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80节(2 / 2)

最开始宇文泰还没怎么在意,毕竟只是李泰的弟弟而非李泰本身。而且他还想趁此来向群众稍作展示,赐姓并不是说一宗一族皆从此姓,哪怕兄弟也可赐给异姓,赐姓更多的是一种荣誉的标志等等。

但他这次又晚了一步,没想到李泰的父亲直接将赐改姓氏与绝嗣与否联系起来,态度强烈的表示反对,而且还让这件事在国中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虽然说李晓态度明确的拒绝了皇帝的示好和拉拢也让宇文泰感到欣慰,但其人那一番言论无疑也会给自己的赐姓计划带来恶劣的影响,会在舆论上形成伦理方面的争执、乃至于酿生政治风波。

趁着李泰归府之际,宇文泰主动提及此事并表达歉意,其实也是希望李泰能劝一劝他父亲将这话收一收,不要说的那么决绝。就算不考虑别的影响,这话说的太满也会引起有心人针对李泰的攻讦和骚扰。

但他却没想到李泰的回应把话说的比他老子还满,已经不是赐姓就等于夺人子嗣的程度了,而是随时要准备跟就此挑衅的人分个你死我活了!

沉吟一番后,宇文泰也只能暂时放弃就这个话题与李泰继续深入讨论的想法。

他倒是并不觉得李泰是借此来堵他的嘴,因为李泰肯跟独孤信家联姻便说明其人并非自矜门第、傲视群众之人,而且皇帝类似的想法流露不只一次,李泰对此向来也都是不假辞色、明确拒绝的。讲到态度之端正,其实比许多模棱两可的镇兵家都要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次他如此愤然表达,估计也是因为国中权斗蔓延到其家门之中。毕竟就在去年的那一场柱国风波之中,他便已经再一次重申自己霸府旧属的渊源,不愿自立山头的立场,但今国中仍然不恤其戍边扩土的辛苦,还要频频滋扰,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

“当今国中情势不乏顽固刁邪,我也只能与伯山你这样强壮有力的心腹坦言心事。不言前事之艰辛,不言后计之雄阔,只说当下,我虽然秉持国计,但如若没有伯山你等内外忠勇义士勤奋于事,恐怕难得一夕之安眠啊!”

讲到这里,宇文泰便又长叹一声道:“少时轻狂,只羡拥权恣意,但今权势渐隆,却不复少年意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有困扰于怀时,我都暗羡伯山拥兵沔北、威震江汉的豪情壮迹!”

你要想换你就直说!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便不由得暗自吐槽一声,但口中却还说道:“娲皇补天,乃有万物衍生。若是无人擎此苍穹,臣不过沧海一粟,岂有寸土可附?任重道远,须得各司其职,主上若羡夺臣事,但擎天之任、宇内又有谁能当之?”

人的真实想法,往往会通过不经意的言语流露出来。从李泰归府入见以来,宇文泰便屡屡言及他的荆州事如何如何,虽然语气内容都是以褒扬为主,但也显现出宇文泰对此那种隐藏不住的关心。

如果上司不断的强调你的在职表现怎样,那可就绝不只是随口评价那么简单,必然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又顾虑深重不方便坦言。

所以李泰一次次的回应都是情绪饱满热情,一边强调大行台的领导有方,一边表示自己愿意在这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再创辉煌。总而言之一句话,有什么想法你都憋着,敢换我你试试!

宇文泰听到李泰这一回答后便又连连摆手摇头道:“怎么历事越深,言论越发张狂了!我若当真有此神异之能,又岂会……唉,此言只可戏说私室,切勿狂言于外,使人笑我上下俱是狂妄之辈!”

口中虽然轻斥着,但宇文泰却是眉眼舒展、笑意盎然,忍不住又叹息道:“内外在事群众不乏,但能得我心怀入深者,伯山等二三人而已。若非东南事重、无有良选为继,我真想将伯山召回……”

似乎是觉得这话讲得便有些痕迹太重了,宇文泰陡然停顿下来,旋即便又轻笑道:“此夜已深,酒气上涌,不便再深议军事了。伯山且出,归邸后休养几日再入府来见。”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起身告退,然后便慢慢的退出内府。回想宇文泰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内也是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自在啊,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种欲求不得的状态,宇文泰想要限制自己的权力却做不到,而李泰自己又何尝不是苦苦按捺着一颗克上的祸心?

第0710章 为兄谋职

李裒仍然在外府等候,眼见李泰行出后便阔步迎上前去,李泰对堂兄招招手,示意有话归府再说,然后便一同离开了台府。

待到归家之后,李超和其他几位堂兄仍然未睡,听到仆员禀告之后,便连忙快步迎出。

“阿兄,是我不对,日常交际不慎,滋扰家中。”

见到李泰走来,李超便低头认错道。

李泰先向其他几位堂兄一一打招呼,摆手示意众人入堂坐定,才又望着仍自面有羞惭的二弟笑语道:“事不因你而起,不必因此自责。人生在世,谁无瓜葛牵绊?难道都要孤僻独处?你当时能够慎重推脱,并不因人情热切便应允下来,已经算是不失机敏的应对。

如今国中情势纷繁,待人接物的确是需要留心几分。不过这也是对你的磨练,对人对事能够不失自己的判断和秉持,就算是没有了父兄的庇护,也能迎对人间的艰难和凶险。”

因为与家人们相处时间不常,再加上李泰终究不是前身,所以对于家人们他有严肃约束的一面,同样也有体谅包容的一面。

就李超面对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无从回避。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皇帝铁了心要给他丈人找不痛快,李超也仅仅只是因为身为元家婿子的身份而受牵连,总不能因为这一点情况便直接休妻断绝往来吧。

再说皇帝太能折腾,其实让许多不欲多生事端的元氏宗亲也颇生反感。就这宇文泰还硬顶了他三年多,与其说是隐忍留情,不如说是为的让群众看清皇帝本质,使得越来越多的人放弃皇帝。

毕竟当年操作更骚、法统更正的孝武帝,到了关中没多久也就被弄死了。如今的宇文泰较之当时无疑权势更加稳固,别的不说,就拿皇帝标配的年号都不给,皇帝照样束手无策。

听到李泰这么说,李超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不再像刚才那样沮丧忐忑,但还是低头说道:“我并没有阿兄这种为人处事的智慧,但却因与阿兄的亲密血缘备受关注,此番受扰已经措手不及,来日还不知会有什么情势刁难牵连到阿兄,索性书庐用功、不再急于入世了。”

“你有向学之心,当然是好的,家中也并不需要你进事增补用度,学业精深同样也是光耀门楣。但也不必刻意的避人避事,常在父兄席前承教,大错勿犯、小错无妨。”

对于李超这样的想法,李泰也并未反对。因他本身权势地位的缘故,家人们在国中必然要承受更多的关注,也会遭受更多的情势滋扰,不愿意迎合避开也无妨,但也不至于因此便怕了什么。

别说现在只是暗潮涌动,就算是来年剑拔弩张、图穷匕见,谁也不敢把李泰和他的家族当作直接打击的对象。

对李超稍作安抚,李泰又转头望向李裒等几位堂兄,笑语问道:“兄等于此进事也非短时,对于关西风气还能适应吗?”

之前李裒等人刚刚入府进事的时候,李泰便问过类似的话题,如今再次问起,意义自然更加丰富,不再是问他们个人习惯与否,而是问的他们对于陇西李氏在如今西魏所处的政治生态位置是否了解和适应。

几人对望一眼后,便由李裒开口说道:“有了十三郎你的功勋壮迹,家人们无论是在朝在野都受人敬重。我们这些年齿虚长之人,也都因此而封爵授官,各有见用,不需要为了功名多作操心。

私事上,居住关西的亲友较之关东的确要少,但彼此相处起来也更加融洽,少有纷争龃龉,我家于中更是名位之选,就连户中尚未知事的儿女也不乏访问者……”

听到堂兄张嘴便赞言不断,李泰既有几分自豪,也有几分羞涩。他们陇西李氏虽是天下名门,但也不得不说,家人们来到关西后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绝大部分还是因为李泰个人的缘故。说他凭一己之力在关西带飞了陇西李氏并不为过,陇西李氏关西分李大头目他也当之无愧。

“堂兄过誉了,往年我孤身于此,不知乡里消息,思亲如疾又困于势单。好在有兄等拥护恩慈西行来聚,使我家声大壮。如今我又久镇边疆,家事多仰兄等护持。一门之内守望相助,本就是祖宗教诲、世代相传的家训,咱们兄弟各自用心、共当家事,家门之内自然昌盛祥和!”

一家人既然要和睦相处,总是不能盛气凌人,李泰心内虽然常常会有沾沾自喜之想,可在同家人相处的时候,很少会拿他在外的权势说事。

堂兄们年纪都比李泰更大,来到关西后无论在公在私、包括一饮一食都无不深受李泰的关照,心内自然不敢轻视这位堂弟,但也因此难免会有几分拘谨,听到李泰这么说,各自也都心中一暖。

“五兄说的只是好的一面,我来说一点不太好的吧。”

李泰三伯家的李士元开口说道:“十四郎前所受扰并非孤例,其实家人们常常都会受此扰困。纵然是专心于事,谨慎自处,也不免会是非缠身。我家处境显赫,有一些情势上的纠缠也在所难免。若是正直世道,只要能各自秉持道义、不行邪途,这一类的骚扰渐可杜绝。但今国中终究并非……”

李士元讲到这里,几人也都各自叹息一声,二伯家的李捴讲的更加直白:“既见东朝易鼎,关西难免人心浮动。我家本有几分旧誉,又兼伯山如今权势傍身,大事未定,此类纠缠就无从避免。如仲举般专心学术诚然也是一计,但也有薄才渴用的轻躁之心,想要别觅清静牧民积功,伯山你觉得可否?”

李泰听这意思堂兄们也都被如今国中人事纠纷搞得有点烦躁,尤其有几次还是他家作为焦点核心,就拿之前柱国风波来说,便不乏关东亲友时流前来走访游说、探听风声。如若拒之不见不免太伤人情,可若见的多了则又会因各种心计运用而情义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