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16节(1 / 2)
他这里话音刚落,需要给他磕头的人便登门而来,门仆匆匆入告,京兆韦氏韦夐、韦孝宽兄弟携子弟来访。
于是卢柔的夫人便引着女儿退回内院,而卢柔则又起身出迎。李泰正有事情要跟韦孝宽商议,于是便也一同迎出。
韦氏兄弟今日登门本是商讨婚事细则,却不知李泰和独孤信也在卢柔府上,当见到李泰的时候自是十分惊喜,稍作礼问然后便连忙登堂拜见独孤信。
独孤信同韦氏兄弟也是相熟,见面后又是免不了一阵寒暄,并且开玩笑的聊起他们刚才在堂的话题。韦氏兄弟听到这话后,自是不由分说的连忙让子侄向李泰磕头道谢。
将要同卢柔家闺女结婚的韦瓘乃是韦夐之子,韦夐并没有官爵在身,一直隐居乡里,倒是跟李泰的父亲李晓差不多,而且彼此间却也有些互动往来。之前韦夐隐居乡里,如今大半时间都在李泰家的龙原学馆里待着。
这也是时下大族风险管理的一个方法,其他族人们外出奋斗搞事业,留下一个在乡里看护家业并沽名养望,这当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东山再起的谢安。
像这韦夐虽然淡泊名利、寄趣山野,可那是因为韦孝宽这个兄弟是真能干,如果韦孝宽和其他家庭成员接连出了意外,这韦夐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得担负起维持家族势位的责任了。
韦夐和卢柔这一对亲家要商讨婚事,而独孤信却还好奇李泰要怎样说服韦孝宽,于是三人便一起站起身来转去卢柔家侧堂坐下来准备进行自己的讨论。
三人坐定之后,独孤信便望向李泰,等待他开始表现。而有些不明所以的韦孝宽在看看两人后,也将视线落在了李泰的身上,不知要跟自己谈论什么。
李泰并没有直接讲起宇文泰封王一事,而是先望着韦孝宽由衷的说道:“我对建忠公仰慕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表意,心内常常以此为憾,今日终于得此机会对坐深谈,实在是令余心甚慰啊!”
韦孝宽听到这话后连忙欠身摆手道:“太原公言重了,孝宽不过抱关自守、积劳助事的平庸之类,怎敢当太原公如此称许?太原公才是真正的当世名将,克制南北、名动寰宇,是某等披甲在事之人都需敬仰的大才!”
独孤信瞧着两人互相吹捧的热络,心中好奇更甚,索性便直接说道:“你两人各自仰慕之情,日后可以长相细表,但眼下还是正事重要。”
韦孝宽闻言后便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而李泰在稍作沉吟后,便又望着韦孝宽说道:“我想请问建忠公,依你所观,我是怎样之人?”
韦孝宽听到这个问题后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又开口说道:“太原公名门俊才,风采超逸、才器雄壮,呃,而且还慷慨豪迈,旧年玉璧受困时相助之恩,更是让我没齿难忘,久欲图报。某与大司马亦相知甚深,太原公若有事需用,但言无妨!”
且不说李泰反应如何,独孤信在听到这话不由得便皱了皱眉头。他最期待的李泰要如何说服韦孝宽支持他,难道是要凭着之前的相助的恩惠和韦孝宽与自己的交情以胁迫韦孝宽?
他正要开口表态让韦孝宽不要给他面子,但李泰却已经先一步摇头笑语道:“我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助建忠公,反而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分享给韦公。此事若成,韦公封妻荫子、满门富贵自不待言,更能名著青史、流芳百世。”
“这、这……”
韦孝宽听完这话便有些目瞪口呆,转又望向一旁的独孤信,目中隐露询问之色,你这女婿是不是有毛病?
独孤信还以为李泰讲的是为宇文泰请封一事,听其将此事作此吹嘘,心中的不悦也不由得溢于言表,冷哼说道:“韦公虽然不是外人,但你也不要言辞过于荒诞的扰他心怀!”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抬手虚压示意独孤信稍安勿躁,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人间艰难,行路太久,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我并不是要以权名富贵以诱惑韦公,只不过乱世年久,人心诡谲,欲与同谋,必言利弊。但其实此事利弊为次,道义为先,壮义之士虽九死而未悔,衰德小人则寸步亦怯行!”
讲到这里,为了加重自己的气势,李泰索性直接从席中站起身来,弯腰俯视着仍自有些茫然的韦孝宽,口中则沉声说道:“我要邀请韦公共为之事,乃是消除南北、弥补天裂,慑服四夷、再造炎夏!自我以前,乱世纷繁,自我以后,汉家永昌!”
听到李泰这一番话,韦孝宽和独孤信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真是没想到李泰竟然作此狂言,一时间震惊的有些不明所以。
“慑服四夷、再造炎夏?”
过了好一会儿,独孤信才收起脸上的惊容,旋即脸色变得阴郁起来,瞥着李泰冷哼道:“未知我这北虏,是否在李大将军所言四夷之内?”
第0787章 功著宇宙
也不怪独孤信如此敏感,西魏内部的胡汉矛盾虽然不像东魏北齐那么尖锐,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尤其是北镇武人们各自部曲军队严重损失之后,他们这些鲜卑武人的上层人物其实心里都是紧绷着一根弦的,唯恐被那些已经武装起来的关陇豪强们给倒反天罡的以下克上。
而这也是以宇文泰为中心的西魏上层权贵们共同忧计的一个问题,在这个大的忧患面前,其他个人利弊的小矛盾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结果现在别人有没有反心不知道,但是眼前这个自己推心置腹、当作家人信任相处的婿子却大喊着要慑服四夷、再造炎夏,这不免让独孤信心中大生一股引狼入室的愤慨。日防夜防,终究还是家贼难防啊!
李泰既然当着独孤信的面这么说,那么对其反应自然也是早有预料,因此在听到独孤信的质问后,便转头望着他正色说道:“华夷与否,在乎心志而不在于形骸。丈人虽是虏身,但见识气度、襟量智慧岂是寻常虏奴可比?
况太和以来,鲜卑之众与我华夏之种本就交融颇深,北镇兵家子、洛下衣冠户,岂以华夷辨别?不知书者,目明而心盲,不知义者,人形而畜态!
旧者鲜卑,上下虽定、礼仪未具,尊卑分明但却忠义鲜少,若非入于中国、法我汉家,也不过漠南游牲而已,何以造宗庙而享社稷?
丈人今日所拥,皆出于我汉家名教礼法,问我夷否,岂非明知而故问?我今作此言,也绝无冒犯丈人之意,更无标立异己之想。所要说的是,不学汉法则无致雄大,纵有强胡侥幸窃运而猖獗一时,若不修德、败亡必速,且必殃及子孙、族灭方休,五胡丑类无能幸免!”
听到李泰说的如此言辞笃定、斩钉截铁,独孤信一时间也为之所慑,完全不知该要如何反驳。
李泰在把丈人说沉默了之后,又转头望向一脸若有所思的韦孝宽继续说道:“后汉失序,豪强并起,虽成三国之分,皆恃强窃运之徒,其主无德、其治无义,所以魏晋以降,皆因利苟合、弊病丛生,民失性命,士销风骨,以至于永嘉之世大祸酿成。
汉家斯文俱除、武功尽废,庙堂之士扫落江湖,闾里之丁伏尸山野,兵锋所至,妇孺难免,战火所及,万物成灰!苍天泣血、寰宇不安,始知覆巢之下、绝无完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人之智短,不知大义,需言以利弊,韦公智长,心怀雄阔,所以说以兴亡。数甲子大乱之世,小民流离失所、豪强划地称雄,三五成党,则必杀人立威,据地百里,则必僭号称制。王侯将相状似威不可及,扒皮见骨尽是缺德败类!
人间不应如此,世道不应如此!重整山河,扛鼎擎天,华夏之道义,万民之福祉,岂能久无担当?道沉久矣,吾辈不任,更待何人!乱世久矣,此时不靖,更待何时!渴功久矣,此事不为,更待何事!
吾生虽小,事大则大,热血洒于汗青,功名著于宇宙!笑问韦公,可敢同行?”
随着李泰这一番话讲完,房间中久久没有别的声响。韦孝宽和独孤信都仿佛失声一般,嘴唇微张着却不发一声。
尤其是韦孝宽,这会儿更是心潮澎湃、感想诸多。他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然说对人间事并不能做到尽知尽晓,但也早已经过了被人言语煽动一番便激动不已的年少轻狂时代。
但是今天,在听到李泰这一番雄言之后,韦孝宽只觉得仿佛如佛音灌顶、警钟震耳一般。
自小到大,他受过许多亲长的教诲、朋友的提点,也不乏自己内心所立下的志向,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人会从如此宏大的角度去告诉他人这一生该当做什么!
南北分裂的乱世,胡人掌国的现实,仿佛都已经被大家当作了常态,就连他自己在畅想这一生该要如何度过时,都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要为兴复华夏衣冠、重修汉家陵阙而努力。
但今他却在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一番雄言,而且说得那么掷地有声、那么理直气壮、那么理所当然,这让他既感到惊愕又倍感新奇。但更多的,还是心跳陡然加快,热血被不断的泵压到四肢百骸,让他全身都变得潮热与兴奋起来。
李泰说完这番话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水来大喝了一口,然后便观察着韦孝宽的神态变化。
他这番话构思多时,对此也颇具信心。
人为什么会被pua?主要还是因为有良心,没有良心的人对别人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不会入心,更谈不上被影响、被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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