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85节(2 / 2)

宇文毓作为大行台的庶长子,如今已经是将近弱冠之龄,也已经开始逐渐接触国中军政事务。像在大统十六年大军东征北齐的时候,他便曾经短暂的行华州事,也算是标志着宇文泰的儿子们开始加入到父亲功业的管理中来。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钦佩李泰那一系列眼花缭乱、听着就让人感觉热血沸腾的功绩,在经历过短暂的进事之后,宇文毓便越发佩服李泰能够将整个东南方面的军政都管理的井井有条、稳中有升,间不时还会给国中一个惊喜的才能了。

听到宇文毓这么说,独孤信也揽杯望着在座这两个女婿,越瞧脸上笑容越浓,旋即便又指着宇文毓说道:“经一事才能长一智,知你等少徒志气高昂,恐怕不喜旁人说教。但能得世道推崇的人事,总是有其得到见重的道理。

伯山相较你等少徒,可不只是痴长几岁这么简单。他能与年长者争胜论道,能对后进者提携扶助。方今世道之内情势变幻莫测,经年老马也不敢夸有识途之明,临时应变、承前启后,凡我所见能出其右者无。

若是别家贤良,叹之羡之,憾难近之。但你两人这般关系,不该有此类的苦恼。虽然相见识短、相思时长,但只要有心亲近,总能情义无间。别家少徒遇事有失应变,人只叹其少不更事,但你若有失机敏,就要难免遭受不能亲悦良人的指摘了。”

宇文毓也的确是个好脾气,全无一般权贵子弟的盛气凌人,听到丈人此言后连忙站起身来做倾听状,等到独孤信说完后又端起酒杯来说道:“丈人是我恩亲,岂是旁人?既肯垂询教导,可见我在丈人眼中虽有顽愚,但也仍有可加雕琢管教之质,余心甚喜,敬谢赐教!”

说话间,他便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旋即便又斟满一杯酒转望向李泰,继续笑语说道:“丈人所言,太原公在席亦有所闻,并不是我要冒昧滋扰,是受亲长教导遇事要勤向太原公请教。来年立身应事若是有失分寸、不合时流心意,可不应由我一人独受舆情诘责啊!”

李泰正笑眯眯瞧着他老丈人对这二女婿进行着pua,听到宇文毓此言,便也举起酒杯,并连连摆手示意宇文毓坐定下来,这才略作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瞧着两个女婿之间的互动,独孤信脸上笑容越发开怀。

对于大女婿李泰,他是越看越满意,无论家世出身、人物风采、秉性才能还是如今的势位,简直就是无可挑剔。就连之前家中人丁单薄这一点小瑕疵,随着其家人西迁,如今也都不复存在。

至于二女婿宇文毓,家世上虽然略逊几分,但毕竟也是当道权势之家,而且还是武川乡党世交。虽然眼下宇文毓本身乏善可称,但性格谦冲有礼,最难得是肯听说教,这是让独孤信最满意的一点。

如今李泰势位荣显、专制一方,较之独孤信当年坐镇陇右时还要更加的气势雄壮,自然是不需要独孤信再提点教诲。而且因为李泰坐镇于外,翁婿之间也是聚少离多,见面之后稍叙别情、维系一下彼此的亲近感即可。

对于宇文毓这个二女婿,独孤信想的则就比较多了。而且许多想法和思路还都结合着自己如今的处境,那自然就更加的深刻。此番趁着李泰归国,独孤信也是盘算着想要跟李泰沟通一下他的某些想法,彼此间计议一番。

抱着这样的念头,虽然独孤信也在积极的维持宴会氛围,但本身并没有喝多少酒,一直都保持着比较清醒的状态。

李泰也注意到丈人这一点异样,当然也收着量没有大引特饮。于是当深夜时分宴会结束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醉意颇深,宇文毓等客人们干脆就醉倒被安排在家中客舍暂宿一夜,两个老六却还没受什么影响。

安排好了自家老子和众宾客们,李泰见丈人正两眼发亮的望着他,于是便让仆人收拾一下侧堂并奉进一些茶水,准备与丈人秉烛夜谈。

“此番归府议事,进程如何?”

独孤信也知李泰此番回到关中的原因,他如今虽然荣居柱国之尊位,但却被排斥在这核心议题之外。当然也免不了会有耳目安排在其中,但想要了解事程进展的全貌,当然没有直接向李泰发问这么方便。

李泰对此也并不隐瞒,将自己的看法以及中外府群众的态度略作讲述,独孤信听完之后略加消化,旋即便微微颔首道:“应该让秦州总管府动起来,手握这么大的人事权柄,却常常避身大事之外,不受府令的调度,久恐尾大不掉!”

李泰听到这话后,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两声,然后端起茶杯来浅啜两口。他倒不觉得丈人是在指桑骂槐,但这指向性也的确是有点强烈。

独孤信倒没注意到这一点,表达了对李泰这一想法的赞同后旋即又补充道:“陇右边事你或许不甚了然,氐羌之类虽然喧闹,但终究还是小患。北境柔然大势将去,待其分崩之际恐怕也会带来许多边境扰患。

如今虽与突厥通使交好,但贼胡绝非可以长相安处之辈,盛则必骄,须得严加防备。秦州既然受重任、拥强兵,这些边务也不得不察,稍后我也要奏告朝廷,推议此事!”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连连点头,大感独孤信这老丈人是真的顶,他这里刚刚有了给宇文导找点事干的尝试,独孤信旋即就跟了上来。

如今秦州、荆州作为国中最大的两个方镇,一旦秦州军事任务变得繁重起来,那么中外府对于荆州的态度必然也就需要更加的和缓与克制。

李泰也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是不想国中这些掌兵之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瞧着荆州忙活,关注度太多,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更何况,秦州所面对的那些边事问题也都无从回避,现在不积极应对,未来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严峻。

不过,独孤信这么积极的给秦州总管府找事情做,倒也不只是为的给李泰缓解压力,他同样还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图谋。

略加沉吟后,他便又直视着李泰的眼神,缓缓发问道:“既然大行台也认同你的陈述,伐蜀之行仍需酝酿待时。那么你觉得,宁都公能否担当伐蜀之任?”

“这、这……丈人真有此意?”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由得便瞪大眼,有点没能接上这老丈人狂飙奔放的思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略作沉吟后便又疾声问道:“丈人此想可入六耳?宁都公知否?大行台知否?”

第0722章 诸方斗法

独孤信对于这一件事其实也并没有深想太多,他是有着对宇文毓略作扶植的想法,但是将之与伐蜀之事联系起来则就是在听李泰讲完伐蜀之意后才生出的想法。

此时见到李泰的反应似乎有点大,独孤信顿时也变得不自信起来:“这很难吗?”

李泰闻言后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泛起一丝苦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是难不难的问题吗?理解你们这些老同志不甘寂寞的心情,但是也不能罔顾事实、异想天开啊!

怎么难道你们觉得咱们国力已经强大到哪怕一头猪当统帅也能打赢伐蜀之战?南梁局面崩的这么快,一大半的原因都在萧家这一窝的孝子贤孙们身上啊!

当然,宇文毓既不是猪,看起来倒也不像萧家那一窝那么不堪,可若讲到领军作战,那纯粹就是一张白纸。就算只当一个挂名的主帅,另遣其他大将作为副手全权行使征讨职权,但是作此安排的意义在哪里?

须知眼下还是西魏朝廷,宇文泰自身的权威都还有待加强,就着急忙慌的拿这么大的军事行动给儿子混资历?成功了未必是好事,一旦失败了,就皇帝瞪眼找茬那架势,肯让宇文泰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这样一桩人事任命,风险太高却回报不大,不要说宇文毓只是一个庶子,哪怕是嫡子,宇文泰也不可能答应的。如今的他,还没有到认输服老、抬举儿子上位的时刻,更何况宇文毓身后还有独孤信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

抛开宇文泰那里的态度如何且先不说,就李泰自己而言,也并不希望见到宇文毓或者其他宇文泰的儿子掌兵立功。

如果宇文毓真的统军伐蜀成功,那他就会成为李泰的小号平替品,让李泰的荆州总管之位变得不再那么无可取代。毕竟外甥和儿子在伦理血缘上来说,那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尉迟迥伐蜀成功,凭此功绩可谓是宗家又添一臂助,但也没有脱离臣子的范畴。可如果儿子得拥此功,那可就得不遗余力的加以栽培,谁打岔就灭谁的那种程度。

李泰倒不觉得他丈人提出这一建议是有栽培宇文毓以取代自己的意思,估计还是不甘寂寞、想要把同宇文泰之间的角力延续到下一代身上的意思。

因为如果宇文毓真的流露出来一个英主气质,能够让宇文泰都动摇其嫡庶取舍的程度,那么最需要做的还得是搞掉独孤信这个碍眼的亲家。

总之,如果宇文毓异军突起、表现的过于优秀,那么无论是独孤信还是李泰都不会过得太舒服。

独孤信见李泰只是沉默不语,心情也不由得有些忐忑,望着李泰轻声道:“是我所想过于轻率了?伯山你但讲无妨。”

李泰当然不好指着独孤信的鼻子说你可别瞎折腾了,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略加沉吟后他便说道:“兵者大凶,绝非轻易能御。宁都公本就非凡出身,并不需要向死夺功。即便是想要加以栽培磨练,也应循序渐进,贸然投以艰难凶险的处境,恐怕会惊慌失措、累人累事啊!更何况,大行台门下唯此一子成人,想来也是希望宁都公能够更加稳妥的历练长进。”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的太直白,但这番回答也是在说独孤信这一想法的确是有点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