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古史辩(1 / 2)
('ps:坐了一天的班车,晚了点。
十月中旬,赵无恤一行人刚刚抵达阪泉邑,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於下起了雪。
或许是身处代北的缘故,这里的降雪比中原早。夜色里,白雪纷落,入眼处,屋宅、树木、草场、农田都被夜雪覆盖,白皑皑一片。
阪泉是个小城,大小只是代城的五分之一,这里屋宅不多,甚至连赵无恤的亲随都住不满,城内最大的一间屋子外,羽林卫们披甲执火立在雪下,任风雪扑面,视线只落在墙垣和木门处,稳站不动。
赵无恤则坐在屋中喝着温过的酒,羽林卫的长吏,宋国人漆万也卸了甲坐在他对面。
“这些年轻人不错,你训练得不错。”说完,他便给漆万递过去一杯热气腾腾的酒。
漆万恭敬地接过酒盏,说道:“上卿创建羽林孤儿军已经八年,那些小少年如今已至弱冠之龄,他们的父辈多半是战死沙场的云台烈士,打小便集体生活长大,接受武卒老兵的军事训练,纪律性极强。”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我对他们抱有极大的期望。”随着羽林卫的成型,他们开始渐渐替代赵鞅时代的亲卫家臣“黑衣”,负责赵无恤宿卫。不仅如此,无恤还希望让他们的地位得到进一步提高和认可,让羽林由此成为一种延续军事传统与家族荣誉的象征,由此建立郎卫系统,以此培养一批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基层军官。
如今伍井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仍旧在邺城受训,不过这次随行的羽林里倒是有一个熟人:干将和莫邪的儿子眉间赤。
“这个吴越小子剑术惊人,能以一敌五,只是性情太过孤僻,加上他是从南方来的,故而与晋、鲁、宋人为主的羽林孤儿中颇受孤立。”说起眉间赤,漆万就十分头疼,这个孩子并不适合军队的集体生活,反倒像单打独斗的游侠儿、刺客……
“或者做一个深入敌国打探消息的游探,倒是合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氏缺少游探间谍么?这个孩子必须留在我身边,不能有闪失。”赵无恤也感觉有些棘手,眉间赤不仅是他的亲卫,同时也是一个人质。
莫邪已经为赵氏服务了整整七年,她已经和工匠们摸索改进了许多次冶铁之法,产量日益攀升,虽然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仍未到达西汉初年的程度,但鲁地、晋地俨然已经跑步进入铁器时代,如今铁矿山和铁工坊在泰山、邯郸等地遍地开花,晋国虽然缺少铜锡,却是后世的主要产铁地,农具、兵器由此源源不断地被锻造出来。莫邪到来,给农业、军事带来的进步是显著的,此次征服代国,在装备上赵氏完全碾压代戎便是明证。
这个女人太重要了,所以她的独子,赵无恤可谓留在身边看好了,随着为他们母女向楚国复仇的十年之约越来越近,赵无恤不得不防备一二。
到达阪泉的第二日,风雪停歇,赵无恤这才有机会出小邑,去泉眼附近一窥就近。
阪泉的得名,源于一条泉水,远远望去,它如一条玉带,蜿蜒曲折在华北平原和太行山地的交界处,因是活水,没有结冰,在初生的朝阳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传说黄帝与蚩尤初战于此,便是在这里取的水。”猗顿一席话让赵无恤微微一惊,阪泉,不是黄帝和炎帝大战的地方么?怎么主角变成蚩尤了!?
……
“黄帝教熊罴貔豹虎五兽,以与蚩尤战于版泉之野,这的确是周室典籍里记载的,这就是《易》中所言的,‘战于阪兆,蚩尤败走’了,当年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使卜偃占卜,曰: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正是将晋比作正义的黄帝,楚国比作蚩尤。”
招来随行的项橐一问,这个与赵无恤所知不同的传说得到了印证。
他压下心中的惊讶,笑道:“传说中,少昊氏之末也,九黎乱德,蚩尤乃少昊氏之臣,与我嬴姓关系匪浅,轩辕杀两昊、蚩尤而为帝,至今九夷杂居的齐国仍然有祭祀蚩尤的传统,说不定当年嬴姓祖先,恰恰是站在蚩尤阵营一方,与黄帝敌对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项橐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鲁国乃周公之后,姬周一向自命为黄帝之后,所以黄帝在鲁国的官方传说中一直以正义形象面世,但对于失败者的后裔来说,却并非如此。
没有理会项橐的窘态,赵无恤眺望白雪皑皑的阪泉之野,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算是相信后世《古史辩》的论述了:古史是事实和想象交织而成的层叠累积,越后世的人,畅想的上古就越久远,越详尽。
所以这时代炎黄大战的细节还未形成,就不足为奇了。
赵无恤大胆猜测,“黄帝胜炎帝于阪泉;炎帝有天下以传黄帝”,这些尚未面世的东西,是战国时田齐搞的鬼,好为黄帝之后的陈氏取代炎帝之后的姜姓寻找历史依据。
反正传说的源头多种多样,晋国有一套,楚国有一套,齐国自然也有一套,各说各话。田齐大肆宣扬他的高祖黄帝战胜炎帝于阪泉,通过稷下学宫被放大流行开来,等到其他传说渐渐湮灭于尘土时,仍然存世的东西就成了后人信之不疑的古史。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尤其是古史,别说为先祖涂抹功绩,甚至连冒认祖宗也不足为奇。越国就是一个例子,有趣的是,赵无恤所在的时代,越国依然没有以大禹为祖先,于越依然是自外于中原的蛮夷,那大概是勾践战胜吴国北上争霸,出于文化和血缘自卑感而攀扯上的。
到了后世依靠《史记》上的孤证,连匈奴人也自命夏禹之后了,赫连勃勃还建立了大夏国。不过匈奴、鲜卑祖述夏禹、黄帝,大家都不相信,可春秋之际去古未远,这时代代国、中山、越国冒认祖先,一来二去变假成真。
对此赵无恤倒是不排斥,这是蛮夷对中夏文化向心力和认同感的体现,以夏变夷,多好的事情。就好比两千年以后云南一些土著的少数民族,聊起祖先,就是什么“来自南京柳树湾”,因为自卑于文化和身份,遂把自个当成移民之后了。
而且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在周人取代殷商获得天下后,作为姬周的始祖,黄帝的形象被涂抹上了越来越多的光环,他的形象也距离最初越来越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时代大一统的思潮还没成型,所以对五帝世系的嫁接合一尚未完成,就赵无恤所知,暂时还没有人将少昊、太昊这些源于东夷大神的支系和炎黄的世系联系到一起。
嬴姓的秦赵,他们只承认母系来自黄帝的后裔颛顼,父系依然是源于少昊的。如果谁站出来说“少昊是黄帝之子”,肯定会被嬴姓巫祝狠狠瞪几个大白眼,当做疯子。
甚至连殷商后裔宋国,这时候也从未提及他们是黄帝之后……高祖辛仍然是独立的一脉,反倒和狄人、鸟夷有几分渊源。
赵无恤大致能预想到为何上古各族世系会被大肆涂改嫁接:周代姬、姜诸侯遍天下,作为胜利者的祖先,炎黄的地位也超过少昊、太昊等失败者的祖先,在各国祭祀里更高一筹,潜移默化下,征服者的祖先也变成了土著敬仰的古代帝王。
战国之时“天下定于一”已成为共识,虽然政治上迟迟不能一统,但诸子百家和史官有意识地对此推波助澜,黄帝在《世本》里就慢慢演化,变成了天下所有姓氏的祖宗。
嬴秦出于一天下的目的,又无从逆转局面,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默默祭祀少昊表示自己的源头来自于此。到了汉代,通过史记《五帝本纪》将这一嫁接定格为事实,遂为世人信之不疑。
所谓的“炎黄子孙”,就是这么出炉的,果然是胜者为王败者贼寇,二昊、蚩尤,甚至连自己的源流都被吞并湮灭。
直到明清以后,疑古盛行,才慢慢有人对漏洞百出的古史提出质疑。
不过考据党们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本来就是一个政治造祖运动,其实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所以赵无恤突然想到,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利用政权和学宫的优势,鼓噪舆论,书写典籍,维持住帝俊少昊、太昊一系与少典氏黄帝、炎帝一系的东西对峙,也未尝不可,如此一来,炎黄子孙很可能只是指姬、姜后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他不会这样做,若想促进统一,天下九州各个姓氏,就需要一个共同的祖先。
如果实在没有,那就必须生搬硬造一个!
不过让赵无恤一个少昊嬴姓后裔,厚着脸皮自称炎黄子孙是有点奇怪的,不说别的,宋国肯定第一个站出来不服。
但生搬硬造说黄帝炎帝其实是二昊之后,以后中国之人都要称为“二昊子孙”?他还没这么不要脸,何况在炎黄地位已根深蒂固的春秋末期想要让东方世系逆袭,也太困难了。
于是赵无恤暗暗想道:“看来得在黄帝、炎帝、少昊、太昊、高祖辛之上,再编造一个上古大神了。要不就帝俊吧,就说他是天帝在人间的化身,帝俊生少典氏,又生二昊,少典氏生黄帝、炎帝,各支系的祖先这样就这样成兄弟叔伯了,兄弟虽然分离,但毕竟是一家人,迟早要回归统一的……”
编造古史这种事情,要从早做起,通过记录和传播优势,让几代人之后便信之不疑,赵无恤准备回到邺城后就开始着手此事……
冬雪停歇后,赵无恤等待的使者也终于来了,不过燕国人被降雪阻断在半路,不能及时到达,先来的,反倒是中山国的人。
看到中山使者不请自到,赵无恤也未感到诧异,他们不来才是咄咄怪事,不过在见到衣冠与晋国无二的中山使者后,赵无恤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说来有趣,鲜虞白狄也是一个戎狄为了让诸夏认可而乱认祖宗的代表,而且还闹了一个大乌龙,他们第一次自命为殷商子姓之后,第二次又改口,认为自己是周室姬姓,导致后世的研究者为此伤透了脑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2点半还有一章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从这一点上看,中国君派来的使者头上结髻,深衣广袖,衣服上有多彩的纹饰,腰间还有琳琅满目的带钩、玉饰,这一身打扮,和晋国卿大夫根本没什么两样,称之为“华”未尝不可。
“外臣翟厉,代寡君问候晋国赵上卿,孟冬寒冷,还望上卿安好。”
这位中山君的大宰礼仪上挑不出半分毛病来,除了文化有限吟不出诗经来应和,皆是标准的诸夏礼仪。
也只有从跟随他的几名中山武士穿着的窄袖豹裘,披发左衽的装束,才表明这是一个狄人建立的邦国。
自从召陵之会那一年公元前506年立国号“中山”正式建国开始,中山已经建立十多年了,与代国不同,他们因为被晋、齐、燕三面包围,尤其曾做了晋国二十年附庸,故而受中原文化影响较深,中山国的上层无不积极效仿中原衣冠礼乐,政治制度。
对他们的积极态度,赵无恤是表示认可的,所以对待中山,也不能像对冥顽不化的代国一样简单粗暴。更别说中山因为共同讨伐中行氏的缘故,与赵氏还算盟友,赵无恤更是与中山君攀上了亲戚,两人以兄弟相称。
见翟厉有礼有节,他也对中山君一阵嘘寒问暖,寒暄完了,对方才开始表明来意。
“听闻上卿破代,寡君欣喜,特地派外臣来恭贺,并奉错银双翼兽一对、玛瑙半斗,小小心意,伏维受纳。”
他说着便让身后的狄人壮士将礼物抬上来,那些中山独有的玛瑙光泽度好,颜色明润。一对错银双翼兽做工精致,兽首一左一右,两肋生翼,后尾斜挺,四肢弓曲,云纹的银线交错周身,设计严谨,刻画细腻,可以当做压席子边角的镇器。
这些宝物显示了中山人精湛的手工艺,这个几乎完全农耕化的民族,绝不是代、楼烦等塞外戎狄能比得了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赵无恤这个人和一般诸侯卿大夫有所不同,对宝物金银谈不上热衷,他更渴求的,是城邑、土地、人口……
无恤一挥手,让人将这些东西收下,随即对翟厉笑道:“这边刚打下代城,中山就派人来了,贵国真是消息灵通啊。”
翟厉陪着笑,心里却有苦说不出。
赵无恤突然进攻代国,着实吓了中山国一大跳,因为与中山临近的柏人、邯郸等地完全就没有动静,就在赵氏猛攻代地的同时,那一带完全看不出处于战时状态,依旧是城门大开,市肆繁荣。
后来中山人才知晓,赵无恤竟是以太原一郡之力征讨代国,而且只花了半个月,就打下了代城,灭亡了称雄北方五十年的代戎,这实力,着实让中山国为之惊惧惶恐。虽然和代国的关系谈不上良好,但兔死狐悲,中山君夜不能寐,加强了边境的防御,又巴巴地派他的大宰翟厉来阪泉邑,想打探下赵无恤的意思。
毕竟代国一完蛋,赵氏就从北、西、南三面包围了中山,中山难免有些危机感。
不过如今看来,赵氏似乎对中山并没有觊觎之意,赵无恤收下礼物后很高兴,还以代国的犬马和女子交给翟厉,让他回赠中山君,礼尚往来。
就在翟厉放松警惕,开始陪着赵无恤说笑、饮酒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上卿,燕国太子到城外了!”
……
嘴里酸甜的酒突然变得苦涩,翟厉举起的酒盏也停住了,过了一小会才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知上卿竟然还有其他贵宾……”
“什么贵宾,只是不请自来的恶客而已。”
赵无恤似有些烦躁地一挥袖子,像是要驱赶一只令他讨厌的苍蝇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翟厉不由一喜,莫不是燕国得罪了赵氏?他试探地问了问,赵无恤才叹息道:“几年前,若非中山,赵氏要灭亡中行氏可没那么容易,故而我与中山君约为兄弟,两家共处冀州,当睦邻友善才是。可在打下代地,与燕国接壤后,燕国的使者却三番两次地过来觐见,希望与赵氏交好,更想要离间我与中山国的关系!”
“什么!?”翟厉一惊,中山的建立和扩张,必然与位于东北面的燕国发生冲突,之前燕属于齐国阵营,中山属于赵氏阵营,双方在边界的苦陉邑一线有过几次交战,互有胜负,至今关系依然很紧张。现在燕国竟然派他们的太子亲自来见赵无恤,还打算离间赵与中山的关系?
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赵无恤仍然在讲述燕国的说辞:“燕国人说中山如同当年的山戎一般侵吞边邑,荼毒百姓,既然赵氏乃晋国上卿,诸夏之主盟者,还希望我能出兵讨伐,还燕国一个公道……”
想到赵燕夹击中山的情形,翟厉从头到脚顿时出了一身汗,连忙出来辩解道:“燕国人在说谎!中山未曾侵吞燕国一座边邑,只是各自取得无主的隙地而已。反倒是燕国,之前仗着有齐国庇护,视鲜虞为杂狄,曾多次出兵袭击边境之民,寡君屡劝不听,他们还说什么‘我讨境内戎狄而已’,根本不将中山视为邦国,如今竟然还在上卿面前倒打一耙……”
“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已经驳回了燕国人的过分要求,汝双方应当各安边境,怎能觊觎别国的城池?非但是中山和燕国,就算是中山和我赵氏,也理当如此!”
赵无恤拍了拍手,让人拿地图上来。
“中山既然已成为邦国,而不是到处迁徙的杂狄,就必须有边界,中山与燕的边界我不好多问,汝等自己去裁定,但代地与中山的边界也很模糊,不如就乘这次敲定?”
也不由翟厉分说,赵无恤红笔一勾:“拒马河以北归赵,拒马河以南归中山,何如!?”
翟厉连忙起身一看,如此一来,穷鱼之丘就完全划到赵氏那边去了,而穷鱼之丘连接的,可是对于中山而言至关重要的蒲***……这么划,完全是己方吃亏啊,如此一来,中山国的北门几乎等同于对赵氏洞开。
但他也清楚,若是不答应的话,说不准赵氏就要联合燕国,对中山发难了,赵无恤之前的话里,明显透着浓浓的威胁。
他不情不愿地说道:“此事外臣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请示过寡君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好,国之大事,不可不谨慎……”
中山可不像代国,可以一击而下,他们已经是一个城郭农耕之邦,更位于山区,边隘众多,大军难以行进,只能想办法徐徐图之。
所以赵无恤也未强逼迫,而是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山于十多年前改国号立国,但诸侯中能将汝等视为平等邦国的寥寥无几。鲁国的孔子说过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中山想要延续下去,想要与燕国分庭抗礼,只怕要得到天子承认,封土赐爵才行啊。无恤不才,乃晋国上卿,天子授权的诸夏主盟者,愿为中山君引荐,入成周朝觐天子,让中山正式封邦建国,列为诸侯!”
……
封邦建国,列为诸侯,中山!?
“此话当真!”翟厉一时间又惊又喜。
中山人可没有楚国人那种“我蛮夷也,不与中国号谥”的实力和勇气,随着华夏化的日益加深,中山人在极力效仿中原衣冠礼乐的同时,一种文化的自卑感也在他们心中加深,冒认自己为”殷商子姓之后“便是一个例子。因为宗法制度本身的严密性,周室对诸侯何时分封,属于哪一支系,记录十分详细,西贝货很难冒认。
所以中山只能往四散的子姓上攀扯,好让自己不那么被诸侯鄙夷,但是一衣带水的燕国依旧很看不起他们,虽然在武力上讨不到好处,但作为召公奭的封国,姬周最重要的大邦之一,已经大不如前的燕国人依旧可以高傲地骂他们一声“夷狄”!
所以中山子一直孜孜以求的事情,就是像邾国、莒国那样,虽然不是周室的初封之国,虽然是夷人,但仍然可以追加上一个诸侯的名号,让自己融入到诸夏的大家庭里,也能与其他国家正常邦交,朝聘往来。只是一直视中山为自己奴仆附庸的晋国,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的,早年在范鞅那里,中山就碰了一鼻子灰……
可如今,赵无恤却声称,愿意引荐中山子朝见周天子,让天子正式同意中山封邦建国?
翟厉欣喜若狂,对赵无恤要中山割让拒马河以北数十里土地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在赵无恤身上,的确看不出他对中山国有敌意,若以区区几十里土地,换得一个正式的诸侯称号,这绝对是值得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此事能成,不要说区区几十里边地,中山愿意奉上仇由,作为上卿的养邑!”
答应回去将此事向中山子说明后,翟厉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在离开这间略显简陋的厅堂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漂亮貂裘,正在弹去冠带上雪花的青年贵族。
冠冕堂皇,环佩叮当,规格直逼晋国上卿,此人绝非一般的士大夫!
“是燕国太子么?”翟厉走过去试探地问道。
“然,正是余。”
身材高大的燕国太子恪疑惑地看了翟厉一眼,不认识,这莫非是赵上卿的亲随?
“哼!”谁料翟厉证实他的身份后,竟然下巴一抬,狠狠剐了燕国太子一眼。
“燕人,等着瞧!”
他随即扬长而去,只留下太子恪一脸懵逼……
ps:读出土的“中山三器”铭文,第一感触便是这个白狄建立的邦国华夏化很深,比如诗经典籍的引用极为频繁贴切,也有一套传统的礼乐器物,可见中山人对中原的效仿是全方位的,在”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的战国中期,俨然是一个异数,比华夏都华夏。《战国中山侯?铜钺》的铭文里更是说:“天子建邦,中山侯?”,可见中山人对得到周天子承认极为重视,也是他们在这个时代极为渴求的事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推荐一本书《神丛记》,虽然还没签约,虽然写的像传统历史文学而非网文,但是作者的文笔把七月惊艳了一把,大家可以去试试。
望着那个狂人扬长而去的背影,燕国太子恪心中不快,问去城外接他过来的项橐道:“此乃何人?”
项橐微微一笑:“中山国来的使者,据说是中山子最信任的大宰……”
“中山国!?”
他这轻轻一席话,却在燕国太子心里投下了巨大的波澜。
燕国的开国君主是召公奭,作为姬姓远支小宗的他,因为才干出众而在武王的诸多兄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牧野之战后,周武王进入朝歌,周公旦手持大钺,召公奭手持小钺,左右夹辅周武王举行祭社大礼,向上天和商朝百姓宣告帝辛的罪责,可见其地位之高,乃是与周公、太公望并列的功勋宗室。
大邑商灭亡后,周公旦及其子嗣被封于东国,负责征讨东夷,召公则被封于北疆的郾燕,向北追剿殷商残余,并防御戎狄。召公本人没有就封,他留在宗周辅政康王,他的儿子克就成了第一代燕侯,其国称之为“北燕”,迫近山戎、东胡、肃慎……
就这样,几百年过去了,在赤狄白狄占据河北中部后,燕国和中原诸侯断了联系,仅仅与晋、齐偶有往来,所以特别没有存在感。比较有名的事件,除了被山戎侵袭,请求齐桓公相助那次外,就是四十多年前,燕惠公外逃了。
前539年燕惠公六年,燕惠公想要除去诸大夫而重用自己的心腹,却事败露,被诸大夫驱逐,逃奔到齐国。齐侯杵臼哪里会放过这机会,便请求晋国,让齐国攻伐燕国,护送燕惠公回国。晋平公霸业已衰,无力干涉,只能表示赞许,也相当于默许齐国将燕国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从此以后,燕国就成了齐的与国,燕惠公将女儿燕姬嫁给齐侯做夫人,但凡齐国的会盟、出征,都喜欢去拉上燕国一起行动。
不过燕国与齐国的这种亲密关系,在齐侯死去后一度冷却,等到赵无恤征服代国,让骑兵在燕代边境上耀武扬威后,就彻底走到尽头了。
过去晋国对燕国没有直接威胁,要通过横断河北的鲜虞白狄才能联系上,看现在不一样,赵氏的千余铁骑可以出阪泉,从军都陉直逼燕国的居庸塞,威胁到都城蓟的安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燕国顿时急了,在赵无恤让虞喜传话,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并希望与燕侯相会后,燕国便立刻识趣地遣人来觐见。
本来应该由燕侯亲自来的,不过或许是身处北寒之地的缘故,历代燕侯命都不长,初代国君燕侯克没到北方几年就死于伤寒,如今这种噩耗再度降临燕国。仿佛是中了诅咒一般,当年燕惠公刚回到燕国便死去,燕国拥立新君燕悼公,结果燕悼公没几年也死了,接下来的燕共公、燕平公都是弱冠之龄继位,却没人能活过四十岁。
如今燕平公已死,又过去了一代人,现在是燕侯载在位,他虽然才三十六七,身体却很不好,一到秋冬就咳嗽不止,几欲丧命,所以只能派刚刚及冠的燕国太子恪来觐见赵无恤。
太子恪一个毛头小伙,也没有参与重大聘问的经验,路上又遇上大雪迟到,本来就紧张兮兮,谁料在门口,还碰上了中山国的人,他就更紧张了……
因为燕国和中山的关系,很不好。
他还还不及多想要如何应对,里面的门再度打开,赵无恤的亲随请太子恪入内。
太子恪连忙脱下沾满雪花和泥点的裘服,只着深衣入内,进去后看到赵无恤坐于案几后,容貌肃穆,衣着端庄,比自己那国君父亲更有几分威仪,顿时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有司教他的寒暄废话。大致意思是燕国僻居北方,交通困难,消息闭塞,为此错过了赵上卿的就职和婚礼,特地让太子来赔罪,并祝贺赵氏消灭代戎,为燕国出去一个边患。
磕磕碰碰地说完后,太子恪就要拜下去。
“太子免礼。”赵无恤笑着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或许是身处北地的缘故,太子恪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只可惜太过稚嫩,让这么一个半大孩子承担责任,有些勉强他了。
他就像一只不韵世事的小羊羔,会被赵无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练政客整个地嚼碎吃掉!
“太子,见到刚才出去的中山国使者了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恪紧张兮兮地说道:“见到了,不知会在上卿这里碰到。”
“那你可知道,他来此对我说了些什么?”
“小子不知。”太子恪老老实实地说道。
赵无恤哈哈大笑:“那翟厉说,赵氏既已经灭代,则发万余精卒,出代地,沿着军都道临破居庸塞,则上都可取也。中山出左人、中人,临苦陉邑,则下都可取也!赵氏、中山合力,则燕国可亡也!”
……
“啊!”燕国太子大惊,手里的筷箸直接掉到了盛酒的鼎里。
两百年前,宗周覆灭,平王东迁,燕国也与中原断了联系,陷入戎狄的包围中。他的祖先燕桓侯畏惧山戎之祸,就把迁徙到南方的临易避难,直到齐桓公伐山戎,斩孤竹后才又迁回蓟,但临易的宫室也依然保留,于是便临易称之为“下都”,蓟称之为“上都”。
在中山国崛起于河北中部后,燕国的下都临易,就开始直接面对他们的威胁,无险可守的华北平原上,中山的入侵随时可能发生,毕竟在燕国看来,这是个和山戎一样野蛮可憎的异族,虽然他们与中原相隔甚远,论文化真不一定比中山高出多少。
但燕国出身显赫啊!光凭这一点,就足够燕人鄙夷中山了。
在过去,燕国主要依赖齐国保护,看如今齐国被赵氏的盟友包围,自身难保,一旦中山说服赵氏,一南一北联合进攻,那就连年轻的太子恪也知道形势:这简直就是亡国之灾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连忙再度下拜,咬牙切齿地说道:“鲜虞白狄丑类,觊觎我下都之心不死!上卿万万不可听从!”
赵无恤敲着案道:“太子,你应当先明白一件事,几年前晋国六卿乱战,齐国试图干涉,入寇鲁国。那场大战,中山是站在赵氏这一方的,乃赵氏之友邦,而燕国,若我没记错的话,是站在齐国一方的,乃赵氏之敌国,更何况……”
他指着中山送来的那堆玛瑙,以及压在席子上的错银两翼兽道:“中山为了说服我一起攻燕,送来的礼物的确很珍贵……”
太子恪心中一紧,连忙顿首道:“燕国也有珍宝!燕地辽阔,鹿茸、金银、名马,应有尽有,都可以献给上卿!”
无恤笑道:“燕国的马的确是好东西,但我已经有代地了,马儿不缺。此外我虽然是对燕国的鱼、盐、枣、栗、桑、蓟、铁等物感兴趣,但晋与燕之间通商隔着中山,交通不易,只怕很难到手,望之而不可及啊。”
“这……这……”
眼见太子恪已经开始方了,赵无恤也不再逗弄他了,身子靠前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燕国的保证。”
太子恪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连忙问道:“什么保证?燕国一定照做!”
“我知道燕惠公之女燕姬是齐国主母,而且燕国与陈氏交情匪浅。但现在,我要燕国立刻断绝与齐国,与陈氏的一切关系,彻底回归晋盟,燕人之前是如何侍奉齐国的,今后就要如何侍奉赵氏,可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有点卡文,今天就这章了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第二天一大早,将燕国太子送出阪泉城时,赵无恤赋了一首《甘棠》为他送行。
“此诗是西土之民怀念召公所作,还望太子归去后,能祖述召公之政,外攘戎狄,内睦友邦。”燕侯身体不好,天寒地冻的随时可能嗝屁,所以眼前的燕国太子,也许明年就是新的燕国国君了。
太子恪也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小子归去后,一定力劝父亲和诸大夫,断绝与齐国、陈氏的关系,并每年交割栗、黍五万石,葛麻两千斤,以飨代地戍卒……”
这是燕国重归晋盟付出的代价,正好能弥补代地粮食、布帛的缺乏,用这些换来与赵氏的友谊,太子恪觉得并不算亏。
赵无恤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道:“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太子放心,若是燕与中山相互攻伐,赵氏一定会助燕国!”
太子恪不怎么放心地走了,车队在远处逐渐变小,赵无恤对他们的背影留出了讽刺的一笑,转身回到阪泉城。
天空由黑转成灰,雪下的更大,预示着冬天正式到来,赵无恤发动的这场战争挑了个好时候,正好在雪落前结束,而直到开春雪化前,周边的势力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等到那时,代地已经稳固。
而离代地最近的燕国和中山国,则被赵氏的武力吓破了胆,赵无恤正好利用他们相互之间的提防和不信任,只是略施小计,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如此不必费一兵一卒,便让两国争先恐后地贿赂讨好赵氏。
这样一来,北疆遂定,新建立的代郡可以安心发展几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赵无恤的战略预想里,无论是燕还是中山,都不好打,补给线长,纵深较大,一旦开战便是经年累月。倘若两国意识到唇亡齿寒联合到一起,更是麻烦。倒不如让他们相互牵制,等代郡消化完毕再徐徐图之不迟。
这么冷的天气,赵无恤也不想在北疆久留,十一月底的时候,组建好代郡的第一批草台班子后,他便从句注塞回到晋国,回到了名义上的晋都铜鞮。这里有晋平公开发的地下热泉,正是过冬的好地方,他甚至以公谋私,将妻妾夫人们接到这里来,已经怀胎八月的季嬴也正好可以在这里临盆待产……
不过赵无恤并未优哉游哉,大被同眠,搞定了国外的势力,国内还有两家强卿等着他去应付呢。
……
魏驹反复读着铜鞮送来的信件,直到那些字句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团。
“赵氏刚刚灭了代国,这时候邀请魏氏去铜鞮会谈,不知是何居心,吾等,还是小心为好……”
“纵然赵无恤别有用心,但他是以国君名义,召集魏、韩去铜鞮举行三卿合议的,吾等还能推辞不去不成?如今赵氏粗安,兵强士附,挟晋君以令二卿,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违抗?倘若如此,反倒是给了他口舌,说我魏氏不敬国君,亦或是和韩氏达成盟约,孤立魏氏。”
距离三卿的侯马之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魏曼多算是深深地感受到了,让赵无恤获得了上卿的位置,又将国君挟持到铜鞮,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过去两年间,赵氏俨然成了诸侯的主盟者,他的婚礼,诸侯纷纷遣使朝聘。曹国君主的废立,也是赵无恤乾纲独断,代表晋国去参与此会,根本没有征求魏、韩的意见。
更让魏氏心惊的是,赵氏今年深秋的时候突然发难,奇袭代国,不到一个月就灭亡了盘踞晋北五十年的代戎,速度之快,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有反应……
其实,就算魏是想有所反应也做不到,因为他们的主力都被大河对面的河西秦军、知氏牵制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氏在长平之战里可耻地背叛了知氏,从背后狠狠插了他们一刀,直接导致知瑶、知国战死在丹水。从此之后,魏氏变成了知氏的仇敌,知伯死前年年不忘的,就是对魏氏复仇!
如今知氏由知果做家主,他将河西献给秦国后,做了秦国的上大夫,在少梁城磨剑赫赫,无日不思复仇之事,光是去年一年里,就有好几次越境过来焚毁魏氏亭驿,掠夺人口秋粮的事件。
以魏氏现在的实力,自然不会怕知氏残部,但若以一卿之力与秦国抗衡,却还是差了一些,只能被动防御。
秦国“光复”河西后,对这块膏腴之地也很重视,去年,秦国大庶长子蒲挥师攻灭了戎人在河西最后的据点大荔国,又调了一军的兵力到河西和桃林之塞驻扎,给予知氏极大支持,在河曲对魏氏领地形成了包围。
面对这种情况,魏氏夜不能寐,终日提防,却不料后方赵无恤却先弄出了一个大新闻。
没错,在瓜分晋公室时,魏氏是得到了绛都的大量人口,以及“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的河东大部。他们父子二人进行了一些改革,比如效仿赵氏的大亩制度,招徕游民,又开办馆舍广收食客,势力远超内战之前,甲兵接近四万人。可谁料赵氏的复苏比他们更快,就在魏氏依旧与大河对岸的秦国、知氏紧张对峙的时候,赵无恤已经开始扫清后顾之忧了。
“此次攻灭代国,赵氏似乎只用了太原之甲和骑兵,便能有如此奇效,实在是让人胆寒,若赵氏突然攻魏,不知道魏氏能不能坚持一个月?”
魏曼多苦笑不已,但今日苦果,从赵氏攻灭范、中行,独占山东时起就已经注定了,从实力上权衡,魏氏也只能甘居晋卿次席,当孙子到底。
他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魏氏如今外有秦国、知氏,在内部万万不可与赵、韩交恶,此次铜鞮之会,就由你去,只要赵无恤没有过分的要求,答应也他无妨!”
……
隆冬十二月中旬,铜鞮宫迎来了一批客人,在百余名身披裘服甲胄的韩氏甲卫护送下,晋国下军将韩虎乘车进入铜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由城门下经过时,他注意到悬挂在城墙上的人头,连日降雪,已经冻成了一个冰球,不堪辨识。
“这是什么人?犯了何罪?”他指着那些头颅问道。
“是代国的戎人,一个月前,赵上卿带了一批俘虏回来献俘,还将其中数十人斩于东市,悬首示众,国人见上卿扬我国威,无不叫好。”
韩虎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子泰已经横扫代国,可我韩氏在伊洛一带,却毫无进展,这两年光阴,实在是蹉跎浪费啊……”
侯马之盟里,韩氏分到了黄河以南的河外之地,以及虞、下阳等河东中条山以南地区。所以过去两年,韩虎也将家族重心转移过去,他一直在忙着建设宜阳城,同时讨伐阴地的陆浑残戎,将他们变成韩氏的编户齐民,为下一步向郑国占领的阴地、上洛进取做准备。
韩虎和谋士段规本来以为自家的战略明确,动作也快,谁料他们还在消化新领地,赵无恤却开始对邻居大打出手了……
继续观察铜鞮的情形,几年前,韩虎也曾为这座城邑战斗过,却被知瑶打得大败,不得不率军撤离。
虽然赵无恤将本该迁到铜鞮来的故绛一万户人送到了邺城充实人口,但铜鞮本身的人口基数并不少,虽然是冬天,街道仍然是熙来攘往,人马喧腾,这里已经成为邺城、邯郸通往晋阳的必经之地,赵氏的辎重、商队来来往往,撑起了这座城邑的繁荣。
所以这里名为晋都,实为赵邑,韩虎放目望去,两两成对,胄上插着羽毛的黑衣甲卫随处可见,他们穿着黑皮甲,外罩黑葛衣,在大街小巷巡逻,长矛从不离手。毕竟名义上仍是晋国的新都城,距离铜鞮宫越近,防备就越严密,为此番三卿相会染上了一层严肃紧张。
在铜鞮宫门前,韩虎看到了一个熟人。
魏驹比他来的更早,还主动过来与韩虎见礼,因为两家挤在河东的缘故,魏韩也谈不上和睦,还是有许多争地分歧的,不过魏驹今天却显得格外热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年未见,子寅颇有卿士风范了。”
与韩虎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后,他仰望铜鞮宫墙,指着飞过的鸟儿说道:“听说国君自从进去后,就再也没机会出来过,而且据说他身体不好,几天前的献俘仪式,还是让太子代劳的。”
“他是怕见子泰吧。”作为曾经的“叛臣”,韩虎对晋侯午并无敬意,也没有为他做忠臣的想法,何况他们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朝见晋侯。
铜鞮宫的门吱呀吱呀打开了,赵无恤步行走了出来,在魏韩二人的车前向他们赔罪道:“竟让子寅、子腾久等,无恤之罪也。”
他赔礼后,上下打量二人,对魏驹,赵无恤笑道:“越发雄壮了,不愧是魏氏的千里驹。”
对韩虎,他更是亲热地执手赞道:“韩献子、韩宣子的君子风度,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寒暄过后,韩虎道出了他的疑惑:“不知此番子泰邀吾等来铜鞮,是要商量什么。”
魏驹则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就是,一般的决意国策,子泰这个做上卿的自己决定就行了,过去两年也只是在事后知会魏韩,此番为何如此郑重?”
赵无恤瞥了魏驹一眼,笑道:“其一,是要与二位分享从代地夺取的宝器、名马……”
“其二,侯马之盟上,三家说好要同舟共济,可过去两年里,吾等实际上都是各自为政,以至于晋国周边的齐、秦、代、郑群丑跳梁,视大国于无物,实在可恨!余此番请二位来,正是想要探讨一下,三家的共嬴之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2点还有一章
铜鞮虽然只是个空架子,但既然是迁都,模样总的做足,宫室旁也有三卿办公开会的官署,建筑的大小、风格完全照办了新绛。
宽敞的厅堂里,魏驹、韩虎二人进去就一眼看到,三本纸制的书本放在正中的案几上……
纸制作的书,这是赵氏工匠制作的新颖东西,在魏韩那里尚属少见,何况这三本书极为庞大,两尺长,一尺半宽,厚度则有百多页,封皮用的是牛皮,染成黑红相间的肃穆颜色,金色的丝线将上等桑皮纸装订在一起。
赵无恤修长的指尖抚着其中一本道:”从晋文公四年在大蒐于被庐,作三军,以郤德子郤縠为元帅开始,包括我,晋国已经有十九位中军将了。我特地让史官为他们都做了专门的传记,过去两年里,我可没有因为忙于征伐而忘了文教。”
“每个人都有?”
“有,不仅是十八位执政,还有其余诸卿。”
魏驹韩虎略显诧异,纷纷照着赵无恤的样子,翻开这本书,果然,里面保存着晋国十八位执政,以及所有三军将佐的全部历史,每个位列卿席的人都在书中留有一页,用来记载姓氏与事迹。
他们的关注点自然在各自祖先身上,好在书中无论是魏还是韩,都不乏称赞之辞,尤其对魏昭子、韩献子最为欣赏,不过对于魏武子和韩宣子,就没那么客气了……
至于与赵氏敌对有仇的栾、卻、范、中行等,前几代人也未胡乱抹黑他们。比如对栾书,就如此写道:“栾武子率师救郑,伐蔡至汝南,又败秦国于麻遂,破楚于鄢陵,屡建功勋,晋悼公中兴霸业,栾书奠之。然其族赵氏,杀“三郤”,弑厉公,擅行废立,虽有赫赫武功,仍不能抵扰乱朝堂,屡兴内斗之罪,晋国诸卿乱战之祸起于此。威彊敌德曰武,与有德者敌,谥为武子,不亦可乎?”
甚至连范鞅、知跞从政中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书中也不带情绪地写了出来,这种中立的态度让人叹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总之,全书以简练而不乏文采的文笔写出,且行文精炼、严密而有力,堪称这时代史书里的精品之作。
韩虎啧啧称奇:“这是谁人所作?”
“吃一个鸡子觉得可口,何必知道下蛋的是哪只鸡呢?”赵无恤却拒绝透露史官的名字。
韩虎一再追问,他才解释道:“这个史官有几分董狐和齐国南史的骨气,秉笔直书,不妄加赞美,也不隐其恶行。看赵宣子那一段时,就曾气得我数次拍案,差点拿他问罪,好容易才忍住,倘若他真的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我至多将其卷宗封藏,不得流传于世,却不会伤他性命,二位说不定也会有此想法,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对于这个,魏驹韩虎倒是没有太多意见,春秋之世,对于史的态度是很严肃尊重的,史官们的职业操守也还未被皇权阉割,很能坚持己见。
但翻到最后,魏驹和韩虎发现,他们和赵无恤的部分,依旧是一片空白,它甚至没有记载赵无恤的外逃鲁国,崛起于异邦。没有写韩虎在铜鞮一战里被知瑶打得狼狈而逃,没有写魏驹在长平战场上的倒戈一击……
“正所谓盖棺定论,吾等的部分,还是交给后人来添加好了。”
合上书页,赵无恤笑着如是说。
“不过,我也不想让后人在写到吾等时,只能落笔寥寥可数的几句,显得吾等为卿的时代,竟是如此贫乏无趣。”
韩虎和魏驹表示赞同,他们也知道,今天会谈的正席终于开始了……
“一页页看下来,二位也很清楚了,晋国的执政施政,除了尊王攘夷外,其核心理念无外乎两个重点,一是内和诸卿,比如韩献子、赵文子,二是外伐敌国,比如卻庄子、栾武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各个时代面对的形势不同,卻庄子希望大败齐、秦、楚,为晋国重新赢得霸业,向外拓地,让诸卿有更好的发展空间。赵文子则希望通过对楚国的绥靖,享受弭兵之会带来的和平,回避战争,搞好各卿族之间的关系,也谈不上孰是孰非。”
“对于吾等而言,六卿内战才刚刚结束两年,因为齐、秦、郑占据我旧土,知氏反攻晋国之心日盛一日,诸侯亡我三家之心不死,所以必须对外反击。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前提是要内部和睦!”
“据我所知,过去两年里,魏迫于秦国,韩迫于郑国,都无法占据上风,就算是赵氏,也无法全力对付齐人。这是必然的,因为五根分裂的手指,永远无法对外出击。”
厅堂之中,赵魏韩三人相对而做,韩虎和魏驹都在听赵无恤发言,今天的商议,简直是他的独角戏。
只见他将手掌握紧成拳状,猛地砸向案几:“但若三家合力,便能给外敌以雷霆一击!”
提倡三家联合,好达到共赢的局面么?
魏驹和韩虎默然不言,两人闪烁其词,其实这道理大家都明白。晋地披山戴河,相对于四通八达的中原来说比较封闭,赵魏韩背靠着背相邻,如果内斗,就会被拖在晋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谁都无法发展。
但是魏、韩两家只能出一半的力量对付秦、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背后有强大的赵氏么?他们都害怕被赵氏如同灭代一样突然消灭,更何况魏韩之间,也因为领地分歧而有不少龌龊,赵魏韩三家的格局,决定了他们的相互提防。
赵无恤将这光景看在眼里,心知还是缺乏一些火候。
他记得历史上,三家灭知以后,也陷入了相互猜忌提防的状态,直到魏文侯站了出来。当时韩、赵两家不和,韩氏向魏氏求援兵,说:“希望能借兵给我去讨伐赵氏。魏文侯说:“寡人与赵兄弟,不敢从。”赵氏也向魏氏请求援兵,去进攻韩氏,魏文侯用一样的话回绝了他们。
韩、赵两国的使者本来极为生气,但魏文侯又故意让他们知道魏给另一方的答复,使得赵韩恍然大悟,对魏产生信任,一起朝拜魏文侯。魏氏就这样做了三晋盟主,三家合力,顿时打得秦、齐、楚不要不要的,最后一起列为诸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那种结果不是赵无恤想要的,但最初三晋一体对外扩张的过程,却是他今日要促成的。只是想要让韩魏两家听命于赵,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就必须做出”坦诚相待“的架势,把画饼描绘得更可口一些才行。
他晒然一笑道:“我知道二位在担心什么,但无恤无半句虚言,两年了,我完成了迁都和灭代,我不知道我的上卿任期还有多少年,今日在此,我便将我在上卿位置上真正想做的事情,说与二位听一听。”
“先轸元帅、卻庄子、栾武子,是对外强硬的代表,不过他们的强硬,要么是为了让晋国赢得霸业,要么是为了报复私仇,要么是为了巩固地位。”
“但时代不同了,也不知从哪一代正卿开始,晋国诸卿心里就没了公室。所以我想要对外征伐,为的都不是这些,而是为了赵氏自己的利益,想必子腾、子寅也是如此。”
这是大实话,魏驹韩虎点了点头。
他起身,张开双臂,对韩魏二人道:“吾等既然在桃园结义,宣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我有话便直说了。五十年前,吴国的延陵季子适晋,悦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人,他预言说,晋国其萃於三家乎?如今晋国民闻公命,如逃寇雠,政在三家,季子的预言已经应验了!可我还想更进一步。”
“晋国霸业衰微,不可扶救,从平公以后,历代晋卿都知道这一点,我的前任,范鞅满足于局限于晋地,将所有阴谋诡计都用在压制其余卿族上;知瑶则追求的更少,不惜割地给邻国,引贼入室,我只能说,他们的心志太小,走错了路……”
“赵魏韩却不一样,吾等是继承了晋国的胜利者,祖辈的霸业在吾等心中延续,父辈的旗帜则握于手中,在内战的血与火中重生,甲兵合在一起超过二十万,三家从未如此强大过。联合出征吧,为晋国光复旧土,得手之后河西归魏,上洛归韩,河间归赵。若能实现这一点,在这本历代晋卿传记里,吾等三人便能占据一个巨大的篇幅,无愧于祖先,也无愧于后世了!”
ps:郤穀谥号查不到,是编的啦,想了想还是郤德子贴切,贵而好礼曰德;忠和纯备曰德,忠诚上实曰德,修文来远曰德。应对正好和赵衰说他”说礼乐而敦《诗》、《书》“对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光复旧土,为家族拓展生存空间……
魏氏和韩氏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呢?让魏韩的军队到达他们祖辈曾觊觎过的土地上,占领那里。在晋国内战结束后,魏氏要求分到蒲坂,韩氏要求分到河外之地,都是为了这些。
只是迫于形势,两年间在扩张上毫无作为,眼见赵无恤已灭代,拓土数百里,魏韩两家又是眼红又是心急,却别无办法。
谁料,赵无恤却对两家暗自制定的扩张战略看得极为清楚,提出了这样的提案,前景如此光辉,令他们心动无比。与其各自防备不能扩张一寸土地,不如联合对外。何况此举不仅能得土地,还能赢得晋国士人阶层的支持,何乐而不为?
那么接下来问题来了,但凡对外攻击,必然有主攻的方向,三个占据晋国旧土的邻国里,应该先拿谁来开刀呢?
“当先攻秦!”
魏驹抢先提议道。
“知氏盘踞少梁,割占河西,日夜想要借助秦人的力量反扑,只要他们在一天,晋国的内战就未结束!”
韩虎立刻出言反对:“不然,我看应该先攻上洛,郑国乘着诸卿内战乘虚而入,占据此地五年之久,七穆修筑城邑,迁徙民众,看样子是想永久占有下去。倘若再耽搁,等他们建好大城,又有楚国人撑腰,上洛和阴地就很难再夺回了!”
一时间,魏韩二人就先进秦还是攻郑辩论起来。
“河西乃晋秦百年争衡之地,历次大战无不在此,此地前临沙苑,后枕浒冈,左接平原,右带洛水,又密迩河曲,常为秦人进攻河东的孔道。秦人既得河西,则晋国之患日迫矣,秦穆公王官之战,韩原之战的情形,只怕又要重演,这是不知道这一次,谁会做晋惠公!”魏驹的意思是,河西距离韩氏的祖邑韩并不远,随时会被秦、知渡河攻击波及到。
韩虎也不甘示弱:“倘若进攻河西的时候,楚郑支援秦国,从上洛远征河外、河东呢?韩氏若无纵深,便无从守住,一旦楚、郑兵临大河,魏、安邑便将暴露在其攻势之下,只怕到时候,魏伯也不安稳。”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下的时候,赵无恤却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攻秦有利于魏,攻郑有利于韩,两位为了这先后顺序争持,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坚持先进攻齐国河间了?毕竟河间距离邯郸、邺城、朝歌也很近……但如此一来三家各自主攻一个方向,和先前的各自为政有何区别,我倒是有把握打败齐军夺取河间,但二位有把握靠自己拿下河西、上洛么?”
若有这本事,他们就不会空等两年了,魏驹韩虎顿时沉默了下去,且看赵无恤这个做执政的如何安排。
“如何联合,主攻何处,如何分利,这些吾等先定下一个基调,细节交给吾等的家臣去操心便是。但无论是进攻哪一方,三家都必须统一行事,出兵协助。比如倘若以魏氏为主,赵、韩需要各出一军之众作为左右翼。当然了,我还是提议,明年应该先攻河间。”
说白了还是利己啊,魏驹嘿然,韩虎也表露出一丝不快,其实在过去两年里,齐国的陈氏也没少与魏韩接触,尤其是魏氏,与陈氏扮作商贾的使节来往密切,陈乞陈恒父子在不遗余力地离间赵魏韩三家的关系,以唇亡齿寒之说危言耸听。
赵无恤也有自己的理由:“吾这么做是有依据的,燕国已愿意叛齐,齐国困于海隅,孤军奋战,根本没有盟友能援助他。赵氏东阳之兵也休整两年,随时可以出击,魏韩呢?春耕后能立刻进攻秦、郑么?又或者等到秋收,有把握在入冬前结束战事么?”
“而且赵氏在此承诺,若先攻河间,赵氏不需要韩魏出一兵一卒,只需要资助我部分军粮即可。等拿下河间后,便再攻击秦国、知氏,毕竟知氏不亡,三家之心不安,秦国也是最有可能对魏、韩造成威胁的一方。此过程里,韩也不会吃亏,秦国所占据的桃林之塞打下来之后归韩,何如?如此一来,到最后再猛攻郑国,为韩氏夺上洛。”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魏韩若能答应,赵氏也愿意让步减少他们的协助,但魏驹韩虎还是有一些犹豫,他们依然有些猜不准赵无恤的用心。
然而接下来,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手按在书本的最后一页上,图穷而匕现!
“二位的目光,不当局限在孰先孰后上,吾等不应该止步于此,在第一次攻势光复旧土后,当继续向前。赵夺齐国济北之地,魏夺秦泾水以东,韩占郑西境!然而再南伐楚国,至于方城,届时,三家的霸业将到达顶峰,吾等的号令会在九州的率土之滨通行无阻!诸侯莫敢不从!”
……
一时间,纵然已经是老练政客的魏驹、韩虎都被赵无恤这宣言弄得头晕目眩……
乖乖,远征大国,拔城陷邑,拓土数百里,那可是晋文公、晋悼公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啊!
赵无恤笑道:“我知道,过去两年里陈氏没少派人离家我三家关系,没错,他说的有一定道理,赵氏野心很大,但对河东却没有兴趣,否则就不会迁主邑到邺城了。在我看来,山东比河东更加广阔和容易攻取,何必一心念着邻居家里的财货不忘呢?对于魏韩也是如此,向外拓土,比内斗能获得的利益多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错,魏驹和韩虎想道,这和光复旧土不一样,是深入敌国境内,占据广阔的城池、土地,保守估计,魏韩的疆域能拓展一倍以上,获得数十万人口!
“我同意先攻齐河间,还望子泰不要忘了今日的约定!”和阴柔的外表不同,韩虎却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阵利弊计较后,陈氏使者的警告便被他抛到脑后了,毕竟赵无恤的提议和韩氏谋臣段规的战略不谋而合,有人相助岂不是更好?
“我也同意,只是我父亲那里……”赵无恤和韩虎似笑非笑地看着做不了主的魏驹,让他脸上一阵发烧。
“吾会尽力说服他!”
“好,我就当魏伯已经首肯了。”
赵无恤让人端来酒盏,用铜削划破手指,挤出鲜红如樱桃的血珠,将血滴入酒中。
魏韩二人当然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也各自照做。
最后,三人将血在自己嘴角抹了一道,共同举盏,一如那天在温县桃园结义一般。
“为了吾等的大业!”
魏驹,韩虎,赵无恤,就在晋侯午醉生梦死的铜鞮宫隔壁,三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眼中,闪着名为雄心壮志的火花。
“为了三家的大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2点还有一章
晋侯午二十年公元前492年,夏历一月一日,正旦。
阵痛来的很突然,季嬴还来不及到铜鞮,就有了感觉,索性就在邺城生产,虽然没有铜鞮那种温泉离宫的条件,但好在这里医生众多,随叫随到。
乐灵子自告奋勇,亲自为季嬴接生,赵无恤则在外面焦急等待,在一阵撕心裂肺,让他差点冲进去的惨叫后,声音停了,屋内死一般寂静……
赵无恤眼皮突突直跳,不顾下人规劝,推门而入,吓了屋内众人一跳。
不同于外面的乍暖还寒,室内十分温暖,满是产后的腥甜香味,地上是盛着热水的铜盆,以及染了刺目鲜血的葛布,一身白袍的女医握着剪刀,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如何了!”一声质问的大吼后,赵无恤听到了细弱的回应。
季嬴脸色苍白地卧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家伙……
“恭贺夫君,是一位女儿。”忙活了大半夜,乐灵子也有些劳累了,她观察赵无恤的表情,却未见他有什么迟疑和不满,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笑得露出了牙齿。
“母女平安就好。”赵无恤这时候只能庆幸一年前批准乐灵子培养女医,加大对带下医、小儿医扶持的建议,不仅救了许多邺城产妇,挽救了不少生命垂危的新生儿,更给赵氏自己的性命套上了双保险。
他这时候与天下千千万万个普通父亲并无区别,轻手轻脚地跪倒榻边,抚摸季嬴被汗水浸湿的发梢,还有新生命肉呼呼的小手。
“真是辛苦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心如猛虎,细吻蔷薇,也只有在和家人相处时,赵无恤才会如此温柔……
乐灵子在旁为她擦拭大滴大滴的汗,季嬴则面露愧色:“妾未能诞下子嗣……”她承担的压力,不仅在赵氏这边,过去一年里,渐渐聚集在季嬴身边的徐国复国势力,也无不希望她生下的是个男孩。
“你我还年轻!”赵无恤却不在乎,他对几名夫人的态度是有区别的,尤其对季嬴和乐灵子的宠爱最大,从临幸留宿次数上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生下女儿也好啊!”他手舞足蹈地说道:“法令里说了,生下女孩,官府奖励二石粮,一壶酒,一扇肉,比男孩奖励高,二三子,还不快去给我领回来,今晚所有人加餐!”
竖人女婢们掩着嘴忍着笑,应诺而去,他们会敲锣打鼓地前往邺城官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沿途的百姓:上卿又添一女。若不出意外,今夜所有的邺城吏民,只怕都会得到一石粮,一壶酒,一餐肉,上卿自己节俭,对待主邑百姓却大方,逢年过节,或者添了子嗣,都会有赏赐,安居乐业下,从故绛迁过来的移民算是安下心来做赵氏之民了。
这边赵无恤还没高兴多大会,就被乐灵子和一众白衣翩翩的女医连推带攮给撵了出来,产妇需要休息,孩子需要睡觉,更要杜绝外界的细菌感染。
他只能在门口望着初春的蓝天飞鸟,缓和自己激动的心情。
刚要离开,却见一个毛烘烘的脑袋伸了过来,扎着两个垂鬟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蹦到他面前,也不行礼,而是直接跳了起来,伸出脏乎乎的手掌,还有那双瘦削的臂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兄长!”
……
“小君女,不得无礼!”
面对傅姆训斥,赵佳的手依旧紧紧搂着赵无恤的脖子,脚一蹬,径直骑到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调皮地回头,朝傅姆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吓得她脸色都变了,就像是发酸后的马奶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哭笑不得,对这个小妹,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似窈窕淑女,却像只猢狲,成何体统,你母亲倘若知道,肯定会这么训你。”
母亲津娟,是赵佳在赵宫唯一害怕的人,但津娟也在产房里帮忙,顾不得出来教训她,赵佳便肆无忌惮,反正她知道,兄长最宠她了。
赵无恤的小妹,名为佳,小名木兰,这位年幼丧父的赵氏小女儿打出生起便被赵无恤宠溺娇惯,像与她同龄的两个侄子赵周、赵操见了赵上卿都是战战兢兢的,唯独她胆敢骑到赵无恤脖子上,把他当马儿骑。
当年赵无恤与季嬴成婚时,天真烂漫的她一句“阿姊能嫁兄长,我为何不能?”让满堂震惊,让赵无恤尴尬不已,也差点让季嬴改了心意。如今她已经快7岁了,长得落落大方,朝上飞扬的眉毛和眼睛继承了赵鞅,精致细腻的脸继则承了她母亲,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穿着打扮跟一般的垂鬟少女不同,窄袖的裳、脏兮兮的绔,腰间竟然还别着一把弹弓,背上插着把木剑,若不细看,只以为她是个假小子。
津娟和乐灵子、季嬴都对这个赵鞅小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如此作态,可还嫁的出去?哪家诸侯卿大夫敢要她?不过赵无恤看法却不同,他不求自家妹妹闺女个个都是乖巧娴熟的淑女,若是将赵佳关在屋子里闷着,只怕好动的她会憋出病来。不如放养几年,等年纪稍大,自然就收了性子,爱起梳妆打扮来了。
“女红学得如何了?”赵无恤不以为忤,扶着小妹搭在他额头上的手,打趣地问道。
一听此言,赵佳顿时嘟起了嘴,高傲地昂首,似是不屑于回答,最后才装腔作势地说道。
“女红、针线,斗屑之人为之也!”
男耕女织,这是天生的本分,季嬴的针线功夫完美无瑕,甚至连赵无恤那四岁半的大女儿也能捏针了,缝补自己的巾了。然而赵佳织出来的却一团糟,线头横七竖八地纠缠到一起,就像一个可怕的丝线牢笼。刻薄的韩姬曾笑话说,她的手跟铜铁工匠一样笨拙,浪费了上好的鲁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攻金之匠的手才不笨!”赵佳当即昂着脸反唇相讥。
“兄长腰间的宝剑干将,手笨的人能锻造出来么?若说天下谁的手最巧,肯定是莫邪!”一席话噎得韩姬暴跳如雷,却奈何她不得,在赵氏的女性里,她的地位只怕还不如这位小妹呢……
赵佳不爱女红,反而偏爱飞鹰走犬,赵宫里的中山獒犬见了她都怕,真是狗也嫌弃。还爱弹弓、木剑,赵无恤见过她带着赵氏年轻一辈的孩子在邺城赵宫射蝉的模样。
嗡嗡蝉鸣下,小姑娘一直眼睛微闭,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猎物,她手臂伸直,就像养由基开弓一般,飞出去的石子轨道笔直,准确无误,蝉鸣停了,知了落地,小孩子们发出一片欢呼,把她当成英雄……而当她拿起木剑来,也颇有架势,赵无恤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泮宫中械斗的影子……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地说道:“你真该生出男儿身,习君子六艺,那样的话,我赵氏又多了一位能驰骋沙场的将军。”
不过,他没记错的话,本来赵鞅应该有一位幼子赵嘉,后来会被赵襄子分封在代地,成为代君,在襄子死后他还跟伯鲁之孙争夺君位,导致了赵国的内乱,然而现在,在赵无恤煽动的蝴蝶翅膀影响下,赵嘉却被小妹李代桃僵了……
所以生儿子也不一定是好事啊,古往今来的君王,都巴不得多子多孙,可到了他们老来,却又要面临子孙夺嫡的明争暗斗,甚至血腥残杀,何苦来哉。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如此想来,对于季嬴头胎未能生子,赵无恤就更加释然了。
不知不觉,脖子都有些酸了,赵无恤拍了拍在他肩膀上玩得起劲的赵佳,故作严肃地说道:“还不下来?能骑在我头上撒野这么久的可就你一人。”
这是她的专属待遇,赵佳咯咯地笑道:“他们都说阿兄是晋国执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我现在岂不是也在万人之上了?”
“对啊,你都快上天了,都能跟国君比肩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啊,家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动力。无恤虽然很想再逗她一会,但他可是大忙人,必须去官署与家臣幕僚开会,统筹军政事务,准备开春对齐国河间的进攻了。
突然被抱了下来,赵佳有些不开心,小脾气立刻就爆炸了,踮着脚扬眉道:“一年里难得见几次阿兄,每次都没多会就没了影,到处都找不到你,要么说是在代,要么说是在铜鞮宫。”
无恤笑道:“今天暂且这样,骑马游戏到此为止,改日再补偿你可好?我在刚刚打下来的代地,阴山之南有一片草原,等你再长大些,就带你去游玩!”
“草原……”赵佳转怒为笑,瞪大了眼睛,她手舞足蹈地高兴了一阵,又茫然问道:“草原,是什么样的?”
“比赵宫里的花园要大,比邺城外的林苑要大,大许多倍。来,跟阿兄一起唱……龙城塞,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晋国河外,虢城,大河里的冰凌开始消融,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赵氏决定春耕后就发兵进攻河间。”河边一间小亭中,韩虎披着貂裘,段规则跪坐在他对面,君臣二人正商谈刚从邺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韩虎面上比较轻松:“子泰拍着胸脯说了,这次攻击齐国,只需要他赵氏一家动手,韩魏不必出兵,魏出二十万石粮食,韩出十万石粮食资助即可,吾等好好准备后年的伐郑之役就行。”
段规摸着胡须,眼珠一转,说道:“臣倒是觉得,此次韩氏与其出粮,不如主动请求,与赵氏一同出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韩氏也一起出兵?”韩虎支起身子,感到十分疑惑。
“正是。”
韩虎道:“按照盟约,韩氏出兵,至少得出一军。但凡用兵之法,驰车百驷,革车百乘,带甲万余,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涞之材,车甲之奉,日费百金,然后一军之师方能举矣。何况《司马法》曰,春不东征,秋不西伐,韩氏本来有大好机会休整两年,为伐郑做准备,以十万石粮食来换,我觉得很划算,我实在不能理解子矩为何建议我发兵助赵……”
他心里有话没说出来,是为了加强赵韩的友谊么?韩氏虽弱,但也没必要讨好赵氏到这种程度吧。
段规笑道:“有这个原因,但又不尽如此,仆臣且问君上,赵攻河间,大概多长时间能结束战事?”
“自古以来,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赵氏此番用兵,应该和灭代类似,只差遣近处的军队,依靠东阳、邯郸、朝歌之甲,以及武卒精锐攻齐。而河间地广人稀,齐国又尽失南边的冠氏等城邑,西河之险不足持,只能用依靠新建立起来的东武城来防守。”
“齐国如今三面被赵氏盟邦包围,我若是陈氏,必然不会在河间与赵氏野战硬碰硬,而是会选择撤退保存力量。毕竟河间地本来就是他们从晋国夺取的,又多是沼泽盐卤,没有什么人口和农田,弃掉也不可惜。所以若赵氏能咬咬牙,投入三军之众,三四万人,则旬月便能结束战争,若少一些,投入两军,则至迟一两个月结束……”
话虽如此,但韩虎还是没搞明白段规让他出兵的真正用意所在。
段规耐心地为他解惑:“既然赵氏在一到两个月便能收复河间,那韩氏纵然加入进去,也可以早早结束战争,正好应了《司马法》里的‘月食班师,所以省战’。甚至连真正的交战都不会有,只不过费点粮食而已,消耗掉的正好是本来要送给赵氏的十万石。然后,吾等便能全师返回,韩军的回程,最方便的当然是借道卫国,从棘津渡河,那里靠近晋郑边境,郑国必然紧张兮兮,韩兵也不容易约束军纪,倘若不小心发生了点冲突,也不足为奇!”
此言方尽,韩虎猛地站了起来!
段规笑道:“如此一来,晋国伐郑之战,岂不就不必等帮魏氏打完河西了……”
韩虎踱步,默然良久,段规之策的确出乎他的想象,但这计谋虽奇,乍一看却并不怎么高明。
“子矩啊……”他无奈地说道:“且不说韩氏的准备并不足以与郑国全面开战,就算交战,我想要的也是紧邻宜阳的上洛,在东边与郑国发生冲突,纵然攻取了城池也守不住,于我夺取上洛有何裨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君还没看出来么?此乃声言击东,其实击西之计也,让郑国以为赵韩刚夺齐国河间,又要谋他东境的汴水、启封,七穆肯定会发兵东调,这时候,吾等再……”
“然而吾等再从西面出兵,乘机夺取上洛?”韩虎听出一点门道来了。
“不……不是上洛,上洛以南的三涂山,就是楚国叶公派兵驻守的蛮氏子国,故此地看似荒凉,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必然会让叶公警觉,出兵干涉,这种计划之外的战争,魏氏肯定会拼命反对,赵氏也不会尽力,只靠韩氏,是无法夺取上洛的。”
“那你的声东击西,到底想击何处?”韩虎越来越糊涂了。
段规靠近了他,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成皋!”
……
“韩郑构难,作为晋国执政,赵氏不可能不管,何况韩氏还出兵助他攻齐,所以初期必然会出手相助。但赵氏需要消化河间,不愿意卷入计划外的战事,所以不会大打,过不了多久就会让韩氏收手。这时候,韩氏只求从河内发兵打下成皋,别无所求!”
“成皋?”
韩虎并未恍然大悟般惊喜,他的头脑更加发晕了,这几年里,韩虎都快将郑国地图翻烂了,成皋这个地名他当然知道。
“子矩啊,这成皋靠着大河,北面就是韩氏的州县,乘着郑人注意力放在东边的时候出兵占领并不困难,但我也曾隔河眺望过此地,它就是一块流水不存的石头地,既不能种粮,也无铜锡铁矿,我费尽心机打下来,却没什么用处啊。”
段规摇头道:“不然,臣下听说万人之众能攻破三军,是因为出其不意,韩氏在晋卿中最弱,想要崛起,就必须出奇制胜。臣又听说,一里大小的地方,能牵动得失千里之地的决定,是因为地势有利,成皋,就是这样的必争之地!”
他说道:“成皋,又名制邑、石邑、虎牢。四百年前穆天子在此地狩猎,有猛虎在葭中,派勇士擒拿囚禁,故又名虎牢。在宗周时为东虢国,郑桓公东迁建立新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因为此处岩石耸立,地势险要,向东向南皆为坦途,占领之后,就能进逼虢、郐!不客气的说,郑庄公小霸,由此而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君还记得么?当年郑国叛晋,晋悼公帅诸侯讨伐,鲁国的孟献子献上一计,让联军在虎牢筑城,晋悼公从之,遂城虎牢,以这里为据点,能俯瞰整个郑地,果然不久之后,郑国就迫于压力选择投降,自此之后整整五十年不敢叛晋。虎牢关归还郑国后也荒废了,如今城垣破败,韩氏正好乘机攻取,再修复城池,筑高城大塞,便能锁天中区,控地四鄙,制郑国之命!韩氏以此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为两年后全面讨伐郑国做准备。”
“没想到子矩竟然如此深谋远虑,而且出人意料!真是谋国之言!”
如同醍醐灌顶,韩虎为之前对段规的计策存疑感到惭愧,下拜道谢。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在郑国的背上狠狠刺入一根钉子,韩氏吞郑,韩氏复兴,与赵、魏分庭抗礼,必由此而始,我能遇到子矩,真是幸运之至!我这就派人去与赵氏接洽,就说韩氏愿意一起出兵,如今韩氏有南阳三县、上党四县、河东两县、伊洛三县,人口数十万,可用之兵足足有三军之众!派一军随赵氏伐河间,回程时滋扰郑国东地,一军从州县渡河攻成皋,再有一军防守,何如?”
“可,但吾等还可以大胆些,再分出半军,借道赵氏控制的孟津,从成周攻击成皋侧翼。”
“妙哉!我这就去修书准备。”
韩虎兴冲冲地下去了,段规留在亭子里,品尝着带余温的水酒,心中却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成皋向西,则地势渐高,丘陵如同万斛粮山般起伏不平,小道在乱岭之间辗转反复,若让一人持戈立于此地,纵然有百人之众,也不能轻易进入,堪称成周的门户。郑国两百年来屡屡逼压王室,占据上风,正是靠了这弹丸之地!
如今赵氏虽然掌握了晋侯,但对于天子,掌控力度却不大。若韩氏能三面包夹成周,再以成皋逼压王城,那天子,岂不成吾等的囊中之物了?想必周室也很愿意依靠韩氏权衡强大的赵氏。韩氏想要超过魏氏,与赵氏并列天下,就必须用这种奇招妙想,弥补实力的不足!
这是庙算中无声的决战,这是谋士驰骋的疆场,这里机关算尽,这里尔虞我诈,虽然没有流血漂橹,却一样充满刀光剑影,这些谋国的人,心里就没有一个不脏的。
品尝着自己的妙计,想到充满希望的前景,段规丑陋的八字胡下露便出了微笑:“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天下人因为我段规身材矮小,容貌丑恶,所以看轻我。实则,为主君分忧解难,为韩氏谋百年之局,吾不认为自己就比赵氏的辛文子,张孟谈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第二章在12点
“五人一年要吃粟九十石,算上从朝歌运到前线的损耗,就算一百石。魏提供二十万,韩提供十万,三十万石粮食,够一万五千人吃一年……”
魏曼多算完这笔账后,冷笑道:“如此一来,赵氏此次一半的兵力,相当于魏韩供养了。不过能让魏氏休养整整一年,为伐秦之役做准备,吾等也不算亏,继续囤积粮食,好好训练士卒,足食足兵才是该做的事。”
魏氏家主此时正坐在安邑城中,一边拿一个镶珍珠的角杯喝酒,一边欣赏儿子魏驹新排演出来的“魏氏武卒”。
虽然魏驹训练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之前一直只作为亲卫,数量较少。在倒戈战胜知氏,获得了不少战利品和铜锡储备后,方能进行扩编,为这支职业募兵打造一身精良的单兵装备。
只见一列列武士鱼贯而入,均为重装步兵,个个披重甲,持戈配剑、背弓弩、跨矢囊,杀气腾腾。
“喝!”他们齐声呼喝,列了方阵,是相互掩护的五个小阵,可合为一个大阵,这也是他们与“赵武卒”的不同之处,魏氏沿用了传统的魏献子方阵,好减少需要训练的时间。更何况魏驹觉得,这种“五阵”可以在狭窄地形上直接由行军队形展开为作战队形,减少了冗长的布阵时间,某种程度上比赵氏的密集大方阵更加优越。
魏驹在旁介绍道:“这些新征募的武卒选拔极其严格,人人都必须衣三属之甲,操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只携带三日之粮,太阳高照时出发,必须两天来回一百里。选拔合格就将名籍列入军中,免除他家人的赋税,还给他们田地住宅的实惠……”
在他看来,通过更新装备,又山寨了赵氏选拔练兵的法子,魏武卒很快就能成为举世罕见的精锐,在明年的伐秦之战里建立功勋。
“一共选拔了多少人?”
“已有三千!”
“不够,远远不够,明年之前,你要练出五千,不……要练出七千来!”
“七千……”魏驹脸色微变,以赵氏之强,人口数百万之众,也只能维持三个军的武卒,差不多一百万人,方能养活一万脱产的精锐募兵,而且他不知道的是,赵武卒已经在边境上广泛屯田,实现自给自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犯难地说道:“如果那样,纵然现在魏氏拥有四分之三的河东,人口数十万,也会因为对武卒家里免税,赐田而导致税赋劳役减少啊……”
魏曼多那双棕黑色的眼瞳看着儿子,冷酷得令他打颤。此子还是太过年轻了,在铜鞮被赵无恤几句豪言壮语就激得热血沸腾,忘了魏氏艰难的处境和造成这种处境的人正是赵无恤,谁知道三家一起向外拓土的”大业“里,又包含什么阴谋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算知道赵无恤投过来的香饵有毒,魏氏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魏氏太渴望解决身侧的敌人了,这种****夜夜被人死盯着的感觉太糟。
“那就增加绛、曲沃等地的赋税,再加大盐税的比例,魏氏拥有盐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养活武卒的钱帛,可以从这里获取。”
如今在晋国,主要产盐区共有两个,一个是安邑盐池,另一个就是晋阳的大卤泽。但因为晋阳僻居北境,交通周转不便,大卤采盐的人手少,产量也不高,所以安邑盐其实在供应着整个河东、韩氏,还有赵氏的河内地区用盐,每年可以获利百万!
见儿子仍有迟疑,魏曼多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大河对岸就是不灭魏氏不甘心的知氏,秦也是一个两千乘之国,不可小觑。虽然三家约定了盟约,但到了战场上,赵韩不足以依靠,必须靠魏氏自己攻坚,所以务必在攻秦之前,让魏氏拥有足够的战力,你明白了么?至于各位大夫和百姓……他们会理解的。大河以西都是黄土淤积的上田,膏壤沃野百里,而民众好稼穑,殖五谷,又有北面戎狄畜牧之利,这几年的付出,打下河西后,自然都能得到补偿……”
等魏驹领命下去后,魏曼多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毫无表情,侧身对令狐博问道:“齐国陈氏那边,有消息了么?”
……
“正要告知伯父,陈子已经回信……”令狐博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陈氏父子在五年前联合鲍氏发动政变,驱逐国、高、晏氏后,陈乞做了上卿,包揽大权,在内政上,他与鲍氏瓜分国、高的领地,达成了和睦相处。他脩功行赏,亲於百姓,于是在汶水之战和政变里遭到重创的齐国又渐渐又开始安定下来。
在外交上,因为赵氏打赢了晋国内战,陈氏惧怕赵无恤联合魏、韩及宋、鲁等诸侯共伐齐国。在向赵氏乞和的同时,乃南与楚国、吴国通使,西与郑国、秦国交好结盟,并暗中联系韩、魏、中山、北燕,准备再度编织一个对赵包围网,虽不求反攻赵氏,但好歹要让赵氏抽不出空来攻击齐国。
然而不等这个包围网成型,韩魏就被赵无恤许诺的“大业”吸引住了,比起陪着空口无凭的齐国对抗强大的赵氏,显然跟着赵氏打秦、郑夺取土地更有利些。
话虽如此,但老谋深算的魏曼多却没有切断与陈氏的联络,双方都清楚对方与自己相隔甚远,而且都面临赵氏的威胁,某些事情上利益一致,所以时不时会交换消息,互通有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赵无恤准备在春耕后进攻齐国河间地的计划,就被魏氏悄悄透露了过去,齐国陈氏大惊之余,也必然会做好准备,不会被打个猝不及防。
“赵氏此番攻河间,短则旬月,多则两月,必能班师西归,说不定就会将主意打到其他方面。但若吾等给陈氏透个底,让他们稍事抵抗,说不定能将战事拖到秋天,让赵氏疲惫,无暇他顾……”
魏曼多的算盘打得满满的,在表面合作之余,他不介意暗中给赵氏下一点绊子。
然而他的得意,很快就戞然而止了。
一月中旬时,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先是韩氏不知道抽什么风,在不知会魏氏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愿意出兵助赵攻齐,还很积极地调兵到野王、州县,为东征做准备。这突然其来的变化让魏氏一阵手忙脚乱,疑神疑鬼地猜测,韩氏是不是又和赵氏达成什么针对魏氏的密约了,己方是不是也要出兵表示表示?
第二个消息就更让魏氏措手不及了,一月份,晋齐各地尚在春耕农忙之际,理论上,这个月应该是“毋聚大众,毋置城郭“,要规避各种大规模征召的事情的,尤其不可以出兵作战,先动刀兵的邦国必遭到天殃!
这种农耕民族信之不疑的“天道”,一般而言是没人公然会违背的,毕竟耽误了农时,到了秋天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然而坐拥三万职业募兵的赵无恤却不按套路出牌,他刚刚还在邺城郊外握着锄头,赶着牛“亲耕”,在洗干净手后,却突然披甲持剑,严肃地向臣民们宣布了一件事。
“刚刚得到消息,赵军前日在西河黄河西支流边上的巨鹿之野演习,突闻对岸来鼓声,当即收队点名,发现缺少一兵,疑击鼓者系齐国的大河舟师,我军失踪的兵卒也被其掳走。赵军的师帅当即要求上船检查,却被齐人言辞拒绝,不仅如此,齐军还射箭杀伤我士卒数十人……”
“故我赵氏东阳驻军,不得已渡过西河出击,如今已经打到了东武城下。”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侯不忙着提防赵氏去打他们就不错了,竟然还有人敢主动向这边挑衅?也不等他们消化完这个消息,赵无恤便颇为沉重地宣布道:“齐人猖獗,万万不能容忍!二三子,战争,已经开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间回到三天前,被齐国占领的河间,靠近河边名为“平丘山”的地方。
从尧舜时代起,就有人在当时还有九条支流的大河两岸聚居,渔猎拓荒,繁衍生息,到了春秋之际,演化为半耕作半采集的戎狄部落鄋满。此地最初被中行氏控制,臣服于晋国,在六卿内战时,被陈氏钻了空子占领,至今已有六年了。
对于当地的鄋满部落而言,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虽然劳役是多了点:陈氏为了守住这片高唐的屏障之地,每年两次征发他们为齐国筑城。
这一天风和日丽,齐国陈氏的小宗子弟陈豹,率领百余名亲兵和十乘战车,正在巡视平丘山旁的河岸,隔着一条大河支流,对面就是巨鹿之野。
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逻,河间地广人稀,足足有半个鲁国大小的地方,却仅有不到十余万人口,所以齐人也无法在这广阔的土地上驻扎重兵,只能以新建立的小城邑为据点,囊括附近的戎狄部落。再派人巡逻,平时的重点只是检查过往的商旅,越境迁徙的戎狄,而现在,重点则变成了侦察对岸赵军的动静。
因为自从开春以来,沿边的局势就变得很紧张,赵氏去年大举进攻了代国,轻易就荡平代地,虽然只是一个遥远的戎狄之邦,但还是给诸侯很大的震撼。通过其他渠道,陈豹的堂兄陈恒认定,春耕后,赵氏也要对齐国大举用兵了。
齐国已经风声鹤唳,不过陈氏又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因为正值春耕,到处都是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赵氏也不例外。陈恒猜测,战争很可能会在三四月的时候到来,而且主攻的方向应该是邯郸、卫国,乃至于鲁国那边。因为赵氏与齐国以冠氏邑为分界,冠氏以南归赵,以北归齐,那里没有河流阻隔,更容易进攻,所以陈氏的重兵驻扎在冠氏,与赵氏新建立的城邑”馆陶“对峙。
纵然如此,河间依然很紧张,早在月初,这边就开始封锁边境,杜绝商旅,要求河间守军每日都要向高唐汇报一次,每天都必须有军队在界河巡逻……
往常一直无事,然而这一日,正在巡逻的陈豹却突然听到随从大喊道:“那是什么?!”
他忙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却见隔着平邑山的北方,一道笔直的狼烟正袅袅升起……
这平丘山附近的河道又最为狭窄,宽度不足百步,对岸甚至能往这边射箭,因为齐军人数有限,附近没有驻军,只有一个烽燧。平日的防务,就只能靠在西河里遨游的几条船只,以及烽燧中驻扎的十来人负责。
烽燧本来是宗周用来防御犬戎的边境哨塔,齐国在修筑南部长城后,又在河间设置了烽燧用作示警,见烽燧,如见敌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御者,调头!”陈豹听见自己本能的大声吼了起来,“所有人往狼烟方向走!”
等他们绕过平丘山,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西河中央的一条齐国小翼已经插满了箭支,被点燃了船身,船尾已经沉没下去,而它旁边几百步的地方,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赵军正有条不紊地架设浮桥。
陈豹倒吸了一口凉气,粗略一算,对岸竟足足有两三千人之多!
履行升起狼烟职责的烽燧也已经沦陷,一队泅水过来的赵兵杀光守卒,正在用水和土熄灭狼烟,同时也发现了陈豹一行人。
“撤退!”己方只有两三百人,陈豹没有狂妄到以一敌十,赵军入寇的消息,已经被烽燧不断往后传递,传递到河间的中心东武城,再传到高唐、临淄,他没必要在这里造成无谓的牺牲。
但赵军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那边才刚刚从浮桥上过来,已经有数十骑兵跨上战马,打算追击他们了!
陈豹让众人分为十队跑散,他自己带着十乘车轻装奔驰,在赵骑差点就追上他的时候,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的驻地扶柳城,一个柳木篱笆为墙,建起的简陋小邑。
他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下达了命令:“都给我听好了!点燃城邑,然后所有人往东武城撤离,粮食能带则带,不能带则一起焚毁!”
一万齐军分散在河间的十几座城寨当中,野战无能,守城也不足,光是那支从巨鹿渡河过来的赵军,就足以轻易攻破这里,与其资敌,不如舍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必须将军队集中才行,接下来是打是撤,等待高唐那边的陈恒做出决定吧……
于是,在被齐国人统治了六年后,各个简陋城塞附近的戎狄发现,齐人开始撤离,而一支支从西面过来的军队,则接管了统治者的位置。
……
赵氏的河间攻势来的很突然。
恰逢农忙时节,稻禾方嫩,田中水深,虽然早已从其他渠道得知赵氏将发动进攻,但赵无恤毅然在春耕期间用兵还是让陈恒有些的措手不及。
在政变撷取权力后,陈乞坐镇临淄,陈恒则在高唐和平阴之间两头跑,本来岌岌可危的边防在他调整下变得有声有色,至少没让赵氏和鲁国钻大空子。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陈恒感觉自己简直是腹背受敌,鲁国那边肯定得到了赵无恤的指示,冉求和柳下跖一直在齐长城边上打转,晋国方向,羊舌戎帅在邯郸集中的武卒逼压冠氏、东武城。而东阳的阳虎那边则化整为零,一万武卒从西河四处不同的位置强渡,除了一支受阻外,其余都顺利登岸,然后就开始迅速攻城略地,到处都是告急求助,赵军的前锋在第三天就打到了东武城下。
在集中兵力后,陈恒手里能用的也不过万人,面对两万赵氏精锐的进攻,他别说野战了,连守城也不抱幻想。
投石机与弩砲已经不是秘密,而是赵无恤用来威慑敌人的强大攻城武器,任何薄墙在它们的轰击下,都像脆弱的陶瓷一样易碎。
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陈氏的外交能起到效果了。
但很快,他就失望透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氏那边只敢悄悄通知陈氏赵无恤将图谋齐国,实质的帮助一点没有,韩氏更是与赵氏站在一条阵线上,公然出兵协助。
北面,陈恒花了很大心血交好的中山国也不理会陈氏的离间,中山君不屑地说,赵氏能帮中山朝见天子,列为诸侯,陈氏能么?更何况他们还在防备燕国呢,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帮齐国火中取栗,直接将陈恒的使者绑了去给赵无恤表忠心。
甚至连齐国固有的盟邦燕国,在赵氏代地驻军的威胁下,以及对中山国的猜忌下,也无视了齐国”唇亡齿寒“的警告,断绝了与齐国的来往,还同意代地的赵氏骑兵借道燕国,攻击河间地区北部……
“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之谋!”陈恒只能痛骂燕与中山都是傻子,齐国的河间若失,赵氏便彻底将他们包围,两国的命运就攒在别人手里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于是,就在赵骑掀起的烟尘从北向南席卷河间,赵氏两路大军也即将在东武城汇合的时候,陈恒都来不及请示远在临淄的父亲,就擅自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一边准备撤离事项,一边派使者去拜见亲到巨鹿统筹战事的赵无恤,递交一篇不卑不亢的国书,请求和平。
赵无恤一打开,就见到陈恒那一手漂亮的齐国篆字:
“昔我先君齐桓公及晋文公,实戮力同心,两邦若一,绊以婚姻,袗以盟誓。曰:百世子孙,毋相为不利。其后有灵公、顷公、庄公、平公齐景公,贪念霸业,不尊祖命,背九世之诅盟,率诸侯之兵,以临加晋国、赵氏。今齐国新君继位,思索往事,追悔莫及,罪在先君一人,寡君命陈氏,愿与赵氏请平。”
“若可,则愿将河间数城全部归还晋国,又与赵氏歃血结盟,齐为晋之与国,陈为赵之东壁,两家和好,永不交兵,岂不美哉?若否,则齐南有泰山,东有莱水,西有清河,北有少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千余里,粟如丘山,盐铁之富,甲兵之利,不下赵氏。临淄之中两万户,每户有三男子,二三得六万,六万匹夫奋臂持戟而呼,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赵氏欲伐灭我社稷百姓,亦不易也,届时困兽犹斗,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赵氏阻于前,韩魏乘其后,岂不怠哉?”
合上信件,赵无恤哈哈大笑:“与人斗,其乐无穷,陈恒真是个好对手,这一招壁虎断尾,比我预料的要果断多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2点还有一章,推一下老司机三红的《征战五千年》,很有意思的历史无限流
这才开战不到十天,虽然多路赵军深入河间,以至于齐人落于下风,若他们豁出去,把高唐、临淄的兵拉过来,也不一定就那么快输,但陈恒还是迅速派人来求和。
赵氏家臣、幕僚们大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好的,他们纷纷劝赵无恤不如接受求和,光复河间后就能解放劳役,继续投入到春耕夏种中去了。
赵无恤哪能不清楚陈恒的小九九,他对众人说道:“我太了解此人了,陈子常此举好比壮士断腕,弃地保民啊,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要让赵军停止进攻,好乘机把河间的人口迁走。”
和魏氏想的不同,在得知赵无恤欲伐河间后,陈乞、陈恒父子就做好了放弃这里的打算了。
河间是大河支流冲击而成的广阔平原,但沼泽滩涂和盐碱地遍布,一直以来都是个空白地区。这里的戎狄部落多半没有编户齐民,人口难以统计,但至多不超过十余万,齐国六年来新建立的城寨,如东武城、扶柳等也多是军事用途,所有这片土地给陈氏带来的赋税不多,主要是作为大本营高唐的防御纵深。
毕竟一旦晋国得到河间,对岸的高唐就将直面威胁。
但若赵氏逼压太紧,为了河间在此地与赵氏决战一场,在陈恒看来,又觉得得不偿失,且不说他们没有战胜的信念,就算费大力气击退赵氏的进攻,南面的长城空虚,鲁国和国、高余党也会乘虚而入,比起来自赵氏的威胁,流亡的国、高残部才是陈氏最担心的。
所以陈恒决定进一步收缩防线,这样才能让兵卒有效集中,一如他信中所说的,齐国虽然屡次丧师失地,但仍然是四塞之国,防御起来不是难事。
所以他早就在着手迁徙人口的事情了,将河间迁成一片白地,再依托大河和高唐、夷仪等要塞化的城邑进行防守,这样方能事半功倍,陈氏的大河舟师,足以截断任何试图渡河的人!
然而这份和平的意愿却没有被赵氏第一时间接受,赵无恤没有理会陈氏“停停停!”的大喊,他命令几路军队继续前进,将河间的齐国据点分割包围,只剩下东武城一处留着没打,在得知鲁国方向盗跖部进攻齐长城没讨到便宜后,这才同意陈恒的请求。
于是河间地的人口,陈氏只来得及迁走三分之一,还搭进去了东武城剩下的千余守军,想要赎回,只怕又要出点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停战协议在大河干流签订,和西面被称为“清河”的支流不同,水较为浑浊的“浊河”水流急促而宽阔,尤其是在北方水量充沛的春秋时代,一眼望不到边,若再往前推千余年,在大禹治水的时代,整个华北平原都是它奔流而过的泽国。
陈氏能认怂,能下人,同时也极为能忍,在几年前盗跖的黑旗河盗船威胁到航运安全后,他们加大了对舟师的重视。陈氏的大河水师,有大翼五艘,中翼小翼数十,艨艟近百,的确有阻断冲垮赵军浮桥的能力,赵无恤想要一鼓作气打过河对岸去,虽然能够办到,但损失绝不会小。
何况要打高唐、夷仪,乃至于临淄的话,就是场举国之战了,说不定打个两三年也没有结果,到时候府库空虚,兵卒疲惫,反倒让韩魏慢慢恢复发展起来,让吴楚北上,岂不糟了?赵无恤可没兴趣学曹操来个横槊赋诗,然后多年苦心经营化作一场空,现在需要的是稳,而不是急。
伐千乘之国,不可一蹴而就,只能钝刀子割肉,慢慢宰杀。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两三年安寝,起视四境,而赵兵又至矣……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站在浊河边上,赵无恤露出了笑,他距离高唐、临淄,又近了一步。
如此一来也有好处,那就是向诸侯和韩魏传播一种假象:赵氏灭代,是为了报复,夺回河间,是为了光复失地,同时加大威望,赵无恤追求的,还是像他祖先赵宣子那样寻求晋国的霸业,而不在于兼并天下。
所以从在鲁国起家至今,虽然有机会夷灭泗上十多个小邦,但赵无恤却没有亡任何一家社稷,除了僭越称王的化外戎狄代国。要想方设法,不能让敌人拧成一条绳,这是谋天下的必备素质。像拿破仑那样大杀四方,连续挫败几次反法同盟,的确够传奇够痛快,但无论是人民,还是国家的战争机器,都会有疲惫的一天。
一月底出兵,二月底就结束了战事,这次晋侯午二十年,齐孺子侯五年的河间攻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结果以齐国归还河间而告终,
胜利如此轻松,一时间,赵氏上下一片欢欣鼓舞,连赵无恤也竟有些得意了。
赵氏大胜而归,因为没有大的战役,伤亡仅有数百,当然,除了陈氏答应“赔偿”赵氏损失的粟米二十万石,葛麻五千斤,盐两千钟
之外,也没什么现成的战利品可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河间在后世号称“地滨沧海,盐鹾之利,军府所资。又舟
车通利,四方供亿,皆取给焉。”但这时代人口少,土地差,想要富庶,仍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开发才行。
赵无恤攻略河间的目的,更多是战略方面。
此地是华北平原的水陆冲要,南临河、济,西临邯郸、东阳,夺取这里,不仅能拓展邺城的纵深,让大本营更安全,更能迫近高唐,让陈氏日夜不得安寝,无法好好发展内政,恢复齐国国力。
赵无恤当即将此这片新获得的狭长土地,连带南面的馆陶等城邑,合并为一个郡:河间郡,这是赵氏治下的第三个郡,治所在巨鹿泽畔的巨鹿城,由赵氏的老家臣杨因担任郡守,羊舌戎为郡都尉。
官署中,他笑着对众人说道:“齐人筑城,赵氏接手,所以河间的城邑是现成的。”
“馆陶县、巨鹿县、武遂道、东武城道、扶柳道,暂且先列两县五道,除了巨鹿和馆陶外,其余三道免除一年赋税,要尽快设置亭驿,编户齐民。”
结束战争后,将琐事布置给臣僚们,难得松闲下来,赵无恤心理的懈怠傲然也到了极致,便去一览前几日没时间游玩的巨鹿泽。
……
巨鹿泽坐落在华北平原的中心,传闻“大禹导河,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大陆也就是巨鹿,春秋时代的北方,和后世的江南水乡也差不多,尤其是黄河下游水网纵横,湖泊广阔,这巨鹿泽有清河、漳水等众水所汇,赵无恤登山远眺,只见这里波澜壮阔,气吞寰宇,不亚于南方的云梦、五湖。
他不由出言赞道:“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真不愧是华北的水泵,有这个大湖在,不怕周边的农业搞不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恰好此时,有家臣拍赵无恤的马屁,说上卿之前在邺城节俭持家,没有修建台阁高楼,如今代国已灭,齐国已服,燕、中山莫不宾从,为了显示上卿的威仪,不如在风景秀丽的巨鹿泽畔,修筑一座离宫何如?
所谓大泽并非简单的大湖,除了湖水之外也有很多湿地,这种地形适合诸侯卿大夫游猎消遣。那家臣准备充分,甚至连修离宫的地方都帮赵无恤瞧好了。
他指着山陵下的一处地方道:“那里风景秀丽,有丘陵环绕,风水极佳,极巨鹿之精华。且易守难攻,不如发动河间戎狄,大兴土木,建筑台池,作为上卿的离宫。”
赵无恤虽然不喜欢奢靡,但眼见山下那处地方溪水环绕,满山枫树,到了秋天肯定更加秀丽过人,若能简单地修建几处别院,闲暇时携妻妾和妹妹子女来此游乐,岂不美哉,便顺口问道:“此地何名?”
“名为沙丘……”
这两个字听在耳中,恍如雷霆霹雳,让因为连续大胜而有些懈怠的赵无恤顿时振聋发聩,猛然醒悟过来。
“沙丘!”
这个地方,有毒,尤其是对于嬴姓的帝王而言,更是剧毒!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吞并楼烦林胡,将赵人的势力范围一口气推到了河套平原,又灭中山国,将赵国推向强盛,最后却因为太过骄横得意,内政和王位搞的一团糟,结果被活活饿死在沙丘离宫里,霸业成了一场空,被安上了“灵”的恶谥……
再后来的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多么的不可一世。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都被秦皇占为己有,他的****之心,日益骄固,结果呢?沙丘之变,始皇帝成了尸体以后,便阻止不了宦者和臣子的阴谋,堂堂千古一帝,被混在臭鱼鲍肆里,一夫作难而七庙隳,子孙身死人手,大秦二世而亡,为天下笑……
所以对于沙丘这地方,赵无恤避之不及,晦气地呸了一声后转身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卿,上卿,若是不喜,还有其他地方可选……”那阿谀的家臣追着上来,却被赵无恤让人押了起来,怒喝道:
“我父赵武子曾把家臣栾徼沉没到大河里,说:我曾经爱好音乐女色,栾徼就给我寻来,我曾经爱好宫室台榭,栾徼就给我修建,我曾经爱好良马好驭手,栾徼就迅速找来。如今我爱好贤士六年了,可栾徼不曾举荐过一个人。他这是助长我的过错、磨灭我的长处啊!”
“我父的敦敦教诲,无恤一日不敢忘怀,今后但凡有如栾徼之辈,进言大兴土木,乱建亭台离宫者,剥夺僚吏家臣身份,交由大理以贿赂罪论处!”
那名家臣被带了下去,赵无恤最后看了一眼沙丘的方向,虽然春风柔和,他头上却冷汗直冒。
他发觉自己有些懈怠和志得意满了。
自己的事业,超过赵武灵王了么?未必,这辈子能达到秦始皇的程度么?还不一定。
他甚至都没资格重蹈他们的覆辙!
“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亲贤臣而远小人,谨慎,谨慎啊!”
在告诫自己一番后,赵无恤便准备离开巨鹿,由邯郸返回邺城,不过就在他刚要启程的时候,却又接到了一个消息。
韩氏与郑国发生冲突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下军将听闻上卿伐齐,当即差遣一军赶赴前线,从野王跋涉两百里至馆陶,倒是没有遇到齐军,只是拦截了几个想要渡河去齐国的狄部。恰逢此时赵齐和议,战事结束,家主便令吾等西返。按照约定,赵军从河北回,韩军从河南回,由卫国提供食物和驻地,谁料抵达晋郑边境时,却遭到南燕郑人放箭袭击,伤亡数十……”
“且慢。”赵无恤眉头大皱,对这个名为韩安平的韩氏子弟说道:“韩军应该从棘津渡河,为何却跑到了更南边的晋郑边界去?”
“这……不瞒上卿,离开廪延城后,吾等遇到了一场大雾,分辨不清方向,所以没能向西南方向走,而是向东南……”
你是在逗我么!?赵无恤为韩氏的谎言无语,廪延城就在大河边,瞎子都能听到那哗啦哗啦的浩浩水声,一万多人都聋了不成?怎么会集体向远离河岸的东南方向走?再说了,南燕距离廪延城可是有半日脚程的。
又或者说,韩军的目的地,本来就是那里……
“然而呢?”
韩安平脸不红心不跳,说道:“然后吾等就误入郑国境内,遭到郑军突然放箭,射死射伤数十人之多,上卿你看我这伤……”
演技出众的韩安平展示他还未愈合的伤口,赵无恤却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随着他吹。
“这之后韩军派人过去要求郑人停止攻击,但郑人不从,还恶语相向,调拨大军来进攻。韩军不得已发起反击,如今已经打下了南燕,与在酸枣的郑军对峙。下军将认为郑人占有晋国领地,还如此张狂,故不得不教训一二,今特地让我来将此事禀明上卿,请上卿为韩氏主持正义!”
赵无恤差点没翻白眼,还主持什么狗屁正义哦,这韩氏用了和赵氏攻河间如出一辙的借口,不就是想提前攻打郑国么?
“你且先下去养伤,若有决定,自然会通知你。”
韩安平一瘸一拐地下去后,赵无恤感到有些头疼,韩氏这一出,的确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他对于韩虎的印象,就是稳重和不愿冒险,今天却玩起富贵险中求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不同一般,赵无恤有种感觉,这里面包藏这一个巨大的谋划,决定韩氏未来的谋划!
他当即召见在巨鹿的幕僚家臣们,杨因、项橐等来商议。
“韩氏这是置上卿的计划于不顾,公然违背,上卿之命不可动摇,必勒令韩氏收兵!”项橐显得有些气愤,长久呆在赵无恤身边,他已经习惯了诸侯卿大夫对赵氏唯命是从。
“但战事已经扩大,郑韩在边境上对峙,各自有万余人,此事已经上升到两国冲突的程度,若一味勒令韩氏撤离,只怕对执政的威名也不利啊……”杨因则另有担忧。
“那也比遂了韩氏的意图,将赵氏拖入对郑国的战争中,耽搁今年的夏蕴秋收好。”
众人争议不下,赵无恤也在沉思,就在这时,却有个深衣广袖的家臣站了起来,用夹带郑地口音的晋国话道:“听二三子之言,或多或少都认为韩氏攻郑会打乱赵氏的计划,应该加以制止,至少也不能支持放任,但于臣看来,放任韩与郑交战,对赵氏而言,有利而无害!”
……
说话的是任章,姑布子卿的弟子,老子的再传之徒,道家在赵无恤势力里的代表。
赵无恤还记得任章第一次面见自己时,大谈休养生息,无为而治之道,他采纳了一部分,但也觉得此人太过青涩年轻,不足以授予重任,就将他派到邺城基层历练了两年。如今任章比那时候成熟了不少,今日一席话,更是让赵无恤眼前一亮。
他指着任章,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任章扫视了一眼室内众人,缓缓说道:“老子曾言,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今日之事亦当如此。”
赵无恤道:“你是说,此事我应该先做出支持韩氏的样子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任章道:“然,韩氏对于伐郑渴求已久,此番费尽心机,又是主动要求替赵氏讨伐齐国,却在归途时突袭郑国,挑起两国争端。如今上卿以执政的名义要韩氏停手,若他们不愿,则赵韩的关系将会破裂僵化,上卿作为执政,号令韩魏的名义就名存实亡了,甚至连后续的计划也无法实行。”
项橐冷笑道:“韩氏敢不从么?”
任章转向了他:“纵然停手,韩氏必然怨愤赵氏,郑国却不一定会感激上卿,这么做,于赵氏有何好处?”
“伐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赵氏刚刚打完齐国,虽说损失不大,但动员的劳役并不少,若再卷入战事,岂不是……”
“所以才要放纵韩氏去打,赵氏大可在后方呐喊助阵,却不耽误农时,等春耕完全结束,农闲时再决定要不要干涉。这样的话,韩氏会感激上卿,魏氏那边纵然不满,也会将怨恨放到韩氏身上。”
任章的提议得到赵无恤的认可,他未对韩氏攻郑国东部的事做出回应,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让韩虎”好自为之“。
但韩虎却没有好自为之,在赵无恤回到邺城后,他听说韩氏扩大了战事,在东部以一军兵力吸引了郑国主力后,段规又亲帅数千人,从州县渡河,突袭对岸的郑国成皋!更请求赵氏,让陆续集结的韩兵通过孟津去成周,绕背夹击成皋。
“成皋,虎牢关……”赵无恤再无知,也听说过楚汉对峙于成皋,听说过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听说过李世民虎牢关之战。
他差不多看清韩氏这次战略的目的了,取成皋,西可以胁迫天子,东可以蚕食郑国,拿下成皋,如同打中了郑国的七寸,也扼住了成周的咽喉,此可谓一石二鸟之策。
他从中闻到了段规的计谋味道,这个容貌丑陋的小矮子,真真下了一招妙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幕僚家臣中间,阻止韩氏攻郑的提议又喧嚣尘上,唯独一个人依然坚持,他认为赵氏应当默许此事。
“说说你的理由。”这一次,赵无恤独自召见了任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任章道:“在此之前,臣可否询问一件事?”
“但问无妨。”
任章压低声音,“上卿为韩魏制定的大计,虽然看似是三家共赢,可实际上,却是驱狼吞虎,借刀杀人之策吧!”
……
“你……”
赵无恤目视任章良久,只需要轻轻一挥手,就有有亲卫来将他带下去,让这个人消失。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错,是身在鲁国的张孟谈,为我献上的计策。”
助韩攻郑,助魏攻秦,三家共赢,一起拓展生存空间,多么美好的前景啊……实则,却都是为了疲韩,疲魏,疲秦,疲郑,最终让赵氏独霸晋国而释放的烟雾弹,虽然看上去香甜迷人,却也有毒,是一下毒翻四个对手的慢性剧毒。
但赵无恤最初的计划,是先秦后郑,因为他担心过早对地缘敏感的郑动手,会引发楚国北上,或者连宋国也搀和进来,郑国垮的太快,不利于全局。
所以韩氏这一招乱拳,虽然与大的战略没有冲突,但也让他有点担忧。
再说了,成皋若是真被韩氏夺取,于赵氏长远无利啊……
任章却道:“张子真不愧为赵氏智囊,不过臣倒是觉得,让韩氏取得成皋也无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哦?成皋乃兵家必争之地,赵氏得不到也就算了,岂能任由邻人夺取?”
任章笑道:“正是因为紧要,才能让韩郑为此争个头破血流。上卿且听我说一个故事。韩子卢,是天下跑得最快的狗,东郭逡则是世上最狡猾的野兔。韩子卢追逐东郭逡,接连环山追了三圈,翻山跑了五趟,前面的兔子筋疲力尽,后面的狗也筋疲力尽,大家都跑不动了,各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个老田父看到了,不费吹灰之力捡走了它们。”
“与此相同,韩郑力量相当,光凭借韩氏自己,突袭成皋倒是有几分成算,但想要一次夺取上洛,消灭郑国是不可能的。要是韩、郑因为成皋这个地方相持不下,几年下来,双方士兵百姓都疲惫不堪,在太行以东保持和平,休养生息的赵氏便能博取农夫之利。所以韩氏这一招险棋看似精妙,实则……呵呵,有些不自量力。正如老子所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成皋,或许恰恰是害死他们的一个毒饵!”
“至于所谓的地利之势,有郑国不断袭扰,韩氏攻下成皋后,只怕根本没精力修筑坚城,纵然修起来,赵氏有利器投石机,弩砲,何城不克!?”
“善……”赵无恤闭上眼睛微微思索,又睁开了眼,张孟谈天纵奇才,提出一石四鸟之计,知道的人不多,大多数家臣和国人只以为赵氏真的要伐秦伐郑,恢复晋国辉煌。
但不知情的任章却能猜中,还能将此计分析通透,更进一步地提出,赵氏应当适当让韩氏咬下郑国身上的肉,引发郑人的恐惧,让双方未来的火并更猛烈些。
不过如此一来,在这场韩郑冲突里,赵氏就必须控制好场面,既不能让双方打的太剧烈,演变成过早将赵氏拉入战争泥潭的大战,也不能让韩氏优势太大,嬴得太轻松……
毕竟看上去,这次韩氏机关算尽,是志在必得啊。
但等赵无恤抵达朝歌,打算就近观察这场战事时,他的担忧便消除了。
段规出谋划策是一把好手,打起仗来,却是外行瞎指挥内行。三月中旬,韩军在渡河攻击成皋的战役里,前锋竟然打了败仗,灰头土脸地结束了第一次攻势,让赵无恤手下的将领们笑掉大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2点还有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用这句话来形容朝歌再合适不过。
曾几何时,这里是东方世界的中心,大邑商封畿百里,制作粗糙却昂扬的玄鸟雕塑和巨大的铜鼎一起拱卫这座殷都,直到它被周人征服,巍峨的高台被堕毁,珍宝焚烧或埋藏于尘土之下,殷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这之后卫国、赤狄、范氏陆续成了这里的主人,直到六百年一个轮回,曾经在这座大邑里列为方国侯伯的嬴姓赵氏,又带着玄鸟图腾又回到了这里,占据了范氏建立的殿堂、庙宇。
赵氏占领朝歌至今已经六年,范氏在当地的统治本来就谈不上好,厚敛重税,随着时间的流逝,朝歌人也就渐渐将他们忘掉了,仅剩一些世代服侍范氏的家臣一直念念不忘,赵无恤三月底进朝歌时,还遭到了一场未遂的行刺……
所幸有惊无险,羽林侍卫眉间赤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一脚将刺客踢翻在地,搜出了他怀中暗藏的匕首。
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让赵氏家臣大为骇然,朝歌令成抟提议封锁整个朝歌,大索三日,一定要把范氏余党搜捕殆尽。
赵无恤却拒绝了:“暗中索拿即可,不必兴师动众,那样会让朝歌城内的粮价物价剧增的,若百姓心存不满,庇护乱党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河东、河内与河南这三地居于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个足,是上古帝王们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国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里土地狭小却肥沃,人口最众,所以当地民俗为小气俭省,熟悉世故,想要得到他们的忠诚,并非易事。
所以消化一块被征服的土地,至少需要一代人,十多年的时间,只能通过各种途径潜移默化地来。赵无恤不求朝歌和河内的百姓像晋阳、温县那样忠于自己,他甚至没有将河内作为主要兵源地,而是当成粮仓,在邺城发展起来之前,赵氏三分之一的粮食来自河内地区。
赵无恤来朝歌,还是为了巡视春耕情况。
不治国不知其难,粮食是让国家、政府、军队运转的必要前提,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若是哪天河内来一场灾荒,赵无恤的政权就得停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计然是赵氏“计划经济”的总设计师,虽然他的策略看上去也没有太出彩的地方:先减免百姓的赋税,还富于民,再积极引导并奖励农耕,扶持、救助遭遇天灾人祸的人民。让百姓集中力量耕织,让田野得到开垦,粮仓里堆满粮食,百姓殷实富庶。但也不要让百姓没有事情做,荒费人力物力,这是他与任章那极端的”与民休息“矛盾的一点,计然主张用尽民力,创造更大的财富,归政府调度。
打牢了物质基础,才能让军队有充足的准备和训练,从而战胜懈怠而无准备的敌国。历史上,正是靠着计然之策,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越国才能逐渐恢复,完成了灭吴大业,也不知在少了计然后,南方的越王勾践将如何翻盘……
这边,赵无恤早早结束与齐国的战事,迅速解散之前征召来运粮的河内、河北劳役,放他们回到土地上耕作,同时他的眼睛也晓有兴致地看着韩郑之间的角力。
……
郑国,可不是卫国那样的鱼腩角色,弭兵之会后五十年的和平发展,七穆稳定合作的关系,让郑国重新走向兴盛。它已经从“唯强是依”的历史阴影下走了出来,开始奉行子产“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的独立外交策略,在春秋末年的国际舞台上比较活跃。
鲁定公六年,郑国灭掉楚的属国许国,同年,周王子朝之乱,郑国趁机伐周之六邑冯、滑、靡、负黍、狐人、阙外,打开了通往伊洛的大门。稍后又与齐、卫结盟,试图摆脱晋国,宋国乐大心之乱时,他们夺取了隙地,筑城六座,虽然在赵氏赢得晋国内战后,不得不归还宋国,但竟再度虎口夺食,得到了上洛地区。
在齐、卫、宋几次内乱和大战越打越弱之际,郑国却不知不觉强大起来,他们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孟诸之战丢掉的一两千兵卒而已。
赵无恤清楚地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晋国六卿内乱的决战“铁之战”去年才结束,郑国的运粮部队都能逼得百战之师的赵军畏惧,还一度击伤了赵鞅。铁之役中,郑军失利,只是损失了“齐粟”,军队仍拥有一定实力,说明这时郑国的军队十分强大。
这个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连赵无恤也不想第一个去和他们硬碰硬,更别说一直作为三家里战斗力垫底的韩氏了。
所以韩氏会在突袭成皋时被郑国七穆里的年轻一辈将领子姚、子般击败,就不足为奇了。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谁让汝等不遵从我的计划行事。”段规惊艳绝伦的战略谋划,却在韩军战术执行上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导致韩氏尴尬地顿兵于成皋,赵无恤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联想起历史上韩氏灭郑的“傲人”的战绩来。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就在赵襄子轻松灭代,魏文侯轻松灭中山的同时,韩国却和郑国打的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多次被郑击败,又折腾了几十年,乘着郑国内部混乱,又丧失了楚魏的庇护,韩国才灭郑成功,那得是整整一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如今,韩氏的人口、兵力和郑国也差不多,除了先动手这点外,竟没有太大的优势,两边势均力敌。
因为赵无恤没有明确阻止,所以韩虎那一个军的兵力,就这么在南燕驻扎下来了,不断出兵攻击郑地,他们的粮食从大河上游运来,在棘津下船,也从附近的宋国、卫国购买。
郑国在遭到攻击后反应很迅速,名将游速很快就带着与韩军相当的兵力过来,双方僵持对峙,在段规第一次攻击成皋失败后,反倒像是韩虎被郑国拖住,无法集中兵力攻略自己想要的地盘。
整个四月份,东线无战事,西线的韩军则前赴后继地猛攻成皋,损失了两三千人,却仍未拿下,只是差遣了一万人将城池团团包围,期待城内粮食耗尽。然而到了四月初的时候,郑国的劳役也集中完毕,开始开赴前线时,韩氏就拖不下去了。
正所谓”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韩氏为了此战志在必得,大肆征召上党、河内的劳役,耽误了春耕,如今人心思归,军中不稳,倘若郑人的援军抵达,配合成皋守军内外夹击,只怕又要败上一场。
思前想后,韩虎咬了咬牙,不得已,便派人向魏氏、赵氏求援,甚至还邀请宋国来相助,韩氏此举,大有将此战演变成一场诸侯大战的态势……
然而魏氏那边本来就对韩氏贸然攻郑,耽搁了明年对秦作战的做法十分不满,越过赵韩攻郑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丝毫益处。他们干脆地拒绝了韩氏的求援,借口秦、郑是盟国,为了防止秦国助郑,他们必须好好看住晋国的西大门。
至于宋国,作为郑国的传统仇敌,自然满口答应,只是乐执政胆子小,还是派人先来跟赵氏通气。
赵氏自己这边,竟也有人对于攻郑迫不及待。
赵无恤麾下身份最为尊贵,但职权也最为模糊,只是作为招贤纳士吉祥物的楚平王之孙王孙胜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出来请战道:“赵韩宋三方瓜分郑国,堕其国都,屠其人民,夷灭其社稷,赵氏声威便能远达荆楚,威慑吴越!臣请为先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在朝歌并非无所事事,他一直在观察,一直在等,等待韩氏的求援。
然而一同等来的,却还有一份郑国的请平文书。
郑国现在的执政是罕氏的罕达,他派来的使者则是前任执政驷颛之子,驷弘。
“郑国愿意献上城邑,归还上洛么?”刚见面,赵无恤便劈头盖脸问了他这么一句。
子产那种在外交中不畏强暴的精神仿佛深入了这一批他教育长大的年轻人体内,郑国七穆比燕、中山,乃至于齐国人难对付多了。
只听驷弘不卑不亢地说道:“郑无罪,为何要献城?大国亦不能轻易折辱小邦,郑国从不接受无理之责!至于上洛,嘿,上卿莫非是忘了,多年前,是谁遣子贡到新郑游说郑国夺取此地的?郑国还当上卿已承认将此地割让给郑国,谁料今日上卿解除危局,便要反悔,此举非大国所为也。”
赵无恤微愠:“那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郑国希望上卿能让韩氏罢兵!郑愿意献上南燕,奉为上卿养邑!”
南燕,本来说一个姞姓小邦,曾经是郑卫的附庸,绝嗣后被郑国吞并。这是一份贿赂,在齐国以河间贿赵,使得赵氏停战后,郑国也玩起了相同的把戏,只不过他们要放弃的南燕,现在正在韩氏手里,想要空手套白狼?想的倒是美。
赵无恤依旧不松口,然而割让南燕,已经是郑国的底线了,虽然齐国做出了服软的架势,但陈乞暗中和郑国人通气,若赵、韩步步紧逼,欲攻灭郑国,齐国愿意联络秦国,乃至于郑的新靠山楚国,一同对付晋国!
郑国派遣使者请平,只是多一份和平解决的希望罢了,若是不能,郑国也并不怎么害怕。他们已经习惯了战争,而且子产的儿子,老态龙钟的子思也分析说,晋国三卿各怀心思,绝不可能齐心协力,只要能将韩氏打退,魏氏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赵氏也不会为此出动大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郑国人这次却料错了,又等了几天后,心急火燎的韩虎竟自己也跑到朝歌向赵无恤求援,同样,他也拿出了南燕为筹码,说若赵氏能助韩攻郑,无论结果如何,南燕都给赵氏!
……
“若韩氏此次伐郑受挫,或者因为执政贪图南燕一县之地而让他们无功而返,下军将定然怨恨赵氏,段规也会失去信心,以后韩可能会低调发展,恢复自己的元气,虽说无法扩张,却更难以谋取。但倘若彼辈拿下成皋,则可以按照上卿的计划进行下去,为了保住成皋,为了与郑人角力,韩氏会耗尽自己的劳役和粮食,顺便拖垮郑国!出兵吧,执政也能卖韩氏一个人情,日后万一有事,韩氏会站在赵氏而非魏氏那边。”
任章善于理清不同事件的关系,在他的分析下,赵无恤下定了决心,同意发兵去拉韩氏一把。
他对韩虎严肃地说道:“韩氏攻郑,已经违反了铜鞮三家之盟,赵氏完全可以和魏氏一样袖手旁观,念在与子寅的情谊上,再助韩氏一次,我将发兵一师,支援成皋韩军……”
“一师,恨少,恨少啊!赵氏攻齐,韩氏出了整整一个军!“韩虎恨不得赵氏将武卒和骑兵全部拉上,全歼郑国主力,他好抢夺自己看中的地盘。
“破成皋,一师足矣!而且此战只允许到韩氏取成皋,夺下城池立刻坚守休战,决不能贪图冒进,再刺激敌国!”
韩虎无奈,为了让段规早点攻下成皋,他在东面发动了一场攻势,吸引郑国人主力。这场攻击倒是挺顺利,逼近了郑国大梁一带,他打算在那里和宋国人会师,只可惜东面打的再好,这些飞地他也守不住,还不是便宜了赵氏,眼下能吃到嘴里的,还是只有成皋……
“一切都听子泰做主。”几个月前被段规奇谋点燃的雄心壮志,现在却化为辛酸的苦水,战争真的不好打,尤其是韩氏孤军奋战的时候。
韩虎这下算是吸取教训,以后再制定谋略战事时,他可不会有这么大胆,想要脱离赵氏单干了。因为他发现以自己的实力,若想要做点什么大事,根本离不开赵氏的支撑,内战时如此,侯马之盟时如此,现在亦如此,费尽心机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需要赵氏提携的起点,韩虎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很受伤……
赵无恤其实也疲于应付,这边韩虎前脚刚走,后脚王孙胜就又来请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死死咬着牙,楚国王孙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从殿外走来,他这次甚至没有脱去皮鞮,牛皮打底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暴露了觐见者现在的心情。那抿着的嘴唇,紧缩的眉头,满脸的戾气,让殿内执勤的羽林侍卫眉间尺不由握紧了剑。
他听说,王孙胜的剑术是专诸启蒙,孙武子指点,在吴国时便是翘楚,空手搏击也很出色,若他对上卿有何不敬,自己能拿得下他么?杀了他,杀了这个楚王熊珍的侄子,算为父亲干将报仇了么?
随着眉间尺的目光,王孙胜走到了距离主座二十步的位置,这是一般臣僚面见的距离。
“王孙免礼,近前十步。”
至于十步,则是上宾和重臣。
他并未为此欣喜,拱手道:“请上卿准我为先锋,讨伐郑国!”
这是王孙胜第三次向赵无恤请缨伐郑。
五年前,在汶水之畔,将身形包裹在蓑衣下的王孙胜目睹了赵氏击溃齐军的全过程,奔驰的骑从,严密的方阵,吐出死亡飞石的机械,从那时候起,他便为强大的赵军震撼不已。孙武子认为天下霸业,南方为吴楚,北方为赵齐,南方的吴王因为他是楚国王孙容不下他,他便只能另谋高就。齐已衰败,赵氏的事业冉冉上升,王孙胜来投奔后,是很期望能做一番大事的。
刚来时他便发现了,赵氏的提拔系统很公平,“猛将必起于行伍,宰辅必发于州部”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赵氏顶尖的几名大将穆夏、虞喜等,都是从圉、牧提拔上来的,而阳虎、张孟谈、宰予等,或为家臣,或为士,出身都不高。从上到下,除了堂堂赵卿外,赵氏的政权透着一股士人和军功小地主政权的味道,而非传统的封建贵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于出身尊贵,却被迫流亡的王孙胜而言,他既看不起赵氏的大多数家臣,又希望自己也能立下功劳,向世人证明自己,然后超过所有人,证明高贵的血脉依然是立于世间的重要资本。
然而整整四年世间,足够一个干练的小吏从亭驿慢慢爬到郡县里,王孙胜当年是什么位置,现在却还是什么位置。
赵无恤敬他如宾,却不给他固定的职位,只是时不时给几个看似重要,实则只是跑腿的差遣。赵无恤待他和善,却从不会将机密核心的事情告知他,王孙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把虽然锋利,却被插于鞘中的宝剑,被赵上卿刻意雪藏了。
他也曾悲愤,不解,想要一怒之下离开,但离开后又能去哪呢?楚国回不去了,吴国容不下他,去齐国做鲍氏的宾客?想想都掉价,秦国?秦国现在与郑国是盟友,而郑国乃他的杀父仇敌。
高贵的王子在漂泊流浪,却无一处是能收容他的港湾,当年晋文公重耳流窜于白狄、齐楚秦宋时的心境;栾盈身负背叛与不公的屈辱藏身于齐姜嫁车中的心境;父亲太子建从楚国出奔后,发疯一般想要在郑国城邑举事,为自己夺得一片地盘的心境;义父伍子胥抱着他徘徊于昭关之外,一头黑丝突变为满头银发的心境……
他全部感同身受!
渴望回家,渴望复仇,渴望出人头地却得不到结果,痛苦如同白蚁在咬噬他的心肝。这是王孙胜最后一次发出请求,若还不行,他打算一赌气去投奔韩氏,或者宋国,但凡是能带着他进攻郑国的就行!
赵无恤停下了手里的批阅,抬眼看着与自己同龄的王孙胜,目光悠长而深邃。
“就算上卿不打算攻灭郑国,给我一个师,不,只需要三五百人,让臣攻入郑国!这是我唯一的恳求!”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王孙贵胄,就算被母国驱逐,无处可依流浪到了这里,王孙胜平日却一样保持着他的贵族范,高傲,冷漠,脾气古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现在,他却长跪在地,朝赵无恤重重顿首,抬起头来时,赵无恤看得真切,在流血的额头下,王孙胜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复仇和野心的熊熊烈火……
狼子野心啊……
他看人不会错,王孙胜很锋利,有才干,有远略,文成武德,堪称出色。但这也是一把他不太想用的剑,这个人心志太大,“复仇”之下掩藏着的王侯之志,赵无恤可满足不他,说不定哪一天,这把剑就会自己跳将起来,把剑刃对准赵氏。
对于自己没把握驾驭留住的人,赵无恤一贯是疑人不用的。
但若只是加以利用呢?这么好一枚能放入楚国,乃至于吴国的棋子,一直闲置着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露出了微笑:“何必如此拘礼,王孙,再近前三步,赐座。”
王孙胜诧异地看着赵无恤,连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三步的距离,换了平常,这可是上卿心腹才有的位置啊!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得到认可了,但心里,却猛地生出一股希望来。
“一直不用你,是为了磨砺你,锻炼你的心志,就像玉不雕琢不成器,剑不砺则无锋。现如今美玉宝剑已经成型,可以出深山了。毕竟锐利的锥子,是不可能在口袋里藏住的,迟早会脱颖而出!”赵无恤意味深长地说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坐车刚到,只有一个大章了
从踏入郑国地界起,王孙胜的手就颤抖不已。
四年了,在苦等四年之后,他终于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独自领军的机会,虽然手下仅有一师之众,主要任务也是保护公输班等工匠抵达成皋,但王孙胜无所谓,只要能让他有机会亲自对郑国复仇就行。
上一次来郑国,还是三十年前,那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然而义父伍子胥的故事听得多了,王孙胜有时还是会在脑海里自行拼凑出过往的光景,找回不属于他的记忆。
在遥远的方城之南,江汉奔涌而过的平原,有个青岗纵横、花开平野的地方,那里有富饶的云梦大泽,有高耸的章华台,当地人自称为楚,中原人也称呼为荆,骂他们“蠢而蛮荆,大邦为仇”!虽然王孙胜从未回过郢都,却能想象出楚国的地大物博,以及深藏在他血脉中的荆蛮之傲。
王孙胜的父亲,是楚国的废太子建,早早被楚平王立为继承人,并以伍奢、费无极为辅,同时为其求娶秦国公女,这时代秦晋之好早已结束,秦与楚才是九世婚姻的盟友。
本来一切都在正轨之上,太子建会顺利地娶妻,顺利地等待,顺利地继位为楚王……然而好色无厌的楚平王却反悔了,他在看到美丽的新娘后,抢夺了儿子的未婚妻,父子之间遂生隙。太子建的处境日益艰难,平王六年,他被迫离楚都,居城父,次年,费无极又向平王进谗言,诬陷他要联晋叛楚为乱。
平王强纳了儿子之妻,一直心中不宁,看太子建越发不顺眼,他在秦公女生下幼子熊珍后倍加宠爱,早有废长立幼之心,晋献公欲杀太子申生那一幕再度上演。于是太子建惧而奔宋,开始了流亡生涯,后因避宋国华氏之乱,又入郑,王孙胜那时候还是母亲腹中胎动的血肉,或许打未出生起,他也注定要有一个漂泊的命运……
郑人最初对太子建以礼相待,封给他一座小城,然而太子建野心勃勃,他和手下的伍子胥等人谋划,一心想要获得一块地盘,寻找机会反攻楚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于是就利用郑人对他的信任,与晋人策划袭击郑国,郑国执政子大叔察觉,并获得证据,派儿子游速突袭封邑,在国人的帮助下逮捕了太子建,以子产之法判决,乃将他缢死于新郑!
那时的王孙胜还是个八个月大的孩子,趴在母亲胸脯上吸食**,按照惯例,作为叛逃公子的孽种,他本应该被郑国人献给楚王,再由楚人血淋淋地扔到地上摔死!楚国的王室斗争向来残酷,子弑父,弟杀兄,叔杀侄极为平常,楚平王就是在连续逼死三个兄长后才继位的。
大树倒下,太子建的部众家臣作鸟兽散,唯独伍子胥站了出来,他持长剑,带着几位死士杀回城邑,将王孙胜带了出来,在夜幕掩护下向陈国逃窜。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王孙胜没有奶水饿得哇哇直叫,伍子胥只能戳破指头,伸进他豆粒大的小嘴里吮吸,他是品尝着热血长大的,那些在伍子胥口中时常念叨着的名字:楚平王,令尹子常,费无极,楚王熊珍,郑国子大叔,游速,或许就在那时通过略带咸味的血,深深烙在王孙胜的心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空皓月,伍子胥夜过昭关,王孙胜藏于筐内,只要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啼哭,就会被陈人拿下。但一切都平安无事,等他被从竹筐里抱出来时,却发现伍子胥的满头乌发,一夜全白……
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跑到了吴国,这才有了一个寄居之所。但最初时,他们的日子日益艰苦,布帛全部花光,只能乞讨为生,一老一小在吴市吹萧卖艺,堂堂王孙贵胄竟沦落如斯,伍子胥投靠吴王阖闾,那是后话了。
多年来,伍子胥待王孙胜亲切慈蔼,却又严肃,在抚摸头顶时,他的双手犹如皮革般柔软,在教授剑术和用兵之法时,却冰冷而生硬,打在脸上生疼,而且每天都会对他念叨一遍仇人的名字,让他牢记在心。
“令尹子常,楚王熊珍,游速!”
甚至连死人都不放过,伍子胥发誓,必掘楚平王,费无极,子大叔的墓!
复仇的种子,从那时候开始在王孙胜心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现在的参天大树。
如今,伍子胥的大仇已报,但对于王孙胜而言,他必须将破郢鞭尸那一幕施加在郑国头上,方能消解心中恨意!
一想到即将与郑国人交战,王孙胜就兴奋不已,甚至连手都无法克制地颤抖,他不得不用手戟将它们刺出血来,才能让心情缓解一些。
……
从朝歌出发后的第四天,他们开始从温县东面渡河,赵氏的大河舟师战斗力虽然不强,但运输能力却不弱,在古乘的经营下有声有色。这天风浪有点大,温暖的南风一刻不停地刮,挂满花瓣绿叶的栗树林沙沙作响,岸边芦苇被压弯了腰。
过了大河后,他们顶着暴晒的太阳,又走了十多里地到成皋,此时太阳将快落山,方才看见高大的成皋,无愧于其名”虎牢“,果然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夯土砂石相夹的墙垒沐浴着金红阳光,在险隘的地势上耸立显得更加高大厚实。固若金汤,王孙胜只想到了这个词来形容,难怪韩氏打的那么辛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与赵军全取河间的迅速从容比起来,韩氏攻略成皋显得迟钝而笨拙,光是从围城的军营就能窥见一二。
日暮西下,韩军的帐篷与营火是如此无序,四散蔓延,士大夫和地位高的人把自己的营帐舒舒服服地搭在便池上游,下游则尽是污秽不堪的小帐篷、车马。
“我军将成皋围得水泄不通,四个师分别驻扎在四个门外,还有一师则在河边,方便取水和运输粮食……“段规带着副将韩安平来欢迎,同时也简略介绍了围城的情况。
王孙胜冷笑不止:“如此说来,汝等是打算饿降成皋?”
段规有些尴尬,他出身也不太高,在这个英俊骄傲的王孙眼中,仿佛他比他更低一等,但有求于人,他只能摇摇头,“城内的郑将子姚早已把与防御无关的闲杂人等统统赶出城,并将城外搜刮一空。他目前储存的粮草估计能支撑整整一年。”
“那韩氏的粮草呢?是就地征集,还是转运过来?“
韩安平苦笑道:“我派去征集的人大多空手而归,郑国的商贾也不配合。”虽说无商不奸,但郑国的商人有弦高做榜样,觉得还是很高的,加上他们一贯与韩氏控制的商人竞争,更不愿意来为虎作伥。
“但只要河里有船从韩氏的河内领地过来,吾等还撑得住。”
王孙胜道:“事先便说好,吾等的军粮也得由韩氏提供。”
“这……河东、河外因为隔着砥柱,水运不便,河内屯粮又不多,连韩氏自己都满足不了,王孙能否请上卿通融一二,先从温县等地调拨。”
王孙胜寸步不让,冷冰冰地回答道:“若是粮尽,吾等立刻掉头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段规咬了咬牙,只能同意,自己下去另想办法。
他没指挥过几次军队,也缺乏攻城略地的经验,比起可以从基层提拔军官的赵氏,韩氏有类似经验的将领少之又少,只能起用韩安平这种小宗子弟。他们也没有像魏氏一般大刀阔斧地效仿赵氏进行军事改革,还是之前封建贵族军队那一套,故而领地和人口、兵员增多了,可战斗力还是那样,与国家认同感较强的郑国人一碰,自然讨不到太多便宜。
不过韩氏也从其他方面弥补了不足,那就是武备。
……
鲁班带着赵氏的匠人们抵达时,韩军的营地充斥着木锤敲打声,一座崭新的攻城塔楼正在建造中,另有两座已建立起来,在这两座塔之间,还有不少云梯的仿制品,它们吸引了鲁班的注意。
在六卿内战前,韩氏本来就以工匠数量众多而出名,一些半成的手工艺制品也是韩氏商贾售卖的重要商品,晋国兵刃之利,弓弩之强莫出于韩,只不过这种情况在赵无恤多了莫邪和鲁班两位能人后产生了变化,韩氏工匠现在只能拾取赵氏百工的牙慧。
在鲁班眼里,眼前这架仿制的云梯还算合格,至少能顺利把人送上城头,不过对于那些投石机的粗劣仿制,他就很不以为然了。
架子比赵氏的矮,发射的石块比赵氏的小,连射程也短了几十步,都快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了,所以意义不大。
这也怪不得韩氏匠人,云梯的话,内战期间他们真真切切地见过,但投石机,赵氏对此十分谨慎,用完就拆掉,至于在汶水之战里使用的弩砲,他们就更没机会一睹其真容了。
而且就算他们仿制得一模一样,鲁班也不放在心上,经过几年开发,经过邺城学宫精英工匠们的集思广益,赵氏军队里,已经有了更强,更远,更恐怖的攻城利器!
唯一让鲁班遗憾的是,攻打齐国河间时战争结束太快,还没来得及试验试验,他们只能悻悻而回,却突然听闻郑国开战,最初也曾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有机会用于实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赵无恤却给他定下了禁令,严禁使用新式武器,却要想办法帮韩氏将成皋咬开一个口子。
“真是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才二十出头的鲁班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对此颇有些无奈。
思前想后,在绕着成皋走了一圈,观察完地利形势后,他终于有了主意,便胸有成竹地对段规和王孙胜说道:“给我十天时间,便能一蹴而下成皋!”
段规忧心忡忡地说道:“十天?但郑卿子般已经带着援军,抵达东虢,距离此地只有一天脚程,郑军至少有五六千人。”
王孙胜此行的任务就是保护鲁班及众工匠,这让高傲的他十分不满,但鲁班在赵氏内部的重要程度更甚于他,担任的是工正之职,位列中大夫。他也不想整日在这里看工匠们锯木头量墨距,便主动应道:“我带卒伍去东虢拦住郑人十天。”
有赵军相助,段规自然开心,他很大方地拨出一师,听王孙胜指挥,与赵氏合兵五千,去外围拦截郑国援军,而鲁班则加班加点在成皋城下开工了……
……
守成皋的郑国守卒其实不多,才两千人,据说最初仅有五百,韩氏的前锋却被他们顽强打退,郑国这才让子姚发兵来驻扎,双方就这样玩添油战术,僵持了一个多月,攻守双方兵卒的体力和耐心都在慢慢耗尽,对于日复一日的围城有些懈怠了。
本来拖到下一批援军抵达,这场攻防战就差不多了,然而子姚不知道的是,城外新来了一位这时代最厉害的攻城专家。
鲁班初到伊始,便召集了韩氏随军的所有工匠,将一张图纸扔到了他们面前。
“汝等先前挖开了一条隧道,如今需继续挖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还以为大名鼎鼎的“鲁班”能有什么惊人的攻城之法,没想到还是和他们的一样平平无奇,有人讷讷地说道:“成皋墙垣厚实,更有石头为地基,难以挖坍塌,若想挖到城中,则更为困难,吾等曾经试过,但挖入城中后便被郑人察觉,灌水入坑道中,淹死了上百人,隧道也垮塌了。”
“汝等照做便是,从今以后,所有工匠听我差遣!”
鲁班年轻虽轻脾气却不小,毕竟这个顶着赵氏中大夫头衔的人,是天下有名的巧匠,韩氏工匠们近年来仿制的东西,无不是他首创,威望加上权力在手,众人岂敢不从,便唯唯诺诺地下去执行了。
韩氏空闲的人手都被鲁班征用,带着简陋的工具开挖沿着之前的隧道继续挖掘,方向对准成皋的城角,以鲁班多年的土木经验,一眼就看出这是墙体根基最为薄弱的部分。
韩氏使用的工具多为青铜,甚至还有木制的铲子,所以虽然日夜不停,但进度也很缓慢,直到第五天时,鲁班忍不住了。他将温县送来的一批名为“工兵锹”的新式工具分发下去,韩氏劳役们很快就发现铁制的锹锋挖掘土石极为便捷,短柄容易携带使用,连上漆的木柄也不容易滑落,顿时爱不释手,只可惜鲁班扬言了,用完后每一个都要归还,若敢私藏,韩氏可以承诺了他可以就地杀人正法的权力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到了第九天时,沿着旧的隧道拐了个弯后,这条能容两人并排出入的隧道终于挖到了成皋墙垣之下,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冰冷的墙体。
想要靠人力挖塌城墙是不可能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试一试继续往里才行,然而到了这里,鲁班却让他们停手了。
众人不解地问道:“工正,不继续挖下去了?”
“不必,再将隧道尽头稍微拓宽挖深就足够了。”鲁班虽然对效率不太满意,但好歹在约定日期到之前完工。一时间,工匠们看着自己的成果激动起来,同时也满怀期待地看着鲁班,希望他能变戏法似的,给自己展示一下奇妙的攻城之法。
然而接下来鲁班让人做的事情更让工匠们惊掉了眼珠,他让人将早先派人从河内运来的四十头肥胖丑陋的老母猪,一口气全赶进了隧道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夜幕降临,虎牢关内一片寂静,郑军士卒们一动不动,心情紧张,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爬到地上侧耳倾听的斥候身上。
“挖掘声停了。”那人听了半响后,这才抬起头对郑卿子般如是说。
守了虎牢一个多月的子般松了口气,捋着胡须得意地笑道:“看来这些晋人总算是死心了,虎牢城的地基是我父采山中条石一点点铺垫起来的,光靠下面那点人力根本无法挖开,他们大概是撞破了头,挖烂了工具,知难而返了吧!”
子般是晋国七穆中的丰氏子弟,他们这一支也曾位列郑国执政,但四十年来都没有再轮到。子般的父亲丰卷担任的是郑国司城,重建成皋城时,丰氏也意识到此地极为关键,为了不再让晋悼公城虎牢逼得郑国屈服的事情重演,所以将此城重新整修了一番,顿时焕然一新,堪称这时代排的上号的坚城,虽然小,却坚固。
丰氏投入的精力,在这次韩氏图谋成皋的攻防中显露出价值来,虽然城外韩军人多势众,郑国的主力也被韩虎和郑国牵制在东面,但只要赵氏不全面干涉,郑国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敌人的。
见韩军不再试图继续挖掘隧道,子般也就放下心来,但还是让众人警惕,以防夜深后有变。
他自己则回去睡了一会,梦到新郑的美妙音乐,放荡的士与女,这才是夏天该有的样子……
但他在睡了一会后便被人匆匆喊醒,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惊慌,子般顿时一个激灵,拿着剑一跃而起。出门后,他发现这会是鸡鸣破晓前,黎明到来前最深沉的黑暗,他便呵斥士卒,然后再度登上西北角的城墙,眺望敌营。
看着看着,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韩军是打算黎明后攻城?”数百步外,无数黑压压的营垒前,韩军点着火把陆续集结,其声势之大,像无数萤火虫聚集起来化为的火海,足足有近万人之多!
莫非总攻就在明早?子般额头冒出了冷汗,一面下令让休息的兵卒全部上墙垣准备,尤其是容易遭到攻击的城角上挤得密密麻麻,一面也拼命思考敌人会如何进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云梯蚁附?飞石攻城?
偏偏就在这时候,就在他所在的城墙西北角,出现了诡异的动静。
“汝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兵卒们紧张地对视,然后不约而同将目光对准了城墙之下。
有人连忙跑到城墙下储藏兵器甲胄的暗室中,只觉得隔着一丈厚的脚下,隐约传来一片嘈杂,有什么东西在喘息。
没猜错的话,下面就是韩军挖出的隧道尽头,有敌人在,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但再一听,下面的东西不像是人,而像是某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起码有数十上百才能发出如此规模的尖啸喘息。
子般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城外的韩军已经集结完毕,火光下,他们扛着各种云梯木板,无数脸庞或阴或暗,这让子般更加困惑,他们在等什么?韩氏到底想在城墙下做什么?
虎牢关是由晋人首建,郑国加固的,虽然是郑国境内数一数二的要塞,但守城的人也对来自地底的敌人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些野兽的尖哮喘息变得更加急促疯狂!而且……
“地面在发烫……”被派到暗室里的兵卒像是掉到热锅上的蚂蚁般跳了起来,他们脚底的石头地基的缝隙在冒出白烟,慢慢地变得烫脚,无人再能在上面久留,他们连忙将此事通报子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敌军在下面点火么?然后呢?还能指望火焰把墙烧塌?这种想象太过可笑,子般不觉得有可能,但越是这样,他愈加觉得诡异了,今天韩氏的作态让他觉得非同一般,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了。
“离开西北城角……”凭借对于危险逼近的本能,子般下达了这个命令。
就在郑人开始陆续从西北城角上撤下的时候,来自地底的热浪已经开始渗上地表,烈焰已经烧得几十步长的城墙也开始发烫,除了呛人的烟雾外,士兵们还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肉香,那些野兽的惨嚎倒是消失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胆战心惊地面对着这一切,而就在子般走下墙垣的一瞬间,西北城角所在的地基,开始发出一阵颤抖……
就像站立已经的疲惫巨人般,整个西北部的墙垣都在震动发抖,仿佛是想将依然在上面的郑人连同覆盖了几十年的灰尘、苔藓全部抖落下来,你得扶着女墙才能站稳脚跟。
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半刻,然后,角楼像是醉酒的壮汉一般开始摇摇晃晃,接下来竟然轰然倒地!四处飞溅的砖瓦和木桩砸死了十多人,而西北城角,也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向下陷落,坍塌了一个大口子!
子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昨天还固若金汤的数丈高墙在他面前突然脆得跟纸糊的一样,而在塌陷的墙垣之下,是一片可怕的火海,是那条韩氏挖开的隧道:肥彘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滋滋作响的滚烫油脂,还有一根根被烧断的木桩……
……
“墙塌了!”与城内的愕然和绝望不同,城外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欢呼。
城外韩军士卒已经等待了整整半个时辰,清晨的霜露沾满他们的发髻和胡须,又从胄上滚落下来。
所有人都没睡饱,无所事事地坐着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有些懈怠和不满,哈欠连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可没有赵军那样严格的军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起来!都起来!”军吏的鞭梢抽了过来,催促他们起身,就在这时候,他们目睹了奇迹:他们正对的敌军西北城角,轰然坍塌!连带着倒塌的,还有数十步长的墙垣!
韩军士卒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被动地向前,战斗开始了,这一次,城内的胆小鬼们可没法躲在坚墙后面向他们放箭扔石头!
光靠人数优势,这场成皋攻防战已经没有悬念了。
就在鼓声响起,韩军持兵器向缺了一个大口的成皋发动进攻的同时,鲁班则陷入了一片追捧和赞美的声音中。
什么天纵奇才,匪夷所思,韩氏的将领和工匠们满口溢美之词,鲁班却笑而不语。
“只是一个简单的攻城方法而已,不足奇也。”他这倒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自从临漳学宫建立起来后,百工这个过去低贱卑微的群体,竟然也能在里面占据一席之地,鲁班则是他们的首领,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便呆在邺城的工坊里,做各种实验发明,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变为事实,虽然其中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不过赵无恤又勉励他了:“失败乃成功之母。”
他们也经常去邺城节堂中,与军方的人讨论如何攻城守城,有时候赵无恤也会过来旁听,时不时提出几个让人拍案叫绝的点子。
两三年下来,鲁班的攻城之术已经较为系统,他们总结了“临、钩、冲、梯、堙、***、突、空洞、蚁傅、礮辒、轩车”共十二种攻城之法,虽然其中一些只停留在理论层面,但只要因地制宜,这世上就没有让鲁班束手无策的城池。
比如这一次,他就用上了穴攻和火攻的结合,当然,也是赵无恤曾经提过的一招,他一说,鲁班就立刻记下来了,并进行过实验,效果……惊人!
鲁班是工匠世家,土木工程是看家本领,知道这时代但凡城墙,基本都是先挖开深深的地基,再在上面铺上石基、夯土墙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地基坍塌,上面的城墙也没有幸存之理,于是鲁班就先让韩军挖一条隧道,随着挖掘的推进,用大量木料支撑住隧道的顶部。当其恰好到达成皋西北城角的墙下时,稍微拓宽,然后再放入大量稻草和油脂、煤炭,最后将大量肥彘赶进隧道,再点燃,在狭窄的空间里,猪油混合着煤炭、稻草等易燃物大量燃烧,将支撑隧道顶部的木桩尽数烧毁,高温让空气剧烈膨胀,地基也由此变得摇摇欲坠,最后竟然整片陷落了……
这个法子麻烦,却也有效,如今成皋已破,韩军大喊大叫着鱼贯涌入,郑国人在惊变的打击下,抵抗变得微弱,但还是依靠其他几面城墙,从日出一直战斗到了日落,让韩军又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其统帅子般带着数百残兵被逼到最后一处角楼时,才请求投降。
“终于打下来了!”段规步入满是尸骸和烧焦残骸的成皋后,跪地地上捧着渗入鲜血的土壤,嚎嚎大哭,攻击成皋,这是他献给韩虎的计谋,韩氏为此投入了几乎所有的兵力和存粮,志在必得,一旦失败,对韩氏的打击是相当大的。
但战争的初期进行得很不顺利,成皋久攻不下,这可是在韩虎吸引郑国主力的情况下啊!为此很多人都向韩虎告发,说段规的不是,说他不会领兵,甚至攻击到了这次战略本身。
段规也曾担心得夜不能寐,然而韩虎却只是让人送了一箩筐书信回来,上面抹去了名字,但内容都是韩氏家臣食客们责难段规,足足有几十份之多!
韩虎旨在以此表示,他对段规没有丝毫怀疑,同时也在敲打他:再拿不下,我也撑不过舆论,只能拿你开刀了……
如今大功告成,段规岂能不喜?他向东方韩虎所在的方向再拜说:“攻下成皋,不是靠我的力量,而是主君的功劳!”
话音刚末,却听到有人冷哼了一声:“看来全是因为韩氏君明臣贤啊,这才能打下虎牢,如此说来,这里面是没有我和赵上卿什么事了?”
ps:这一章的战术参见罗切斯特城堡防御战,或者电影《铁甲衣》100分钟的情节on_no~有更多疑问可以找失地王约翰问去,11点还有一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汝等想让我帮韩氏修复虎牢?”乍闻此言,鲁班放下了手里的铁锤,拿过学徒帛巾擦了擦满是汗水的结实臂膀,披上深衣后,这才玩味地看着段规、韩安平二人。
按照赵韩两位家主的约定,赵氏助韩氏打下成皋后,这次对郑战争便要结束,即便郑国反攻,韩氏也必须转入防御。赵氏兵卒和工匠也将撤离,把虎牢完全留给韩氏。
所以在战后,面对坍塌大片角楼墙垣后一片狼藉的虎牢,为了在未来郑国人的反攻下守住这里,段规和韩安平少不得要登门拜访,请鲁班给他们指点一下如何修复此城。
面对两人的请求,年轻的鲁班笑道:“子矩昨日不是说,全是靠韩氏君明臣贤,这才能打下虎牢么?既然韩氏觉得这其中没赵上卿和我公输班什么事,何必再来求我?”
韩安平是贵族出身,对鲁班的狂妄有些不满,这个人哪怕位列赵氏中大夫,颇受赵无恤宠爱,也依然只是一个工匠,肉食者给他好脸,他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段规倒是不以为忤,制止韩安平发怒,笑着赔礼道:“岂敢,此次攻克虎牢,全赖上卿助韩氏一臂之力,也全靠了鲁子的能耐,否则吾等如今还在城下吃灰土呢!”
这些话段规倒不是信口胡说的,精妙的战略与韩氏差劲的执行能力不匹配,导致成皋攻略陷入困局。魏氏已经选择袖手旁观,若赵氏也对韩氏不闻不问,那这次他们必将功败垂成,带着对赵魏的怨恨,默默缩回领地,再也不敢冒险。
首倡此议的段规,也将被韩虎弃用,被韩氏宗族和家臣唾弃排挤,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但赵无恤却伸出了援手,让段规咸鱼翻身。要知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氏这次故意与郑国交战,是在违背赵氏战略的前提下进行的,赵上卿要是一怒之下断绝与韩氏的关系让他们自生自灭,也说得过去。
同样是上卿,当年范鞅对违背自己意愿的赵氏打压可是极其残酷迅速的……
难得的是,赵无恤竟然容忍了韩氏的小心机,还出手拉了他们一把,这让韩虎感激涕零,连心思较重的段规,竟然也生出了一丝惭愧来,觉得赵无恤的心胸真是广阔,他同时也意识到了一点:韩氏离开了赵氏的支持,果然不行啊!
而他对于鲁班的感官,也迅速提升,那谈笑间就让虎牢城墙轰然倒塌的高超手段,不佩服都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善攻者必善于防,这是众人下意识里的认知,所以才郑重地请求鲁班在离开前,再帮韩氏一把。
他们没想到的是,鲁班这欲拒还休的背后,却是得计的欣喜,在假意推辞几次后,便应允了下来。
……
“这里需要重建,还有这里……”
虎牢攻防战结束后第三天,鲁班就马不停蹄地登上城墙,像一个巡视自家田地的小农般四处指指点点。
段规和韩安平则跟在后面,这方面他们没发言权,鲁班才是专家,经过虎牢一战,他毫无疑问地成为这时代中原公认的攻城专家,百工中的佼佼者。
到最后,鲁班干脆画了一张图纸交给段规,让他按照此法重建虎牢。
“这……”盯着图纸上的新虎牢城结构图,段规有些惊讶,因为上面的城塞若能建成,将是宽两里,高三丈,城墙底基厚三四的赫赫坚城!
鲁班则已经开始进入状态,滔滔不绝地说开了:“虎牢的旧城墙已经坍塌了一个大角,想必通过此次攻打,二位也见识到了,攻城之法日新月异,过去的墙垣已经无法承受攻击。就算不用穴攻,水火相交,虎牢也扛不住几次反复。为了在接下来郑国的反攻中立住脚,虎牢必须守住,所以不如在这堵墙外面,再建造一堵厚厚的外墙!”
这时代常用的筑城之法,一般是版筑,所谓版筑,就是筑墙时用两块木板版相夹,两板之间的宽度等于墙的厚度,板外用木柱支撑住,然后在两板之间填满泥土,用杵筑捣紧,筑毕拆去木板木柱,即成一堵墙。所谓的“傅说举于版筑之间”,便是造墙工地上发生的事。
如今,和傅说出身相似的鲁班,却在极力推销不同于传统版筑的新方法。
“首先,是要架锅蒸土,再混合蜃炭,粘土搅拌均匀,在木版中进行注灌。接下来的程序,和版筑差不多,但造出的城墙,却比一般混杂稻草的夯土墙厚实坚硬数倍!再挖深地基,则就算用我之前的法子,也对城池无可奈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鲁班也不虚言,而是就地取材,当着两人的面,用他描述的方法在城外就地造了一面矮矮的小墙,果然在太阳暴晒一天后,这堵矮墙已经变得铜锥也不能深入,比一般一砸就掉土的夯土墙要坚硬得多!
段规和韩安平看得一愣一愣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目睹后,他们不由心动起来。这个计划看上去十分宏伟,若能成功,或许真能如鲁班所言,让郑国人无可奈何,让韩氏守住这片孤悬域外的飞地,但是……
要建造这样的城池,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容小觑的。
段规犹豫地说道:“蒸土、粘土、版筑,甚至是人力,这些只要愿意付出,都是能得到的,但是……唯独蜃炭,韩氏少量还能制造,若需要更多,就得从燕、齐处获取了,千里运输,其价贵于布帛。”
所谓蜃炭,也就是石灰,然而春秋时代的中原并没有发明出以石灰石烧制石灰的技艺。反倒是在黄河下游,从几千年前开始,就收集海边习见的牡蛎壳,并称这种以牡蛎壳燔烧的石灰为“蜃炭”,作为石灰烧制技术出现前的替代品。
所以直到春秋,一直在沿用齐地出产的蜃炭,用来涂抹房屋外墙,或者洒在周边杀灭蛇虫,因为用量不大,倒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鲁班这个筑城的方案,却需要大量石灰,以韩氏现在的财力,根本无法负担啊,而且这东西产量不高,有时候有价无市……
“这个汝等倒不需要担心。“鲁班拍着胸脯保证道:”韩氏需要的蜃炭,可以由赵氏提供,赵氏已经获得河间,又控制了莒国海滨之地,蜃炭之物,源源不绝!比齐国人售卖的,便宜一倍!”
“此言当真!?”韩安平顿时大喜过望,若真能如此,那韩氏咬咬牙,大概是能负担得起的,为了守住虎牢,这个韩氏未来的战略要地,一些代价是值得的,家主也会同意吧。
不过多疑的段规又生出一丝疑惑来:”既然赵氏有如此妙法,为何不用于自家城邑的筑造上,反倒让韩氏先用呢?”
谁料,他这句话,却将鲁班激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啊!”
鲁班气呼呼地一脚踹在那堵小小矮墙上,说道:“上卿在我来之前说过,韩卿如同他的亲兄弟,韩氏在地势上,也如同赵氏的手足,保护着河内、太原的心腹。韩氏强,便如赵氏强,两家需要相互提携,才能双赢,所以才让我来助韩氏破虎牢,又让我将新的筑城之法教授给汝等,为的就是帮韩氏在河南立足……”
“谁料韩氏内部有奸臣啊,先故意违背上卿的计划,给三家大业添乱。如今是汝等先来请我,却反过来揣测起我来,公输班虽然只是一个区区百工,却也有几分骨气,不愿受辱!也罢,就当我今日没说过!”
“鲁子息怒,鲁子息怒!”段规见状,连忙跑过去拉着鲁班的手,拼命抱歉,几番低声下气地恳求后才让鲁班消了气,继续商量起虎牢城的修复来。
他面露狰狞道:“想要我来指点,那筑城就必须严苛,所有构造都按照我的图纸做,韩氏要立刻征召劳役,准备材料,今年先挖地基,明年开始便要蒸土筑城。我在此建议,所筑之城要分片区,指定工匠负责,将土搀和了牛羊血层层铺筑,用力夯实,再堆柴烧烤,以求坚硬。每层夯筑好就命兵丁用大锥锥之,如锥入一寸,即说明夯筑不坚,就杀夯筑的人。如锥不入,则认为兵丁不用力锥刺,检查不力,即杀兵丁!”
极其残忍,却行之有效,段规和韩安平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当即点头同意,心里充满了期望,若能在两年内造出这样的城池,郑国人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但是在他们道谢离开后,鲁班却露出了得计的浅笑。
“上卿说的没错,韩氏为了得到成皋付出太多,就更不愿意失去这里,为此什么都愿意去做,他们果然中计了……”
……
段规和韩安平不知道的是,鲁班答应提供的“蜃炭”,压根就不是从燕国,或者琅琊运来的,而是在赵氏各个矿山工坊,采石灰石燔烧的……这项应该到秦汉才被开创的技术,就在赵无恤的推动下提前出现了,毕竟硬件条件都满足,只差一个想法。
赵氏烧的石灰之多,完全够内部的医药、印染等行业使用,赵无恤还想让鲁班进一步制作出水泥来。这所谓的蒸土筑城,不过是石灰的一种粗劣用途,后世赫连勃勃造统万城,用的就是这种方法,坚固固然坚固,但也极其费财伤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将便宜的石灰说成来自海滨的蜃炭,高价转卖给韩氏,不仅能让赵氏得利,光修虎牢城的用量,就足够榨干不算富庶的韩虎了。
归根结底,这依然是赵氏“疲韩疲郑”之策的一部分,看似含情脉脉的扶威救难,背后却是将韩氏牢牢拉在赵氏阵营内,并暗暗损耗他们实力的阴谋……
“若韩氏真的筑成此城,一旦赵韩交恶,赵军也不好攻陷虎牢啊……”鲁班记得自己来的时候,也向赵无恤提出过这个问题。
“你听说过海大鱼么?”赵无恤却抛回来这么一句话。
鲁班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未有。”
“东海的大鱼,名为鲲,网抓它不住,钩钓它不到,可一旦他肆意骄傲离开了大海,那么连区区蝼蚁都能啃食它的肉。现在还算完整的晋国,就相当于韩氏这条鱼的大海啊,他们一直受着我的庇荫,才能在内战里幸存下来,现在却想摆脱赵氏,独立发展,殊不知没了赵氏,没了完整的晋国,就凭韩氏的地利,就凭他们那点可怜巴巴的实力,就算将虎牢,将平阳,将宜阳的城墙建得天一样高,又有什么用呢?”
鲁班恍然大悟,也突然明白,眼光局限于一城一池,还是放大到整个天下,这就是上卿和韩虎、魏曼多这些人的区别啊!
“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赵无恤指点着鲁班,对他授计。
“以汝之矛攻汝之盾,是矛入盾破,还是盾存矛断?你自己设计的城防,留一手别人看不出的破绽,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不留,以赵氏百工们日新月异的攻城之术,何愁不破?韩氏这番辛苦,只是空费家力而已,一边筑城一边要防备郑国人的反扑,就韩氏这点积蓄和人口,只怕在崛起之前,便要重蹈梁国覆灭的故事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像先前设计好的一样,韩氏之衰败,就始于他们保全虎牢关的贪婪!”
对于不太听话的小朋友,赵无恤一贯是先让他们认清楚现实,等他们哭着回来叫爸爸时,再很恨打他们的屁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今天就一个大章了
晋侯午二十年是纷乱的一年,名义上还存在的“晋国”先后和齐、郑发生冲突,赵氏夺回河间,魏氏避免了所有的纷争,一面秣马厉兵,一双眼睛却一直在盯着西面,盯着富裕的河西之地。
韩氏则越过大河天险,占领了成皋。与此同时,与鲁班一同出发的王孙胜也初战告捷,他带着韩氏之兵在成皋东面打了一场漂亮仗,伏击前来救援的郑军,斩首三百,俘获七百,让郑国人不得不退了回去。
韩氏与郑国的大战就此告一段落,但零星的冲突却从未中断,郑国七穆是子产言传声教长大的一代,颇有几分硬骨气,他们不接受成皋陷落的事实,一直试图反扑,韩氏只能见招拆招,与他们消耗。为了确保虎牢不会得而复失,韩虎在鲁班的怂恿在,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前所未有的要塞城隘,一座永不陷落的城池!
韩氏竭泽而渔,动员了数万民夫来修筑城池,又持续保持一万人的军队驻扎大河两岸,提防郑国人来拆城,为了保证工程的质量与速度,他们采用了鲁班的建议:每层夯筑好就命兵丁用大锥锥之,如锥入一寸,即说明夯筑不坚,就杀夯筑的人。此法酷烈,惹得一些韩氏的老家臣无不愤慨地说道,若是韩献子在世,见到儿孙如此残民,一定会气得降下灾祸。
韩虎和段规却无可奈何,一君一臣在对困难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贸然与郑国开战,差点载了大跟头,如今虽然在赵氏的帮助下得到了成皋,却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咬着牙坚持到底。若成皋都守不住,那这几年的费尽心机就成了一场空,韩虎的威望将受到重创,段规也将结束他的家臣生涯,除了自刎谢罪别无出路。
从夏到秋,在一片怨声载道之声中,新虎牢关的雏形在慢慢搭建而成。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南方,一个古老的邦国却面临着丧土失民的危机……
……
哭哭啼啼,蔡国人三步一回首眺望他们的国都。
这是蔡国第二次迁离都城了,第一次还是被楚灵王灭国的时候,他们丢掉了社稷,三年后又被由陈、蔡国人商贾支持上台的楚平王恢复,只是国都从原来的“上蔡”迁徙到淮河上游的吕亭,称之为“新蔡”。
新蔡却没带给蔡国人新生活,他们依然被大国玩弄于鼓掌之中,忽而属楚,忽而投晋,忽而又因为国君的一己之愤,引吴国人破楚入郢。这种朝吴暮楚自然是要遭报应的,随着楚国的复兴,两年前,蔡国遭到楚、陈、随的联合攻伐,被迫再度服从楚王号令,割地赔款,贡赋如常,蔡侯还向楚王献上女儿蔡姬。
可如此一来,吴国却不干了,他们前年进攻陈国未遂,岂能再失去蔡国?刚刚完成复仇大业的夫差可咽不下这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年秋天,吴国派使者泄庸来向蔡国致送礼物,谁料使节团里却藏着军队甲兵,他们占领蔡国城门,引吴军入侵,蔡侯不敢与之为敌,加上他本身就与楚国有旧怨,于是便杀了一位亲楚的公子来取悦吴国。同时在吴国人的强迫下,迁往吴国为他们找到的新国都:淮河下游的州来,亦称之为“下蔡”。
蔡侯号哭着把先君的坟墓迁走,贵族们也坐着船载着宝器车马先走了,只剩下一些背井离乡的平民,他们抽噎着,挥泪诀别故土,又向东迈出一步。这是一场浩大的迁徙,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苦难之旅。蔡国本是能出赋千乘的楚国大县,复国后人口减半,却仍然有两万五千户之多,等他们次年春秋完全迁到州来后,却只剩下万余户,不到十万人口……
途中死掉了一些,但更多地,是不愿意离开故土,宁愿留下来,摒弃蔡人的名号,改做楚国人!
比起赵无恤迁故绛之民至邺,吴国的这次强行拆迁显然更受诟病,在听闻此事细节后,赵无恤立刻让邺城学宫举行一次策论,将两次迁徙进行对比,并在邺城中大肆宣传……
至此,吴楚各自占有了蔡、陈,在淮上争夺中形成均势。
伍子胥虽然在吴王破越后一度拂袖而去,但随即又回到中枢,主管吴国外交。他依然坚持之前的主张:“陆人居陆,水人居水,中原之国干燥,不能种稻,也不能行船,吴国就算攻而胜之,吴人也不能长久占领其地,但像越国,还有楚国淮上、江南等地,与吴国习俗相近,语言相同,却可以据为己有。”
他极力劝阻夫差北上与赵氏争雄,而是北结齐国,也派人与还未有明显冲突的宋国、郑国、秦国通使,主要精力还是在于与楚国争夺淮上、群舒,试图再度进入江汉腹地。
楚国则一面妄图复兴,一边小心防御,楚本来在瓜分蛮氏期间,与秦、郑结成了盟友,俨然三国盟主,但他们的精力被吴国牵制太多,以至于在晋国三卿攻略郑国时无动于衷,哪怕年底时传来晋国三卿又要图谋秦国的消息时,也表示无可奈何。
乘着齐国新败不敢动弹,韩氏拖住郑国,楚国也疲于应付吴国不敢北上支援盟友之际,晋侯午二十一年夏三月公元前491年,在又囤积了一年粮食后,晋国对秦国的进攻开始了……
……
“美哉,河山之固!”
走到龙门岸边,连见多识广的赵无恤也不由发出这么一声感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黄河,春秋之世只有到齐国境内才逐渐浑浊,称之为“浊河”,在其余位置,只用“大河”或者一个“河”字作为专属名词,以凸显她在华夏地理文化中的分量。在这时代中原人的认知里,黄河的源头在河套之西,它从巍峨雪山飘逸而下,以雄浑豪迈的气势,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奔腾激荡,而位于秦晋交界的龙门峡谷,就是其中最为雄起跌宕、多姿多彩的部分。
龙门,亦称之为禹口,相传是大禹治水时用巨斧劈凿而成,赵无恤立马放目望去,只见它的北面是群山夹道的黄河峡谷,南面是坦坦荡荡的平原,反差巨大。
河水起初被约束在两岸悬崖断璧之间,白色的浪花如同千万匹奔马般横冲直撞,雷霆万钧,破山峦而径出,泻千里而东流,水浪起伏,如山如沸。
赵氏专门掌管大河水运的官员古乘见赵无恤兴致不错,便说道:“龙门两岸屹立,河出其中,上宽百步,下泻千里,相对如门,唯神龙可跃,故称之为龙门。龙门每年十二月初为冰所封,次年三月惊蛰时冰消,每当这时,有黄鲤数千条自下游游集龙门,竞相跳跃,一登龙门,云雨随之,天火烧其尾,化为神龙,登不上者,点额曝腮……”
时值三月,正好龙门的水下游着许多鲤鱼,但见到这一幕后,赵无恤却嘿然了,哪有这么邪乎,其实是黄河鲤的繁殖季节到了,争相游回它们上游的出生地交配产卵呢,倒是捞鱼子的好地方。的确,跳得上龙门,就能留下后代,跳不上去,就只能孑然一身了。
他与众人将此事一说,本来还在抬头寻找“神龙”的赵氏僚吏们纷纷大笑,古乘也红了脸。作为渔夫出身的他已经被赵无恤派到龙门近一年了,自然清楚这一点,本来当做奇闻异事说出来博上卿一乐,不成想,本应该五谷不识的赵无恤却如此清楚……
“二三子知道,我由此想到了什么么?”
“不知。”
目视众人,赵无恤加重了语气:“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
“天地万物和我们人类并存,种类不同而已。种类没有什么贵贱之分,只是因为大小、智力不同而互相制约,互相成为食物,从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鲤鱼如此,百兽草木如此,人、宗族、邦国、族类亦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场众人皆为之震撼,在剥开“天养万物以养民”的脉脉温情后,传统的礼乐征伐掩盖的血腥与真相昭然若揭。
一口气将原始的进化论思想提升到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程度后,赵无恤马鞭指着龙门对岸黑色的秦国旗帜煽动众人道:“鲤鱼需跃过龙门,才能传递血脉,吾等也一样,赵氏赢得了晋国内战的胜利,是晋国内部的适者,但这还不够,外敌依然虎视眈眈,天下皆有亡赵之心,吾等还要坐九州的适者!首当其中的,就是秦国!”
“一条大河将秦晋隔开,两国一衣带水,相互竞争两百年了,秦晋必有一霸,非此即彼,但前提是要宰割对方!更何况秦国占领了河西之地,必须夺回,这便是我协同魏、韩伐秦的原因!哪怕秦与赵有同姓之谊,来到这龙门,也只能袒臂相见,刀兵相向了!”
秦晋之间的竞争,是由地缘决定的,就好比长江上下游的吴与楚,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早年秦晋争抢两国之间的骊戎、狐戎、梁国、虞、虢等,都是赤裸裸的虎狼抢食,生怕慢了一步让对方得逞。而晋国霸业兴旺后,也一点不念什么秦晋之好,堵死了秦国东扩之路一百五十年。
如今两国依然要相杀,三家攻秦,是前年就商量好的事情,毕竟知氏残部是三卿共同的死敌,秦国接纳知氏,相当于与三家为敌。就算韩氏故意与郑国交战,也没有打断这一进程,魏氏足足准备了一年,赵氏也可以发太原之兵作战,调兵遣将和制定攻击路线的工作,从去年秋后就逐渐落实。
赵氏与秦国不交界,若从楼县,或者去年刚建立的离石县渡河,还得先借道白狄余部所居的“上地”,也就是后世的榆林、延安等地。于是赵氏便与韩氏达成协议,介于去年赵氏给予韩氏太多帮助,于是便把韩城以西的一处小邑借给赵氏,作为他们驻军的地点,以此作为谢意。
韩城就在龙门东面,向西走上十多里就能踏入河水。龙门虽险,却是处古老的渡口,地处交通要隘,是兵家必争之地。如公元前645年秦晋韩城大战,秦穆公就是从龙门东渡击晋,虏晋惠公的。
虽然魏曼多、魏驹父子对赵氏再度回到河东,出现在他们腹地边上十分忌惮,但今年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求赵氏协助。韩氏因为要应付郑国的零星反攻,在三卿会晤时叫苦不堪,只能出承诺中一半的兵卒和粮草,于是除了魏氏自己挑大梁外,就只能指望赵氏帮他们打败秦国了。
但赵无恤在这场仗里却打定主意不大动干戈,他带着盟约中说好的一军万余人入驻耿地,一兵不多一兵不少。而魏氏则要出动三军!相当于他们所有可征召兵卒的四分之三,韩氏则只凑出来一万不到,多为老卒和少年兵,这已经是勒紧裤腰带的结果了。
在商量三家主攻方向时也一样,因为晋国通往秦国的主要渡口一共就三个:蒲坂渡、风陵渡,以及龙门渡。于是魏氏两军由魏驹率领,将出蒲坂,攻击秦国大荔,一军由吕行率领,从风陵渡南下,进攻桃林之塞,也就是后世的潼关。韩氏则从河外西进,打通崤函古道,与魏氏偏师汇合。
至于赵氏的任务,自然是出龙门渡,攻击少梁了……
“这是场硬仗啊。”来到这里以后,有臣僚如此向赵无恤抱怨,因为少梁是知氏的河西大本营,也是秦国控制这里后重点经营的地方,何况龙门虽然不宽,对岸也是一马平川,却至少有敌人数千守军,早已等待再次,只等赵氏渡河,他们便迎头痛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敲打他们道:“对待秦国人,大可将汝等过去对付齐、代的心思收起来,秦国虽然穷,却不容易屈服,此番三卿攻秦,就如同举着火把去捅一个马蜂窝,将河西看做自家后院的秦人一定会拼命阻止吾等,就算失败了,也会前赴后继地杀回来,就像过去两百年间他们所做的一样。”
之所以会答应攻打少梁,自然有他的计较和目的,赵无恤真正的心思是:捅马蜂窝大家一起捅,等马蜂一窝飞回来报复时,就让魏氏自己扛住吧。如今已经让燕、中山掐架,宰割齐国,疲韩疲郑,只差让秦与魏彻底撕掰,赵无恤对赵氏周边四邻的布局与分化就算完成了……
可话又说回来,对岸守着不少神情紧张的秦国人,一面面玄鸟旗让人分不清两岸敌我,想要顺利地搭浮桥过去不太可能,该如何是好呢?
赵无恤也不急,让士卒们解甲卸胄,在河边的树林乘凉,又让古乘装模作样架设浮桥。
眼见浮桥距离河岸越来越近,对面的秦国人和知氏残部就越发紧张,殊不知,就在龙门以北三十里外的梁山山麓处,这里大河水流更为急促湍急,不亚于后世的金沙江峡谷,一支两千人的部队已经悄悄潜行至此……
或许是因为此地险隘,大部队无法渡过的缘故,对岸空无一人,于是这支悄然而至的奇兵,也如同河中的黄鲤一样,成为顺利跃过龙门的胜者。
黄鲤们很欢快,无论雌雄,都在尽情地释放生命的精华,使得水流一时间浑浊了起来……
而河边,赵无恤的悍将田贲正捧着一个皮制的器物,吹气吹得满脸通红,但那物件却未见鼓起半分。
“尔母婢也!此物明明用不了!?”差点将肺吹炸,红脸的田贲不干了,将手里的管子一扔,大声指天骂地,又一把抓过脸被晒得蜕皮发黑船工,就要发作。
“愚人自扰……”楚国人石乞却对这种北方常用的渡河工具信手拈来,他手中的羊皮,很快就被吹成鼓鼓囊囊的革囊,在他身后,数百张革囊已经吹鼓就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七月生日,摆碗求月票,12点还有一章,另外上一章关于耿的归属是我弄错了,已改,不影响大情节
早在去年秋后,在预备开战时,赵无恤的谋士们便猜测秦、知军队肯定会借助龙门天险设防,赵无恤的对策是以主力架设浮桥拖住他们,再派奇兵设法从上游泅渡过去。但渡河的方法却有些困难,因为龙门以上大河水流湍急,河上也没有运输工具,恰在此时,却是石乞献上了一条计策。
“上卿,或许可以试一试革囊……”
在攻略代国的过程中,石乞等赵军将士不止一次看见过,代戎、屠何等戎狄部落渡河不用舟楫,而是采用革囊。
革囊用的是羊皮或者牛皮,将牛羊宰杀之后,用刀从脖子割开一个小口,插入细管向皮中吹气,使皮肉之间产生气流,再用力捶打羊皮,羊皮就会与羊肉分离。
割下羊头与四肢,然后将羊皮从头部向下撕拉,羊皮便会完整地剥落下来,只要将头部、四肢及尾部的孔洞扎紧,最后再向皮囊中吹气,羊皮就膨胀为鼓鼓的革囊。这种单个的革囊,可以供一人藉之渡河,若将数个革囊绑在一起,甚至可以承载木筏,同时让许多人飘浮过去。
赵无恤记得,后世忽必烈征服大理国时,用的就是此法,觉得可行便同意了。在征服代国后,赵军本来就拥有大量牛羊,当即在离石、蔺县等地宰杀制作后运过来备用,足足有两千张之多!
这支赵军偏师中,除了武卒老兵外,也有不少是从代、屠何等地征召的部族兵,他们从小放牧,有很多人本来就会制作羊皮囊,到了岸边后便两两配合,动作麻利。来自中原的赵卒就要显得手脚笨拙些,但忙活了一早上,也顺利将各自的革囊吹满,一个个挂在胸前,就像两千只等待下水的鸭子,他们很快就相互取笑起来,缓解战前的紧张,兵器等则用数个革囊承载的木筏统一运送。
不过这里面,除了石乞这种从小在水边求生活的南人外,也有些北人水性不佳,田贲就是其中之一。他上次去驰援鲁国,连在大野泽上坐船都会上吐下泻,根本就不会水!
今天,看着兵卒将士们陆续过去了,而石乞也像是嘲笑地说他若是不能游,大可坐船过去……
这让田贲忍无可忍,坐木筏的都是些什么人?是那些黑衣黑帽的军法官,还有记录战事的文书,田贲多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为伍?他带兵没什么规矩,多是靠与士卒打成一片,他们吃啥他吃啥,在战场上也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兵卒们才愿意为他效命,作战时同生共死,如今若是退缩,田贲觉得自己会被人看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死卵朝天!做水鬼也比胆小鬼强!”他大骂一声后,对手下兵卒吼道:“渡河!”
两千余名赵军士卒牵着绳子,步入河中,他们牵着的绳子上,牢牢地绑着一个个鼓腾腾的羊皮囊,连成一线。
田贲下水之初还不免紧张,他的手紧紧抓着绳子,陆上凶狠的恶来猛虎,到了水里,却像只惊慌失措的小狸猫。不过没多会,他就发现凭借羊皮囊的浮力,再加上相互拉扯,足以保证他和身体不会沉下去灌一肚子浑水,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和旁人嘻嘻哈哈起来。
不过因为水流湍急,赵卒们也被冲得七零八落,登陆的地点南北拉了足足一里长……
这种情况,若是被敌人半渡而击,这一师赵军指不定就要全军覆没了。好在岸上没有敌人,这一带是梁山余脉,也是秦国控制疆域的北界,戎狄混杂,地势险要,所以秦人也未设防,更何况还有赵军的袍泽帮忙看着呢!
……
大河西岸,千余匹骑兵的马儿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敲着蹄子,骑在它们鞍上的主人也眯着眼睛,忍受着夏天毒辣的太阳。
他们是来自代郡的赵氏轻骑,由邮无正之子邮成率领,是以类似的方法,从赵氏控制的蔺地泅渡过来的,随后向南驰骋两百里来到渡河地点。顺便把大河以西这片名为“上地”陕北的白狄旧地侦查了一番,令人惊异的是,虽然一百年前白狄抛弃了这里东迁河北,但这里的部族人口并不亚于代国,农牧业发展水平也不比楼烦差,而且森林密布的黄土地一旦开发,更适合耕种!
难怪上卿对这里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先在吕梁山西麓新建了离石、蔺两县,让它们和楼县互为表里,又派赵氏第一官商猗顿组织商队去与各翟部通商交好,为赵军南下开道。
晃了晃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晕的头,眼见对岸的袍泽差不多都摸到岸边了,邮成让人去帮他们上岸,同时让在南边警戒的五百骑继续保持高度戒备,他则对胸上背上还绑着两个革囊的田贲抱怨道:“怎么如此之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急什么!”田贲像一只落汤鸡,耳朵里进了水,听不大清人说话,他自己的声音也如同洪钟,让人听了生怕他将南面三十里外的秦人引来……
“上卿吩咐过,总攻明日清晨才发起,先让二三子把衣物晒干,饱饱吃一顿。”
“就怕夜长梦多啊……”
真的在百战之师里厮混久了,邮成的贵族子弟范倒是去了不少,因为在攻代之战中表现出众,又娴熟弓马,便被虞喜推荐,作为这次攻秦赵氏骑兵的统领。
这是邮成第一次独当一面,不免有些担心,更何况跟他配合的还是以不靠谱著称的田贲,好在总是阴着脸,像是全天下都欠他钱的石乞比较谨慎。
他们将悄然南下,在赵军主力吸引敌人注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北侧!这一招屡试不爽,却往往能见奇效。
不过很快,邮成的乌鸦嘴就一语成谶了,是夜,他们半夜猛地被执勤的人摇醒,一抬头,看到南方数十里外的夜空里,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火光!
远远望去,低矮的云层仿佛染上了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覆盖天空,把那一片映成了黄昏晚霞,美得诡异……
……
浮桥上燃起了大火,火场外呼声四起,僚吏们在组织人手划走船只,以免火焰殃及过来,让整座浮桥化为灰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扶着剑站在岸边,大风掀起炽热的气浪,抽打在他脸上生疼,但他不想避开。赵氏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舟船上跳跃着无数橙色和鲜红的烈焰,被一点点吞噬为黑炭灰尘,十年前齐国逆济水发舟师攻击西鲁时被盗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赵无恤曾见证过相似的奇景,可受损的一方却反了过来,他现在的表情,也如同眼前这对烈焰一样,怒不可赦!
“终日打雁,今天却被雁啄了眼啊……”
懈怠,大意,赵氏从上到下的确有这样的情绪,在连续胜利近十年后,吊打代戎、齐国河间守军,轻取成皋后,不少赵军将士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就像绷紧的弦,突然松弛下来,果然就出了事情。
秦人派来烧毁浮桥的死士不少死在大火里,或者箭矢下,也有少数几个命大没死的落入赵氏手里,这回押了一个过来。
赵无恤见他扎着秦国人标准的歪锥髻,颇似后世兵马俑里的一员,见了赵无恤也不下跪,而是抬头硬气地用一口秦腔说道:“杀了我罢,我必复苏,去黄泉与秦国历代君主和勇士一起纵马喝酒!”
为国捐躯的勇士在死后会复活,这种思想在秦人里很流行,根源或许是他们世代与戎狄交战时产生的传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一百年前的秦晋之战里:一个秦国间谍被晋人抓住,杀死在绛市上,过了六天他竟然复活了!而且还跑回了秦国,言之凿凿下,秦人更是信之不疑。
虽然赵无恤压根不相信这种事,但秦国的邦族性格也正如这个传说一样,屡死屡活,从必死的亡国之余到西陲戍卒,从天子的牧马人到大夫,为了与戎狄作战获得生存空间,几代家主战死,最后终于能列为诸侯,吞并戎狄,成了西方一霸。
在后世,纵然被三晋逼到差点亡国灭种的境地,秦人还是再次在逆境中崛起了,蚕食天下,打出了一个斗大帝国,虽然不持久,但也足以让人惊异,为他们坚韧的性格的佩服。
秦国这种不怕死不服输的性格,光是在龙门对峙期间,赵无恤便品尝到了。
摆摆手让人成全这个秦国死士后,他隐约听到到对岸里的秦、知军队在欢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赵氏这边,则有些垂头丧气,同时还有人知耻而后勇,咬牙切齿地请战,夜渡攻击秦军。
赵无恤严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让他们顿时噤若寒蝉。
“此赵氏之耻也,军中理官何在?”
黑衣黑冠的军法官很快就给众人定罪了,浮桥上执勤者杀,岸上巡逻者杖,介于大战在即,赵无恤先斩了几名负责的吏,用他们的头颅祭旗,被牵连的兵卒降为死囚,编入敢死队,他们的罪放到战后,视表现再执行。
一些挫折,也能让赵氏上下更好的认清自己。
“连夜再搭浮桥,其余人秣马厉兵,抓紧休整,明天就让秦国人知道,河山之险,不足保也;伯王之业,不从此也!”
夜色中,对岸的欢呼在继续,在秦、知的统帅看来,赵军浮桥已毁,赵无恤除非插上翅膀,才能飞渡龙门了吧……
也许明天清晨,大意的就是他们了!
ps:死人复活的事,见《左传·宣公八年》:晋人获秦谍,杀诸绛市,六日而苏。还有放马滩秦简《墓主记》,记述一位名叫“丹”的人死而复生之事和简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你在害怕?”
子虎瞥了一眼旁边的知果,心中十分惊讶,这个在父兄死光后临危受命的知氏家主平日里表现得十分睿智勇敢,大庶长也很欣赏,派死士去烧毁浮桥的想法也是他提出的,没想到也有让他害怕的东西,是对面火光连绵的大军么?还是那军中的统帅?
“能不害怕么……”知果一直自认为是弱者,不需要像父亲知文子,以及侄儿知瑶那种“强者”一样否认自己的懦弱。他抬起手,将一支箭重重插到大腿上,隔着皮甲不会受伤,却依然能让身体感到疼痛,缓解他因恐惧而发颤,也驱赶之前因为烧毁敌军浮桥而痛饮的醉意。
“对面的赵军,可是把我侄儿活活围死的百战之师啊,智慧如我父亲,也敌不过赵无恤的诡计……”
“赵无恤……”子虎沉吟了,对那位年纪轻轻就声名远播的同姓远亲,秦国左庶长可谓十分好奇。
他宛若这个时代的一座奇峰,又隐藏在浓浓的雾里。有人说他是晋文公重耳一般的人物,忍耐被逐之耻,去国外打出了一片新天地,回来后展开了剧烈的复仇,让仇人们身死族灭,堪称流亡公子王孙们的楷模;有人说他是卑鄙小人,用无耻手段取信阳虎,又背叛了他,并以同样的方式让鲁国三桓灭亡;还有人说他是好色无厌的淫棍,就像齐襄公一样,连亲姊都不放过,应该遭天下唾弃……有人说他残忍,对待敌人毫不留情,必灭之而后快,也有人说他贤明温和,爱民如子。
但无论舆情如何,赵无恤依然是缓慢压向诸侯的一堵石墙,坚不可摧,势不可挡,代戎、齐国郑国挡不住,现在终于轮到秦国了。
知氏对这一切并不陌生,虽然丹水长平一战,是魏氏的倒戈导致了战局翻转。但逃出生天后,知果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在战略上和力量上不如赵氏。
好在知氏比范、中行幸运,他们的残部逃到了河西,投降秦国后得到庇护,过去四年里在慢慢恢复力量,同时也准备对赵魏韩展开复仇,尤其是魏氏!
秦国方面对知氏也十分重视,不但对知果委以封疆大吏的重任,这次晋国攻击河西,秦伯更是把左庶长子虎派来协助,以示对知氏的支持,以及死守河西的决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子虎倒是挺乐观的,对知果鼓励道:“只要守住龙门,赵军也无可奈何,你看啊,这山河之固,秦国之宝也!”和之前历代秦国君臣对河西耿耿于怀一样,子虎也早就把河西当做了秦的固有财产。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同姓远亲早已立下誓言:“河山之险,不足保也,若是战略得当,险隘也会变成坦途……就如晋献公灭虢、吴王阖闾破楚,就如今日!”
当黎明的第一束光线照耀龙门口时,昨夜因为烧毁敌人浮桥而欣喜若狂的秦、知兵卒揉揉眼走出营帐,却目瞪口呆地发现,虽然黑乎乎的舟桥残骸仍在,但经过一夜作业,赵军的浮桥,再度往这边延伸了许多。
而赵军也在清晨时分集结完毕,旌旗招展,已经做好了强渡的准备……
……
“看来赵军这次是认真地,他们和魏氏一样,对河西志在必得啊……”
子虎和知果对视一眼后,又下去各自做准备,知果让自己驱散恐惧,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让人准备火箭等物,必须再派死士,冲过去将其烧毁,赵氏搭几个,他就烧几次!
然而就在此时,秦、知大河守军的北侧,却突然响起一片嘈杂,是北面的斥候回来了,他们损失惨重,人人带血。
骑马并不是赵氏的专利,秦人的先祖非子就是牧马起家,又常年与戎狄交战,论对马儿的熟悉,他们比赵氏还强。而且早在两百年前,秦文公就帅七百骑会猎于汧渭之间,这种传统延续了下去,让他们到长平之战时,出动的骑兵已达五千!比赵国出动的只多不少。
只可惜这时代的秦人还是点歪了科技,收复西周故地后,他们的牧民性质飞速丧失,秦穆公效仿东方诸侯制度,连带战车也学,秦国的单骑只保持在一个很小的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直到近几年,同姓远亲赵氏的骑兵大放异彩,才引起了秦人的重视,开始重新武装单骑,还配上了容易模仿的鞍和镫,这让秦人的战斗力提升了一个很大的档次,同时也让他们有了一支灵活机动的斥候部队,安置在侧翼,提前发现了敌军的行踪。
在发现对方的同时,他们也暴露了行踪,斥候们遭到骑射箭雨的屠杀,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带回来了宝贵的消息:有人正绕过梁山,朝这边杀来,已至数里之外!
“糟了!”子虎暗道不好,他带来的人不算多,守河的部队只有五六千,还分散在南北几个关键点以防不测,其余都在少梁。突遭数千敌人绕道袭击,对岸的赵军主力也开始抓紧搭建浮桥,随时可能渡河朝这边涌来,这场狙击战眼看就要变成合击战……
就在这紧要关头,知果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对子虎道:“也是我太大意了,以正合,以奇胜,这是赵氏的惯用手段,左庶长,撤兵吧!”
“撤兵?”
子虎面露纠结:“秦国没有不战而退的庶长,我若就这么离开,丧土失地,纵然君上和大庶长原谅我,雍城的老秦人也会将唾沫吐到我的脸上!”
知果急得直跺脚:“左庶长若留下,才是秦国的罪人!赵军野战无敌,打不了的,徐徐撤退,退到少梁城,据城固守,也许是唯一的机会。赵军人数不多,少梁近万守卒,他们就算破了城墙,在巷战里也奈何不了吾等。若赵军追击,左庶长自然有机会与之作战!我会为你挑一个好战场,战胜强敌,证明你的勇锐!”
……
赵无恤站在舟中,能看到秦人营垒里的情形,他们在匆匆撤离,但为时已晚。赵氏的骑兵从北方来,他们在灌木丛间挑选路径,越过拦路的鹿角叉和沟壑,像冬日清晨解冻的溪水般缓缓流向秦军营地。
殿后的秦人迅速迎上前,他们的战斗没有什么章法,一边呐喊,一边挥舞铜剑和木矛,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对手。一声喊,一剑刺一斧劈,干死一个是一个,然后英勇地死去,就气势上看,的确是一支“虎狼之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也仅仅是如同野兽的凶狠。
赵无恤听邮无正说过秦人战斗的方式,这是个彪悍的邦族,一直存在的民间私斗让他们争强斗狠,但这种战术打打戎狄蛮夷还行,对上有秩序收割敌人生命的专业军队,却成了白白送死……
“秦阵散而自斗”!这是他们最大的诟病,没有秩序,也难怪后世吴起能以一敌十,打得秦国人不敢东向。直到商鞅给秦国带来种种规范个人生活到宗族行为的律法,捐弃礼仪而崇尚首功,才将这些各自为战的西北大汉连成一个整体,造就无敌的“虎狼之师”。
赵氏是幸运的,他们遇到的是不完整的秦,一个**丝味十足的西方诸侯。
秦人的殿后部队不过千余,在同等数量骑兵的冲击,以及田贲所帅悍卒的猛冲下,很快就崩散了。他们抵抗顽强,誓死不降,却被攻击者们径直踏过,以不足敌人十分之一的兵力,朝赵军发动反冲锋只为拖延他们追击速度的秦国骑兵,在弩矢射出的箭雨后也纷纷倒下,只剩下无主的马儿无助地惊恐奔逃。
因为秦人的顽强,导致战斗缓慢,赵军的大部队踏上浮桥时,敌人守河部队的主力已经抽身逃离。
“追!”赵无恤跳上河岸,在邮成和田贲来请罪时,只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秦军知军仓皇撤退,若是让人衔尾追击,或许少梁就能不战而下!
“沿途要多放出斥候,处处小心,秦人不可小觑,若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不要贪功冒进,须立刻停止追击!”他想了想后再度警告他们,可这份警告却没有起到效果。
等赵军大部队全部登岸,开始占据秦人营寨时,赵无恤得到了追击部队传回的消息:他们在距离少梁十里外一座山隘中了知果设下的埋伏,步骑死者百余,田贲重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明天开学,今天就一章了,以后更新会尽量提前点。另外推荐一本好书《上品卿相》,写的是魏晋时期,王羲之之子王凝之的故事,喜欢我这本书的读者应该也会喜欢他的风格,希望能点进去看看,收藏支持作者一下,里面有萝莉谢道韫⊙o⊙哦。
……
遭到阻击后撤回的赵军有些狼狈,泥土、血渍糊满甲衣,不少人身上还在流血。赵无恤就这样目视他们归来,在队伍的最后,他看到田贲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如同豆浆,气若游丝。
听到动静,田贲微微张开了眼,见是自家主君,便咧嘴笑道:“主君,仆臣又给你丢脸了。”说着便要挣扎着起来行礼。
赵无恤一瞧他这样子,就知道情况不妙,换了平时,田贲早就龇牙咧嘴地喊疼,然后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
他心中不忍,面色却很冷酷:“躺好,你的罪过以后再清算,前提是你得活下来。”
“这回老田可被整惨了,不过我……也没让敌人好过,一剑捅死了想来割我头颅的秦人……”田贲的笑容与他胸前的伤口同样惊人,牙齿已是一片血红。
“因为仆臣的命是主君的,还要为主君再战三十年,不,五十年……”话未说完,田贲边一阵咳嗽,咳出的是醒目的血沫子,他这是伤到了肺腑。
参加战斗的人凑过来汇报,事情发生在他们奉赵无恤之命追击之时,在路过少梁城北的一处丘陵隘口时,终于抓住了敌军的尾巴,全歼数百断后者后,秦、知军队入了隘口。邮成见旁边情况不明,觉得有诈,田贲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匹马就带着人冲杀过去,结果便被埋伏于两侧的知氏弓弩袭击了。
田贲先中了陷阱被马甩到地上,好在没折断脖子,也没掉到满是尖木桩的深沟里,只是导致小腿骨折。但真正致命的地方,还是他胸口中的那一箭。因为田贲作战甚至喜欢赤身裸体,所以一贯轻装,弩矢穿透了他的衣服皮肉,深深钉入胸腔里,幸好没有直接命中心脏,否则早就死了。
随军的医者过来看过以后,不住地摇头,说秦人的箭有倒刺,刺入胸中强行拔出的话,只怕会造成大面积流血,人反倒死的更快,而且那种疼痛,也足以让田贲晕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一挥袖将他们赶走,让后命人将还没来得急渡河的虢匄找来。
虢匄,是十多年前,被医扁鹊在虢地所救的那位年轻人,他后来放弃了身份,投入扁鹊门下,在扁鹊的大弟子子阳被齐人所杀后,逐渐成长为最出色的医生,也是下一任“扁鹊”继承者里呼声最高的。因为扁鹊年事已高,赵无恤让他在邺城养老,偶尔坐诊,而让虢匄随军,作为战场上救死扶伤的医生。
虢匄来以后,先在秦军河边营地整理出的屋子内视察了田贲的情况,也摇了摇头道:“伤太重了,而且箭矢也不太容易拔出来,就算剖开骨肉,他也忍不住这痛,失血太多也会死,除非……”
“救活他,这就是我的要求,不管用什么方法。”赵无恤也不客气,他是灵鹊的支持者,也是他们最大的金主。
虢匄迟疑了一会后道:“除非用夫子传授于我,却没来得及实施的麻醉之术,剖胸取出箭矢,将碎骨取尽,再用上卿提过的输血之法弥补流失的血液……”
赵无恤听明白了,田贲需要的是一次外科手术,但外科手术在古代,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手术疼痛、伤口感染和止血、输血等问题。
这些问题,只要有一处解决不了,伤患的安全都是个问题。
手术后的止血倒不难,用羊肠线缝合,再用制酒蒸馏器蒸出的烈酒消毒即可,难的是输血。
好在因为赵无恤的出现,这种本应困扰人类直到十六世纪的难题,已经见到了解决的曙光。
在临漳学宫,赵无恤鼓励的是”百花齐放“,而且还不会翻脸秋收算账,杀你全家。所以学宫中也有医者的一席之地,在那里,研究的是一些前沿的医学技术。赵无恤向扁鹊等人提出,人体内血液是循环的,以及血型主要分为四种的理论,而战场上失血过多者可以通过输血挽回性命。
扁鹊对此很感兴趣,他和弟子们经过长时间研究,以工坊里烧制的透明玻璃片来做血液融合排异的试验,不同血型的排异能判断个七七八八。然后再用银制成小管,动物膀胱作为注射器,在狗、鹿身上都试过,但失败和成功几率各半,这之后挑选死囚来进行试验,随着经验的积累,成功率倒是提高到了十分之七的水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于手术疼痛,赵无恤本来也别无他法,偏偏扁鹊一脉,有一个不传外人绝招:他们有麻醉药!
万事俱备后,医扁鹊在去年冬天时,进行了两场外科手术。
鲁国的大夫公扈,赵氏的小宗赵齐婴,这两人在攻河间时被锐器击中,失血过多,且胸腔里满是碎骨,于是扁鹊便亲自上阵,给他们进行了一次“剖胸探心”。
两人事后被赵无恤扣留观察了好几个月,都很健康,现在已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不过这件事在外面,却越传越玄乎……
“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
这是事后传闻的版本,扁鹊听过后大笑,说只是用特制的酒将人麻晕,给他们开胸腔取出骨渣,哪有换心脏那么夸张。
但不可否认,这已经是世界上最早一例外科手术中使用麻醉剂的案例,而且输血也取得了成功,虽然代价高昂,除了赵无恤愿意掏腰包的试验外,只有家财千金的卿大夫才能承担得起。
这本来是一件喜事,意味着在战场上受伤的大将可以被救回,但尴尬的是,现如今完全掌握这种外科手术的,依然只有老扁鹊一人,其他弟子做做助手还行,让他们独当一面,依然有些为时过早。
可如今,虢匄却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
他有些迟疑,有些犹豫,这毕竟人命攸关啊,何况伤者还是赵上卿最喜欢的大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问你的罪。”
有了赵无恤这句话,虢匄咬了咬牙,只能干了。
……
手术是在一间收拾干净的屋子里进行的,用石灰洒满外围,又用烈酒涂抹过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器物,沸腾的开水煮着纱布和手术用的铜刀、剪子。
军中是禁止饮酒的,尤其是战前更为严格,哄骗田贲说这是美酒后,他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大口大口喝下了麻醉用的药酒,随后嘟囔了一声这酒真他娘难喝后,便倒头睡去了。
虢匄曾看到扁鹊几次手术的情形,他就在旁边为他擦汗,当时也曾奇怪,为何医术高超,经验丰富,把脉问切都显得仙风道骨的夫子,会流这么多汗水。现如今,轮到他满额汗珠时,他终于明白了。
当铜刀慢慢划开病人的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骼,还有那些脆弱的血管时,手上轻微的抖动,一瞬间的走神,都会造成大面积出血,葬送眼前鲜活的性命,所以医者的精神必须高度集中!
半刻过去了,一刻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时间在流逝,刮骨头的声音悉悉索索,箭头落入铜盆发出叮当脆响,但这还不算结束,虢匄又小心地消毒,用羊肠线缝好田贲的胸口:他的胸膛满是伤疤,这以后会多出一条最大最狰狞的。
手术基本可以宣告成功,虢匄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又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的弟子匆匆来报,说自己拿着玻璃片,寻了一些羽林侍卫来做排异反应后,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血源,眼见田贲已经快失去意识,胸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他的性命在一点点流逝……
“试试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刚才安排完军务就立刻赶来的赵无恤走了进来,他捋起袖子,将充满力量的手臂放到了案上。
“上卿……这,上卿乃千金之子,怎能与吾等草芥之命相比……”立刻有僚吏来劝阻,因为在众人的意识里,血是生命之源,抽血,就相当于抽走性命啊!
“谁不是爹生娘养,血肉骨骼所铸,在我看来,在场所有士卒的性命,都与无恤的一样宝贵,以我之血换田贲一命,值得!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在赵无恤的催促下,虢匄用一根银针扎在赵无恤的中指上,挤出血,滴在玻璃片上,又将田贲的血也滴了上去,然后将两片玻璃合住,轻轻滑动,仔细观察,不过片刻,就有了结果……
他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宣布道:“上卿和田师帅的血型,相同!”
……
当铸造时用头发丝成孔的针头扎进血管,赵无恤感到一丝冰凉,这种针与后世的相比又大又狰狞,他能够想象,自己的血在缓缓流进伤者的身体内。
银的质地较软,容易塑形成想要的形状,这银管技术不算复杂,但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没后世胶皮管或者塑料管好用的,容易倒流,赵无恤必须在较高的位置,才能给田贲输血,而且管子也不容易制长,所以和伤者极近,近到能闻见敷在他伤口处的药味,还有浓浓的酒味。
这种用类似汉代青铜蒸馏酒器制出的高浓度酒,是赵氏下一个财源,燕国和北方戎狄生存在苦寒之地,对这种东西只怕爱不释手。赵无恤估计,一壶烈酒,就能替他赢得一个上地翟部的友谊,这才是他这次攻略河西,想要为赵氏获取的东西,而不是拿了也守不住的少梁城。
半刻过去了,田贲的气息越来越悠长,苍白的嘴唇开始有了一抹血色,满是胡须的脸庞也似乎多了几丝平日的神采。
虢匄摸着田贲的脉门,小心观察他的反应,眼睛不时瞥向赵无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却见见他对血液从自己身体内流失,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在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想事情。反正这些大人物的心思,虢匄也不懂,但光是提出输血的理论,就足以造福千万受伤濒死者,他今日毅然为手下将领输血的举动,也让虢匄发自内心佩服不已。
“上卿,已经够了……”虢匄确定田贲已经无虞,这才过去朝赵无恤行礼,为他拔出针头,解下僵直的银管。
“你的医术,不比扁鹊差。”赵无恤又瞧了麻醉后熟睡的田贲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离开屋子前,夸了虢匄一句。换了以往,对官位功勋没太多想法的虢匄会不以为然,可今日,他却有些激动。
“愿学医者心,医天下疾”,赵无恤初见扁鹊时说过的这句豪言,虢匄今日有些相信了,能对一个老是闯祸的将领如此,对百姓,应该也不会差吧,换了其他人,或许假惺惺哭一番就放弃田贲性命了。
走出营帐时,赵无恤看到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站的密密麻麻兵卒,田贲的部众站在最前面,他们瘸着腿,包着绑带,看到赵无恤出来后,便殷切地问“田师帅无恙否?”
赵无恤本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笑:“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万岁!”
他话音刚末,便被一阵欢呼冲散了,田贲这个人缺点太多,杀几次都行了,但却有优点,和士卒如同昆父兄弟,让他们爱戴就是其中一条。
不过今日,让他们爱戴的,却不止田贲一人,他们回过头来,看向赵无恤的目光变得崇敬。
他损千金之躯,只为救回田贲一命,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众人感动涕零了。上下互信,则可以同生共死,不少兵卒顿时从心中产生了”主君爱我如子,我必战不旋踵“的决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情此景,赵无恤心中也感慨良多,他最初的确没想到,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随着地位逐渐增高,他已经不能再如武卒成军之初一样,与他们一起冲锋在前了,虽然军中僚吏经常强调赵氏,强调他对将士们的恩德,但对于基层兵卒而言,还是这种方式更为直观,所以赵无恤虽然失了点血,进攻也稍稍受挫,但让士卒对他更为爱戴,万人一心,也算因祸得福。
他记得孙子曾说过,“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大概就是这样的效果吧。
赵无恤缓步朝众人走去,他就像是只身分开河流的神,无论走到哪里,哪里的兵卒就单膝跪地,用崇拜的目光仰望他。
现在哪怕他大喊一声:”汝等愿不愿随我去死!“只怕也会一呼百应,先秦男儿的心思是简单的,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认同,一次让他们心生感动的小事,就足以让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累累白骨,堆砌起君主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
虽万死,尤不悔!
像是从里到外的浪潮,这种朝拜的声势渐渐增强,渐渐蔓延,渐渐膨胀。
于是就在惊闻赵军渡过龙门,秦人战败,于是准备来试探试探其意图的那些上地戎狄君长、使者来到这里时,恰好看到了这样震撼的一幕:
以赵无恤为中心,万余赵军士卒像是后世在麦加朝拜黑石的虔诚信徒般,全体向他致敬,向他行军礼,向他跪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11点半还有一章
田贲醒来后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受伤归来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人递了酒过来,而他接住就往嘴里灌,味道怪怪的,兴许是想要忘记伤口的疼痛吧,他还是一口喝干。然后他晕厥过去,醒来时天色已黑,虢匄正在给他换药,胸前那支该死的箭杆已经不知所踪。
这也间接说明了扁鹊配置的麻醉药是如此之强,能让八尺壮汉一睡不醒。
尽管伤口已经处理过,但田贲还是能感到似乎有焰苗舔噬胸口,血肉在烈火中枯萎,他过去经常受伤,但从未品尝这般的疼痛,如此接近死亡。
虢匄伸出一个指头拨拨伤口,涌出的脓血让他皱起鼻子,而田贲也在咬牙切齿地忍着痛。
“师帅的命是留下来了,但没法杜绝细蛊的感染,腐疮会扩散,伤口附近的血肉已变质,必须切除。”
相较于之前,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处理,先用沸酒清洗,然后动刀挖掘腐疮,田贲大声尖叫,双手拼命锤床榻,一次,一次,又一次,善后终于结束,虢匄给他敷上扁鹊一门专治金疮的药糊,嘱咐道:“药一天一换,这些天需要在室内静养,不得乱动。”
让好动的田贲好好躺着,比杀了他还难受,但因为伤势和逐渐升温的高烧,他也没力气折腾,只能乖乖闭眼。
隐隐约约,他听到虢匄在门口和人小声说话:“是手术后的并发症,不算严重,但也说不准,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身体能扛过去。”
“是主君么?”田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派来看护他的羽林侍卫按了回去,外面的说话声也消失了,一切好像是他的幻觉。
田贲已经得知,正是赵无恤不顾千金之躯给他输血,为他续命,田贲本来就对赵氏忠心耿耿,听说自己的命是主君用血换回来的,更是感激涕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君之恩,吾便是万死也无法报偿啊……”
接下来几天,他一直是半睡半醒的,偶尔能听到行军的步伐,以及集结的号角,多年的军旅生活让他下意识一跃而起,就要去拿自己的剑,却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他的高烧始终未退,但伤口逐渐愈合,到了大概第五天的时候,虢匄终于宣布他没有任何危险,可以外出了。田贲等得极不耐烦,立刻冲出营帐,却见这片河边的登陆点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赵军,仅有部分兵卒,从四面八方不断有哭哭啼啼的人被他们押过来,从浮桥去往对岸,看那些人的衣着,应该是河西地区的百姓。
“这些人要被押往何处?”
有人认出了他,比起过去,他们眼神里多了一份憧憬和敬佩,因为田贲是被上卿之血救活的,他们回答道:“要送往楼县。”
楼县是距离河西最近的赵氏领地,可也在两百里之外,一路上的辛苦,够这些河西百姓受的。
“主君何在?”田贲绕了一圈后发现作战部队基本离开了,他生怕自己错过大战,又连忙走回来询问护卫他的那几名属下。
“主君在少梁……”
田贲大惊:“少梁这么快就打下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田贲来到少梁时,才搞清楚不是少梁被攻下了,而是赵氏大军万余人在少梁城前筑起了土山,安营扎寨,与戒备森严的城头对峙。
知氏一半的兵力在这里,秦国也从雍地派了军队过来,共计八千,前几天在赵军强渡龙门时损失千余,城内尚有七千守卒,而赵军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万余,按照十则围之的理论,尚不能围住城池一面。
赵无恤也不着急,他让骑兵四下掳掠人口,押往赵氏领地楼县,少梁周边的乡邑里闾顿时为之一空,近万人口在去年随知氏投秦,换了一次国籍后,如今又被迫开始回归”故国“。
与此同时,他还让鲁班带着工匠们日夜作业,高大的攻城塔楼,以及根基更深,个头更高的投石机正慢慢搭建起来,一旦建成,它们将高达三丈!是赵军营垒间最为醒目的建筑。
正当赵无恤沐浴在木制机械怪物下的夕阳余晖间,眺望宛如他掌中物的少梁城时,田贲跑过来请罪了。
白色渗血的绷带缚住他的胸口,背上用绳子绑着一捆木刺丛生的荆条,大老远就跪倒在地,膝行过来,稽首道:“罪臣田贲大难不死,前来见过主君,请主君降罪。”
赵无恤并未因为他身上有伤而假以颜色,也不回头,冷冷地说道:“汝若是就这么死了,我少不得还要将汝与伍井一起,作为云台忠魂供奉祭祀,如今既然未死,那活罪就难免了,理官何在?”
面色冷峻,戴黑色獬豸官的军法官过来,赵无恤便指着鼻子,宣布了田贲的罪状。
“不听将令,贪功冒进,遇伏战败,损兵百人以上,按律何罪?”
“重罪者当斩!次之则剥夺职务、爵位,以钱帛粮食赎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很快做出了决定:“念在往日功勋卓著,饶你不死,从今日起,撤除田贲师帅之职,下大夫之爵降为中士,罚没他在鲁国的全部田产、宅邸。”
义是义,罚是罚,公私分明。
田贲心服口服,再度稽首道:“田贲就算重新做回小兵,也愿意做主君的马前卒。”
他抬起头,目视少梁,这座让他蒙羞的城池,请战道:“主君若攻少梁,田贲愿为先锋,先登城池!阵斩敌将雪耻赎罪!”
赵无恤瞧了瞧他,说道:“就你这伤势,上去只怕又为敌军添一首功,还是先回去好好休养罢,更何况……”
他看向少梁城墙垣被夕阳勾勒出的长长影子,伸手拍了拍才搭建一半的投石机,笑道:“前锋遇伏,也有我轻敌心急的错,赵氏自有弓弩机械之长,既然秦人顽强,何必与他们硬碰硬。再说我等的客人还没来齐,‘宴会’的‘菜肴’也尚未准备妥当,暂且再让少梁城里的知氏余党苟活一时,旬日之后,再总攻不迟!”
……
“赵无恤顿兵少梁城下,不再前进?”
听到这个消息时,秦国大庶长子蒲面露喜色。
子蒲将旗所在的地方名为“郑县”陕西华县,正是郑国人的老家,郑桓公最初受封的地方,也称之为“西郑”,以与河南的新郑,汉中的南郑相区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地前据太华山,后临泾水、渭河,左控桃林之塞,右阻蓝田之关,乃秦国东部的喉舌、用兵制胜者必出之地,子蒲选择这里作为秦军集结重地,用意深远,向北,他可以支援少梁、大荔,向东,也可以和桃林之塞的守军夹击从风陵渡南下的魏军偏师。
但现如今,秦国却陷入三难之境:先是魏军两万余人强渡蒲坂,攻陷河边的”王城“,接着又朝知氏的南部据点”辅氏“进发,只要拔除辅氏,大荔城就将暴露在他们的锋芒之下!
另一方面,赵氏的万余人也渡过龙门,击败左庶长和知果率领的河岸守军,进逼少梁。与此同时,魏韩也各自从风陵渡和砥柱东西两面夹击桃林塞,希望能打通这条险道。
晋人三路攻秦,子蒲能从雍都和各县调来的兵却只有三万,河西是当然要守的,但问题是究竟该将兵力投放到哪里?就成了统帅最困难的抉择。
桃林之塞倒还好说,那里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秦人也是乘着晋国内战,河外无主之际夺取的,刚建好一点关隘,晋国人就来了。那里大可以放给魏韩围攻,牵制他们的兵力,主要的战场,还是少梁、大荔两处。
如今听闻赵氏顿兵少梁城下,子蒲顿时大喜,之前几天拧成疙瘩的眉头也解开了。
因为秦伯宁身体不适不能亲征,随军激励士卒的秦国太子周问道:“大庶长,是否要去救少梁?”
子蒲收敛了神色,道:“太子为何会如此认为?”
秦国庶长权势颇大,太子也得礼让三分,太子周道:“小子曾听人说过,少梁,乃河西之腹心柱石,少梁一失,则河西不保……”
太子见识有限啊……子蒲心中一声长叹,秦国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襄公、文公、穆公那样的英主了,秦君宁庸碌无为,连带太子也不出众,自己已经五旬有余,还能为秦国保驾护航几年呢?没了他和子虎这一代人,未来的秦国会不会彻底被晋国压着打,陷入积贫积弱的境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无论如何,得先把这次的大危机扛过去,秦人才有未来!
他笑道:“太子此言没有错,少梁的确是河西人口最集中的大城,谁得少梁,就相当于得到一半的河西。但是太子,有知果和左庶长一文一武在,赵军想要攻陷少梁只怕没那么容易,彼辈没有绕道过来与魏军合力进攻大荔,可见晋国三清之间是有间隙的。加上桃林之塞也久攻不下,魏军主力便孤军深入河西了,若能将其歼灭,晋人的攻势将自退,毕竟攻河西仅仅是魏氏一家有利,赵韩何必费力为他人牟利?”
太子周恍然大悟,他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原因子蒲没有明说。
原本子蒲从楚国战场大胜归来后,便觉得自己也算击败过孙武、吴王阖闾、伍子胥,天下最善于用兵者也败在五百乘秦师之下,自己这一生也没有为秦争霸之心,只求自保,僻居雍州剿剿戎狄,算是难以再逢强敌了吧。
谁料从十年前起,有一个名字就不断在他耳中回荡,赵无恤,赵无恤,赵无恤……最初提及的人很少,但渐渐地,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胜仗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念叨这个赵氏的新家主,晋国的新上卿。子蒲也倍感压力,他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多出了一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强敌!
现如今,他来了,就在少梁城下。
子蒲宁愿率领主力去与魏军决战,也不愿意去少梁触赵氏的霉头,毕竟赵氏武卒“野战无敌”的光环太过耀眼,与之相比,魏韩就成了软柿子,更容易拿捏。
不过赵军还有一个“攻无不克”的名头,少梁,能守得住么?
不再想这些没用的,子蒲将剑狠狠插到地图上,泾水拐弯的地方:“大军即日东进,逼迫魏军,或是退回蒲坂!或者与秦决战于大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大荔城下,黑云压城,魏氏两万大军云集于此。
河西,秦国人孜孜以求百年而不得的河西,这片膏腴之地有二十万人口,而且与上地白翟相近,可得犬马牛羊、漆胶皮革之利,若魏氏能吞并这里,必将实力大涨!虽然比起赵氏仍然不如,却有了独立向西发展的可能性,终有一日或能夺取河渭平原,让秦人回陇山以西的老家放马去吧!
这也是他们对于赵无恤提出的“三家共赢”动心的原因。
对于这一战,魏驹是志在必得的,开战以来也一切顺利,那些知氏守卒比起想象中的更加脆弱……
自从知文子和知瑶死后,知氏的人心其实已经散了,所以魏氏沿途并未受到太多抵抗。他们在三月底渡过蒲坂后,轻取王官,直下辅氏,到四月中旬时,已经进逼大荔,这个秦人在河西南部最重要的据点。
大荔是几年前才被秦国灭亡的戎国,也是四百年前骊山之难后,河渭平原仅存的最后一个戎人小邦。魏驹年轻时,也曾带着武卒与之作战过,现如今重回故地,他不由心生感慨。
只要再拿下大荔,魏氏就完成了中路的战略,可以选择北上横扫雒水东岸的城邑,或者回头配合韩氏拿下桃林塞!
然而还不等魏驹在城下扎营,斥候就匆匆来报,说前头有一支规模浩大的秦军,已经渡过雒水,正往大荔开拔。
魏驹暗道不好,秦军来的如此迅速,是他没有料到的,本来和赵氏、韩氏说好,龙门、蒲坂、桃林塞三军一起挺进,料秦人也不敢贸然支援。可如今南北两路都遇阻,只剩下魏驹急于攻占河西,孤军深入,于是就被秦人柿子捡软的捏,朝他扑了过来。
他手里只有两万余人,而秦军则有三万,人数不占优,加上深入敌境,他最初有些谨慎,便率军后撤,撤到了辅氏邑后,遣轻车飞骑向南北两路求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面的吕行很快就传来答复,这半个多月来,他和韩氏一东一西夹击桃林之塞,却战果寥寥,反倒折损了不少兵,得到魏驹求援,他立刻扔下啃不动的桃林塞,准备西进。结果却在华山以东的彭戏氏被秦军一支偏师阻拦,无法突破,只能绕道风陵渡回到河东,再从蒲坂过来。
这一来一回,就得六七天时间,对于吕行能否及时赶到,魏驹心里没底。
眼见秦国大军已经离开大荔,再度向辅氏逼来,魏驹终于等到了另一方的答复。
烟尘滚滚,一支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打着赵氏的旗号,但魏驹望眼欲穿,却没有看到后续。
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小分队,这就是赵氏派出的所有兵力?
赵氏骑兵的统帅,名为邮成的年轻骑士向魏驹拱手抱歉道:“上卿遇阻于少梁城下,正与秦军、知军厮杀,听闻君子告急,纵然心急如焚,却实在难以抽身,特让吾等先来助阵,大军攻下少梁后便来!”
魏驹的脸色发黑,赵氏话说得好听,但几时抵达却没个准信。
“上卿还说……”
“还说什么?”
“少梁城指日可下,但倘若魏氏君子不战而退,导致全局崩溃,秦军北上支援的话,那少梁纵然打下来,也不好交给魏氏,而赵韩两家为魏氏夺取河西的盟约,恐怕也只能取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岂有此理!当初赵韩……”话到这里,却卡在了魏驹的喉咙里,当初赵攻河间,韩攻成皋,他魏氏可是没有出动一兵一卒的啊,赵韩若借此机会毁约,他也无话可说。
由此,魏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父亲在他来之前叮嘱过“务必要保存实力,不可与秦国两败俱伤”,魏驹应该继续撤兵,撤到王官,乃至于放弃所有城邑,灰头土脸地回到晋国。
但若那样,这次魏氏准备了一年多的河西攻略,就要以惨败告终了。
若是赌一把,与秦人交战呢……
这个念头在魏驹脑海中不断跳跃,让他心潮澎湃。他和秦人不止一次交过手,他们的装备比起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而言差了太多,他们的战法也停留在十多年前入楚作战时的水准,依然以战车为核心,纷乱的秦兵吼叫着发动攻击,魏氏只要结成五阵,很容易将其各个击破。
只要吕行的偏师赶到,在正面战场上,魏军与敌人数量相当,甚至还更多点,只要打一场双方伤亡比例较大的会战,击溃秦人,魏氏别说河西,就是打到麻遂,横扫河渭,也不无可能……
思前想后,想到为了今天付出的代价,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地训练魏武卒,想到赢得大战后万众欢呼的辉煌……
赵无恤能办到的事情,我就不能?
内战前被知瑶牢牢压了一头,如今也要甘愿受这窝囊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魏驹的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
“让吕行加快脚步,吾等背靠辅氏展开阵型,将秦人在此击溃!”
……
渭水流域一马平地,后世称之为“八百里秦川”,这里一望无际,也没有河流丘陵阻隔,是大会战的最佳场地。
四月十五这一天,天色晦暗,却无雨无风,秦魏两军对峙于此,一边是黑色,一边则是暗绿。
西面高大的战车上,秦人黑色的旗帜迎风飘荡,前排清一色的斗马鸡旗,意味着他们不惧死亡,勇于冲锋。
秦人的编制与东方诸侯略有不同: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二五百主”也称“千夫长”,已属中级军官。他们头顶飘扬着代表统帅的熊虎旗,象征勇猛无敌,征顽御固。
千人以上,才是大夫和庶长们的指挥体系,正所谓”孤卿建旜“,大庶长子蒲悬挂的,是一面龙旜,黑色的交龙张牙舞爪。
若要形容子蒲的容貌,那和后世秦兵马俑里的将军像差不多:他体格健壮,身材高大,前庭饱满,二目炯炯有神。头戴燕尾长冠,唇上是浓密的八字胡,身披战袍,胸前覆有皮甲,中年发福的浑圆腹围缠着博带,没有易碎的玉璜,而是挂着一把秦剑,此剑和秦人的性格一样,粗犷沉厚重,直来直往。
他看了看身后脸色有些苍白的秦国太子周,又望向远方一里外背靠辅氏城扎营设垒的魏军,深知这一战,将决定河西的归属,决定秦国的存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自己能够打赢么?
本想将魏军逼退,谁料魏氏太过贪婪,舍不得放弃夺取的城邑,又或者说自持甚高,觉得秦军不过尔尔?
子蒲真想指着对面统帅的鼻子,让他去问问曾经不可一世的吴王阖闾、夫概、伍子胥、孙武,秦军真的只是“不过尔尔”?
但秦军的装备确实不如魏军,,这是事实。瞧瞧对面的厚甲,强弩,齐刷刷的兵刃,秦人这边却有些层次不齐,因为秦国依然单纯地依靠征召兵,武器衣服甚至马匹都靠自带。
一旦交战,只怕不利,现在若是掉头撤离,还能进入大荔城……
但子蒲深知,打仗这东西,气势一泄,等待他的估计就是一败涂地了,来到这里,他注定有进无退,退,则晋人三路突进,自己将陷入包围中。
“虽然秦国的进取之心已不如穆公之世……但穆公开戎狄,霸西戎,韩之战、王官之战让晋人胆寒的精神气,犹存于心!”
秦人或许没什么秩序,武器装备却略为不如,但还没到赵军与代国那种代差的程度。而且他们效忠自己的君主,深爱这片土地,所以,他们才会为了夺回河西而死战不休!拱手将这片失而复得的沃土让给晋人,子蒲自问做不到,在场的所有秦人,只怕都做不到。
“秦国只有战死的庶长,没有退却的庶长!秦必胜!”心中有所明悟后,子蒲站在车上高呼:“奏乐!”
听到他的命令,秦人的随军乐工们奏响了音乐,说是乐师,其实跟武士并无区别,个个长得孔武有力。他们不会像东方的鲁卫乐师一样,操纵各种精巧而乐调美妙的琴瑟箜篌,他们的手粗糙有劲,奏出的音乐在阳春白雪的楚人听来,永远是“下里巴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他们却将一众秦地特有的乐器,奏出了令人色变的气势!
“duang!”
悲壮的筑声响起,乐工一手持筑按弦,一手持竹尺,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奋力敲打,好像不敲得弦断柱裂不甘心一般。秦人常言“击筑”,果然是重度打击乐,这些乐工身上的杀气丝毫不比战场上的兵卒薄弱。
筑声如同一碗醇厚的老酒,非得用渭河的水,秦川的土才能酿造的浊酒。这是陇山东西的风霜,这里八百里秦川粟米麦子被太阳晒熟的味道,养育了秦人粗糙而朴实的脸庞,也浇灌出他们不屈不挠的性格。
秦军的气势渐渐高昂,不少将士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冲锋,而对面的魏军,虽然鼓声也不甘落后的渐渐敲响,但他们的士气,却远没有秦军高涨。
“起歌!”子蒲见时候到了,再次命令,他自己首先带头唱了起来,千人万人紧随其后,苍凉豪迈的秦风顿时响彻这片天地。
不是后世脑补的什么“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不是那种没有底蕴的干嚎。
而是更悠长久远的一首歌谣,是深深印在每一个秦人骨髓里的传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虽然同为殷商顽臣之后,但秦的祖先比赵氏还混的差,赵造父已经得到封地成为大夫宠臣,秦却还在做周室的戍卒和牧马人。
直到周宣王即位后,以秦仲为大夫,命令他讨伐西戎。秦仲死于与西戎的交战中,周宣王乃召其子秦庄公昆弟五人,将七千青壮交还给他们,让他们继续伐戎,五兄弟不知战死战陨几人后,终于将西戎驱逐百里,得到了犬丘,并得到了”西垂大夫”的封号!
这就是秦的起源,充满血与火的起源。
冥冥中,秦军的统帅子蒲知道,数百年前,秦仲、秦庄公,还有秦襄公、秦文公,肯定也曾带着他的将士,高唱着慷慨悲壮的秦歌,为了让秦人从戎狄杂处的河渭平原上杀出一片天地,而毅然朝属于他们的战场迈步。
今日的河西战场上,也有三万秦人,他们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猎户,家里都不富裕,父子无别,一家老小几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所以东方诸侯鄙夷地说他们:“与戎狄同俗”,而且私斗之风盛行,每年的流血事件数都数不过来。
但也正是这些沾染了野蛮的秦人,拿起武器后,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锐士!
当初周天子命令兄弟五人讨伐西戎的那首歌,至今传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子蒲起了个头,三万人用干涩的秦腔齐声同唱: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是一首视死如归的诗,也是一曲不屈不挠的歌,歌罢,秦人发动了冲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这一曲豪迈秦歌,在远远观战的邮成等赵氏骑兵和羽林侍卫听来,除了嗓门大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
“秦人到底会不会打仗啊……”邮成踩着马镫,踮起脚望着两军接阵。
赵无恤派他们过来的目的,当然不是支援魏氏,而是为了就近观察秦魏的战斗。
“在战场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身临其境,用汝等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脑子去想,把战役的过程,敌人的战术战法,优点缺点,都给我记下来!”
邮成和这一批羽林侍卫,是赵无恤重点培养的基层军官,无论是受教育的程度,还是对军旅的熟悉,都不是半路出家的武夫能比的。
当然,赵无恤也没说明魏、秦两方究竟谁才是“敌人”,所以邮成等人便东面看一会,西边看一会,在交战之前,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魏氏和秦人,胜负当在七三。
因为魏氏的战法和赵氏的太像了,尤其是魏氏的中军,是数千被称为”魏武卒“的重装甲士,虽然在邮成看来,只是赵武卒的粗劣模仿,但其装备大概达到了赵氏在汶水一战前的水平。
魏军已经早早摆好了一块块的方阵,与赵氏的大方阵不同,他们沿用了魏献子五阵,不够坚韧,却更灵活些。但在邮成看来,若赵魏交战于平原,这种纵深较薄的”五阵“肯定会被赵氏的长矛坚盾碾成碎片。
只可惜,他们今日面对的敌人是不是赵兵,而是秦卒。
面对秦人那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冲锋,魏氏中军岿然不动,前排的甲士一一竖起了大橹,而后排则朝前发射弓弩,魏弩没有赵弩那么强劲,但和弓箭搭配也是不错的选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秦人也有少量的弩,毕竟其中不少人是参加过救楚之役的老兵,正是在那场战争里,楚国工匠琴氏发明了单兵手弩。但更多用的是弓,秦国除了渭河平原外,周边还是一堆原始森林,有胶材皮革之利,“秦弓”是驰名诸侯的好弓,但仅仅是少数善射者拥有,其余人用的,多半是制作简单的单体小弓,箭矢也品种多多,铁、铜、石、骨,不同时代不同质地的箭簇在两军中间飞舞。
于是往往在秦人能射到魏军之前,他们就被弩矢射翻一片,像是在风中伏倒的麦子……
而冲到魏军阵前的人,也纷纷被矛戟刺中,无法再前进一步,好似轰击礁石的巨浪,秦人的攻击从一开始便受阻了。
“秦军要败啊……”邮成等人感觉有些无趣,他觉得秦人的战术,比起和他交手过的代戎,并没有高明到哪去,倒是魏军很值得注意,倘若这支军队多打几次仗,多积累一些经验的话,魏氏,当为赵氏的大敌!
……
与此同时,秦国大庶长子蒲也心急如焚……
在子蒲看来,秦人似乎总有一种悲壮的命运,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祖先在牧野战败,失去了恶来,失去了诸侯显贵的地位,一落千丈。
经过不知几代人的忍辱努力,他们终于混成了“西陲大夫”,有了一定的实力,这意味着他们有了被人利用的资本,于是在骊山之变的纷繁变故中,与申侯关系非同一般的秦人摇身一变,成了勤王的功臣。
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封为诸侯,终于恢复了他们在殷商时的地位。从秦正式建国这一天起,秦人就一直在战斗,和犬戎、西戎、白翟打个不停,最终胜利突破重围,重新和东方的王室取得联络,并得到了最美妙的馈赠:宗周故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时秦国隐隐有称霸之势,然而却被晋国的崛起阻断了,秦穆公梦寐以求想得到河西,为此不惜连续资助晋惠公、晋文公兄弟回国,但却屡屡被晋人欺骗,泛舟之役、崤之战,秦人都吃了血亏。
这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情,也成了后来几百年秦人信之不疑的准则:用外交手段得不到的地方,那就只能用剑来夺取!
结果,秦国三杰两战两败,连同他们本人也做了俘虏,受尽屈辱。但秦穆公没有问罪他们,而是官复原职,他就是赌着一口恶气不愿意放弃。到了第三次,秦穆公亲征,他对着来送别的国人大夫们说,假如这次出征还不能获胜,任好决不回国见昆父兄弟!
带着不胜宁死的信念,秦人终于还是赢了,赢得了河西,封崤之战的尸骸,载誉而归,遂霸西戎,灭国十二,拓土千里,天子也派卿士前来祝贺,虽不至于说“称霸”,但四大国之一的地位是板上钉钉的……就在这不断的寻求和收复中,他们逐渐在雍州壮大,有了不同于东方诸侯的文化和自豪。
只可惜秦穆公之后秦国被晋国围堵得死死的,再无东进之机,河西也逐渐丢失,甚至一度被晋人打到了泾水,麻遂一战,秦人又蒙受了耻辱,作为霸主的敌人,他们甚至被剥夺了与东方诸侯会盟的权力,日益狭隘封闭……
子蒲作为秦的大庶长,终于得到了机会,去帮助楚国驱逐吴人,重新让秦得到大国地位,又乘着晋国六卿内乱,重回河西。今天三万秦人也毫无畏惧地与敌交战于原野,为了守住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这片沃土!
但看这架势,秦军是要败么?
子蒲不甘心,他一把夺过鼓椎,奋力敲打,指着魏军大声疾呼道:”撕开魏军的阵列!“
他的呼喊嘶哑而愤怒,鼓声悲壮而狂躁。
在主帅的激励下,攻势已经一滞的秦人再度哇哇大叫,前赴后继地朝魏军冲了过去,他们前排尚有甲衣,后排却衣衫褴褛。看着这一幕,再回想”岂曰无衣“和”修我甲兵“,就能够恍然大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因为秦人的甲衣甚至军粮都是自带的,富裕的小贵族穿的好些,贫穷的庶民就破破烂烂,有的人索性就赤身裸体地冲锋,武器也层次不齐。
他们就这么不要命地,往装备精良的魏军五阵杀去,像一群狂奔的野马。
邮成看得咋舌:“这不是作战,这是在拼命啊。”
他说的不错,“秦阵散而自斗”,这就是吴起对秦军的评价,这个不会摆阵的军队打仗就只能靠拼命。
魏军则不同,深受赵军影响的他们在迅速的调动着,和那些打仗乱来的秦人不同,魏军战斗更讲阵法和纪律。不过因为指挥官也不是什么军事大才,“魏武卒”成军后也没打过什么硬仗——若是长平之战魏驹大喊着“义在东军”倒戈一击不算的话。以至于有些拘泥不化,变阵和调动颇有些生硬。
而相对的,秦军的疯狂起到了一定效果,他们从几百年前就一直与戎狄作战,将全民皆兵发挥到了极致,个人能力倒是不逊色于最精锐的魏卒。一群人嗷嗷叫地跃进魏军方阵的空隙里,然后利用好勇斗狠的战技,将武器捅入敌人的软肋里,随即自己也被戳死,一命换一命,这种疯狂之下,还真的把魏军阵列搅得有点乱。
在秦人那不要命的攻势下,魏军也不由有些骇然,毕竟他们人数较少,五阵纵深太薄,更适合丘陵作战,这种大平原上,能不能挡住万人冲锋的疯狂一击还是个问题。
于是魏驹心一紧,便动用了两翼的预备队,想要加强中部的纵深,同时包夹秦人。
然而就在魏军令旗挥动的时候,战局却出现了有趣的变化。
“啊呜呜呜呜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驹目光一凛,感觉到一丝不妙……
邮成则猛地抬头,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号角声……
但见战场西北面的树林处,无数飞鸟惊慌地四散飞离……
ps:晚上还有一章
题外话,不少读者说这时候的秦很弱啊,魏军应该很轻松打败他们,七月你这是扯淡吧。“秦从穆公到商鞅变法期间都弱的不行”,其实有这想法的人是被《大秦帝国》里的描写坑了,春秋末期的秦国,恰巧是一个小小的上升期。
首先是前506年救楚之役,子蒲子虎帅车五百乘支援楚国。“子蒲曰:「吾未知吴道。」使楚人先与吴人战,而自稷会之,大败夫概王于沂……秋七月,子期、子蒲灭唐……吴师败楚师于雍澨,秦师又败吴师。”--《左传.定公五年》
吴军有孙武、伍子胥打造的强军,能打败吴人,秦军战斗力没有后人想象中那么弱。
至于秦这时候的国力,大概在时间后十多年的厉共公时期:厉共公二年,蜀人来赂。十六年,堑河旁。以兵二万伐大荔,取其王城。二十一年,初县频阳。晋取武成。二十四年,晋乱,杀智伯,分其国与赵、韩、魏。二十五年,智开与邑人来奔。三十三年,伐义渠,虏其王。--《秦本纪》
这期间秦略有中兴的态势,对周边都有扩张,秦的衰落,一方面是因为厉共公死后几代内乱,二是三家分晋后,魏国向西扩张,有了吴起这个大才,才打得还停留在春秋的秦无还手之力,以现在还没历史上三分之一强的魏氏想要轻松吊打秦国,说实话还是有点难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阿呜呜呜呜……”
黝黑牛角号在开阔的原野上显得格外洪亮,秦国大庶长子蒲的下首,他的戎右吹响了号角。这名戎右是一名奴隶,是一个义渠人,他身材高大,披散着头发,赤着上身,粗壮的臂膀上箍着青铜环,用楚国犀牛角做的号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必须用双手捧着吹奏。
他宽阔的胸膛猛地鼓起,又缓缓将肺里的空气吹出,布满浓须的脸颊胀成一个大球,仿佛就快炸裂……
号角破空,声如利刃。号声高涨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颤抖,声音没完没了地回荡,回荡在河西的原野上,回荡在魏军背后辅氏的城头,也回荡在西北面那处浓密的树林间,栖息其中的飞鸟也被惊走,下一瞬,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从林间冲出!
与此同时,秦军后阵的预备队,一支足足有三百乘之多的战车部队,也在子蒲的亲自率领下,轰隆隆地冲了出去!
“是车骑。”距离还有半里地,一个赵氏的羽林侍卫兴奋地喊了起来。
“不错,是秦人的车兵和骑兵。”邮成也一扫之前的各种鄙夷,打起精神来了。
这一战,秦军在徒卒的战术上处于劣势,若说他们还有什么翻盘的杀手锏的话,那应该就是车骑了。
嬴姓的祖宗历代都是虞、夏、商的老司机,在丢了殷商的诸侯显贵身份后,秦非子可是给周天子放马才重新被任用的,后人也没丢下老本行,其地迫近戎狄,马匹自然不缺。“骐骝是中,騧骊是骖。”而且有许多都是良马。
在拥有不亚于代地的良马后,以赵骑们专业的角度审视,秦骑看上去的确不俗。
当年秦文公带领秦族健儿东进收复岐山之地,七百单骑猎于汧渭之会,在秦穆公效仿中原文化制度后,车兵才变为主流。近十年在赵氏狄服骑射的带动下,秦人也重新开发了他们的老本行,成为继赵氏后,第二个成建制拥有骑兵的中夏诸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氏这两百人的位置正好在秦国骑兵冲锋的路径上,邮成也不急,带着众人打马远遁,绕到一处安全的小丘上继续观战,明摆着不打算搀和战事,将旁边的魏军左翼将吏气得不行,却无可奈何。
秦骑本来是瞄着邮成他们来的,见他们远遁离开战场,跑到魏军的背后,有些莫名其妙,但速度也不停,而是径直往魏军左翼冲来!
放目望去,只见秦人的骑吏已经有了马鞍马镫,毕竟这都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至于普通的骑从,依然跨在光溜溜的马背上,至多搭一块皮做的鞯,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弯弓搭箭,或是高高举起他们手里短直的秦剑,或是放平长柄的秦铍长柄的剑。
无论是人还是马,装备都不算专业,但奔驰过来的气势,便足以吓魏军一跳了。
因为先前从两翼抽调部队加强中军的缘故,左翼显得有些单薄,又因为无法供应大量骑兵,只能用车兵来替代,保护两翼的徒卒。
魏氏的车兵硬着头皮上去阻拦,然而秦骑却化整为零,忽而散开,让笨重的战车无法捕捉他们,他们则直接掠过魏氏左翼的阵列,能射箭的纷纷开弓,将飞矢送入魏人阵中,虽然没造成多少死伤,却让他们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这边。
另一头,在大庶长子蒲的带领下,秦国三百乘战车也与魏氏的右翼交锋了……
……
正如秦风所言:“驷驖孔阜,六辔在手。”秦人战车是用的比较好的,韩之战和晋国车阵正面对抗,不落下风,还俘虏了晋惠公。
秦军徒卒排不好阵列,车兵却出奇的规整,整个车展排成三角形,包铜的长车毂带动车轮飞转,驷马披着虎皮豹皮,戎右手持三棱矛,盾牌上绘着鸟羽,戎左搭着竹弓,箭囊雕饰花纹。
他们并不是孤军作战,战车左右,还有一些披头散发的秦军悍卒狂奔不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是“野人”,并非来自雍都等城邑,而是乡野之中,戎夏混杂的未开化者。他们曾捕杀了秦穆公的爱马分食,也曾在韩原之战里立下奇功,救了秦穆公以报答他不杀之恩。这之后,这支部队得以保留,只要秦国公室有召,他们就会带着自己的猎弓和粗糙的武器,加入秦军中。其作战比一般秦人要勇猛,颇似罗马军队里的蛮族战士,配合“军之羽翼,可以陷坚陈,要强敌,遮走北”的战车,是陷阵的最佳兵种。
魏军当然不会容忍他们接近,弓弩兵调整了位置,在持续发箭,一支支箭飞出,让那些在奔跑中没有衣甲的秦地野人一一倒地,有跑得急的还滚在了地上,打着转儿。
但秦人也不会后退,戎车驷马飞奔,野人张牙舞爪,很快,他们便与迎过来的魏军右翼重重撞到了一起!
子蒲亲自率军冲锋,在与敌车错毂之时,他将矛扔了出去,戳死了敌人御者,那辆脱缰的车立刻人仰马翻,解放了双手,他便持着戈左砍右啄起来。
子蒲为秦国征战三十年了,手里的这柄金戈却不知道换了多少,虽然每一柄都是一样的制式,每一柄都杀敌无数。
“陷阵!“子蒲已经将后军交给太子周指挥,他则亲自前驱激励士卒,大叫着,手里的戈指着魏军弓弩手的方向。
一名秦地野人嚎叫着飞跳了起来,双手高举,笨重的武器重重砸在魏军的橹盾上,震得魏卒脱了手,他则胸口挨了一矛,整个人软塌塌地压在盾上。后面的人接着也撞了过来,他们用自己身体的重量,硬生生将魏人的坚盾阵列压倒了一个缺口。盾一倒,后方的魏卒就乱了,长矛攒刺有了一丝停顿,弓弩手搭弦也慢了半拍,就是这瞬息之间,无数后续的秦兵就跟着战车从这里死命的往里冲,将魏军的边缘冲开一个大口子。阵列已经涣散,秦魏双方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各自为战。
一时间,魏军左右两翼同时遇敌,从未打过什么硬仗的他们,竟然被秦国车骑和野人部队杀得连连后退,毕竟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魏驹也急了,大量败兵从右翼退下来,挤压到中军的阵型,幸好他的武卒的确是训练精良,稍一整顿,就又结成了五阵扑杀上去,补着被秦人打破的口子。
现在魏驹也豁出去了,左翼还能扛住,右翼的混乱也不要紧,在中军正面,秦人如同秋收里被镰刀挥中的麦子般不断倒下,只要继续这样下去,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的!
秦魏各有优势,短兵相接下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战斗从日中一直打到日暮,魏军的右翼差不多打崩了,左翼倒是扛住了秦人骑兵的骚扰,朝中间包了过来,将秦人前锋挤在里面屠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激情化作疲惫,疲惫化作厌恶和恐惧,悍不畏死毕竟有极限,随着损失越来越大,死死拖着魏军中军的秦卒,也开始旋踵后退,一步一个血印。
夜幕将至,随着雨点一滴一滴地落下,也不知是谁先主动撤离的,当雨丝渐渐变大时,秦魏双方已经脱离了接触,残兵余部拖着疲惫的脚步,朝自己后方撤离。
秦军回归大荔,以他们不胜不休的性情,舔干净伤口后必然会从秦国征召一批生力军,再度扑来。魏军则留驻在辅氏,等待迟迟不到的援军。
这时候,这片原野已经被尸体铺满,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液像一条条小溪,朝低洼处汇聚而去,最终汇入了雒水、渭河,滋润这八百里秦川……
伤敌五千,自损三千,这大概是魏秦双方的损失,已经算很大的战损比了,真可谓两败俱伤。
魏军这边,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伤,唯独赵氏的”观察团“身上干干净净,他们只是在战斗的尾声时象征性地朝一支秦人残兵发起冲锋,撂倒了几十人,割下他们的人头向魏驹交差,对此,魏驹也无从责备。
是夜,望着苍茫的天空,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邮成不由为秦人感到可惜。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秦人有这样坚韧的斗志,这样强烈的战意,可偏偏却是如此缺乏训练,装备如此之差,用游侠斗殴的姿态与职业军队交战,但就是这样的局面,秦人竟然能一直拼下来,并给魏人造成巨大损伤,这让他们很是想不通。
在赵军的军官培训中,赵无恤和一众将吏一直在强调,有阵破无阵,无组织无纪律是打不了胜仗的,赵军也一直在实行”好整以暇“的标准,但今天的情形应该如何解释呢?
……
带着这样的疑问,在辅氏之战后的第三天,邮成便沿着大河,飞马跑回百里之外的少梁城下,将此战的细节汇报给正在迅速攻城器械建造情况的赵无恤,同时提出的,还有自己的那个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什么各方面都更差劲的秦人,能将魏军逼成平手呢?
赵无恤微微一笑,却说起了一件看似与此无关的事来。
“你可知道冉求冉子有?”
邮成的父亲邮无正夸奖的人不多,冉求就是一个。他是赵氏在鲁国方面的军帅,也是赵氏最年轻有为的将领,连盗跖都被他击败过,汶水之战前也毅然出击齐军,立下了大功。他不单会打仗,还很会练兵,武卒里将近一半,都是冉求带出来的,邮成岂能不知?
“我曾经问子有,他的作战本领,是自己领悟的?还是跟谁学的?他说是学于孔子。”
邮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满是卷须,宽袖儒服的老者形象,孔丘,如今尚在楚国叶县,做叶公的上宾,据说他已经开始在楚国设庭讲学,收了不少南方学生,他还是时常抨击赵无恤的政策,是赵氏最难缠的在野批评者,这老头算起来还是上卿的舅翁,抓又不是,杀也不是,年轻的羽林侍卫们也讨论过,要不要去将他刺杀了,但就算成功,上卿也不见得会高兴……不过这样一个人,怎么也没法和军旅联系到一块啊。
他这一愣神,却听赵无恤继续说道:“但我在鲁国时曾向孔子请教军旅,他却矢口否认,说什么‘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所以到现在,孔子到底会不会军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从他说过的一句话里,应该是懂一些的,你知道是什么话么?”
邮成摇摇头,“不知。”
“我今日说的,汝等须得牢牢记住,这可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
赵无恤看了一眼围过来的将吏们,大声对他们说道:“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两军相争,不仅在于天时地利,不仅在于纪律严明,甲兵精锐,还在于士气!即便面对各方面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也敢于亮剑的精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夫战,勇气也,曹刿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看着邮成若有所悟的样子,赵无恤拍了拍他的肩膀,细细解释道:“秦人团结,脑子简单,想的比较少,再加上他们世代对河西有执念,同仇敌忾之下,故而士气极其高昂,具体的表现就是作战时悍不畏死,轻易不溃。”
“魏军却不一样,魏氏过去几年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战场上公然背叛,其实对自家兵卒的士气也是有打击的,魏氏武卒效仿赵氏的军功授田制度,能得到良田美宅,还能立功提拔,所以作战尽力。一般的征召兵却没有这份期盼,看着如狼似虎的秦人扑过来,想的不是拼命,而是保全自己,魏军的右翼不崩溃才怪。如此想来,秦魏两败俱伤,便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邮成很是佩服:“主君所言,一如臣下见闻。”
诚如赵无恤说的,想要打造一支强军,在强调纪律的同时,士气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先秦兵家早早注意到了这一点,比如齐国的《司马法》就说:战之道,既作其气,因发其政。将激发兵卒士气作为开战前必做的事。
南方吴国的孙武子,也总结了战时士气变化的规律,他说:“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踩在前人的肩膀上,赵军也有一套鼓舞军心士气的法子,其一是“礼”,要求将吏们必须善于约束自己,做到冬不服裘,夏不挥扇,雨不张盖,与士卒同寒暑;二是“力”,善于身体力行,与士卒同劳苦;三是“止欲”,克制私欲,与士卒同饥饱。只有将帅以身作则,三军之众才能勇于公战,这一点,曾经的伍井,还有鲁国的冉求做的最好,赵无恤也有意将他们塑造为楷模,号召众将学习。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已成体系的军功授田、授爵制度,在这一点上,赵氏是走在时代前沿的。
战争有时候是毁灭文明的灾难,有时候却又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因。在残酷的晋国内战中,范、中行、邯郸这种盘踞地方的大宗族被摧毁灭亡,大量由世卿占有的土地被分割赐给战争中有功的赵军将士。经过五年培养,从行伍一步步升上来的基层军官已经遍布赵军上下,他们在军则是小吏,在郡县则是当地的军功小地主。
量变导致质变,这些人逐渐代替小宗与家臣,成为赵氏统治河北的根基,这也是赵氏军方河北系和晋阳系矛盾的来源。
赵氏提倡”食有劳而禄有功“,于是晋阳的家臣旧部,如邮成等人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光靠“亲、故”获得提拔赏赐了。在抱怨上卿“后来者居上”和怀念赵文子、景子时代君臣关系的含情脉脉之余,他们也不得不做出改变,放下矜持和高傲,捋起袖子,参与到对功勋的追逐中去。
普通兵卒可以满足砍几颗头颅,换点田宅和氓隶,但这些更高一级的人却有更大的追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氏的军法也对此做出了规定:一师军队在攻城围邑时如能杀伤敌人二百以上,野战时如能完成任务,并斩杀、俘虏敌人八百以上,就是全功。凡立全功的部队,就对全军进行赏赐,而赏格依下大夫为分界,划分为两类。对大夫以下的低爵,只加赐几十亩田,几百钱、一两个奴隶而已。但这已经足以促使贫穷的庶民们“闻鼓声则喜,闻金声则怨”,攻城时能争先恐后攀登,野战时能奋不顾身杀敌,自觉地为赵氏效命了。
对大夫以上的高爵赏赐则更重,在正常的官职升迁之外还有“赐食邑”、“赐市税”等。赵无恤也打算用代郡,乃至于上地广袤的土地零散分封出去,作为诱饵,激发大夫们的积极性。这可不是虚封,而是实封,赵无恤希望在不耗费行政支出的同时,把这些一片荒蛮的戎狄之土变为华夏熟地。于是经过攻代一战的教训,这次攻秦之役,晋阳地区的大夫、家臣们就显得积极主动多了。
不过如此一来,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这六级别爵位已经有些不够升了,如虞喜、穆夏等连续征战,功勋卓著者,很容易连续升爵,导致升无可升,赵无恤可不想早早做出杀功勋之臣的事情来。
“看来还是得学秦汉,早点弄出二十等爵来啊……”
想到这里,赵无恤不由为这时代的秦人感到遗憾。
秦人有同仇敌忾的士气,有好勇斗狠的勇气,但在赵无恤看来,这种士气并不可靠,随时会因为战场形势变化而荡然无存,而且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有这种忠勇的自觉性。
直到商鞅变法后,用酷烈的律法,以及赵氏现在使用的“上首功”,将秦人的这种本性最大化激发出来,秦军才能做到从始至终维持高昂的士气。那支“秦人捐甲徒以趋敌,左携人头,右挟生虏。”的可怕军队,他可一点不希望遇上。
万幸,他早来了两百年……没有商鞅的秦人,在赵无恤眼中,依然是一支停留在春秋时代的不成熟军队,他们可以将山寨赵氏的魏军打个两败俱伤,但若是碰上赵氏武卒的话……
“犹督戎之遇怯夫,以重力相压,犹古冶子之与婴儿!”赵无恤希望自己的军队可以做到这一点,让后人点评时,会这样说:
齐之勇爵技击,楚之申息荆尸,秦之捐甲锐士,魏之五阵之兵,均不能遇赵之武卒!
此之谓战胜于制度!
不过究竟效果如何,还得真枪真刀地战一场才行。只是赵无恤现在可不想亲自下场,在少梁城优哉游哉试验新武器,看着秦魏在斗兽场里角力,推这个一把,拉那个一下,让他们相互疲惫,赵氏则可以得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算着日期,顿兵少梁的时间也足足半个多月了,再不拿下,只怕兵老师疲,让赵军丧失了锐气。
赵无恤笑了笑,又对邮成等人教训道:“更何况,有时候,个人的勇气,好不容易积累的士气,在强大的力量下,将变得荡然无存……比如洪水滔天,比如天崩地坼,比如……强大到让人绝望的武器!”
顺着赵无恤的手指,邮成这才惊觉,在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少梁城外的攻城器械,已经完全造好了……
和几年前在朝歌之战里使用的小投石机不同,它们的个头更大,足足有三丈高!投掷臂由千年老树的树干制成,用铁箍住以防断裂,不再有供人拉拽的砲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满石头和泥土的料斗,后来邮成才听鲁班说,那是“配重箱“,或者叫做”重锤“。
朝阳映照下,足足十座巨大的投石机并排矗立于城外的空地上,把阴影映到他们的头顶,恰如十头站着的巨兽,向比自己稍高的少梁城垛不怀好意地眺望。
“我用十天干为他们取了名字,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庚金、辛金、壬水、癸水……”对这种划时代的武器,赵无恤是有些自豪的,对他们的表现,以及会给这个时代带来的震撼十分期待。
在历史上,还得等一千多年,这种武器才能面世。
她们是拉拽投石机的改进版,在西欧被称为“配重投石机”。
不过在中国,她们还有另一个让人耳熟能详,守城者闻之色变名字。
回回炮……
ps: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9月1日凌晨2点—7点,起点会进行维护,用户将无法充值、订阅、自动订阅、打赏、发红包等,这段时间就好好睡觉不要看书啦。
从毡帐中被请出来后,翟觥能感到周围众人看他的目光,他穿着窄袖的皮袄,披散的头发上满是金环,还插以隹zhui鸟之羽。正所谓”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此人正是上地白翟高奴部的君长之子。
上地,和秦国同州,都属于古雍州北部,也就是后世的陕北地区,在春秋前期,曾经有一个白翟建立的“翟国”。
细细算起来,上地白翟和赵氏还有几分“渊源”。一百五十年前,晋献公杀太子申生,驱逐众子,重耳与狐偃、赵衰、魏犨等人一起流亡到翟国,因为翟国是重耳舅舅狐偃的祖国,相当于重耳的母家,此时翟人正在和赤狄廧咎如部打仗并俘获的两个女子,翟人便把这两个姑娘作为礼物送给了重耳。重耳娶了季隗,叔隗则赐给了赵衰,这才有了赵盾这一脉。
当时的翟国是强大的,被晋国视为几个主要的敌人之一,由于他们的地理位置,,东临晋国,南临秦国,经常夹在晋、秦的矛盾中。晋国对白翟既拉拢又打击,双方既有婚姻,又有战争,秦国则一直想要像灭西戎一样吞并翟国。
大约在六十年前,白翟内部也发生动荡,秦人也乘机进攻,翟国离散崩溃,各部落陆续从陕北进入太原盆地,又继续向东迁徙,一部分迁到了河北,建立了鲜虞、鼓、肥、仇由,也就是现如今的中山国。
白狄虽然大部分向东部迁徙,但是仍然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这之后秦国人和晋国争夺河西屡屡受挫,战线甚至一度退到泾水,也无力北图。于是上地白翟便安心发展,三代人过去了,他们再度壮大起来,牛羊繁衍,人烟繁密达十余万,建立了高奴、肤施等城池,与晋秦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去年入秋的时候,商人猗顿带着一支数百人的武装商队强势进入上地,才将犹如一塘镜湖的翟部,激起了无数涟漪……
猗顿先到了上地最大的高奴部,带着赵氏的种种礼物,除了瓷器、鲁缟、玻璃镜子这些奢侈品外,还有种子、面粉、青盐等实用的东西。
白翟高奴部本来早就风闻晋国赵氏的富庶,很想与通使往来,但当时东行的路只有龙门一处,苦于秦人的中梗阻碍,未能实现。如今赵使的意外到来,使他们非常高兴。猗顿一在与翟人熟络之后,开始不断吹嘘赵氏的强大,想说服白翟臣服于赵氏,并让部族里的青壮加入赵氏的军队,为赵君南征北战。
翟人心有疑虑,未肯答应,刚刚覆灭的代国距离这边太远,对他们也没什么触动。于是在今年开春后,猗顿又来了,他这次改变了策略,先向各部借道,让赵骑能从蔺、离石沿着黄河直插梁山,在各部震撼于赵氏千骑走平岗后,猗顿再邀请翟人各部派出使者,与他一起去少梁面见赵君。
“龙门已开,少梁将下,秦人乃晋翟双方的仇雠,诸位不如与我一同前往观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意识到赵氏的强大后,各翟部不敢不从,翟觥也在其中。来到少梁后,他一面惊讶于赵军数量之多,兵甲之利,万余大军齐齐出动,他们上地狄部所有勇士加起来,只怕也只有这么多,而且据说,这还仅仅是赵军十分之一的力量……
赵君无恤也在欢迎宴会上看似不经意地对他们说道:“赵氏西有有代、太原、长子、河内、东阳邯郸、河间、邺城六郡一都,东有鲁国,而上地白翟,尚不及赵氏一郡……”
这般威吓,的确吓住了不少翟人使者,可高奴部的翟觥是去过秦都雍城的人,他自以为见识过华夏大国的实力,晋国赵氏的力量,只是比秦稍强一些罢?只要他们团结一致,秦国也对上地白翟无可奈何,换了赵氏,又能做什么呢?
他便悄悄对其他人说,赵氏究竟有多强,还是先看看他们要怎样攻克少梁城。
赵人却不慌不忙,他们围住了城池三面,慢悠悠地砍伐树木,搭建机械,开采石头,日复一日,终于用巨木在少梁外的空地上建造了十座高大的木机械,高达三丈,远远看上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赵氏的兵卒禁止翟人靠近,说是要等上地各部的人来齐了,再让他们看一场好戏……
今天,翟觥终于得以靠近这些木制巨兽,他和十多名翟人使者一起,围着这东西啧啧称奇。
白翟在冶金上独树一帜,但在木工活上却很一般,根本看不懂这巨兽上面各种复杂的零件和绞盘有什么用处,但见它们在地表埋立,深入数尺,十多名工匠、兵卒忙前忙后操纵其中一架,配重泥土碎石,放好百余斤的大石头,然后把把机簧一拉,随着重锤里的土石随重力下沉,将大石抛出!
发石之声如霹雳,惊得翟觥等人双目瞪圆,嘴巴微张,甚至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这绝对不是人能产生的力量,这是鬼神才有的巨力啊!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块被抛出的巨石高高飞上天,划出一道抛物线后,又在重力拉扯下坠落,朝两百步之外的少梁城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才是第一砲,便直接命中少梁城谯楼,声如震雷,城中汹汹,翟人惶惶……
……
“发石!”
挥下令旗,让第十架名为”癸水“的巨砲射出大石,又把少梁城头的女墙轰飞一片,引起城内一片鬼哭狼嚎后,鲁班侧过脸,看着那些上地白翟人被吓得惨白的脸色,心中甚是得意。
总有人问鲁班,公输纸、伞、水力磨、投石机、弩砲,他最满意的发明是哪一个?
鲁班则总是会说:“下一个。”
不过就他看来,眼前这十架粗犷美丽的巨兽,已经是鬼鬼斧神工的上佳之作了。
原始的投石机在运用时,用力太多,而所抛砲石重量则甚微,只有几斤、几十斤,运气好砸死几个人而已。朝歌之战因为是初次亮相,才吓住了城中兵卒,让他们士气大降,这之后鲁军用此武器进攻齐国长城,已经作用甚微了。弩砲也更适合野战、守城,而非攻城。
虽然鲁班一直在试图改进,但就算是威力较大的“七梢砲”,射击时拽手人数多至二百五十人,砲石的重量也不过九十斤,射程才只有百余步而已。这和能发射一百五十斤,射程两百余步,只需要数十人操作的新式投石机相比较,相差太远了。
实际上,它的制砲原理并不复杂,用巨木搭建主体,加上铜铁零件,使用前就地埋立,陷入地表七尺使其重心稳固。而设计的精髓,还是在源于赵无恤提出的”杠杆原理“,制作的配重箱,这个设计解放了拉拽的人力,同时也让砲的体型和能投射的重量达到最大!
待开砲时,只用开动机关即可,如果想把巨石抛入城中,则砲位离城墙远一点,若要打城楼及守城敌军,砲位稍近,将角度缩小便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今日十架砲试射的结果来看,除了“乙木”精确度很成问题,而“己土”因为木料的缘故崩坏外,其余八架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重达一百五十斤的石头从空中飞来,所击没有不摧毁的,打中城上塔楼声震天地,落入城内则满城惊惶,接下来几天够秦人和知氏受的。
赵无恤对此也很满意,秦人坚硬的抵抗意志,知氏的困兽之斗,在巨砲的轰击下,都会像水泡一样轻易破掉。
他不由赞道:“有此砲,用以攻城,则城无不破,用以击舟,则舟无不沉。”在历史上,至少在成熟的金属火炮出现前,配重投石机无论从设计结构,还是威力来说,无疑是这时代最先进的武器,说它领先世界一千年,一点都不过分!
“昔日七梢砲以朝歌之役闻名,故称之为朝歌砲,今日巨砲将少梁碾成齑粉,且称之为‘少梁砲’罢!”
给这种划时代的武器命名后,赵无恤让鲁班继续发射,让城内的恐惧蔓延到最大,而他也走到了几名上地白翟使者面前,面带冰冷的笑意。
“二三子,若赵氏兵略上地,铁骑烧诸部田地、草场,再以此砲攻肤施、高奴,汝等能挡否?”
在“少梁砲”持续发石的巨大声响中,翟觥等人知趣地匍匐在地,朝赵无恤稽首叩拜:“白翟遗种,蕞尔小邦,岂敢与大国为敌?”
面对无法违抗的强大力量,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臣服!
但倘若赵氏公然在他们的土地上设置郡县,派遣官吏指手画脚的话,上地翟部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
却听赵无恤说道:“诸位有自知之明便好,白狄自古与秦同州,双方犹如仇雠,却是晋国的姻亲,如今晋国与秦交战,正是白翟彻底与秦断绝关系的良机!为了确保秦国不再觊觎上地,上地莫不如归附晋国统治,我将在翟国故土设置上郡,但下辖各县不派晋吏,仅是羁縻而已,诸部的统治,一如既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第二章在下午,求月票!
“盖闻天子之牧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
驯马云羁、驯牛云縻,这意思是,中夏对待四夷,就如牛马受人羁縻一样。所以羁縻算是一个带有歧视性质的贬义词,但赵无恤用起来,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翟人们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个时代的华夏,是东亚大陆上闪耀的唯一古典文明,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
当赵氏政权势力发展至边疆,将代、河间、上地等戎狄之地纳入统治之后,首先接触到的是这样一个历史事实,那便是戎狄蛮夷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与中原地区很不一样,游猎采集,畜牧迁徙,刀耕火种,他们一些地方落后于中原,同时也各有特点。若是无视这种差别,依然用赵氏内部那一套来统治,只怕没几年这些地方就会受不统治造反,赵氏将陷入漫长的平叛中。
历史上如秦、汉,都采用了先附庸化为属邦、属国,再慢慢移民郡县化,算是一种温水煮青蛙,效果还算不错,陇右、蜀、新秦中,这些地区都逐渐被同化。
于是赵无恤便博采他所知的各朝代经验,在代、河间设郡县的同时,也夹杂“道”,目标是慢慢将戎狄编户齐民,进而华夏化。
至于他打算在陕北设置的“上郡”,情况更特殊些,这里远离赵氏的行政中心,只能通过几个大河渡口沟通,赵氏暂时也不想派兵进入强行征服耗费力量。于是在上郡之下,按照各部族分地设置的“羁縻县”便应运而生。
在政治上,任用白翟君长进行统治,经济上让原来的生产方式维持下去,满足于征收贡纳,同时也要求他们交出部分青壮,组建附庸军队并形成建制,为赵氏戍守边防,这就是“羁縻制度”的实质。唐朝的经验被照搬过来,等条件成熟,再土流并设,最终让上郡与内地的差别消失。
面对这种统治方式,翟人们顿时感觉更能接受一些了,纷纷下拜附从,在“少梁砲”和赵氏铁骑的威胁下,没有人愿意与之为敌,他们那可怜巴巴的木栅城寨,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如此可怕的攻击?
砲声隆隆中,赵无恤与翟人君长、使者们歃血为盟,上地翟部效忠赵氏,如此一来,赵氏的第七个郡,“上郡”便在纸面上产生了。这是后来的延安、榆林一带,东带黄河,北控朔土,为形胜之地。有了这里,赵无恤可以拓展赵氏的西界,直接从北面俯视秦、魏,这对在河西蜗牛角上斗得厉害的冤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邮成这下算是明白赵无恤邀请那些翟人来少梁的目的了,他兴奋地说道:“有了上郡后,河西、少梁便像是赵氏掌下的玩物,骑兵自离石渡河,从高奴南侵河西、泾渭,如建瓴而下!”
年轻人眼光不错,是一个可造之材,赵无恤笑道:“然,涓涓不绝,将成江河,此可谓战胜于地利!”
完成了这次侵秦的主要战略目的后,赵无恤再度回首目视少梁。
在巨砲轰击下,想来少梁城中现在应该挺惨的吧,要知道,以南宋襄阳城“城防甲天下”的坚固,军民整整坚守了五年之久,但就在回回炮开始轰鸣后,他们也在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制下惊恐莫名,逾城投降者不知凡几……也不知道秦人在这种划时代的武器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
从四年前得到河西起,子虎便奉命巡视加固过少梁城,它不若雍都那么庞大,也不如桃林之塞那么坚不可摧,但厚实夯土墙里自有一股蕴涵的力量,高耸的城楼翼阙能将外敌的一切动作看在眼中,这让置身其中的人觉得安全。
俗话说得好,高踞坚城,以一抵十,更何况他是以两千秦卒和五千知兵,对抗两万不到的赵军。因为知果一直在强调赵军野战无敌,敌军强渡龙门时秦军也没讨到好处,所以子虎便听从了知果的建议,退守少梁,反正里面粮食足够吃一年,就让赵军和自己慢慢耗吧。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对这个决定追悔莫及。
轰隆!从天明到黄昏,城外一直响着如雷鸣般的巨大声响,那是机械发石的声音,而少梁的城墙也如同被夸父拎着巨锤砸击一般,一下接一下地震颤着。
考虑到赵氏攻朝歌,以及汶水之战的那种抛石武器,在知氏的建议下,少梁城本来被加固得足以防御一般的投石机进攻,然而今日飞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几斤、几十斤的小石头,而是上百斤的大石!
十架巨砲,其中八架能用,它们连续发石,时不时会坏掉一架,但其余的会立刻接上来,工匠也会迅速修理,过了一天,又能继续对着城头打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石弹打在城墙上,因为是厚实的夯土墙,所以除了猛地震颤一下外,倒没有出现整个墙体被轰开的情形,但令人担忧的裂缝却在一天比一天扩大,子虎担心,东面城墙迟早会整块垮塌掉,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在后面加固。
最惨的还是城头,单薄的女墙已经被一扫而空,城楼也千疮百孔,墙垣上的士卒没了掩护,根本无人敢冒头,毕竟是百多斤的大石头,人沾上一下非死即残,更有个倒霉的二五百主被飞来的巨石命中,成了一滩肉泥。
靠近墙垣的城内也遭了秧,一旦有石头落下,一整间的茅屋就会直接坍塌,瓦屋也支离破碎。
城外矢石如雨,城中将士多死伤,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本来还算高昂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秦人是迷信的,面对这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不少人都在胡思乱想。
“这不会是陈宝神在帮助赵氏吧……”
陈宝,是岐山一带的传说,是一位由陨石衍生出来的秦地神明,传说这位神或者一年不来一次,或者一年来好几次,来的时候常常是夜间,他的光辉若流星,声音若雄鸡,化身则是巨大的陨石。
那些从城外飞来,杀人坏屋的飞石,在以讹传讹之下,顿时染上了神秘的色彩,秦人同仇敌忾的士气,就这么被破坏殆尽,毕竟谁天天头顶下石头雨都扛不住。水淹城池的战术,是令人窒息和不快的慢性死亡,但这种飞石攻城,却是简单粗暴,让人打心底生出无力感来。
知氏的军队就更加不堪了,知瑶死后,知氏本来就只是苟延残喘,知卒们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连响应子虎号召,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缩在城中等死。
但在子虎的坚持下,秦人还是在努力反抗,当赵军巨砲停止,徒卒尝试着来攻城时,秦人突然暴起,从墙头扔下成堆的柴草,又有人冒死探头倒下一种桐油般的东西,接着几个火把扔下,柴草上顿时烈火熊熊,将赵氏的冲车烧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随着女墙完全被飞石削平,破碎横飞的碎砖打得城头弓手死伤惨重,调集过来人也无处躲藏,城头火力被彻底压制。而且赵氏也不是单单有巨砲,专用的大型云梯、压制城头的土木高台、对付守城兵的拍杆车,鲁班有的是手段让城内守卒难受。
雪上加霜的是,攻城开始后的第三天,秦人的城门被一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了。包铜的木制大门连续遭受轰击,终于如同纸糊的一般被击穿,左侧门叶猛烈晃动,发出叽叽嘎嘎的难听声响,门上被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在号角声中,赵军发动了冲锋,他们杀入缺口,入目是被巨砲轰击了三天后,一片狼藉的少梁城:无数房屋角楼倒塌,石头几乎将城内街道垫高了一层,秦军和知军则灰头土脸,只能做一点无力的反抗。
子虎带着剩下的一千人,退到了城池的西北角,他本欲死战,却得知知果已经在绝望下自刎而死,剩下的知卒也全部投降的消息……
这支残兵的脊梁,在失去知瑶后已经无法挺立,如今巨砲轰击下,彻底被砸断了……
子虎愤愤不已,他试图率军从西门突围,结果却被早已等待在那的赵氏骑兵堵住,在箭雨下,不得已又退了回来。他现在成了瓮中之鳖,传来的是赵军的劝降,但外面来一人,子虎便杀一人,他的失败已经板上钉钉,也已经做好了带着残部死战以报君恩的准备,巷战里赵武卒也只能化整为零,在熟悉的里巷交战,秦人有优势,靠着他们不怕死的狠劲,至少也能拉着对方上千人一起去死吧?
如果说他的兄长子蒲是老成持重,遇事不惊,是秦国的盾,那子虎就是血气方刚,箸冠已经被箭射落,披散着头发,他像一只受伤的豹子般,等待着敌人来与他换命。
直到第三位使者战战兢兢地进来,传达了赵无恤的亲口所说的话。
“死,人之所畏也,然细细思量,死非勇也,忍辱不死者方为勇也,君不闻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之事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之事?”
话音刚末,子虎顿时愣住了,本来已经高高举起的剑又放了下去。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都是秦穆公时期的秦国大将,他们三人奉命率师袭郑,因遇郑商人弦高犒师,以为郑有备,顺道灭滑,回师途中被晋国先轸袭击,大败被俘,随即在秦穆公女儿的周旋下才得以释放回国。
秦人鄙视败仗,三人本来以为回国后会被杀死祭祖,然而秦穆公却穿了丧服,在城外等候,还对三人抱歉说:“寡人没有听蹇叔和百里奚之言,致使三军败绩,大夫受辱,寡人之失也。”
秦穆公继续任用三人,两年后再度伐晋,秦人再败,三人羞愧难当,只想自杀以谢君恩,却被秦穆公再度劝阻原谅,终于,又一年,三将终于击败晋国,封崤之战的尸体,一雪前耻……
子虎犹豫再三,这一战他自觉尽力了,面对赵军的巨砲,秦人的勇敢拼命,却像是打在墙壁上的拳头,只是自己感到疼,再加上知兵在惶恐之下也不听他号令,陆续逾城而降……
赵氏,比起援楚时的吴军,更难对付,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也,虽失少梁,来日或许有机会再征河西,一雪前耻!
“子虎降矣!”是日傍晚,子虎终于选择了投降,至此,少梁之战宣告结束,赵军迅速解除了俘虏的武装,以较少的伤亡大获全胜!
子虎是秦国的左庶长,地位相当于晋国次卿,赵无恤也不以败虏待之,而给予他上宾之礼,以表示对秦人勇敢作战的尊重。
算了算时间,少梁既下,秦魏之间的角力,也应该分出个胜负了吧?
赵无恤先前派去的轻骑们一天一次派人来禀报战况,所以他知道,秦魏两军各自都有伤亡,一个驻扎大荔,一个驻辅氏,相隔二十里对峙,都在等待各自的援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从子虎口中,赵无恤得知,秦人的援军是来自雍城、岐原的农兵,他们撂下锄头,唱着“岂曰无衣”朝河西涌来。秦毕竟是个两千乘大国,除了各地守卒外,在生死存亡之际集合五万军队打一场大战并非难事。
至于魏氏,他们指望的是吕行率领的那一万魏卒,魏氏的总兵力大概五万左右,光是河西战场,就投入了三军,已经捉襟见肘,但胜在魏氏武卒装备精良,所以秦魏若再战,只怕也很难分出胜负。
不过从少梁城破后第二天传回的消息看,秦人却玩了一手漂亮的妙招:大庶长子蒲从渭水发秦国舟师直扑大河,数十艘满载弓手的运粮船停泊在蒲坂和风陵渡的河面上,让魏氏的河东援军目瞪口呆,却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听闻此讯后,赵无恤不由拍案叫绝:“这是泛舟之役的翻版啊……”
那是晋惠公四年前647年,晋国发生饥荒,仓廪空虚,只好向秦国求粮。秦穆公念在两家婚姻关系,派了大量的船只运载了万斛粮食,由秦都雍城出发,沿渭水,自西向东五百里水路押运粮食,进入大河、汾水,直达晋都绛城。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连,络绎不绝,史称“泛舟之役”。
现如今,秦人却用类似的法子,将魏军的援兵和粮道从大河一断为二。魏氏尴尬啊,他们也有舟师,但大部分集中在砥柱以东,来不了西边。至于河东沿河的船,在知氏败退河西时,就被知伯烧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魏驹的两万余人被夹在辅氏、王城一带,进退维谷,他们很可能要面临援兵抵达后,足足四万秦军的围攻!
魏驹只能向赵无恤求援,并请求向少梁靠拢,赵无恤答应了他,却没有派兵去接应的意思,想在秦人大军眼皮底下顺利转移,哪有这么容易?
“韩子卢竟然被东郭俊蹬了一腿,出了满脸血,真是有趣。”
赵氏的将吏们有些幸灾乐祸,丝毫没有为盟友担心的意思,赵无恤也在琢磨,若秦军真的能一鼓作气,让魏氏主力提前覆灭的话,自己这个渔翁,是不是可以提前出场了?
不过魏军被逼到绝境之后,也可能会激发更大的战意,一切还尤未可知,但不管怎样,局势依然在按赵无恤的剧本走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赵无恤一面搜刮少梁财富,迁徙当地民众入赵,一面等着秦魏大战分出胜负之时,到了第三天,却传来了一个突兀的消息……
“秦人主动退兵了!?”赵无恤愕然,这是开战以来,秦人击败魏氏最好的机会,秦国大庶长也算老谋深算,用“泛舟之役“创造以多打少的局面后,却突然放弃了?是癫痫症犯了,还是脑子抽了?
但无论如何,在整个河西战场上,原本步步紧逼的秦人都在后撤,一副放弃河西的样子……
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到了第四天,雍都那边传来消息:
秦伯宁,于五日前薨逝了……
……
秦国雍都,色调简朴的“大郑宫”,今日换上了银装素裹,整个宫殿一片素白。头戴孝布,身披丝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
秦伯宁继位已十年,才四十岁不到,虽然身体一直不好,虽然朝政军政都交给庶长们管理,但如今突然薨逝,还是给秦人一种”山陵崩塌”的感觉,毕竟秦国的君主在国内威望极高,只要愿意理政,便能说一不二。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今天正好是秦君出殡的日子。到处都是抽泣声,嫔妃美人、公族、女婢、竖寺,几千人同时跪在地上啜泣,哀伤的气氛不笼罩整个雍城。
内有君丧,外有强敌,秦国可谓是风雨飘零,太子代父亲征,而大庶长和左庶长都不在,雍都便由右庶长留守,他是个颇似文士的中年人,其祖先是百里奚和孟明视。
“将太医李酰带上来!”随着右庶长一声威严的喝令,一位黑衣黑冠,战战兢兢的老者被秦宫侍卫们押解上来,推到秦伯的灵位前跪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君上久病多日,汝身为太医令,非但不能缓解君上的痛苦,还让他突然死去,这是失职!”
面对右庶长严苛的指责,老太医李酰苦着脸诉苦道:“右庶长,君上他得的是疠病,是绝症啊!其疾已透过肌肤,深入肺腑膏肓,针药难治。”
疠,也就是麻风病,大概是三年前,秦伯宁在一次狩猎归来后,出现了刺鼻无喷嚏、脚底溃疡及声嘶等症状,李酰入诊断,认定这是疠。
秦国对疠疡患者是极其恐惧和残酷的,因为缺乏有效的诊治手段,麻风病人一旦抓住,就会被集中到专门机构“疠迁所”里,让他们得过且过,对病情严重的,直接进行人道毁灭,或是淹死,或是活埋……
但秦伯毕竟是国君,有所不同。
他将朝政全部交付给三位庶长,同时搬出大郑宫,在远离城区的偏殿居住,然后遍寻名医进行治疗,甚至还请过扁鹊,可惜正值秦晋翻脸,所以扁鹊没来。但诚如李酰所言,休说是先秦,就算到了千年后的唐宋,麻风病也是医药无法挽救的绝症,只能将病人隔离,拖一日算一日……
秦伯的病情每况愈下,前不久更是出现了眉脱、鼻塌、两足畸形、肌肤溃烂的情形。但这种状况一直对外界隐瞒,除了三位庶长外无人知晓,在晋国三卿入侵的当口,他们害怕会引发秦人的恐惧和混乱,毕竟这种具有毁容性质的疾病,怎么看都是昊天鬼神在降灾惩罚。
终于,就在前几天,就在秦魏大战的关键时刻,秦伯一命呜呼了……
无论是不是绝症,无论有没有救,死了国君,就必须有人来背锅,这是秦国的规矩!
右庶长自然清楚这一点,此时若不将罪责交给别人来顶,或许大庶长回来后,倒霉的就是他的了。
“身为君臣,生时同乐,死后也要同哀,吾等三庶长需要维持国政,待复穆公之业后再自裁不迟,还请太医令先行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酰的冠带已经被除去,他被强壮的侍卫牢牢挟在中间,在离开前,他颇有些冤枉地疾呼道:“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右庶长,难道汝等忘了秦亡三良后不能东征的教训么?”
“庸医,也敢自比三良?”右庶长大怒,让人速速将他拖下去,杀死殉葬。
李酰的悲号还在殿内回荡,他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原本未能救下秦伯的这口锅,应该是扁鹊来背的,李酰还指使人刺杀了扁鹊,造成其畏罪自尽的假象,从而逃过一劫。
不过因为历史已经面目全非的缘故,这一次,扁鹊在赵无恤和乐灵子的劝说下没有入秦。就在李酰被砍了脑袋入土的同时,老人家正安心地在邺城养老,向弟子们传授自己的医术,研究研究最新的医学进展,或进入赵宫逗弄徒孙,任由他拉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享受天伦之乐呢!
李酰被拖下去后,秦国右庶长也不打算放过其他人,他阴冷的目光在殿内扫视,让人不寒而栗。
“偏殿内,但凡与君上接触过的侍卫、竖寺、婢女,乃至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皆随君上入葬!”
秦人对于疠病,有深刻的恐惧,而处置起来,也极为残酷……
秦伯出殡之日,除了李酰外,足足有百余人随之殉葬!古老的雍州,在河西鏖战的同时,也从宫闱间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ps:本章参见《云梦秦简》里关于疠疡患者的处置。求月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第二章在下午,求月票啊
从雍都到河西,五百里地,快船加飞马,将秦伯薨逝的消息传到大庶长子蒲的手中。
得知此事后,子蒲原本想秘不发丧,逼迫魏军退出河西后再回去。但这时候的秦国还没有商鞅制定严格的户籍和客舍检查制度,晋国间谍遍布秦地,雍城的动荡,很快就传到了赵氏、魏氏的耳中。
河西的形势也不妙,先是少梁城陷落,左庶长子虎被俘。然后是魏曼多亲自在新绛、曲沃、安邑几处,发魏氏之民年十五以上者悉至河西,魏军强渡蒲坂,杀出了一条通道,粮食和援军源源不断送到魏驹手中。
加上右庶长催之甚急,由此导致秦军壮士断腕,放弃优势,全线撤兵。
因为子蒲深思熟虑后,认为丢失河西只是肘腋之患,雍都若乱,却是心腹之疾!毕竟觊觎君位的公子公孙有好几个,虽然秦国一向不封公子,所以他们没什么实力,过去畏惧三庶长之威不敢造次,但若子蒲在外打了败仗,就说不准了。据右庶长说,已经有人联系老公族,在蠢蠢欲动了。
国一日不可无君!攘外,必先安内!
所以先撤兵,让太子即位,稳定政权才是老成谋国的做法。
对这个结果,子蒲心中是万分遗憾的,在留兵三千驻守大荔,带着城内外数万居民渡过雒水的时候,他让御者驻马,下了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他眼神中迸发出无数不甘,不舍,不愤,与不愿。仗打到今天可不容易啊,秦军费尽全力,在牺牲极大的情况下重创了魏军,魏驹手下至少两个师丧失了再战的能力。
到了这个地步,再努那怕那么一点点的力,秦军就可能大获全胜!
但终究,因为种种因素,他们功败垂成。虽然秦国尚未完全失去河西,但随着秦人撤军,只要魏氏不傻,这片肥腴的土地迟早会易主。
“吾会回来的!”望着河西,子蒲发下了重誓,“有生之年,子蒲必复穆公之业,再次饮马大河,不然,死则枭首,挫骨扬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听闻秦伯死讯,对此最为欢喜的,恐怕就是魏驹了。
原本被秦人的“泛舟之役”截断退路,受困河西,魏驹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把魏氏的精英全部葬送在这里。幸好运气站在他们这边,随着秦军转攻为守,魏氏不但解除了困局,还有了更多的想法。
“全取河西,振兴魏氏,在此举矣!”
河西九城里,少梁陷落于赵氏,辅氏、王官被魏军占领,还剩下芮、新城、北征、彭衙、汪、邧几处,在子蒲留下的秦军守卒手中。
按照魏驹的想法,他要再接再厉,将大荔、芮两城拿下,然后再与赵军会师于洛水沿线,从而席卷河西。
若能如此,魏氏便达到八十年后,魏文侯派吴起全取河西,全面逼压秦国的局势了。他们将跳出河东一隅,拥有纵深,增加人口土地,也跳出了赵氏对他们的制约,可以自由发展。
然而就在魏驹兴冲冲地将这个计划告知少梁的赵无恤,希望他们再白白给魏氏打一次工的时候,赵无恤却回了他一句话,让魏曼多、魏驹父子目瞪口呆,却无从反驳的话。
“君子礼不伐丧!”
……
“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诸侯交兵,多不得已而为之,闻丧则止,故诸夏之礼,不伐丧吊之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魏驹看着赵无恤这冠冕堂皇的书信气愤不止,将其揉成一团后扔到地上,冷笑着说道:“这口气,真不愧是晋国上卿!”
赵氏的信使楚隆笑道:“不错,正因为是晋国上卿,主君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是赵氏,还有晋国,所以才会对此尤为重视,赵氏也有难处,还望君子体谅,少梁已拔,只要君子一句话,赵氏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魏驹的愤怒,顿时被这番天衣无缝的话噎了。
古时,诸夏邦国相互征伐,当获悉敌国君王去世或国内发生严重灾祸时,一般都不会趁火打劫而要略表哀矜之意。西周五礼之一的凶礼,即要求对他人或别国的各种不幸事件要进行悼念、慰问、互助。到后来,不仅是中原,就连蛮夷之地的诸侯国也渐渐接受这种规则。如楚共王伐陈,即“闻陈丧而止”。
而违反这条规矩的人,至少在表面的舆论上,会遭到国际社会的唾弃,比如公元前558楚共王去世,吴国便不顾“礼不伐丧”的惯例,竟然兴兵伐楚。北方中原的君子认为吴国的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晋国还在召开盟会时加以指责,同时认为吴国之所以出兵不利,正是因为昊天也对这种行为愤怒的结果。
但那个温情脉脉的古典时代已经悄然而逝,特别是在吴师入楚和晋国六卿大战后,原有的国际秩序彻底礼崩乐坏,怪现象层出不穷:赵氏父子一国二卿,曹国驱逐了国君,废除了君主制,宋国牝鸡司晨,宗教跃居政权之上……
真要算起来,对春秋礼乐秩序破坏得最严重的,恰恰是赵氏政权,在他们内部,本来只教公孙卿大夫子弟的官学彻底沦落为有教无类的私学,行伍老卒立功后能与宗室家臣并列,商贾百工对赵氏有贡献的,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庙堂之内,成为大夫。
所以赵氏被克己复礼的孔丘批评也最多,但就这么一个以破坏旧制度,建立自己新秩序为乐的政权,今天却突然讲究起“礼不伐丧”来,你敢信?
反正魏氏是一点都不信。
“明明应该趁乱侮亡才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楚隆下去后,魏驹恨得直咬牙,连连砸了好几个案几和烛架,赵氏这是明摆着不想继续为他们家火中取栗了。但他也没法说赵氏的不是,首先盟约里说好了,攻击河西时,魏为主力,赵韩为辅佐,赵氏帮他们打下了最难攻的少梁城,并且愿意交给魏氏,任务已经完成,赵军打道回府没什么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上赵无恤言之有物:赵氏是大国上卿,是诸夏的主盟者,要是干出乘丧而伐的事情来,还怎么做诸侯楷模?非但如此,他还要穿上丧服,为秦国降衰,朝着西方哭几声呢!因为礼制规定,凡是诸侯的丧事,异姓的在城外哭吊,同姓的在宗庙哭吊,同宗的在祖庙哭吊,同族的在祢庙哭吊。
算起来,赵氏与秦公室属于同宗,拥有一个祖先,除了遥祭外,赵氏还得派使者去秦国的少昊庙、伯益庙、飞廉庙哭丧!
亲亲戚戚的,人家遇到丧事,我实在拉不下脸打上门去啊!
于是就在秦军主力西撤之既,赵无恤派了位使者去雍都慰问,同时与秦国商量赎回他们左庶长之事,赵秦两边眉来眼去,突然就恢复了和平。
对此,魏曼多和魏驹只能暗地里骂赵无恤几声,却不能公开反对他的做法,父子俩发现在打了秦国后,自己已经进退维谷,前面是难缠的秦人,后面是陪着自己捅了马蜂窝一棍就撤的“队友”,单独对付秦国勉强,若同时与秦、赵为敌,魏氏必亡!所以对赵氏,就算知道他们耍了花招,魏氏也只能陪着笑脸伺候着,一切等打完河西再说……
因为舍不得河西之利,魏氏装聋作哑,就当不知道秦国有丧事,不知道晋国的执政已经与秦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对雒水诸邑用兵。赵无恤心照不宣,也没有强制魏氏罢兵,大打出手后,秦魏再和好已经不可能了,为了河西这块肥肉,双方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留守的秦人抵抗顽强,河西的战事,只怕会一直打下去……直到西风压倒东风,或者东风胜过西风。
魏氏的攻势很猛烈,而秦伯死后秦国朝堂的震荡迟迟没有结束,到了五月中旬,大荔陷落,河西南部已经完全被魏军控制,重心开始转向北方,魏驹打算以少梁作为据点,拔除北征、彭衙等城邑。
然而当魏驹带着军队去接收少梁时,却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昔日一度繁华,也算雍州大邑的少梁城,如今却成了一座鬼城,街巷空空如也,只有几只野狗钻来钻去,而府库里,连一粒粮食都没剩下!
赵氏轻轻地来,重重地走,城中的民众、粮食,尽数被带往楼、离石、蔺三县,充实那里,为进一步开拓上郡做准备。他们挥一挥衣袖,只给魏氏留下了一座满是残垣断壁的空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果然不能给自己立fg,以后更新还是一早一晚吧咦?
周王匄二十九年公元前491年的春天,中原又陷入战乱之中,晋国赵魏韩三家伐秦,取秦少梁,秦惠公暴毙,秦军不得不后撤,但秦国与魏氏的河西之争,还将一直延续到秋冬……
当北国还是一片纷争不休的乱象,江南早已沉醉在迷人的春色中,姑苏旁的原野放眼望去尽是鲜艳的花朵,从五湖里捕上来的鲈鱼鲜美得好似在你口中活蹦乱跳。
但望着面前案几上的鱼羹,文种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在简陋的居室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他们的主君,三年前入吴国为臣仆的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再度传唤入宫,这一去,就是整整大半天,太久了吧!
望着窗外站在垂柳上鸣叫不止的杜鹃,一个可怕的想法从种大夫脑中冒了出来,他猛地停下步伐,对坐在案几旁吐着鱼刺的同僚范蠡说道:“少伯,你说君上他会不会已经……”
“绝不会。”范蠡本是楚国狂士,面容俊朗,内质充实,稍微打扮一下就显得风度翩翩。然而今日的他,却卸下了楚人的高冠博带,穿着低调的麻布深衣,袖子也剪得短短的,像一个下等的竖人,而不像一国大夫。
他倒是比文种镇定,勾践今早被夫差召见一去不回,他虽然心里知道不妙,却还能慢慢地喝着鱼羹,因为范蠡知道,只有体力充沛,才能去与吴国君臣周旋。危难之际见真本色,难怪计然称他为”王霸之才“,也无愧于当日陪同勾践入吴国时,所说的“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
范蠡将鱼羹喝干净,放下筷箸,对文种道:“子禽此番入吴进贡,珍宝玩好、美女玉帛,只要有吴王一份,大宰嚭那里也没有少。伯嚭贪婪,一向把越国当做他揽财的宝地,他是吴王最宠信的大臣,既然他那边还未传来消息,可见事情远没有你我想的糟糕。”
文种长叹一声:“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近来吴王本已对大王态度好转,今日来传唤的王孙骆却突然变得义正词严起来……”
范蠡摇头道:“还能有谁,今日之事,必是伍子胥从中作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吴为质,虽然屈辱,但手段得当,也算不得凶险。若说吴国有谁是范蠡最为畏惧的,那就是吴国相邦伍子胥了,他不由想起三年前,他陪着勾践夫妇入吴为质的情形……
……
三年前公元前494年的冬至日,越王一行抵达吴国,当时吴国正在大宴宾客,为夫差从陈国班师过来庆贺。范蠡陪着勾践一入殿,歌舞声、丝竹声便停了,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目光玩味。
携李之战,这个男人大败吴王阖闾,杀得吴军丢盔弃甲,被誉为于越的英雄,他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
但今日呢?勾践却卑躬屈膝,垂着脑袋,远远看到吴王坐在君榻上,就五体投地,三拜稽首,自称“东海贱臣勾践”……
吴国君臣哈哈大笑,换了一般人,恐怕会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一头撞死在柱子哈桑。勾践却不以为忤,他面色凄凄地说自己“上愧皇天,下负后土,自不量力,让吴王之军士劳碌……”他说现如今得到吴王赦免其死罪,荣誉他作为吴国的役臣,拿着畚箕扫帚做吴王的奴婢,能保住这条须臾小命,勾践真是诚蒙厚恩,不胜仰感俯愧……
吴王得意洋洋,笑着说,勾践你觉得寡人如此役使你有些过分了么?吴国先君阖闾的仇雠,孤可还没忘记呢。
夫差话语里带着一丝试探,此时此刻,勾践君臣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他咬了咬牙,再度装出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叩首如同捣蒜,哭诉说臣罪该万死,只希望大王能原谅……
见勾践这般模样,吴王也与他的宠臣大宰伯嚭相视大笑,对越国的警惕放到了最低。
然而,范蠡清楚地记得,吴宫殿上,唯独有一个人没有笑,他甚至没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整个过程里,一对鹰目一直在死死盯着勾践!
伍子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他人喝得高兴之际,吴国相邦却站了起来,他目若熛火,范蠡也不由心虚,不敢与之对视,他声如雷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箭般,射在越国君臣心中!
“飞鸟在青云之上,虞人尚且想要弯弓而射之,若它们卧于华池、集于庭庑?岂有不射之理?越王昔日藏于会稽山之上,遁于老林之间,吾等要擒拿他很难,所以接受了越国的投降,饶他一命。现在他却自己送上门来,这正是庖厨磨刀赫赫,宰杀鸟雀的大好时机啊,大王,臣请斩勾践于殿上!”
其色厉,其辞言,勾践脸色大变,范蠡捏紧了拳头,殿内言笑晏晏的吴国君臣也顿时寂寥无音,这位老相邦之威可见一斑,但范蠡敏锐地注意到,吴王却有些不开心了。
“相邦……”夫差尽量压住被搅了兴致的不满,陪着笑对伍子胥说道:“寡人听说,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寡人并不是怜悯越王才不杀他,而是怕天帝的责怪,所以饶恕了他的罪过,让他有机会赎罪。”
“人死不能复生,若赔礼赎罪有用的话……”伍子胥昂着头,和夫差说话的语气,就像老师教训弟子,老子教训儿子一样:“楚平王的墓怎么会被我掘开呢?”
“这……”吴王脸上怒意显现,伍子胥,是先王时代的重臣,也是帮他当上太子,并兴兵破越报仇的大功臣,他是吴国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父王刚死时,夫差还得叫他一声“亚父”。在军政外交上,他阻止夫差北上求霸,力主先争取陈、蔡,击败楚国,取得楚的半壁江山,与北方实际的霸主赵氏也采取了克制的态度,没有彻底撕破脸。
这些在伍子胥自己看来正确的举动,在夫差看来,却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独断专行,把自己当成刚即位的弱冠之君啊!
尤其是在对越国的问题上,伍子胥一直在与他唱反调,当众驳他的面子。
这让夫差恨得牙痒,只可惜伍子胥在吴国根深蒂固,朋党亲故遍布朝中军中,训练了吴国甲兵的孙武卸任后,也在伍子胥府邸当座上宾。新君最忌惮的就是这种实权老臣,纵然夫差已经即位好几年,也渐渐握稳了朝纲,但吴国相邦权力极重,想要无视这老头子的意见一意孤行,他还是有些犯怵的……
幸之又幸,这个人因为性格的强势和不讲道理,在吴国也有不少敌人,比如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楚国同乡……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阵干巴巴的笑声在殿内响起,身材微胖,高冠博带,身上随便一个玉饰都价值连城的伯嚭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子胥休要激动,你啊,还是老样子……”
他就像一个和事老,像以往一样调节吴王和相邦的矛盾,然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伯嚭话音一转,摆了摆手道:“子胥明于一时之计,不通安国之道,大王的深谋远虑,你是真的看不透呢,还是故意想让大王受到天帝降罪呢?臣愿大王按您所想的主意实施,不要囿于小人们的胡言乱语!”
什么!
小人?他是在指相邦么?
这一席话,顿时在殿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对勾践的处置都不重要了,吴国众臣愕然地看着伯嚭,又看看伍子胥。吴国的头号和二号权臣,像两根柱子一般,分立吴王下首两侧,就这么争锋相对地看着对方。
伍子胥须发贲张,显然是气得不行,眼中还带着一丝突遭背叛的难以置信。伯嚭则面色如常,脸色是讨好吴王不惜得罪伍子胥的谄媚,心中却是终于摆脱此人的如释重负……
和伍子胥一样,伯嚭也是楚国亡人,他父亲伯郄宛是楚平王左尹,后来被楚国令尹子常听信奸臣费无极之言所杀,并诛连全族,只剩下伯嚭逃难到吴国。
伍子胥觉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怜,也有几分才干,便大力向吴王阖闾引荐。伯嚭也投桃报李,早期是伍子胥一党的坚定拥护者,他在柏举之战时与伍子胥休戚与共,在挖开楚王陵墓,鞭挞楚平王尸体时与相拥大笑,又一起垂泪,为冤死的父兄哀伤。
他们还一起享用了令尹子常的妻妾女儿作为报复,关系极为要好。
但也正是在攻破郢都的疯狂里,伯嚭大仇得报心愿已了,顿时沉浸在美色珍宝的花花世界里,开始变得贪婪而无耻,曾经破家亡族的惨剧,让他对权力极度渴望。
在新王夫差继位后,伯嚭知道机会来了,他投其所好,成了吴王最宠信的臣子。他逐渐培养起了自己党羽,已经不再需要依靠伍子胥,反而,还视伍员为朝权力巅峰进一步攀升的绊脚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时至今日,他终于和伍子胥四目对视,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而不用永远跟在他背后,盯着老头白发苍苍的后脑勺看了!
吴国相邦和大宰公然敌对,只差大打出手,拔剑相向了。
这时候,却是夫差站出来打了圆场。
“都给寡人坐下!远客在此,汝等这是做什么?让别人看笑话?”
伍子胥跋扈归跋扈,对吴国的忠心却不容置疑,而且此人能力极强,吴王夫差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他去做,也不好立刻废掉他的相位。不过有伯嚭跳出来与之为敌,夫差还是高兴的,他明面上斥责了伯嚭,让他休得对相邦无礼,可在处置勾践的问题上,却无视了伍子胥的逆耳忠言,他没有诛杀越王,而是命令他为自己驾车养马,其夫人则在宫室之中做奴婢。
伯嚭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弯着胖腰笑眯眯地朝伍子胥道歉,伍子胥却还是老样子,一点不领情,不给人台阶下,扔下筷箸气呼呼地走了。
筵席却因为他的离开而变得更加欢快,更加放肆,范蠡等人陪坐在冷冰冰的殿尾,只有一杯水酒和一点难嚼的素菜。勾践夫人则坐到了吴王身边,为他斟酒,勾践对此一言不发,低头不看。人为刀俎啊,就算吴王想要当着勾践的面临幸其夫人,只怕勾践也只能忍着看着……
好在夫差虽然张狂骄傲,从羞辱越王的过程中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性格里却不是那种欺人太甚的人,没做出后世宋太宗对小周后干的禽兽事。
更何况勾践夫人有纹面,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喜爱的,还是深衣翩翩的中原女子……
酒酣,已经被美酒灌得大醉的吴王突然意兴阑珊,举杯对众人说道:“如今越君已为寡人圉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晋国上卿赵无恤也捉来做牧奴?再将宋国的大巫也请来,每日为孤跳舞,侍奉床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晋国上卿赵无恤也捉来做牧奴?再将宋国的大巫也请来,每日为孤跳舞,侍奉床榻?”
这句话让吴国群臣再度笑了,他们知道大王与晋国上卿赵无恤在五年前宋之乱时的过节,两个年轻人都血气方刚,利益诉求不同,加上有女人的因素,有矛盾在所难免。只是夫差获百牢,得了面子吃了亏以后回来被先君好好训斥了一顿,他为此怀恨在心,击败越国后想要北征的一个目的就在于此。
不过除了夫差自己,恐怕没人把这句话当真,赵氏已位列晋国上卿,手握大权,吴国在宋、鲁边境占点便宜倒是可能,想要像欺辱越国一样让赵无恤入朝?也就喝醉了说说而已。
但他们殊不知,这却是夫差心中的“大欲”!
吴王是认真的,他这个人,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不管花费多长时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让赵无恤低头,将南子横于榻上,北上问鼎之轻重,这就是他的追求……
最后,宴会在一片朝贺庆祝声中结束,伍子胥和伯嚭的富贵相忘,恩断义绝,范蠡冷冷地看在眼中,夫差对赵无恤的记恨,对宋国大巫的垂涎,他也牢牢记在心里。
吴国最坚硬的盾,是伍子胥,最锋利的矛,是孙武子,但这个南方霸国最脆弱的部分,叫做伯嚭。吴国权臣之间的恩怨斗争,或许是越王归国的机会。
而越王若想复国雪耻,光靠残破的越国是不行的,一方面要与吴国的死敌,同时也是越王的女婿楚国保持联络。另一方面,赵氏那边或许也可以派个使节带着越国特产过去,将吴王对赵氏的不满添油加醋说一说,或能得一奥援,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不过这些东西,对他们现状丝毫没有改善。
……
人质的生活是极为艰苦的,昔日不可一世的越王勾践穿着氓隶的犊鼻裤,扎着樵夫的头巾,他的夫人下穿没有镶边的裳,上着衣襟向左开阖的短襦,跟一个匹夫之妻没什么区别。
平日里,丈夫为吴王铡草养马,妻子则在肮脏的马圈里清除马粪、洒水扫地,范蠡也在一旁帮忙,多亏了他在宛地隐居的那段日子,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还给马儿接生过呢!今日做起来竟然很娴熟,勾践戏言说,他光是靠这份本领,都能做马监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留守国内的文种每年遇到吴人的节日,或者吴王的寿宴,都会带着礼物前来进贡,同时来看望他们。见到勾践和夫人这般模样,他心中十分悲切,时常暗中叹息,同时也更想为越王治理好越国。
勾践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安之若怡,只是惭愧地说,苦了范大夫、种大夫和国内的父老兄弟。
他虽然没学过中原的礼仪文化,却自有一手收买人心的功夫,这也是计然和范蠡没有响应赵氏计然邀请,抛弃越国的原因,如今勾践好似陷入羑里之囚,若弃他而去,就再没脸存于世间了,此非君子所为也。
就这样过了三年,勾践隐忍的能力越发炉火纯青,那张鹰枭般的脸上竟看不到半分不满的神色,就像是认命了一般。
第三年开春的时候,吴王夫差登上高台远眺,不经意见看到越王及夫人、范蠡坐在满是臭烘烘马粪的厩苑边,虽然衣着粗鄙,灰头土脸,但君臣之间的礼节仍保持着,夫妇之间也仍然举案齐眉。
夫差年已而立,也有了几个儿子,但他来自宋国的夫人却在去年逝世了,江南卑热,丈夫早夭,妇人也容易得病。
夫人死后,夫差有些郁郁不乐,见此情形,他心中有所感触,妇人之仁开始泛滥,便对旁边的伯嚭道:“越王虽然无道,却不失为是一个有气节的人,范蠡也是一位有操守的贤士。彼辈虽然处于穷厄之地,却没有失君臣之礼,寡人真为他们感到悲伤。”
伯嚭这三年来拿越国的贿赂拿得手软,早已成了越国在吴国的利益代言人,他见机会不错,便笑道:“大王以圣人之心,怜悯困厄之奴,仆臣也深为感动。”
被伯嚭一捧,夫差洋洋得意,脑子一抽,或许是觉得三年来猫玩耗子的游戏玩腻了,或是折辱越王已经无法满足了,便说道:“寡人不忍心看到越王君臣这般困窘,因而想赦免他,大宰觉得如何?”
伯嚭当即应和道:“臣闻无德不复,大王垂仁恩加越,越岂敢不报!?”
夫差又犹豫了:“只是相邦那……”
三年下来,伯嚭和伍子胥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两人在朝中的党同伐异越来越激烈,虽然伍子胥根深蒂固,但伯嚭有夫差在背后暗中支持,也能和伍子胥斗个平分秋色。伯嚭当然知道,这是吴王的权衡之策,利用自己分伍子胥之权,却又不彻底斗倒白发老家伙,所以他得自己争取,但凡阴损伍子胥的机会,他从不放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便笑道:“大王才是吴国的君王,越君的生杀予夺,都应该由大王按照内心的想法行事,相邦也只能服从。”
此言正中夫差下怀,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伍子胥和吴王阖闾的影子了,而勾践的事,正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便想要乘着伍子胥去朱方监督造舟之时,选择吉日赦免越王一行……
……
“吾等能回国了!”
从伯嚭处得知此事后,越王勾践君臣自然欣喜不已,他是一个隐忍的残酷的人,在吴国受的每一份委屈,如马吏的鞭子,竖人的白眼耻笑,都牢记在心,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但随着夫差承诺赦免他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勾践也日渐焦虑起来,因为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果然,伍子胥结束在朱方的监造任务,提前归来,在他听闻此事,急入吴宫后,事情开始起了变化……
先是吴王再度召见勾践,还要求范蠡随行,而前来传话的王孙骆话语严厉,似乎代表了吴王的心情不佳。
是日,勾践伏于前,范蠡立于后,夫差则一改对他们的态度,慢吞吞地处理着政务:范蠡看得真切,他用的是纸,从鲁国进口的纸。
伍子胥是成熟的政治家,虽然曾在赵齐大战时给齐国人出主意,想用齐国制衡越来越强大的赵氏,但现在吴楚矛盾更大,所以他主张与赵氏维持原来的关系。毕竟赵氏已经控制鲁、曹,宋国也投入其怀抱,北方大半贸易都被子贡操持,若是赵氏来一出贸易禁运,没了北方的粮食、布帛、手工制品,吴国贵族是受不了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由此看来,夫差在偏宠伯嚭之余,也还在听从伍子胥的一些建议,范蠡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不妙。
夫差虽然保持了断发文身,但这是为了迎合国内的民众,他毕竟受过季札教育,写一笔字还是可以的,这一点,越国就差得远了,不多的一点文化,还是靠少量来自楚国和中原的落难贵族传入的。
在纸上画下几笔鸟虫篆字后,夫差才看了勾践一眼,随即目光转向范蠡。
“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仁贤不官绝灭之国。如今越君无道,国已将亡,社稷坏崩,身死世绝,为天下笑也……”
他这是当着勾践的面直接说的,勾践心中大骇,连忙稽首认罪。
夫差却不为所动,继续对范蠡道:“子本为楚人,受越君殃及俱为奴仆,岂不鄙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子若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在越国是大夫,在吴国仍是大夫,汝意下如何?”
……
手指扣紧肉里,牙齿咯咯作响,勾践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范蠡了。
范蠡来越国的年头不算长,也不算短,在勾践刚即位之初,还是好好给他出了不少主意的,可惜当时的勾践刚愎自用,没有听从,直到受困于会稽山,才意识到范蠡这些谏言的重要性。
于是他便将其引为肱股心腹,范蠡也没让他失望,三年来陪伴身边,简衣陋食,毫无怨言。真国士,当如此!
可现如今,面对吴王的邀请,范蠡有了更好的出路,还会守着自己这个败亡之君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勾践打心眼里,从来没对任何人产生信任过,包括文种范蠡,他只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困厄于此,若想归国复仇,只能放手让他们去做,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这两位贤臣了,所以才用尽拉拢人心的手段,只可惜,他现在能给予的太少了。
面对这种情形,他只能伏地流涕,却无法出言挽留。
却听到范蠡说道:“臣闻亡国之臣,不敢言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臣在越国已是不忠不信,导致寡君触怒大邦,如今兵败获罪,君臣俱为大王奴仆,这是应得的罪过啊,承蒙大王鸿恩,让吾等君臣保全性命,已是感激至极,岂敢再奢求更多?此小人之愿也,还望大王另择贤臣!”
吴王知道范蠡心意已决,不可能做自己的臣子,顿时默然不快。伍子胥说的没错,勾践有范蠡、文种这样的臣子,果然就像商汤有伊尹,周文王有太公望一般。
从前夏桀囚禁了商汤而不杀,商纣王囚禁了周文王而不杀,结果夏桀被商汤所惩处,商朝被周国所消灭。现在夫差已经囚禁了越君却不加以杀戮,假以时日,会不会也遇到夏桀、商纣的祸患呢?
虽然伍子胥这番话是危言耸听,但夫差细细思之,还是觉得对勾践,以及他的臣子们无法放心!
尤其是北方局势千变万化,赵氏连续破齐、郑、秦之际,夫差心痒难耐,若吴国北上,能留着越王在自己后方么?
夫差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芒刺在背,于是他将范蠡遣出,却留下了勾践,这一留,就是大半日……
到了傍晚时分,太宰伯嚭那边终于有消息了,他让女婿屈敖,也就是赵无恤妾室伯芈的弟弟邢敖来通知范蠡、文种:
勾践,他被囚禁在吴宫石室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一会还有章加更
“雾雨淫淫,白皓胶只。”
这是楚国人对东方海滨吴越之地的想象,每到五六月间,枝头的梅子由青变黄,天上的细雨也开始连绵不绝,密密麻麻地下起来,山间变得雾腾腾的,茂密的树冠满是水滴,原本就河网纵横的吴中,更是化作一片泽国。
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在这种湿热的环境下,淋一场雨,喝了不干净的水,或者说纵欲后着凉,人是很容易得病的。
休说贫穷庶民,就连锦衣玉食的吴王夫差也病了,而且是高烧连绵的久病,月余不愈。
他这一病,勾践就一直被关在石室里没人管,搞得范蠡文种焦心不已,范蠡只能请求吴国太宰伯嚭,能否放他去探望探望勾践。
身为吴国的二号权臣,伯嚭自然不能和这些亡国丑类搅合在一起,过去三年里,但凡有什么事,他都是安排亲信与范蠡、文种接洽的,而这次来的,还是他的女婿,晋国人屈敖。
屈敖已经二十余岁,已经南来吴国十年,那个在殉葬坑里挣扎的小臣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材挺拔的精壮大夫。在娶了太宰之女,有了一对儿女以后,他还留起了胡子,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贵族的高傲气质。
“屈大夫……”范蠡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问道:“寡君已被吴王囚于石室中一月有余,至今仍未放归,不知……”
“放归?没可能了。”屈敖一摆手,对范蠡说道:“相邦进言,说自古以来,称王天下的人攻打敌国,如果战胜了他们,就对其君长加以杀戮,如商汤伐韦、顾、昆吾,周文王伐崇、勘黎,所以后来也就没有被报复的忧虑,最终免除了子孙的祸患。现在越王桀骜不驯,既然都囚禁在石室中,他肯定会怀恨在心,不如及早杀掉,如若不然,他一定会成为吴国的忧患。”
“啊……”文种回国后,留下来的大夫皋如心里一紧,说道:“如此,为之奈何?”
范蠡倒是还算镇定,再拜道:“寡君在吴国一向本分,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从未敢有不臣之心,对太宰也从未怠慢,还望太宰相救啊。”
屈敖朝左右看了看,说道:“太宰自然是帮衬汝等的,他当着相邦的面进言说,从前齐桓公多次打败了鲁国,却没有绝灭他们的社稷,而是恭恭敬敬地朝拜周公之庙,将鲁国当成友邦。晋文公抓获了曾对自己无礼的曹共公,却饶了他一命。诸侯因此赞扬他们的道义,载于史书。现在大王如果真是赦免了勾践,那么功德名望就在两位侯伯之上,必为天下人传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好虚名的夫差应该能听进去这番话,范蠡道:“太宰所言,正是吾等所想!”
屈敖笑道:“故而吴王承诺,说等他病愈之后,就把越君从石室里放出来。”
说着屈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范蠡说道:“少伯大夫,时候不早了,且随我来罢。”
……
吴城,吴王阖闾时才让伍子胥监造的新都,是一座地势低缓的泽国水城,颇有南国风情。吴人驾船,晋人乘马,城中有水陆八门,一横一纵辟有宽阔的河道,从范蠡他们所在的大城前往吴宫小城,也需要坐船从水门进入。
夜色深沉,细雨霏霏,小舟行于河上,前面是船夫摇着桨,后面是船娘掌着舵,屈敖、范蠡二人则躲在乌蓬之下,并肩站立。
屈敖望着外面,捋着短须不知在想些什么,范蠡则在心中整理这三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屈大夫,吴王病得重么?”
“高烧不绝,上吐下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众所周知,病虎的脾气是最差的,少伯大夫之前拒绝大王征辟,实在是有些让他恼火……”
范蠡苦笑道:“如此说来,寡君还是受我牵连?”
“也不尽然,只是我有些想不通,吴国,南方霸国也,越国,丧败小邦也。贤臣择良木而栖,大夫何苦死守着越君,宁可跟他一起做奴婢,也不愿意做吴国的大夫呢?”
“范蠡在楚国时,是无人看得起的狂生,来到越国后,却位列大夫,寡君于我,有提携之恩。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岂能想鸟儿离开栖息的木头一般,说弃就弃?这不是士该做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国士啊,少伯大夫,你真是国士。”屈敖的话听不出是真心赞扬,还是暗含讽刺。“这也是你拒绝赵氏邀请的原因?”
此事隐秘,很少有人知道,但只需要想想屈敖的身份,他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范蠡一笑:“是赵卿错爱了……赵氏有我的夫子计然便足以称雄中原,范蠡一介庸人去了也是添乱,何足道哉……”
“少伯大夫说的轻巧,拒绝赵上卿的邀请,你可错过了不少东西。”
屈敖今天颇有些触景生情,他适当地打住了话题。他现在是吴国屈氏的家主,明面上已经和赵氏再无往来,连亲外甥就任鲁国大将军,他都只能强行按捺喜悦,只能在独自沐浴的时候,开心得嘿嘿直笑。他南来吴国,何尝又不是错过了许多东西呢?阿姊、外甥,还有为赵氏征战立功的荣耀……
但赵无恤的召唤,却迟迟没有到来,他只能继续坚守在这卑热潮湿的南方,一边为伯嚭的贪婪东奔西走,一边暗中执行赵氏的命令。
在这个节点上,两边的目标竟是一致的:暗中保护越人,帮助勾践回国!
屈敖隐隐觉得,赵氏在吴越这边,在下一盘大棋,而他这枚过河的小卒,从十年前吴国与赵氏浓情蜜意时就开始潜伏下来,慢慢慢慢地混入敌将的九宫之中。
所以在这雨声萧瑟的乌篷船上,他轻声对范蠡透露道:“本来大王已经打算放越君归国了,但相邦却想出了一招狠的,他再度入宫,说大王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先王的鬼魂对他没有杀戮勾践感到不满,若能杀之,一定会大病痊愈!”
范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伍子胥这招,真是绝户计啊,连吴王阖闾的鬼魂都搬出来了。
“于是大王再度犹豫起来,是杀还是继续囚禁,仍未作出决断,但只在这几日之内了。少伯大夫,越君现在的处境很不妙!这,或许是你能见他的最后一面了,太宰已经无计可施,若汝等有什么办法,就赶紧用出来吧……”
范蠡再度沉默了下去,扁黑的船走得很慢,却总是在走,距离灯火通明的吴宫越来越近。
见范蠡不语,屈敖只当他无计可施了,便继续劝道:“吴国凶险,朝中斗争极其残酷,倘若越君被杀,少伯你一个越国旧臣在这里只怕很难会被重用,不如北上投靠赵氏,以你的才干,或能成就一番事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屈大夫。”范蠡打断了他的话。
“吴王病得如此严重,为何不想办法,把在宋、鲁一带行医的‘灵鹊’请来呢?”
屈敖一愣,随即怒意上涌,觉得这范蠡不识抬举,若是能像莫邪母女一样乖乖北去多好,不过想到赵无恤密信里让他协助范蠡、文种,让越王归国,便又按捺下来,耐心地解释道:“吴王觉得这些医者是赵氏的人,不愿意让他们给自己开药,故而只是让吴国的巫祝为他祈福,你还别说,这几日还真有些好转……”
范蠡点了点头,取出手中的蓍草,随心一捏,两长三短。
屈敖大奇:“少伯这是作甚。”
“既然无法问之于人,便只好问于鬼神了。”范蠡一笑,也不能怪他迷信,这是他的拿手本领,在楚国就靠这吃饭,十算八中,比孔子的“百占七十当”准确率还更高。他算出的结果是,吴王这次不会死,倘若昊天不打算灭亡越国,那希望能准确吧。
吴王,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可一旦取得他的信赖和感激,一切事情都好说。
一阵摇摆,梆子响起,船只靠岸了,范蠡心中也有了计较,他朝屈敖长拜:“今日之事,多谢屈大夫了,但范蠡还有一事相求。”
屈敖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而为。”
“还望太宰能再为越国最后说一次话,为寡君求得一次面见吴王的机会。若能如此,无论结果如何,来日越国将以厚礼重谢大夫、太宰,还有……”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还有大夫真正的主君,赵上卿!若赵氏能扶救越国,结草之恩,必不相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s:这章是为盟主“人在梧桐下”的加更,打赏的时候我也不记得加没加,先补上吧
……
伍子胥建造吴都的时候,在吴宫旁有一座小山,他营建宫室之余,也把此山当做吴国的王室监狱。因为山中有许多石室,千百年前,越人先民曾在此穴居,现如今,这里的石室却成了囚禁越王的囚笼。
雨点打在山上,渗入泥土,直达石室顶端,慢慢汇聚到一起,又滴滴答答落下来,落入勾践的嘴里。越王正伸长了舌头,贪婪地****这些泥水,滋润干裂的嘴唇和快冒烟的喉咙。
勾践被关进来时,曾借着烛光短暂地看了室内几眼,这里除了木门外,四面都是坚硬冰冷的岩石,等门“轰”地一声关上,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里面没有一丝光线,他和瞎子无异,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且食物稀少,每天只有一次,水更是不够喝。
渐渐地,他再也分不出睡着与醒来的差别,黑暗中,回忆悄然袭上心头。
那一年是“携李之战”,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五湖之畔,越国三百死士自刎,吴人目瞪口呆,勾践带着大军一拥而上,将他们打的溃不成军。
那时的勾践是勇敢威猛的,他一边持剑左劈右砍,将对手一个个斩落车下,一边哈哈大笑。吴国的老王阖闾则被灵姑浮一戈斩掉了半只脚,瘸着腿逃了回去,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那一仗之后,勾践成了英雄,他逼得父亲退位,在于越人的欢呼和拥戴下,在会稽城称王!
他是文身断发的于越人,没有中原君主所戴的冠冕,只有宝剑!欧冶子亲自冶炼铸造的纯钧宝剑!那是越王的象征,寒光闪烁。
迷迷糊糊中,勾践想伸手去抓那剑柄,让利剑化作蛟龙,斩断束缚他的枷锁,劈开囚禁他的石室。但长剑却在他触摸到的那一刻尽数碎裂,这一切都是一场空,只剩下尖利的碎片撕扯皮肤,鲜血疯狂迸溅……
勾践骤然惊醒,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他探出手去,只摸到冰冷的墙壁。这座石室位于岩体之下,到底有多深,勾践不敢去想,这里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吴国的俘虏和政治斗争失败的公子王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是个失败者,败者为寇。
他的越国连同他一起被埋葬在地底,万劫不复,而他珍爱的宝剑们,纯钧、巨阙、毫曹、离镂……也作为战利品,被夫差运回了吴宫,悬挂在宫壁上,作为向陈国、蔡国君主炫耀的谈资。
“天帝在上,勾践何罪,竟要受此折磨……”勾践在满是污迹的稻草上翻了个身,他快疯了。
日复一日,坐以待毙,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啊,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无奈,多么的不甘!勾践一辈子,都会记着这种感觉!
幻觉悄然袭来,夫差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眼前,他搂着勾践的夫人,胡须下的微笑中带着嘲弄。“昔日座上王,今日阶下囚。”
伍子胥也从黑暗中露面,他的目光像是刀子,将勾践一刀一刀地剐开,脸上的肌肉却没有抽动一下,这是个残忍而难以应付的白发老头,勾践能有今日,当拜其所赐!
还有伯嚭那肿胖的脸,贪婪的小眼睛,戴满金银宝石,珍珠玳瑁的手从宽袖子里伸出来,不停地跟越国要好处。越国数十万生民含辛茹苦,才能喂饱这头肥彘,他说好放勾践回国的,只要他能献上两倍于前的好处……
甚至,还有范蠡和文种,这两人先前信誓旦旦,说要陪着自己归国复兴,可范蠡在吴国除了斜着眼观察这观察那之外,就只会帮自己清扫马粪,让他跟着来吴国,是为了做这仆役之事的?虽然也曾机动应变,帮自己挡下了不少阴谋,可勾践去嫌他做的不够。还有文种,留守越国经营了三年,贿赂了三年,为何吴王还是不肯松口!还让自己的待遇每况愈下!
他恨,他怨,在如此绝境下,换上常人只怕早就放声痛哭了,可勾践却没有一滴眼泪。纵然到了这步田地,他依旧是越王勾践,他的悲伤和狂怒都沉寂在体内。
忍!天帝鬼神救不了他,只要这个字能让他度过难关。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复仇雪耻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定要相信:苦心人,天不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吃了三十多餐饭之后,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勾践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作梦,因为除了自言自语,他已经太久没听见别的声音。他嘴唇干裂,胃里隐隐作痛,却没有生病,这已经是奇迹了,也多亏了过去三年间的卑贱生活,反倒磨练了他的体质。
沉重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时,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但这并非送食物的时间,勾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吴王要放他,或者,是要杀他……
紧紧握着沉重的镣铐,宝剑不在,这就是他唯一的武器。勾践决定,倘若是后者,他在临死之前,一定要撕破来者的喉咙,品尝到鲜血的滋味,让吴国人知道,于越人的王,绝不是懦弱怕死之辈!
只可惜,这一生,只能弄死一位吴王了……
“君上!?”来者举着火把,在门口端详片刻后,却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对着勾践顿首流泪。
这声音出奇地熟悉,但勾践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
“少伯,是你?”
果然是范蠡,怨恨被藏于心中,勾践收起狰狞的面容,露出了笑脸,伸手扶着范蠡的肩膀,自从进入吴国后,他便不再称孤道寡了:“我就知道,汝绝不会弃我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君上,臣带了酒来。”
范蠡将糯米酿的酒双手奉上,勾践双手紧紧捧住,不顾这是浑浊的劣酒,饥渴地大口吞咽,酒汁从嘴角流下,滴进他满是污迹的胡子里,滋润他干涸的肺腑心田。
而范蠡则又透着火把的光线,看了一眼石室,这里潮湿肮脏,铺在地上的稻草充满屎尿的味道,而且已经发霉,勾践身上也奇臭无比。看来夫差真的起了杀心,要么就是把勾践给忘了,否则不会放任伍子胥、王孙骆将勾践关在这里作践,见此光景,连范蠡心里也有些戚戚然。
酒很多,勾践一直喝到喝不动方才停下,“自我进来之后,已经过了多久?”他擦了擦嘴,虚弱地问道。
“一月有余。”范蠡言简意赅。
“这酒,是我喝过最甜美的,琼浆玉露也比不上,这是给我的壮行酒么?”勾践恢复了一丝气力,刻薄的眼睛眯了起来。
“君上切勿灰心,事情还有转机。”
“是么?”
勾践苦笑道:“我先前被困于会稽,之所以没身死国灭,只是靠了少伯的计策罢了。但自从入吴之后,要如何助我归国,少伯却迟迟没有定计,这绝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今勾践之命存于不存,惟君图之!”
他说罢一拜到底,竟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范蠡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蠡连忙对拜道:“臣无能,让君上受苦,臣之罪也,只是吴国之内朝堂斗争甚烈,越国恰好夹在吴王、相邦、太宰中间,任何一方改变态度,都会让吾等陷入困厄。但臣经过观察,此事的关键,不在伍子胥,不在太宰嚭,只仅在吴王一人!”
“君上恐怕还不知道,吴王患病,月余不愈,伍子胥正是利用此事,想要置君上于死地啊!”
他将前因后果一说,勾践面如土色,骇然道:“若如此,则吾命休矣……”
“不然,太宰还会为君上争取一次面见吴王的机会,吾闻人臣之道,主疾臣忧,君上还是要维持原先的恭谨,去问候吴王的病情……”
“如此就能取得吴王信任了?”勾践不相信,他再拜道:“大夫肯定有计策了,尽管说罢,我要如何做。”
范蠡稍微一犹豫,看着勾践,心中有些不忍。
这条计,可不太体面啊。
勾践却急了,催促道:“我先前未听大夫之言,才有了会稽之耻,今后少伯和子禽之言,我当无所不从。此生死存亡之际,容不得犹豫了,有何计策,还望大夫快些教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范蠡心想:以君上的性情,凡事容易怀恨在心,以后成事了肯定会怪我的,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他要怨,就怨吧……
“到时候,君上可求吴王之粪而尝之,观其颜色,闻其味道,下拜恭贺,就说曾从越国巫祝处听说过,粪便逆时气者死,顺时气者生。吴王之粪顺应时气,说明大病将愈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时值盛夏,骤雨初霁,吴宫文台上热闹非凡,此台是夫差破越志后得意满得,觉得过去的低矮门户无从宣扬自己的丰功伟业,让太宰伯嚭重新翻修营建的。
放眼望去,但见大堂高耸屋宇深深,大门镂花髹染漆红色,梁上精雕细琢的方椽画着龙与蛇的形象。上有红砖承尘,下有竹席铺陈,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细软的丝绸悬垂壁间,罗纱帐子张设在中庭……
这座宫室极尽能工巧匠之手,富丽堂皇,铺张浪费,绝非吴王阖闾时代的朴素节俭能比,却能满足夫差喜欢的“大国风范”。
这一日,为庆祝吴王大病痊愈而举办的宴飨,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时辰。
持盾剑舞的吴国甲士刚刚退下,来自各地的美人便次第上场,她们头顶的黑发拢成高高的云鬓,二八分列,奏着郑卫之音,跳着狐步之舞。摆动衣襟像竹枝摇曳,弯下身子拍手按掌,露出诱人的腰肢,让殿内宾客垂涎不已。
乐官们吹竽鼓瑟合奏,猛烈敲击鼓声咚咚作响,吴国蔡国的俗曲,楚地的雅乐,奏着大吕调配合声腔,也别有一番情调,不过若延陵季子在,只怕会皱着眉骂夫差“不知礼乐”了。
在这杯盏碰撞和酩酊交谈的喧嚣覆盖下,吴王兴致勃勃地歪坐在君榻上,而仅比他所处的高台低一席处,竟然是阶下之囚勾践:过去三年,但凡他被传唤来参加宴飨,都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啊!今日却能北面而坐,吴国群臣也以客礼待之,虽然,那表面上的恭敬背后,是深深的不齿。
“尝粪之君……”底下似乎有人在小声窃笑。
勾践面色如常,他身前的案几上食品丰富多样,主食是掺杂香美的黄粱、糯稻,肥牛的蹄筋在大鼎里炖得酥酥烂扑鼻香,著名的吴国鲈鱼烩让所有人食指大动。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斟满角杯供人品尝。抿上一口便觉得遍体清凉,酷暑顿消……
然而看着这些美味佳肴,琼浆玉露,勾践却半点食欲都没有,不管吃下什么,他舌尖依然是一股屎尿的味道……
耻辱啊,悲哀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了求活,为了归国,竟然品尝夫差的粪便。
“大王之溲尿味苦且酸楚,此味应春夏之气,大王不日必将康复如初!”想到自己叭咂几下后,还将那恶臭的味道形容出来,勾践腹中就一阵恶心上涌,几欲呕吐。
但再怎么恶心,也得忍着,再怎么吃不下,也得强撑着笑脸吃喝,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呢……何况那一条计策的确起了效果,吴王将信将疑,或许是勾践尝粪之事让他有些震撼,便放勾践离开石室,继续做牧养之事,他总算逃过一劫。
和范蠡说的一样,夫差这个人,虽然残暴自大,却偏偏有妇人之仁,他病愈后,也把一部分功劳归到勾践头上,心念其忠,赏赐日益增多。还让勾践夫妇离开马圈,入吴宫居住,供奉一如吴国封君,今天更让他坐到客席上以示恩宠。
范蠡频频向他瞩目:值此之时,正当一鼓作气,让吴王对越国信之不疑。
于是勾践便站起来,为吴王祝寿,他俯首说道:“下臣勾践,奉觞祝大王寿,皇在上令,昭下四时,仁者大王,躬亲鸿恩,上感天帝,降瑞翼翼。愿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永享霸业。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每一句都说道夫差心坎里,吴王大悦,看勾践越发顺眼。
太宰伯嚭见状,便也起身为吴王祝寿,乘机大声说道:“怪哉!今日大王痊愈,群臣毕至,却唯独少了相邦。虽说相邦一直仇视越君,但今日之宴,是为大王祝寿祈福之宴,相邦不来,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勾践对面,本应该是伍子胥的位置空空如也,这位刚毅的老相邦恼怒夫差妇人之仁,拒绝与勾践同席,称病在家,没有来参加宴会。
吴王不语,举着酒有些闷闷不乐,对伍子胥也越发不满,他心想:“寡人生病月余,太宰围着孤团团转,亲自为孤端粪端尿,四处寻觅良医巫祝,进献寡人喜爱的食物减轻痛苦。可相邦呢?他除了诽谤勾践外,竟没有说半句关切的话,明明是没有把寡人放在心上,真是个不仁不慈之人!”
“反观勾践,一国之君沦为臣仆,妻子为隶妾,掏空了自己的邦国来供奉吴国,三年下来却丝毫没有怨恨。寡人有疾,他竟亲自口尝粪便,一心想要寡人康复,勾践的屈从之心不必再怀疑,孤若听从相邦的话把他杀了,这就是寡人的不明智了,而且对吴国也没什么好处,只是给相邦逞个人的痛快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念至此,夫差放归勾践之意越发坚定。
他美滋滋地想道,越地难治,吴吏一到,于越人或遁入山林,或游于沼泽,无法像徐国一样编户齐民。不如让勾践代为统治,依然像过去三年一样向吴国进贡,粮食、美女、铜锡,源源不断地北运,如此既得了越国贡赋的实利,又少了治理的麻烦,还能让后人传颂自己的仁德,岂不美哉?
至于伍子胥担心的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执美词之说”,简直是危言耸听,真是活的越老越回去,竟然如此胆小……
他不屑地想道:再说了,一个尝粪君主,能成什么大事?寡人的对手,是赵无恤,是楚王这些人!岂能局限于江南一隅,埋没了大丈夫的豪情壮志?
夫差便拍了拍手,让殿内音乐停止,笑着宣布道:“寡人心意已决,六月初一,便赦越君归国!”
……
伍子胥伐楚破郢功成名就,被吴王阖庐封在申邑,故称之为申胥、申君。
他是吴国最大的封君之一,食户上千,家里却并不显得富庶,夫差战胜越国后大兴土木,也给了伍子胥不少赏赐,让他扩大府邸,但伍子胥却把那份功夫省了下来,用这笔玉帛减免了封地的丘甲和田赋,还养了几名食客。
所以相邦府还是那样,不大不小,进门第一进就是广三十步的外院,铺着石砖,透过天井能看到蓝天。正堂将外院与内院隔开,是接待客人,举行宴会的地方。正堂后面又是一进小天井,两旁有副院,房舍林立,有套间,有单间,这是给宾客们住的地方。
春秋卿大夫养士的风气已经很久了,但直到十年前晋国赵鞅广纳宾客,养士三千,这才让这套用人制度在诸侯间风靡开来,伍子胥亦不能免俗。套用了赵氏制度,他家的宾客也是分等级的,下宾住单间,上宾则住在套间里,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专门的车马仆役。
其中,更有一位上宾的住处,就在相邦的居所旁边,甚至有一道小门直接连通,准许他随时到隔壁串门。要知道里面可是住着相邦的妻妾儿女的,如此不避讳,可见此人地位非同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日,小门再度吱呀开启,白发苍苍的伍子胥穿着一身常服,未戴冠,只用巾随意地包了头,拎着一壶酒,自己找上门来了。
副院中有一株绿意正浓的芭蕉,黄犬卧于花丛畔,伸长了舌头看两人在院内天井里练剑……
一名少年,劲装披甲,他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银冠束发,容貌稚嫩,隐约有几分伍子胥尚未白头时的模样,正双手奋力举着剑,应付对面简单却致命的攻势。
一名老者,穿青灰色常服,容貌锐利,瘦削有如危岩嶙峋,一对猿臂修长,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持吴剑,动作丝毫不花哨,却刚猛难挡,轻微的变招变化无穷。
伍子胥也不打扰他们,捋着胡须看了片刻,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但见那少年哎呀一声,手里的剑便被打飞老远,被老者用剑尖顶在胸膛,显然是落败了。
“可惜……”少年有些不服输,跺着脚遗憾地说道:“差点就赢了,武子,你我再来过。”
老者捡起剑扔还他,笑而不语。
伍子胥轻咳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板着脸训斥少年道:“小子狂妄!想赢过剑术甲于吴国三军的孙武子,你再回去练上三十年罢!”
少年惊觉,连忙收剑下拜道:“见过父亲。”他是伍封,伍子胥的独子,伍子胥在楚国原本已经成婚,但逃亡的时候其妻为了不拖累他而自杀。伍子胥入吴后,声称不破楚国,无以为家,所以直到入郢归来之后,才娶了当年送他食物的漂母之女,一年后有了伍封。
中年得子,伍子胥却一点不溺爱,对此子极其严厉,只要他一瞪眼,伍封便半句话都不敢还嘴。
“子胥何出此言,孺子可教,假以时日,或是一名勇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武哈哈大笑,接过竖人的葛巾,让伍封擦了擦满头的汗,至于他,刚才一番交锋,脸上竟连半滴汗都不见,可见其剑术之高深莫测。也只有少数人有机会一睹他显露真本事,据说当年他老师司马穰苴含冤而死,孙武逃离临淄时,一把剑面对数十名齐国甲士,连破三十甲,越城墙而走,却未杀死一人,轻重拿捏得十分恰当,让他闲暇之余教儿子练剑,伍子胥很放心。
三人在芭蕉环绕的亭子里就坐后,伍封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父亲听说了么?去岁晋国赵韩与郑国开战,有一名将领,帅师在东虢阻郑军十余日,大败之,让赵韩两家拔成皋,这名赵将,据说就是兄长!”
他口中的兄长,就是伍子胥抚养长大的义子王孙胜,王孙胜离开吴国时,伍封年纪尚小,等伍子胥出使齐国后独自过来,没了玩伴的伍封哇哇大哭。这几年来,他一直念叨着这位义兄,学剑的目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去寻他。南北殊途,晋国的消息传到吴国,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所以伍封说的这件事,已经是一年以前了。
伍子胥冷冷看了儿子一眼,王孙胜的归宿,是他心中最遗憾的一点,他身为楚国王孙,心中的大志在吴国是绝不可能实现的,老王阖闾的时候,伍子胥都没办法,何况现如今新君在位,已经开始嫌弃老臣了……
不过见儿子如此重情义,颇似当年自己的兄长伍尚啊,没有继承自己这刚烈的性格,或许是件好事。
他心一软,便说道:“汝若是想念王孙,可以去修书一封,捎商贾带去晋国。”
伍封欢天喜地地去了,伍子胥看着他的背影,才淡淡地说道:“少年不知忧愁,王孙是我与长卿一手教出来的,以他的本领,在贤臣猛将如云的赵氏出头并不算难,只希望有朝一日,不要与吾等对决于疆场。”
孙武大笑:“人无百年寿,常有千年忧,我已归隐于市,子虚也半截入土,赵吴构难那一天,或许都赶不上。子胥还是担心下自己的近况吧,今日吴王大宴,你这个做相邦的,为何缺席?”
ps:春秋战国尊称对方时,多是氏+子,如孔子,荀子,屈子。唯独齐国例外,喜欢名+子,如孙武,除了叫他孙子外,也有称之为武子:“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尉缭子》,还有匡章,也被称为章子。第二章在晚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豺不可怜,狼不可亲,勾践有豺狼之心,日后必为吴国大患!”
伍子胥将这月余间发生的事,对隐居在自己府邸内,不闻朝政的孙武说了一遍,说到愤慨时,还重重地锤了一下案几,可见对吴王的糊涂他痛心疾首。
孙武啧啧称奇:“尝粪品溲,如此作践自己的事,也亏勾践做得出来,不过按常人看来,都会以为这是勾践屈从的象征罢。”
“我看到的,与此恰恰相反!”
伍子胥恨恨地说道:“猛虎压低了姿势,是要扑杀路人,狸猫压低了身子,是将攻击猎物。勾践到吴国来做奴仆,是他谋划深远,掏空了府库奉献给吴国而面无怨色,这是在欺骗大王。此番尝粪品溲的时候,他心中只怕恨不得生食大王的心肝!做出如此卑微屈从的举动,实则是想要报复吴国,此人如此隐忍,太可怕了,此时不杀他,等到社稷化为丘墟,宗庙长满荆棘的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他心情激动,孙武却不以为然,说道:“子胥当着吴王的面说这些,只怕没什么用处罢……”
“然。”伍子胥颇有些颓唐地承认道:“大王只是说,‘相邦勿复言矣,寡人不忍复闻’。然后便不听我说话,转而听信伯嚭之言,奖赏勾践,让他列为上宾,大王还在宴会上承诺说下月初一,就会放勾践归国。”
孙武笑道:“当年被离的话果然没说错啊,伯嚭,还真成了你的阻碍。”
被离,是吴王阖闾时期的大夫,当时伯嚭从楚国逃来,伍子胥与伯嚭虽无私交,但是因为遭遇相似,同病相怜,就将他举荐给吴王阖闾。被离却对伯嚭很不放心,轻声对伍子胥说:”吾观伯嚭为人,鹰视虎步,本性贪佞,专功而擅杀,倘若重用他,恐怕您日后定会受到牵累。“
但刚暴自负,一心想着复仇的伍子胥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同病相怜,同忧相救”,就好比惊飞的鸟儿,追逐着聚集到一块……
于是在伍子胥的大力举荐下,阖闾收留了伯嚭,任伯嚭为大夫,让他与伍子胥一起图谋国事,一起对楚国复仇,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摇身一变,成了伍子胥最大的政敌。
说到往事伍子胥长叹一声::“被离所言,字字玑珠,可惜他早逝,否则有此人相助,朝政不至于成这般模样。但俗言道,胡马望北风而立,越燕向南日而熙,谁能不爱其所近,而不悲其所思呢?当日的事,我不后悔,只是伯嚭为了与我争权,屡屡迎合大王,想要赦免勾践,为私而忘国,着实可恨!”
“子胥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孙武心有所感,起身望着亭外再度阴沉的天空,慨然而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日之事,和我的族叔司马穰苴的遭遇如出一辙!君主不敏,奸佞得势,忠贞之臣立下大功,最终却含冤而亡……”
……
孙武这话有些不吉利,伍子胥沉下脸:“我为吴国立功甚多,且大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年太子波早死,诸公子争立,大王并不占优势,我以死相争才让他得到嗣君之位。先君战殁后又一手扶持他上去,大王心怀感激,甚至想分吴国江北之地授予我,虽然对灭越还是存越有些争执,但他不至于像齐平公齐景公一样昏聩,自毁坚城。”
“族叔当年还不是以为杵臼是齐桓公一般的明君,结果又如何?世事难料,最薄君王恩,子胥还是小心为妙。”
和伍员自持对夫差有恩不同,孙武和吴王算得上有仇。虽然他曾教导夫差用兵之法,有师徒之义,但当年孙武初入吴宫,在阖闾面前教吴宫美人演练军阵时,斩的那几颗美女头颅里,就有夫差之母……
孙武用兵精妙,为人也谨慎,在助夫差破越,为阖闾报仇后,他立刻辞去了军中一切职务,归隐山林,以免整日在夫差面前晃,让他想起杀母之仇。但孙武也未离开俨然是他第二祖国的吴国,时常在伍子胥府邸里做上宾,在清净安全的环境里写他的《兵法》。
他一展空空如也的两袖,对伍子胥说道:“子胥为吴国付出何其多也,如今年已六旬,也到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了。与其整日都劳累于案牍,惹吴王气恼,何不急流勇退,与我一样归隐?你比我强,有妻有子,还有大片风光秀丽的封地,早上抚弄琴瑟,午时携妻子登姑胥之台舒啸,傍晚观倦鸟归于山林,岂不美哉?”
亭内突然沉默了,只能听到细雨打着芭蕉的声音,过了半响,伍子胥才说道:“我放不下。”
是的,他放不下。
他放不下吴王夫差,先王临终前将夫差拜托给了他,伍子胥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唯恐托付不效,让阖闾失望。
他也放不下这个在他窘迫无助时接纳他,让他成就功名的大吴之国。放不下和吴王阖闾、孙武、被离等人一起创建的赫赫霸业,若是吴国衰亡,那一切心血不是都白费了么。
司马穰苴的事情给孙武很大影响,于是孙武此人行事,也如用兵一样,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丝毫不贪恋权势、名禄。能被重用就将他鬼才般的兵势运用到极致,不被重用就悄然离开,省得被人主忌惮残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伍子胥不同,他放不下家仇,放不下义子,自然也放不其他事,他要做的事情如此之多,怎能轻易引退呢?
身为相邦,上辅君王,下安黎庶,必要为君上扫清身边的奸佞小人,还吴国朝堂一个朗朗乾坤!吴国虽然有隐患,但总体上形势大好,只要稳扎稳打,夺陈蔡,灭越翦楚,或能与赵氏一南一北,并霸天下。
到那时候,伍子胥才能放心地卸任,告老。
表明己志后,伍子胥正色道:“长卿,我今日来见你,不是听你说丧气话的,而是想问你可有办法。”
孙武知道多说无益,慢慢品着酒,半响后却笑了。
“子胥,你可知道,自从破楚归来后,你变了,若要形容你,两字即可,那就是……暮气!”
……
暮气?你还好意思说我暮气?
伍子胥面上露出一丝愠色,也有一丝对往事的沉痛,他闭目诵道:“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十五年前,你我率军攻楚,舍舟于淮汭,出大别、小别,五战及郢。楚军大败,子常身死,胜利指日可待。但我为了一己私仇,一心只想抓获楚王,便不听你劝诫,盘桓于楚国不归。以至于吴军在外败于秦、楚,在内有夫概叛乱,越国允常入寇,兵士死伤近半,导致你苦心创造的大胜前功尽弃……”
伍子胥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之后,长卿你说了这一番话来劝诫我,我谨记于心,从此以后无论为政或是领兵,凡事都三思而后行。今日汝却一改前言,转而嗤笑于我,是何道理?”
“此一时,彼一时。”孙武朝他拱手赔罪,说道:“我其实还是更乐意见到那个初入吴国时,奇谋百出,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的伍子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助公子光夺取王位,分吴兵为三路日夜袭扰楚国,让楚人疲于奔命……伍子胥当年的手段,孙武也不由赞叹,被逼到墙角的弱者,在仇恨的驱使下,真的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但优越的生活,处于强盛的国力,往日的虚名,高崇的地位,却成了束缚他思维的绳索。
孙武遗憾地说道:“当年的你失之于太奇,如今的你却失之于太正,面对奸佞小人,阴谋诡计,不但需要堂堂正道,也需要奇谋啊……”
伍子胥沉吟,“奇谋,长卿的意思是……”
孙武拍案而起:“不错,进专诸于公子,献要离于君前,王僚、庆忌,一击毙命。从此国中易帜,天下色变,而霸王之业成,用最简单的方法,做最有用的事,这不是子胥擅长的么?”
伍子胥一震:“长卿的意思是,派人杀了勾践……”
没错,只要勾践一死,越国无人,纵然不灭,也掀不起大浪了。
那个奇谋百出的伍子胥仿佛又回来了,他心念急转,压低声音飞快地制定计划:“虽然专诸、要离那样的无双死士无从寻觅,但我封地之内,尚有挟剑舍人数十,人人可以为我效死。而勾践归国,大王护送他的人过了五湖就会折返,越国那边接应他的卫队要到浙江才会出现,这中间百余里路途漫漫,地形复杂,也指不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但他又犹豫道:”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有些违背大王的心意,也会让外人耻笑吴国无信了。”
“兵者,诡道也,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孙武将酒一饮而尽,这位“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的兵家豪迈地笑道:“子胥,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即可,若事后吴王怪罪起来,我自然会担下这一罪名。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受不了江南的卑热潮湿,这吴国,我也不打算再呆下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吴王夫差六年,六月初一这一天,江南天气一如既往的闷热,苦熬三年的勾践终于获赦离吴,吴王夫差亲自送他到姑苏蛇门之外,勾践在夫差面前下跪,贴着他的履发誓说自己“若能生全还国,与种蠡之徒愿死于大王毂下,上天苍苍,臣不敢负!”
夫差对勾践的恭顺很是满意,侧过头得意洋洋地对伯嚭、王孙骆等人笑道:“吴国又多一封君。”
在他眼中,以后的越国,会作为吴国的一个小小附庸存在,攻灭人国,却不亡其社稷,他俨然把自己当成古之仁王了。
众口一词的逢迎之下,只有白发苍苍的伍子胥冷着脸旁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勾践唯独不敢与伍子胥对视,他再拜跪伏,吴王亲自送他登车,范蠡执御,在吴国甲士的护送下,朝南方而去。
吴越两国虽然首尾相连,但从吴城到会稽,也有三百多里路程,过了五湖,以及之前的吴越分疆的携李,夫差所派的甲士就回去了,而勾践一行人还得继续往前才能遇到迎接者。
因为作为吴王治下的“越君”,他的“封地”只有方圆百里大小,东至炭渎,西止周宗,南造于山,北薄于海。当然,会稽山以东以南的广阔山林,实际上仍然由越国控制。勾践,他不但是于越人的王,还是内越外越所有越族的共主,势力范围可达后世的福建北部,这也是勾践归国后,可以依仗的隐藏力量。
在启程的第五天,在越国君臣一行来到三津这个渡口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引领他们的吴国行人,而且还等不及大部队,提前去前面与渡口的小吏商洽去了。
眼见没有外人,勾践,这个过去三年间受尽千辛万苦,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的男人,却突然泪流满面,悲不自胜。
当初他入吴为奴,就是从三津取道北上,当时的勾践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因为他看不到未来。而如今三年的受辱期已满,勾践恢复了自由,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已经成为历史。
他在三津口的江水之上,品尝的不再是臭不可闻的粪便,而是自己劫后逢生的喜悦泪水。
“大王……”范蠡等人,也终于可以称呼他一声大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勾践擦干眼泪,嗟叹良久后,心潮起伏地告诉身边的范蠡等人道:“孤落难时,从三津经过,当时不知道还能否活着再渡此津。少伯大夫,你擅长占卜,如今是六月甲辰,时加日昳,寡人蒙上天之命,还归故乡,此行可有后患?”
范蠡给越王鼓劲道:“大王切勿疑惑,盯着前方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归国,往后形势异变,越将有福,吴当有忧,还有什么困苦忧患,能比大王这三年受的苦大呢?”
“不错,不错!”勾践复又哈哈大笑道:“寡人好比那笼中鸟,网中鱼,此一行,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
一行人归国心切,便加快了步伐,太阳偏西的时候,便抵达了三津渡口。
渡口是再普通不过的小津,屋舍低矮,船只十余,都拴在岸边。因为天空阴蒙蒙的,津吏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三五个船工烧了一塘火烤着鱼,远远见了勾践一行人,就起来招呼。
范蠡眯起眼四下打量,其余人不疑有他,走过去与津吏攀谈,问还有没有大的乘舟,可以让越王和夫人的车驾整个上去。
津吏的脸上黑乎乎的,满是泥垢,他说道:“尊客来的不巧,原本有两艘大船,一艘失火烧毁了,一艘去了下游,只剩小舟,安车太重,只能容一车,四人乘舟。”
这意味着,勾践和夫人要在没有侍卫陪同的情况下登船。
那津吏声音嘶哑,说这便要向勾践靠近,伸手请他登船,却被范蠡拦住了。
“吴国行人何在?”
“上吏嘱咐吾等招呼贵宾渡河,便先过去了。”津吏补充道,“正是他坐了大舟,只把小舟留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勾践面色阴郁,吴国大夫僚吏对他的怠慢,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对此也无可奈何,只想赶快登舟,往下游一个时辰,就能离越国近一点,听到浙江滔滔的浪声,看到越地的鸥鹭和天空。
但范蠡却有些警惕。
他打量津吏:“汝手上有疤痕,不是舟楫留下的,而是常年练剑留下的……”
津吏也不惧怕,他将手缩回袖口,胡须下带着笑意:“小人早年曾从先王攻楚,年纪大后得了个津吏的差事。”
“既是如此,为何吴国行人的车马为何藏于屋后?为何河中还有人?”
范蠡早前听到了隐约的马嘶,虽然一瞬既逝,却愈发显得有古怪。而地上的车辙痕迹没有抵达岸边,而是拐到了屋后,也与这人所说不符,更别说河边还有两截随波逐流的芦苇杆,就范蠡的经验来看,下面绝对有人呼吸!
话音刚末,范蠡的剑突然出鞘,已经顶在那津吏胸前,轻轻一撩,里面露出了更加白皙的皮肤,这绝不是整日劳顿,迎来送往的津吏能有的皮肤。
“汝等,是想想仿专诸、要离之事么!?”
“大夫疑心真是重……”津吏还是带着笑意,脚下却猛地一蹬,人已经跳到了两步之外,范蠡的剑追之不及。
“津吏”一抖手里的竹桨,抽出一把藏于其中的剑来,剑身轻薄,细若无锋,明亮如秋水,也是一把利器,寻常津吏,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宝剑?
他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朝已经被侍从围在中间的勾践,还有挺身立于最前方的范蠡躬身行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能看出吾等不布置,真不愧是楚之少伯,可惜,真是可惜,今日要死于此的,当不止越君一人了!”
一声呼哨,那三名不起眼的船工也纷纷去掉伪装,露出真容,皆是劲装的剑士。随即又从河中跃起两人,被河水浸湿的衣裳紧紧贴在满是肌肉的身上,湿漉漉地持匕首就往岸上赶来。最后两人则是从室内的窗中跳出来的,身上还有血渍,他们将吴国行人绑了起来,藏好车,为了不让马儿嘶鸣,一剑将其杀死,恰巧让范蠡听到最后一声呜咽。
一共八人,排成一列,徒步挡住车驾去路,在“津吏”带领下,他们仗剑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用吴语齐声放歌道:
“我剑利兮敌丧胆,我剑捷兮敌无首!”
……
勾践面色凝重,知道此行是遇到刺客了,便让夫人回到车中,他自己则立于车上,仗剑观看。
八名剑客齐刷刷走了过来,却身形一动,又像鸟儿集散一般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勾践身边虽然有十多人,但大多是文种派来照顾他和夫人起居的竖人、奴婢,能战的剑士却只有八人,加上范蠡,只不过是九人,见敌人动作,目标俨然是中间的勾践,也持剑过去阻截。
九人对八人,看上去还略占优势,可交手起来后,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越王勾践也是好剑之人,能看得出八名剑士的剑法截然不同,有的守招严密无比,有的攻招却是凌厉狠辣,他们分头合击,守者缠住敌手,只剩下一人,让攻者以众凌寡,逐一蚕食杀戮。以此法迎敌,纵然勾践的卫士英勇无畏,剑士一方也必操胜算。别说八人对九人,即使是八人对十六人甚或数十人,只怕也能取胜。
剑光闪烁,血丝飞溅,又一个勾践的卫士倒下了,他身中四剑,立时毙命,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也是张得大大的,带着一丝不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面对倒下的性命,勾践心绪没有一丝浮动,也没有半分不忍,他只是在思考,究竟是谁要杀自己?究竟是谁才能找出这样的八名死士。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