到了晋国后,这位堂堂太子混成了赵鞅的家臣,他为赵鞅驾车,参与了铁之战,最后在赵氏支持下反攻回卫国为君,这就是子路“君子死,冠不免”的导火索,孔子也因为此事成了赵氏一生黑。

然而历史已经变了,南子没有嫁到卫国,而是留在宋国做巫女,成了赵无恤的影子情人,那蒯聩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流亡出国的呢?

“大将军当知道,三年前的荧泽之会后,卫国重归晋盟,并歃血宣誓说永不背叛。然而我父亲听了齐国使者的怂恿,竟想和齐侯一起夺取夷仪,结果自己的济西地却丢了,事后虽然得了三个邑做补偿,然而却所得不及所失。”

“那时我年纪尚幼,所以并未有太多感觉,可到了前年卫国涉入宋乱失败后,我方才认识到,卫国或许不该跟着齐、郑与晋为敌。果然,去年秋冬之际,晋国中军佐和大将军联合宋、曹再次对卫国进行惩罚,月余之内,濮南之地失守,连廪延、瓦邑也统统投诚,卫国南疆不保……”

赵无恤眯着眼不为所动,虽然这都是他干的好事,但在蒯聩口中,无恤赫然就是正义的一方。

大棒砸向卫侯的冠冕,而胡萝卜,则等着蒯聩这样的亲晋派来啃食。

接下来便是关键了,蒯聩诚惶诚恐地说道:“到了正旦时,濮阳帝丘的康叔庙宇无故震动,毫社也涌出了一眼清泉,国之将亡必有妖。许多朝臣都意识到,形势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了!就好比当年卫懿公失国、就好比当年城濮之战前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痛定思痛,认为这都是卫国不遵从上国之命,与兄弟之邦鲁国交恶才导致的惩罚,若再不摈弃齐人,则有灭亡之虞也!于是我沐浴更衣,与众臣上书于父亲,请求与晋国、鲁国休战……”

赵无恤扫了狼狈蒯聩一眼,效果不说也知道,肯定是没成。

有南子的“悔婚之恨”,再加上公子朝的事情,卫侯元已经和赵无恤,和赵氏结下了深仇大恨,他已决定一条路走到黑,死死抱住齐侯那条细腿,宁可将整个卫国拖入灭亡深渊也在所不惜!

果然,蒯聩面色暗淡地说道:“然而我父固执,将我的上奏驳回,还把附议的朝臣大夫们一一申饬,并想去新台迎娶齐侯送来的姜氏女。”

齐国的无力导致泗上小邦纷纷叛归赵无恤,甚至连他们天然的同盟郑国,在游速被无恤击败后也有些心绪动摇。所以对齐国来说,必须死死拉住一心想要报仇雪耻的卫侯元,齐侯杵臼也真舍得,尚在病榻之上,便又送了个女儿来卫国。

可单凭几句进谏,几句忠言逆耳,还不至于让卫侯失心疯到把继承人撵出国,这会在国内外引发轩然大波。

无恤将身子前倾,问道:“所以……太子你做了什么?”

蒯聩脸色有些发白,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无奈之下,便打算带人去新台劫持齐女,破坏齐卫的关系,然后再兵谏父亲!逼他与晋国讲和!”

……

听完全部后,赵无恤有种打人的冲动,他很想将蒯聩一把揪起,扔到大河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原来,蒯聩与他的党羽戏阳密谋,计划在代替父亲去新台迎接齐国新妇时劫持她,让齐卫联姻泡汤。结果戏阳后悔了,反而跑去告知卫侯,事情暴露,这场政变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卫侯闻讯后大怒,在帝丘抓了几个蒯聩亲信,稍用刑罚,便得到了将参与到此事的大夫名单。什么公叔戌、赵阳赵婴齐之后、北宫结、公孟驱四大夫或被逮捕,或被驱逐,最后只剩下变成孤家寡人的蒯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这次惹的事太大了,面临着被幽禁、被废黜甚至是被杀的危险,于是他便逃出卫国,直奔晋国而去,恰好在棘津渡口碰上了赵无恤一行。

听完后,赵无恤简直是怒其不争,瞪着蒯聩无语。

且不说那个计划漏洞百出,蒯聩甚至连身边的人谁信得过谁不可信都分不清楚,活该落到今日下场!

你在政变之前,就不会先在外国联络强援,比如说我么?

一个颠覆卫国,进行和平演变的大好机会就这么丧失了,赵无恤十分惋惜。

同时,他也意识到,虽然卫国已经被打到崩盘的边缘,但卫侯元过去二三十年的统治已经深入人心。他这个人除了私生活泛滥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蒯聩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子则远不如其父狠辣果断,他的政变草草结束,在卫国内部建立的势力也土崩瓦解,******一夜失势,蒯聩被扣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在卫国人中间名声彻底臭了。

忠君孝父,是道德秩序,你当你是石腊,要大义灭亲呀?可国君还没差劲到州吁那种程度呢!

所以就算赵无恤现在想图谋卫国,蒯聩也谈不上能帮多少忙,看来,在六卿相互牵制的局面未打破前,对卫国只能徐徐图之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寂静,赵无恤在思索着事情,而蒯聩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利用价值大大降低,还能不能得到庇护,如日中天的赵氏会不会支持自己归国?

他诚惶诚恐,望着越来越近的对岸,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大将军即将北归乡里,真是可喜可贺,棘津虽然已被赵氏打造成了一处壁垒,但再往北十余里便是范氏的领地,他们会不会……”

无恤抬眼道:“太子是在想,范、中行会不会故态复萌,和数年前的范嘉跑到大河边送死一样,也遣大军来阻拦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是……”

无恤心中嘿然冷笑,范氏与中行氏这几天肯定正焦头烂额吧,暗地里的小动作自然少不了,但公然劫杀他,量他们也不敢。

“多谢太子关心,但且不说我这次带着千余精兵,善于机动的骑兵更有一旅之多,少了数旅之众休想近身。就说我这次归晋的理由,是上到晋侯,下到五卿都无从反驳的。”

他摊开手无辜地笑了笑:“我是以鲁国正卿来晋国朝聘晋侯,顺便在温县祖庙完婚的,前者是国事,谁敢拦我,谁就是破坏周公旦、唐叔虞亲亲关系,破坏晋、鲁两国睦邻友好的奸佞。后者是家事,谁敢拦我,就是不顾礼法人伦的恶人!”赵无恤和蒯聩不同,做任何决定前,都会深思熟虑一番,力求没有破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蒯聩连忙送上一阵奉承之词,他心里稍安,暗道自己又多了一点用处。

他腆着笑脸道:“没错,大将军为维护晋国的霸业在外打拼,想拖赵氏后腿的都是奸佞和恶人!我正好就知道那两家奸佞的机密,大将军可有兴趣听听?”

赵无恤知道正菜来了,虽然不能利用蒯聩立刻搞垮卫国,但咋呼咋呼他,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还是可以的。

他也不急,抿了口浆水才道:“你先说说看。”

蒯聩心虚地侧脸看了看周围,并无人经过,只有漆万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人寒毛直竖,这才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是范氏和中行氏,正月时,这两家派遣使者至卫,和齐国行人在卫宫内秘密相会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小翼轻轻停靠在码头上,黑衣甲士在船舷上搭好木板,肃穆地站于两旁,而赵无恤则提着深衣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离开了摇摇晃晃的船只,踏上稳固的土地,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踏实,一回头,那条还算不上浑浊的大河,已经被抛在脑后了。

无恤记得《易》中有这样一句话:天垂象,圣人则之!

春秋时代的中原人崇拜星辰,认为人间祸福、国家兴亡同天上星象有联系,于是巫祝和史官们上据天文,下推地理,根据星辰的十二星次将地上现存的州、国划分为十二个区域,使两者相对应,外以观星辰之变,内以备山川之用。

这便是所谓的“十二分野”了,天下诸侯,周、晋、楚、齐、秦、鲁、宋、卫、燕、郑、吴越、鲜虞白狄,各有所属。

其中卫之分野与营室、东壁二星宿对应,星次为“豕韦之次”。

晋之分野则与申、觜参二星宿对应,星次为“实沈之次”。

晋卫分野在大地上的此疆彼界,便是眼前这条悠长宽阔的大河。

南渡北归,一苇航之,便是另一番天地!

“我回来了……”赵无恤在心里默默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似乎是说着这片大禹所宅之绪听的,又似乎是说给天上的申、觜参二宿听的。

若是没有这几年的经历,他或许会满怀激动,但现如今,却只有平静,虽然平静下是起伏不定的波涛汹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初去国时,谁会想得到,这一走,就是五年?

少年虽未白头,乡音亦无改变,但此国之人,却已经将他当异邦人看待了,围上来后神情里带着恭敬和陌生,只差笑着问一句“客从何处来”?

至此,赵无恤一行人已经全部渡了过来,他们的阵仗甚是显眼,在棘津北岸等待的人事先得了消息,显然知道来的是何人。一番骚动之后渡口便再度有序了下来,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锦衣高冠,正是赵氏的长兄,赵伯鲁!

……

伯鲁是个老实人,一直都是。

从小时候起,他便是赵鞅诸子中,和曾祖父赵文子最像的一个,在父亲面前,柔顺得好像禁不起衣服的重量,对待兄弟姐妹,说话轻言细语好像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长大后,他虽有长兄之孝悌德行,却无长兄之威严,性格刚烈,心怀大志的赵鞅也并不看好他,近几年来,甚至可以用“冷落”来形容,与他那幼弟的受宠形成鲜明对比。

要说伯鲁心里没抱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作为长子,在宗族中自然有一些责任,要承担迎接那位赵氏游子的任务,虽然他心里对这项使命五味杂陈。

无恤在东方搅动的阵仗太大,大到波及到太行以西,就算伯鲁蜗居在晋国新田,蛰伏于下宫老家,稍一抬头,也会被他掀起的浪花溅一头一脸。

然后,便是满嘴的酸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每当有无恤的作为传来,他那善妒的妻子便会对他耳提面命地抱怨一番,那尖锐的讽刺,让伯鲁头疼不已,但比起外界对他的重重压力,这还算好的了。

有一个太过能干的幼弟,他这做兄长的在为宗族日益兴旺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尴尬啊……

他只微微的发了会怔,再反应过来时客已登岸,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眼见对面那个八尺高的华服青年已越来越近,伯鲁只能硬着头皮,露出笑脸上前相迎。

到了跟前,赵无恤倒没有丝毫的怠慢,他抢先拱手施礼,笑容很灿烂:“见过伯兄。”

无恤眼前的伯鲁和四五年前有很大不同,毕竟岁月催人,他已年近三旬,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唇上留了两撇胡须,样貌成熟了许多,温润的眼神中的疲惫和焦虑也愈发浓重,以至于眼下有了深深的眼袋。

伯鲁嗯了一声,也与无恤见礼,同时向他身后看了看。只见整个棘津北岸的渡口已经被亲迎队伍站满,旌旗招展,随从甚多,其中兵甲和骑从就有千余人!

反观自己这边,却只带了百余人前来相迎,倒显得有些寒酸了。

想当年四子受了父命,各自前往一个小邑主持事务时,伯鲁也是前呼后拥的,无恤则随从寥寥,然而近日,却彻底反了过来。

对赵无恤还以兄礼待他,伯鲁松了口气,但随即却想不出话头来,这么多人看着呢,就算无法表现出兄弟亲昵的样子,总不能在岸边干站着吧?

恰在此时,登岸的船上有不少衣冠楚楚的贵族陆续朝这边走来,远远便对赵无恤施礼,眼中隐隐有畏惧之意,显然是跟着赵无恤亲迎队伍一同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了避免尴尬,伯鲁便指着那些贵族,故作轻松地微微一哂:“无恤难得归来一次,真是兴师动众,还带了如此多的宾客。”

赵无恤侧过头看了看那些人,自嘲地一笑:“这些人是在东国时与我有些交情的,听闻我归晋完婚,他们硬要相随而来,好意难却,弟亦是束手无策。”

“世间最不缺地就是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伯鲁小声说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自己与韩姬完婚的时候,也有一堆失势大夫之子,或者六卿远支旁系,乃至于失地的穷士簇拥而来。他们借着贺喜的由头,想要骗些钱帛,亦或是求赵氏收他们为家臣。

不过对这些人,可不能阴着脸往外赶,只能好言好语地招待好,毕竟父亲已经打出了招贤的名号。如今下宫和晋阳处养了食客千人,他们构成了赵氏的人才库,根据各自的不同才干,被派往各地为邑吏,取代了父死子继为宰的世臣们,西赵的集权改革虽然不及东赵有效,却比其余五卿都要激进。

于是伯鲁道:“远来是客,礼不可疏,无恤,还是给我引荐一下罢。”

无恤应诺,谦虚地让那些冲着他名望权势,巴巴地从泗上追随而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上前,一一介绍开了。

他指着一位深衣上满是车轮族徽的腼腆青年说道:“这位,是薛伯的仲子,公子夷。”

“竟然是位诸侯公子!”

伯鲁微微一愣,连忙见礼,但面色尚好。赵无恤随即踱步到第二位跟前:“这位,是滕国太子虞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子夷和公子虞毋对伯鲁缓缓见礼,他们是宋鲁的附庸,赵大将军的婚事怎能不来捧场?

赵无恤也不停顿,再度介绍下一位着便服,脸色古板的俊秀青年:“这位,则是邾国庶公子匹。”

公子曹匹本是不想跟来的,却挨不过自己的兄长已经畏赵无恤如虎,想着平日多讨好讨好,或许能邾国将每年给宋、鲁两个上邦的贡赋减轻些,便逼着他来了。

他看在赵无恤的面子上,勉强对伯鲁轻轻举袂。

赵伯鲁木讷地还礼,一个接着一个,他已经有些晕乎了,感情这些人都是泗上诸侯的公子公孙啊!虽是蕞尔小国,但毕竟是独立的邦国,和他婚宴时来打秋风的那些穷士不可同日而语,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面前的赵无恤虽然仍待他以兄礼,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他在东方做下的那些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无恤可是泗上的“小伯”啊!能得到诸侯逢迎,很值得奇怪么?

太小了,是自己的眼界和格局太小了,伯鲁也一下子理解了,临行前董安于对他说的那些话语……

但伯鲁还没有垮掉,因为他今日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赵氏的颜面,众目睽睽之下,无恤能为赵氏争气,他也不能太丢人。

于是他感谢众公子来捧场,又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位,却见此人眉眼清秀,态度比方才那几位要倨傲不少,似乎很想表露出鹤立鸡群之状,举止言行与赵无恤显得十分娴熟亲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非是鲁国的哪位卿子?或者实权大夫?

“不知这位是……”

赵无恤瞥了眼方才在船上还稽首流涕,恳求自己庇护他,如今却人模狗样的小马仔,笑道:“伯兄,此乃途中遇上的意外之喜,他是晋国和赵氏最尊贵的客人……”

“卫国太子,蒯聩!”

伯鲁张了张嘴,卫国与邾、滕、薛三个失去了独立地位的小邦不同,是个中等邦国,而且现在正与晋国为敌,与赵氏结仇。他不知道赵无恤是用了什么手段将卫国太子弄来的,他只是在想,自己作为卿子,似乎比卫国太子要低上一等,是不是应该对他行重礼呢?

但看着蒯聩在赵无恤面前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伯鲁张了张口,却觉得口喉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两兄弟寒暄了数句,介绍了众宾客后,棘津的一干赵氏家臣已跟了过来,围着赵无恤施礼。

如此这般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用了飨食后天色已晚,只能在渡口休憩一夜。算算日期,今天才三月初二,抵达温县还需四五天时间,刚好赶得及婚期,也不必太急。

棘津北岸也有一千守军,分别驻扎在堡垒四角,和港口相连的区域则成了一片颇为繁荣的小市邑,赵氏在此设置了市肆官,还有邑寺和馆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进了收拾得干净整齐的馆舍后,赵无恤亲自安排妥当妻妾和幼子的起居后,便打算回自己那间屋子洗漱歇息。

谁料在院子里,却遇到了在此徘徊的赵伯鲁,两人居室相近,只隔着一堵矮矮的墙。

赵伯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会儿仰头望月,唉声叹气,一会儿又低头孰视自己的影子,摇头苦笑不已,甚至没发觉赵无恤的到来。

赵无恤心有所动,他喊来一个亲信,在他耳边说了如此这般,不一会亲信便举着一个漆盘,端着酒菜过来了。

“伯兄?”

伯鲁一回头,只见赵无恤笑容灿烂,从院中石案上举起近年来在晋鲁贵族中颇为流行的瓷酒壶,对伯鲁邀请道:

“伯兄,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来共饮一盏何如?”

伯鲁愣了片刻,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反复几次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唯,是该痛饮一次,为兄正好有些心里话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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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酒是好东西。

相传大禹治水,天帝遣仪狄造酒,将这种少饮能提神解乏的饮品贡献给大禹。大禹喝了一口酒,感到十分美妙,却忧心地预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果然,到了大邑商灭亡时,周公旦便认为,殷商之所以崩溃,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贵族们“沉酗于酒”,既浪费了粮食,也令政令混乱无序,以至国破家亡。他颁布《酒诰》,谆谆告戒继承的子孙们,不许酗酒荒淫,并对群聚饮酒规定了严厉禁令。

虽殷鉴定未远,可禁酒时代没维持多久,《诗·幽风·七月》有言:“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不单贵族,人民在收获后也有闲暇饮酒作乐的情况。至春秋,酿酒的作坊,卖酒的酒肆已在各地普遍出现,饮酒之风日益盛行,孔子也曾忧心忡忡地劝乡人适当饮酒,说:“惟酒无量,不及乱”。

善饮者无赫赫之言,喝过后世的高浓度白酒后,再喝这种古时低度数的酒浆,赵无恤便觉得没什么,常常越喝越清醒。

但他对面的伯鲁却是个不胜酒力的。

或许是心中有事,以至于酒不醉人人自醉,才三盏清酒下肚,伯鲁就有些语无伦次了。

“了不起,无恤你出国数年,打拼下一片基业后衣锦还乡,实在是了不起,父亲一定会高兴的。”

血液里的酒精让他忘了先前的生分和木讷,拍着赵无恤的肩膀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也难怪董子在我临行前曾私下找找我,和我说了一些话。”

“噢?董子说了些什么话?”赵无恤明知故问。

伯鲁神情有些暗淡,他叹息着说道:“董子他对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赵成子与赵伯姬立赵宣子为嗣;另一个是韩无忌称疾,请辞韩氏嗣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对于董安于会找伯鲁谈话,赵无恤早有预料。

赵鞅早已经向赵无恤许诺过要让他当赵氏世子,但二子、三子虽不肖,长子却没犯什么过错,作为宗主,他可以狠下心做出抉择,但作为父亲,却没法当着伯鲁的面说出口。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于是这个恶人,便只能由董安于来做了。

董安于却欣然应诺,表示乐意为之。

自从那次赵鞅中风昏迷数日,赵无恤和赵伯鲁两人的表现高下分明后,董安于便在择嗣上偏向于废长立贤,赵无恤出国为赵氏开了个大大的分店后,他更坚定了这种心思。

所以董安于对伯鲁说的两个故事,都是意有所指的。

当年,晋文公结束流亡归国继位后,赵氏迎来了第一个春天,赵成子娶了文公的女儿为正妻,这位赵姬出名的贤惠,不但力劝赵衰把在白狄娶得前妻叔隗和儿子赵盾接到晋国,还把正妻内子的位置让给了叔隗,自己做偏房。时隔数年后,还因为赵盾有贤能,便再次提议,让他做嫡子,继承赵氏家业,而让自己生的三个儿子当了庶子。

赵氏果然在赵宣子的发扬下,进入了璀璨的盛夏。

这意思明摆着,董安于等于是直接明了地对伯鲁说:“主君想让最贤的儿子继承宗族祖庙……”

得知此事后,赵伯鲁可以说是感觉到天旋地转,虽然早有预料,但希望彻底破灭却是另一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离开晋阳后便一路失魂落魄,心里苦涩地想道,这件事情要是被妻子韩姬知晓,一定会满眼失望,叹着气说:“同是赵氏之子,为何有成就,得到好处的都是赵无恤,你却被弃如草芥呢?”

伯鲁心里一直没迈过那个坎,那个以后要对幼弟俯首称臣的坎。

直到白天在岸边见到赵无恤不露自威的权势后,他终于有所领悟。

当他还在国内庸庸碌碌时,无恤已经强大如斯!

但他还是有点不死心,妻子韩姬的话仿佛就在耳旁:“他既已在国外有那么大的成就,与赵氏本土并称‘东西二赵’,自立一族,让儿孙享受在鲁国的世卿世禄就是了,何必要回来与你相争,夺走本属于嫡长子的东西?”

于是乘着酒劲,伯鲁殷切地拉着赵无恤的手问道:“无恤,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我?”赵无恤无愧于心地笑了:“伯兄问错了,其实我有什么想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伯兄你的想法。”

……

“我的想法?”伯鲁愣住了。

“没错,这是父亲的决意,他的脾气伯兄清楚,言必有信,行必有果,只要是做出了决定的事,无论是家臣还是子嗣,无人能让他改变主意。想想董子说的第二个故事吧……”

无恤说道:“当年韩献子告老,本来想立嫡子韩无忌为继承人,韩无忌却拒绝了。他说,无功的庸者不敢居高位。如今无忌我智不能匡君之失,才不能救国之患,勇不能死君之难,怎么敢再玷污国君的朝堂,有辱韩氏的先人?请允许我退避吧。他接着又力荐幼弟,曰:我无忌虽然不才,让贤,还是做得到的,请父亲立阿起为世子,他有才干,一定能光大韩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韩氏便向国君宣称韩无忌有疾病,恐不能胜任卿位和韩氏宗主之职,让韩起代替他当了韩氏的继承人。果然,韩宣子时韩氏大兴,韩赋七邑,皆成县也,各能出赋百乘,韩氏蔚然成为六强卿之一。”

“伯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董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月光下,赵伯鲁脸色发青:“我明白,父亲和董子是希望我主动让贤……”他抬起眼盯着赵无恤:“让给你!”

“伯兄是否有些不甘心,有些不情愿,觉得这本是属于你的东西,却被我生生夺走了?”

“我……”伯鲁说不出话来,纵然他生性淳朴,但无过而被剥夺了继承权,换了谁也不会高兴。

伯鲁是个好人不假,但赵无恤心里却没有丝毫同情,更不想退让。且不说赵氏一贯有废嫡立贤的传统,赵宣子之立,赵景子之立,乃至赵鞅之立都是如此。在晋国六卿火并在即的时刻,还讲究嫡长子继承是取死之道。

未来的家主,当然是他这个兵强马壮者居之了!

不过,眼前的人还是可以规劝的,有他为佐的话,也在赵鞅和家臣面前展现自己的孝悌,同时让韩氏更合作点。

无恤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兄,世子之位,意味着的可不止是荣耀与权势,更多是责任与担当。晋国如今的形势你应当有所察觉,我赵氏与范、中行势如水火,知氏的态度也暧昧不明,战事一触即发。《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岂是不想走夜路,只是害怕露水多;又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办事不能躬亲,百姓不会信任。我就问一句,伯兄你若为宗主,有信心让赵氏避免又一次下宫之难?有信心在战争中带赵氏走向胜利么?”

“我……不能。”伯鲁张了张嘴,苦笑着说道:“我连一座万户县都没把握治理好,也不懂军事,家臣们也不支持我……”

无恤一点不与他客气,阴阴地说道:“那你还想争什么?争一个赵氏的末代家主,争一个死后被赵氏列祖列宗指着鼻子唾骂的覆家亡族罪人?让出权力的同时,也让出了责任,让出了危险。韩无忌都能明白的事情,你就不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这是父亲给你的选择,这决定了伯兄你日后的地位,是百世后仍受敬仰祭祀的宗正、大夫,还是和仲兄、叔兄一样被赶到边邑,排斥在赵氏核心之外,全在你一念之间!”

赵伯鲁如同当头棒喝,心里那道坎一下子通透了,他沉默半响后,朝无恤举袂道:“董子说的没错,韩无忌有疾,我亦有三疾,一疾为无才,二疾为懦弱,三疾为不能当大任……等回到温县,我会主动向父亲推荐你为世子的……”

赵无恤见他态度诚恳,知道已被自己说动,也不多言,举盏连敬了伯鲁三次。

是夜,伯鲁在去掉心结后,喝的酩酊大醉,越发收不住嘴,拉着赵无恤,从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说到他那有些悲剧的婚姻,甚至是私下与韩姬的争吵。

赵无恤不住颔首,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这次归国,是公开宣布他将继承东西二赵的好时机么?

不见得,这会刺激晋国诸卿,让本已激化的局势越发危险。

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或许,可先在赵氏内部达成一种共识,赵鞅特地在温县为赵无恤和乐灵子举办规格远远高于其他三子的婚礼,正有此意。

“等……等到了温县,无恤你便能见到你嫂嫂和侄子了……”

不知不觉,絮絮叨叨的伯鲁不说话了,偏在石案上酣睡不已。时值三月,大河以北的天气仍有些微凉,赵无恤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衫,给这个老好人披上,轻声说道:“我在此向你保证,你未来在赵氏之中的地位,绝不会逊于韩无忌之于韩氏!”

韩无忌让嗣后,晋悼公认为无忌有德,命其为公族大夫之长,死后谥号公族穆子,其言行至今被韩氏称颂,在宗庙内与韩宣子并列祭祀,地位、富贵、死后名,该得到的什么都不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要伯鲁知进退,不自己作死,赵无恤便不吝啬于允诺他一个好下场。当然,肯定不可能是历史上赵襄子似的,放着五个儿子不传,却让伯鲁的孙子为君了,那件事埋下了赵国内乱,失去在战国前期崛起的良机……赵襄子精明了一辈子,却在死前犯糊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难道是真觉得愧对伯鲁?

或者,有什么连史官都没搞清楚的隐秘……

他摇了摇头懒得去想,自言自语道:“韩姬和我那便宜侄子都在温县,阿姊应该也在罢……”

“无……无恤……季嬴也在温县。”

伯鲁似是听见了这段被风吹走的话,突然迷迷糊糊地就要起身,还冲着没人的地方,从嘴里又嘟囔出了几个字。

“那时候……那时候汝等还年纪小不记事,但,但我却是记得的,那年也是这个月份,季嬴随她母亲来了下宫,父亲称她是自己遗留在外的子嗣,要我把她当亲妹对待……”

“什么?”赵无恤没听清楚,只闻“季嬴”二字,不由耳朵一竖,拉着伯鲁就要追问。

然而,伯鲁却已倒头在花苑里沉沉睡去了,怎么喊都唤不醒……

ps: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第二天醒来后,伯鲁头还有点疼,对昨晚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承诺说愿意奉赵无恤为嗣子。一言既出,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伯鲁也没有懊悔,只是再见赵无恤时有些微微的尴尬。

不过他一出门,就遇上了笑容可掬的无恤站在院子里,他身边还有两匹毛色光鲜亮丽的骏马。

“这是……”

无恤道:“伯兄来的正好,来瞧瞧这两匹马如何?”

赵氏是世代玩马的行家,从伯益开始到现在,大概有一两千年之久了,族中之人莫不爱马,或多或少都懂一点相马之术,伯鲁也不例外。他放眼一瞧,见那两匹马皆龙颅、突目,碧眼青鬃,毛卷红纹,肩高有六尺,平脊大腹,肌腱强壮。靠近掰开口齿一看,牙似剑锋。

伯鲁不由赞道:“好马!纵然不是传说中的千里马,至少也是五百里好马,就算在晋国内也不多见,无恤是从何处寻来的?”

天下的产马地无非是以下几处:代国、鲜虞、晋国、燕国和秦国,其中代马是从代北草原处引进的,最为善跑,而晋马耐力惊人,秦马坚韧,燕马高大,鲜虞马长于在山地间行进。

除了这几国外,其余诸侯的马要么矮小无力,要么就得靠从外国购买,不值一提。

不过也有例外。

无恤拍了拍两马的背,笑道:“这是我从唐国的亡国公子处买的。”

伯鲁变色:“莫非是楚国令尹子常扣留唐成侯,想要所求的唐国之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正是唐国骕骦马,和随侯珠齐名的南方瑰宝,虽然生长于江汉宛叶,却不逊色于北方好马,我一共弄了四匹来,一匹给了广德,一匹想留着献给父亲,还剩下两匹,伯兄,你我各挑一匹罢?”

“这……如此贵重,我……”

赵无恤也不客气,脸色微微严肃:“伯兄,你我之间需要如此客气?”

伯鲁一下便不敢再推辞了,他最后选了那匹额上有白色斑点母马,装上了马鞍和马镫——赵无恤单骑走马的习惯虽还未被多数晋人贵族接受,但在赵鞅的身体力行下,赵氏子弟和家臣却已经视骑马为常态了。

之后,车队才再度起程,向西缓缓行驶,前往温县。

……

这是一条似曾相识的路,数年前赵无恤在羊肠坂的血案后,踏着晚冬的雪,从太行上一步步走下来。

如今,他已经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但回程依旧漫长,晋国很大,这片“南阳之地”也很广阔,且被晋卿们分割得星星点点,一行人在这条路还要走上三天,其中两天是在范氏的领地上行进……

说来也好笑,在泗上诸侯实现了取消关税后,鲁都曲阜的工商产品疯狂涌入邾、滕、薛,鲁、曹商贾们再也不必被堵在关卡之外,至少在交通方便上,泗上诸国如同一国。

可名义上统一的晋国,内部却赫然分出了六个货币区域,六种大小不一的亩制,各卿族领地间也如同国界般此疆彼界分明,越境的行商和游士将遭到严格盘查,简直是分裂的六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晋虽六分,就算是最弱小的韩氏,也有九县之地,能征发“九百乘”的兵力,和三桓时代的鲁国相差无几。

其余五卿,无不是千乘、千五百乘级别的!能征发徒卒三四万。

强敌在侧,所以赵无恤对此小心翼翼,加上赵鞅派来接应的人,亲迎队伍已经接近一师之众,骑兵强弩在外,被保护在内的车队也走的十分紧密,随时预防可能会发起突袭的敌人。而且在路径上,刻意绕开了悬挂范氏御龙旗的共、凡等邑。

不过,和赵无恤对卫国太子说的一样,现在的他,远不是一个赵氏庶子那么简单,袭击他,是要上升到袭击外国领导人的程度的!除非范、中行疯了,否则绝不愿承担破坏晋鲁联盟的罪责。

所以一路上无惊无险,但赵无恤也一路心惊。

数年前途经此地,他一心想要南渡大河前往宋国完成使命,故没有多观察,可如今他眼界和见识远超从前,这一路走回来,将范氏的强大尽收眼底。

凡、共、雍三县的土地极其膏腴,人民众多,城邑一座连着一座,更别说再往北的朝歌、淇澳,全都是从殷商时代起就开发的熟地!

经过齐夺夷仪,鲜虞反击,范鞅提前一年身死,以及威信丧失等事件,范、中行已远不如历史上那么强大了,但就控制的人口和能征发的徒卒数量,仍然居六卿之首!

若将晋国诸卿综合实力排个次序的话,依然是中行第一、范氏第二,若加上邯郸,西赵可以和两家平分秋色,若无邯郸,却只能屈居第三。再次则是知氏,但因为控制着执政之权,占了大义和礼法名分,这一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魏氏、韩氏作为后起之秀,自然只能垫底。

也难怪历史上,范、中行在前期能吊打赵氏,顺便将知、魏、韩虐回太行以西。直到两家一时上头攻击了新田晋侯,才惹得国人反扑,这才丢掉了优势。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赵无恤的“狡兔三窟”之计,赵氏多了一个比本家还强大的分基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东赵牢牢把持的鲁国,联合宋、曹,便能压倒范、中行二卿!

何况赵无恤已经从卫国太子蒯聩获知了那个隐秘的消息,范、中行与齐、卫的眉来眼去已非一日……

若赵氏操作得当,或可以将范、中行的作为说成叛国投齐,若是说动晋侯让赵魏韩伐之,宋鲁击其外,届时,形势将彻底倒向东西二赵!

现在邯郸氏比历史上老实多了,这次婚礼邯郸午也会来参加。而韩氏被牢牢拉在赵氏的阵营里,路过韩氏的州县时,县大夫出城数里相迎,把赵无恤当成了自家君子一般。而魏氏的世子魏驹也和赵无恤眉来眼去,过去几年一直有大宗的食盐贸易进行,唯独知氏……

老狐狸知跞,大概是目前最大的变数了。

说到知氏,赵无恤不由想起了历史上他最大的命中克星。

知瑶……

他已经从伯鲁处得知了消息,此子已灭了仇由,隐隐包围了赵氏晋阳的东侧。

从韩虎、赵伯鲁的口述中,无恤大致可以勾勒出那个天纵奇才的骄傲青年形象。

没错,这位知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才,历史上完全是吊打赵襄子,让赵襄子恨得在他死后还将其头颅制成了酒器泄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今的赵无恤也不是天才,他前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但两千年的见闻,洞穿历史轨迹的眼睛,却让他有了与这时代天才角逐的实力!

且看,鹿死谁手吧!

不知不觉间,三天转瞬即逝,温县到了。

……

三月六日这天一大早,季嬴就在城阙上等待。

等待对她来说毫不陌生,早些年,父亲就总是让她等待。

“与你母亲一起,等我归来。”每次父亲赵鞅上朝、狩猎或远赴沙场,总是这么对她说。她也乖乖听话,耐心地拉着母亲的手,站在下宫的城垛上,看着汾水和浍水奔涌流过。

赵鞅言必有信,不过沙场经年累月,他每每不能准时归来,于是季嬴也和母亲在城墙上终日守望,透过雉堞和箭孔向外眺望,直到终于瞥见赵卿驾着驷马戎车,沿着浍水河岸,快步朝下宫奔来。

“可是等的乏了?”当赵鞅揽着她母亲,低头摸着季嬴头,看她长了多高时,一定会这么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是她幼年时最快乐的时候了。

可最后一次,季嬴的母亲却没能等到赵鞅归来,便撒手而去……

这之后,父亲忙于政务,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等待的对象便渐渐成了赵无恤。她没了母亲,他也一样,季嬴在不知不觉间,扮演了等待他长大的角色。

长姊的角色,同时也是”母亲“的角色。

当他那次病入膏肓时,季嬴哭得快都快一同死去了。

她进不了赵氏祖庙,便只能在畴祠祈求昊天上帝,祈求山川鬼神!

她祈求哪怕将自己的性命收走,也要让无恤逃过此劫难,让他活过十六岁、二十岁、五十岁,让他变得和父亲赵鞅一样高大,让他有机会把儿子抱在怀中……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的祈求应验了。

成年礼那天,和之前似有不同的无恤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对她说:“阿姊,我今日之后,便成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在此立誓,必将誓死保护阿姊,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女绝!”

季嬴欣慰地笑了,却闪过了他的臂膀,踮起脚尖,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耳朵,说再怎么长,你还是我的阿弟。

但很快,他便又离开了。

无恤离开的时候说道:“阿姊,我此行不会太长。“他曾郑重发誓,“早则数月,迟则半年,等我归来。”

和父亲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喲……

然而……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他一走就是五载!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季嬴曾为《氓》里的那位妇人不值,可现如今,她却恍然明白了诗中的心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果然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上几个月,她会不会像涂山氏一样化为石人。

不过现在好了,他历尽千难万苦,总算是回来了!

……

风卷着深衣,让她像一面立在城头的锦旗,让赵无恤老远就能见到。

虽然他已为人父,虽然他此次是带着新娘和媵归来完婚,虽然在途径城下,双目远远对视时,两人都惊异于对对方的样貌大变。

昔日在下宫里手牵着手,两小无猜的少女和少年早已长大。

虽然依旧是红衣翩翩,但她的眉眼早已长开,丰腴的身体因为相思而消瘦了几分,却越发俏丽成熟。

像一朵灿烂的花,变成了熟透的果儿。

喜欢素颜的她细长的眼角化了点淡淡的妆——只为他一人而画。

而季嬴看着面前这个留了新胡子,骑着一匹肥健骏马,剑眉飞扬的高大青年,眼中所见却是那个傻呵呵跟着她满下宫跑的小阿弟。望着朝思暮想的阿弟愈来愈近,她鼻息竟渐渐沉重了起来,红酥手扶着墙垣,竟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终究,她却只是以长姊的姿态,俯视城下的他,露出了淡淡的一笑。

无恤一直骑在马上,一直仰着头,她就是指明他归途,让他在这个时代不至于迷路的灯塔。

但……

温县正值阳春三月,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为何她却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

“无恤,回来了?”她问。

“嗯,阿姊,我回来了。”赵无恤答。

声音一个恬静,一个镇定,似乎一切都平平淡淡,似乎他没有走五年,她也没有苦等一千多个日夜。

只不过,在下城楼时,她走的太急,不觉屐齿之折……

只不过,入了城门,踏着马镫下马时,他神思不属,竟然下错了方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单是天子诸侯,在赵氏这种千乘之家中,儿女情长也远比不上家国之事重要。

所以刚下马还未来得及歇息,还未与季嬴说上几句话,赵无恤便被父亲赵鞅唤了去。

在门口迎接的是正是黑衣卫士的首领郑龙,郑龙正要领他过去,只听到身后有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道:“无恤。”

赵无恤被这嗓音弄得打了个哆嗦,真是渗得慌!

如今连无恤名义上的主君鲁侯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而是毕恭毕敬地称“大将军”。还有资格这么叫的人,基本都是赵氏的长辈。

他缓缓回头,果然见一个中年男子,身形矮胖,穿鲁缟,戴金冠,正举袂趋行朝他走来。正是温县的主人,大夫赵罗。

“无恤。”赵罗亲热地笑着迎上前:“多年不见,还记得叔父否?”

赵无恤眨了眨眼睛,看在赵广德的面子上,对这位便宜叔父行了一礼道:“当年小子能顺利出国,靠的就是叔父提供的数百兵卒。与齐人在大河上争衡,也是借了温县的船舶,无恤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叔父啊……”

赵罗信以为真,喜形于色,一脸谄媚道:“无恤,你虽然是小辈,但在东方打下了好大的一片领地,我虽是长辈,可对你的景仰之情也如河水滔滔,不能绝也……”

拉着赵无恤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开始了诉苦大会,将这些年为了支撑赵氏对齐、卫、郑作战,温县在人口的经济贸易上的损失夸大地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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