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64节(2 / 2)

东西奔走呼喝下令,田弘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当见到有敌军冲破一战队而左近并无军士入前堵住缺口时,他便手提战刀、率领亲兵冲上前去,挥刀劈砍厮杀,哪怕一时间不能撕裂瓦解敌军的战队,也要激战到后路队伍入前填补支援才会抽身退出,而后便不顾疲惫的再向别处战阵巡视。

在这激烈的战斗中,齐军的推进也是卓有成效,敌阵外围那些作为障碍的战车被不断的攻陷下来,旋即那车板外壁与拒马设置便都被劈砍损坏,里面所盛放的土石也都被挖取填平坡上的坑道陷阱,稍后骑兵发起进攻的时候便可顺利挺入,而那时候才是齐军统治战场的时刻,足以将敌军彻底摧毁!

前景虽然很美好诱人,但眼下齐军将士们还是不得不顶着惊人的伤亡厮杀前进。魏军在这坡前将近两里的距离之间一共设置了三层类似的战阵,最外围的这车阵厚度大约在二十丈左右,这是为了配合其阵内远程兵力的有效杀伤范围。

后方的两层战阵则就更薄一些,各自在十几丈之间。只要冲破了这三层敌阵,就可抵达塬上魏军的中军大纛所在,擒杀贼首李伯山!

正当双方在正面战场上激烈交战的时候,发生在魏军阵地东侧浊漳水一线的战事烈度则就比较小。

黎明之前,魏军右路军主将高乐奉唐公所命、派遣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前往袭击浊漳水东岸的齐军营地,但是因为齐军防备甚严而没有得逞,袭击人马只得败退回来。

结果却又因为归师在撤回的途中被齐军衔尾追击的太近,以至于没有时间处理好渡河的载具与浮桥,被齐军一路追进到浊漳水西岸来,使得这一场夜袭颇有弄巧成拙的意味。

齐军主将贺拔仁戎旅经验丰富,充分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当其追击人马踏足浊漳水西岸土地后,他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向西岸投放了三千余众,使得队伍在西岸的魏军侧畔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为了分化消弱魏军的反击力度,贺拔仁又分遣人马沿浊漳水的上下游做出攻击浮桥与放板浮渡之势,使得魏军本就不够充足的兵力分散在河道沿岸,完全没有一个反击抗拒的重点。

浊漳水竖切塬谷向南奔流,河道虽然不宽,但却更深,水流也比其支流铜鞮水要更湍急一些,往来交通需要依靠浮桥与船筏进行。而且齐军左路军本非主力,也做不到中军主力负土截流那样的壮举,故而仍需遵循常规的手段向西面投放兵力。

一开始的时候,贺拔仁趁着敌军败退混乱之际而往对岸投放了数千兵卒,但是魏军的反应同样也比较敏捷,很快便集结卒力将上下几座浮桥的控制权夺回并且加以摧毁,只有两座被齐军牢牢掌控,所以接下来的增兵速度就变得有些缓慢了。

赵道德率领五千禁军精骑到来的时候,贺拔仁还在忙于调度人马西进增援。

当听完赵道德转述皇帝陛下的指使时,他便摇头说道:“此间卒力足够,倒是不需要再作增兵。侧方因有激流断路,一旦用以大队人马,进退有失从容。还是须得中军主力正面出击破敌,这里只可做扰击牵制敌军兵力。李伯山用兵精明,纵然偶有失算,也难以凭此侧击凿穿其阵。”

虽然战事进展比较顺利,但贺拔仁也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仍是结合实际情况进行理智分析,没有再要求中军方面继续向此增兵,并且也不觉得此间战场能够承担更多的作战任务。甚至只是发挥当下牵制敌军的效果情况下,如今所配给的兵力、包括后来的赵道德等人都有些多余。

因为此去过河便是有进无退的断头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使得战事进展不顺利,再想撤军可就难了,风险实在太大。在中军正面极具优势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太过着重在侧面进行什么出奇取巧的的操作。此番魏军袭营不成反而被反攻至其营前,就是一个例子。

“大王太谦虚了,至尊得闻大王有此突破后也是盛赞大王老当益壮。若再更作奋力,贼势必然更加穷困。”

赵道德听到这话后便干笑着恭维说道,当其还待说些什么、希望贺拔仁能够按照皇帝的心意加快一下进攻的节奏时,贺拔仁已经转身去了别处。

第1102章 傲上媚下

太阳渐渐升高,天气又变得燥热起来,铜鞮水北岸陂塬上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着,只是将士们的嘶吼声都变得有些沙哑、有气无力。

铜鞮水南岸的观战高台上,齐主高洋坐在御盖下方,看着北面陂塬上的胶着战事,双眉紧紧皱起,心情也变得焦躁不已,几番呼渴、连饮蜜水,却仍然倍感口干舌燥。

从天亮时分双方开始交战,至今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齐军前后在战场上投入两万余众,组织起了数次的进攻,但仍然没有将敌方这第一道阵线给击破拔除,反倒自身死伤惨重。

从高洋的视角看去,在敌军第一道车阵的陂塬前横陈着一片战死将士的尸首,既有敌军的,也有己方的。这些尸首一层一层的铺在陂塬上,不只看起来让人倍感触目惊心,也严重的阻碍了齐军继续向前进击。

前线战场上,薛孤延几次派人到后方请示希望能够暂停攻势,将那些战死将士的尸首整理一番。高洋一路观战下来,也自知这些前线将士们的确是尽力了,那尸堆的存在不只影响了军队的行动,对于士气也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于是才点头同意稍作休整。

与此同时,他口中又愤懑言道:“右路军怎么回事?安定王前告黎明时便已经登陆敌阵,为何至今敌阵仍然顽固无移?”

对于贺拔仁在敌军侧翼所获得的突破,他是深寄厚望的,并且还接连增兵壮势。但是从如今敌军在正面战场上的表现来看,侧面的冲击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敌军在正面战场上的表现。

之前由此方位还能看到敌军阵地侧方浓烟滚滚,可是这会儿就连厮杀声都变得微弱起来,浊漳水河道中所漂浮下来的残肢断臂与器杖碎片都少多了,可见战斗并不激烈。

之前赵道德使人归奏只说安定王督战自有主张,却没有细说究竟有何主张,现在看来,是完全没能与正面战场上的交战产生呼应。

高洋之所以不喜欢任用老将,就是老将往往会恃其经验与资历自作主张,对于自己的命令贯彻不够彻底。在刚刚的战斗中,如果贺拔仁能够从侧翼发起猛烈进攻,给予正面战场以积极配合,眼下绝不止于连敌军的第一道防线都还没能突破过去。

于是他便又使员前往右路军营地中传达自己的命令,让贺拔仁在敌之侧翼迅速发起猛攻。

高洋认为贺拔仁在自作主张的打酱油,这一点倒是冤枉对方了。右路军跨河击敌,进军的道路本来就不像中路军这样畅通方便,而且魏军在侧翼的防护其实并不比正面战场上低多少。

虽然铜鞮水西岸由于地形的限制并没有布置正面战场上的车阵,但所布置的兵力却更多,单单贺拔仁所见到的便有上万师旅分布在铜鞮水的西岸沿线,而且不乏重部、重骑等精锐的武装力量。

尽管齐军前后登临对岸已有数千师旅,但在敌军这些精锐兵力的围堵反击之下完全施展不开,一直被挤压在河湾狭小空间之内,甚至就连齐军所占领的一座浮桥都被魏军几番冲杀之下用火箭加以焚烧。

当中军使者抵达此间的时候,贺拔仁正在沿浊漳水上下巡走,寻找敌军控制比较薄弱同时又便于渡河作战的区域从而发起新的攻势。

当他听到皇帝要他不计代价的发起猛攻时,当即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贼前事不功、自曝其短,如今诸处受敌、势力穷困,破之已成必然,实在不必急于抢击。此间事陛下既已付我,我自当尽心竭力牵制贼师,但一味强攻难免大增伤亡,师旅儿郎俱国之精勇,驱役稍缓便可大得保全且还不误破贼,此情请归奏陛下。”

使者在听完贺拔仁的答复之后便又策马疾奔返回中军大营所在,当其登上观战台向皇帝禀奏贺拔仁的答复时,高洋脸色顿时一变,抽刀怒斩于面前小案,口中则大声喝骂道:“老物怯战,岂不闻兵贵神速、迟恐生变之理?傲上媚下当真可厌!甲士不能奋勇杀敌,养之蓄之又有何用!”

说话间,他便又着员召来将领高阿那肱、刘桃枝等数人,让他们再率领中军后路一万人马前往增援右路,并且再令贺拔仁向敌阵侧翼发起猛攻。

随着这一支援军抵达右路军阵地,贺拔仁也能感受到皇帝心意之坚决,如若他仍然拒绝不肯遵命的话,那么怕是就要被在阵前直接拿下、再次发配到甲坊负炭劳改了。

“中军正面死伤惨重,战事进展却微,至尊因此心情焦躁,欲于侧翼再有突破,大王还是不要再以缓为计了。”

高阿那肱望着眉头紧皱的贺拔仁小声劝告道,皇帝陛下向来御人以刚猛,脾气上来了那是真的会罔顾事实。

当年他随军出击柔然残部时领命追击敌人,因虑兵少请求增兵,结果却因此激怒至尊,直接将其所统兵众减半,虽然高阿那肱拼死力战最后也获得了胜利,但类似的混账经历他却无论如何再也不肯面对了。

听到高阿那肱的劝告,贺拔仁便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然后便开始调度人马、推进至河沿,准备开始抢渡强攻。此间前后增兵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众,如果不计伤亡代价的话,倒是可以向着敌阵发起猛烈的进攻。

浊漳水终究不是什么大河绝涧,随着东岸的齐军全线发起冲锋,防守布置在对岸沿河的魏军防线顿时便处处告急。尤其是河湾处本就被齐军所占据的阵地,更是随着阵中齐军的四面出击而快速扩张。

岸上的魏军军士们也连忙发起了凶猛的反击,有重甲骑兵沿河巡走,但凡遇到泅渡或者乘坐舟筏登岸的敌军士卒,趁其立足未稳便发起冲击,直接将之斩杀河岸,血肉尸身全都掉落河道之中,随着河流向下冲去。

但是魏军的防护力终究有限,难以守卫住长达数里的河线,还是有越来越多的齐军将士冲上了岸。待到上岸之后,他们便快速的集结起来,沿着河岸结成战队,一边抵御着魏军的冲杀,一边向规模更大的队伍进行集结。

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冲进抢滩,抵达浊漳水西岸的齐军军众已经达到了近万人。随着人员规模提升起来,战阵也变得越来越稳固,甚至可以通过将舟船木筏串联起来搭建起新的浮桥,从而让后方携带重型甲械的精锐人马也投入到对岸中。

但是如此迅猛的突破也并非全无代价,代价反而是非常的高昂。就在这小半个时辰之内,齐军被魏军所截杀、以及被河流冲走淹没的作战人员便有数千人之多,河湾转角处漂浮着成片的尸首,就连河水都被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