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29节(1 / 2)

众人听到这话后,脸上各露异色,有几人下意识便张口欲言,但见到皇帝陛下那狰狞愤怒的脸庞后,终究还是勇气不足,没敢将话说出口来。

但是立国已有数年,他们也已经见识到这位年轻皇帝的行事风格,当真是雷厉风行、充满活力。旁人畏惧辛苦的行军打仗,他却甘之如饴,出关入塞无所不至,连年频战兀自不疲,如今说要出征淮南,若是他们仍还不加劝阻的话,想必也会言出必行。

可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威不可挡,就连安定王贺拔仁稍不称意都遭受严惩,至今还在甲坊中担任苦役。他们若要发声劝阻的话,恐怕就会将这怒火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于是众人的视线便都不由得转到一直坐在席中沉默不语的咸阳王斛律金身上,而殿中的高洋也察觉到了这一丝变化,眸中便不免闪过几丝冷厉光芒,但仍是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你等群众都无异议,此夜便暂且如此。你等各自归家整装,随朕兵向淮南合肥,一举击破李伯山这宿敌顽贼,以慰旧日与之交战的伤死将士!”

听到高洋当即便要一锤定音的敲定此事,身负众人期待的斛律金终于站起身来,先是姿态恭谨的向着高洋深揖为礼,然后才又说道:“往者陛下统军所讨,或是漠北名王,或是关塞英杰,皆是一方雄者。至于李伯山,不过只是一个弃明投暗的愚蠢之人罢了,虽然小富奸计、浅具邪运,但察其底色也不过只是宇文帐下一爪牙而已。

其所居者岛夷荒土,纵然得之亦不足以制胜天下,就连其主黑獭都只是任之东南而不闻不问,又岂当陛下统率大军亲往征讨?南国内虚羸弱,往年侯景一人即可乱之,如今更是只残留劫灰毒瘴之地,更有什么资格可当大国英主亲征?”

众人听到斛律金此言后,也都纷纷点头称是,之前征讨柔然,他们还能掳掠一些牛马牲畜和男女人口,但今发兵淮南,还要面对李伯山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难道只是为了去拾取早被侯景吞食咂摸过的残渣吗?

“太师此言也不无道理,若只凭淮南那荒乱之地,的确也不值得朕亲自征讨。但是这羌奴李伯山着实可恨,尔等群徒亦多深受其害,若不手执杀之,天下人岂不笑吾国无人?”

高洋听到斛律金这一番话后,便又皱眉说道,仍是一副要将李伯山置于死地的凶厉之态。

斛律金见状后先在心内暗叹一声,也恐再继续力劝下去或许会适得其反,略加转念后便又说道:“贼子确是可恨,臣等亦恨不能手刃之!但正如前言所论,李伯山不过只是伪朝一介爪牙而已。

鹰犬本就以滋扰为己任,真正可恨的还是其背后的主人。与其劳兵远征、深入淮南,不如直赴河洛,叩关惊贼。旧者黑獭趁我国情不稳兴兵来扰,至今无所报还,如今罚问其罪,正合时宜!”

眼见皇帝陛下斗志甚坚,怕是不能劝阻下来,进攻淮南不如进攻河洛。起码河洛路程更近,而且战场环境也更熟悉,之前被李伯山率军搅闹一通后一直还没有系统性的修复防线,趁此机会也能惊慑一下西魏方面。

高洋听完斛律金这一番话后,便皱起眉头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微微颔首道:“这一变通倒也略可商榷,你等众位有什么意见,不妨畅所欲言!”

于是接下来众人便都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而高洋也不时的提出自己的意见,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天色已经大亮。

一夜未眠,许多将领脸上都疲色难掩,像是斛律金这种已经年过六十的老人家,平日里虽然也称得上精神矍铄,可在熬夜一通又耗费心力的制定作战计划之后,一张老脸都显得有些苍白。

但高洋却仍是精神十足,只在清晨时分短暂终止会议,于殿中赐飨群众,然后便继续商讨敲定此番征战细节,如此又一直将会议拖到了中午时分。

等到各种意见汇总成一个详实具体、可以随时执行的计划之后,高洋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当他见到已经疲倦的满脸憔悴的斛律金后,便连忙关切道:“太师此状不似良态,如果有什么疾病缠身,可千万不要隐瞒。杀贼可作久计,国却一日不可无公。”

斛律金听到这话后,连忙又打起精神来说道:“陛下英明果敢,治国堪称典范,臣不过俯首受命、在恭在勤的一名老卒,实在不敢受此重誉!”

虽然如此,高洋还是贴心的结束了会议,并且派遣宫使优先将斛律金送回家中休息,而他自己则仍旧继续与心腹唐邕等人拟定部伍召集的计划与随同出征的诸将人选。至于明显精力不济的斛律金,则就被排除在了出征名单之外。

高洋一开始也没有想着能够拉起晋阳兵主力直赴淮南,本来的目标也就是河洛。而且战争目标还在其次,他真实的意图还是通过这频繁的战事,在征程中继续确立和巩固他的君主权威,并且逐渐淡化勋贵们在晋阳兵当中的影响力。

像是这一次将要发兵河洛的计划,除了斛律金之外,其他一些资历深厚的晋阳勋贵也都不在掌兵之列,主要是以宗室诸王为统军大将,这也是高洋要逐步淘汰掉晋阳勋贵的一个尝试。

第0815章 关东行台

合肥城东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群众们比肩接踵的涌入其中,若非有着披甲持戈的将士于此维持秩序,只怕早已经混乱不堪了。

有入城不久的行人来到此间,看到这一幕画面后也不由得大为惊诧,忍不住便感叹道:“没想到合肥商市竟然如此兴旺,这么多人入市哄抢,究竟是什么货品正在热卖?”

旁边有挤不进去而急的抓耳挠腮的城民听到这话后,便大笑回答道:“你这行客也真是风趣,合肥城中也并非尽是富家,就算有什么热卖的货品,又怎么会全城哄抢!”

行客听到这话后又是一奇,抬手指着那些仍在努力往市中挤的民众再问道:“既然不是为了哄抢商货,那又是什么吸引着人人争入?”

“是仇、是恨,是那被人夺走的财货,是那被人虐害的亲人!”

听到这问题后,几名城民忍不住便沉声说道,神情语气都显露出了几分悲痛,还夹杂着几分夙愿得偿的快意:“魏国的李大将军杀败了齐人,占据了合肥城,为了调和民情、顺应民意,张榜悬文,告令百姓皆可入讼伸冤,凡有遭人夺取财物、杀伤迫害者,李大将军皆为主持公道,严惩那些强盗恶贼!今日市中,便是由李大将军下属权大都督公审罪徒,还要惩罚示众!”

行客闻言后顿时便也惊奇不已,并且不无狐疑道:“那李大将军声名我倒是听说过,但他真有要为小民主持公道的仗义心怀?南北这些豪强大将,谁又不是为的自己权势用尽心机,小民无力乏物,谁又肯为他们而去得罪那些大势豪强?”

“挤得进去自见分晓!”

当见到东市中甲兵又打开一个口子,放入几百名等候多时的民众,那城民顿时便也向前凑去,来不及再回答行客的问话。

东市外围虽然拥挤不堪,但内里却是秩序井然。获准入市观看公审的,都是近日来主动前往官府讼告案件的苦主,即便加了这样一层限制,今天陆续获准入市者也达到了数千人之多,占了如今合肥城中人口的将近十分之一。

如果每家一名苦主,就代表着几千个家庭,以一户五口计,那这一场公审就涉及到了十数万人口。但实际上远没有这么多,因为一户五口那基本就意味着社会比较安定、生产和生活都秩序井然,才有可能维持这样一个家庭。

如今的合肥城中虽有数万人口,但是完整的家庭却是少之又少,有的家里老人死于饥寒、壮年男女被掳掠为奴婢、孩童也多有夭折,很多一家人只剩下一两个的情况。

被获准入内观赏公审的民众苦主们按照各自诉讼的类别划分在不同的区域中,因为城中民众们受了太多战乱之苦,前往州府诉讼的各种情况都有,州府一时间也都难以仔细甄别、认真调查审问每一个案件。

眼下所审理的主要类别只是盗窃、抢夺财货和掳掠、杀伤人口的案件,分别对应人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只有这两个方面先妥善解决了,才能将人的安全感和认同感快速营造起来。

在围观群众的中央位置,是一座高度将近两丈的高台,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权景宣正威风凛凛的坐在台上,在其案前则跪着一溜佩戴着重重刑枷的罪徒。

今日的公审跳过了审问的环节,由府吏直接高声宣读这些罪徒们已经审明确定的罪状。这些罪徒们的身份也都很典型,有的是凶名赫赫的江淮盗匪首领和蛮部土王,有的是城中无恶不作的豪强恶霸与北齐所任命的伪官。

每一名罪徒的罪状宣读起来都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在场群众们无不侧耳倾听,每当听到与自己相关的案事之事,或是悲伤哭泣,或是愤然怒吼,反应各不相同。

每一名罪犯的罪状被公布之后,当场便要加以刑罚。能被选来这公审会场示众的,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只打三十大板的轻微小罪,一个个都是死不足惜,所以最后也都是直接砍头枭首了事。

罪徒们被枭首示众之后,便是针对那些苦主们的补偿。荆州军府刚刚接掌合肥不久,自然也难以动用大量的资源去将这些苦主们的生活状况恢复到受害之前,只能是略尽绵力、以求一个人情上的抚慰。

失去财货的,往往是将自罪徒那里罚没搜取来的财货酌情分配给众苦主。至于其他人身上的伤残乃至于死亡,则就不能只是简单的财货补偿,更要给苦主们以生活下去的基础和希望。

仍然具有劳动能力的,那自然就是要入籍授田,或是接受州府雇佣做工,维持基本的生活并没有问题。至于丧失劳动能力的那些伤残,则就要由官府设置专门的机构加以赡养了,所需要的花费,则就用一些轻罪所罚没的罪金来进行维持,同时也接纳州郡豪强乡义们的捐输。

高台上,随着行刑的鼓声敲响,施刑的刽子手便挥起臂膀、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进尘埃中,高台周围叫好声不断。

尤其一些以为此生都报仇无望、只能将仇恨埋在心底的苦主们看到仇人身首异处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的热泪盈眶,只觉得心中涌出一股生平从未感受过的快意,怀着激动的心情仰天大吼道:“李大将军高义!”

李泰虽然没有在台上监刑,但是也在左近一座楼宇中观看,当听到刑场周围民众们那悲喜交加的呼喊声,心中也不由得感叹仇恨当真是人最炽热、最激烈的感情。

这楼中除了李泰与其帐内亲信们之外,还有多名合肥城中的豪强们。

只不过这些人眼下多数神情惨淡,一个个都是满眼忧惧,他们在此城中免不了要与市井民众接触,当然也就少不了一些恃强凌弱的行为,绝大多数都遭受了公审的波及,甚至有的人还有亲属正在台上等待被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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