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72节(1 / 2)

虽说北人不善水战,但那是过往的刻板印象。之前侯景之乱后便有大量南朝人士遗留江北,原南梁荆襄等地许多将士也被编入唐军战斗序列当中。而且南陈之前也曾往江北投入数量不少的人事资源,这些人员物资是跟陈昙朗一起返回江东,还是留在江北?

更不要说坐镇秦郡的吴明彻本身立场和态度就比较暧昧,所谓的大江天险,对于如今的唐军而言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障碍。

徐度有心想要提醒一下皇帝,不要将这一次的交易设想的太过乐观,即便唐国愿意履行约定,将南川州郡尽数归还,但这些地方脱离朝廷统治已经许久,想要再重新统合起来并非短时之功,投入太多人事资源进行经营,反而会让建康方面力量更加薄弱。

至于广陵则是刀临颈上之危,一旦唐军选择由此进行发难,所带来的危害无疑更大,而且如今的国主似乎也没有先主那种带领国人再打出一场钟山大捷的能力。

朝廷这里对此危害明显的认识不足,或者避而不谈,徐度以方牧入朝,言谈也不敢太过恣意,在朝廷为其准备的宴会中并未就此多说什么,等到宴会结束之后,便邀赵知礼、蔡景历等几名旧识归府议事。

“今唐国要求朝廷将南康王召回国中,转用南川军事,而使广陵拱手让之,君等难道不见当中之害?何不直禀朝廷?”

待到几人坐定之后,徐度便望着几人皱眉说道。

赵知礼闻言后便叹息道:“唐国势大,又惯为朝三暮四之计,今朝中诸公唯见事大之利而不言屈节之害。纵有贤士进言,亦必遭群起攻之。徐公久居外镇,未知如今朝情险恶。朝中如此行事,或许还是为的借此威吓徐公呢!内外敌我之别,早已经混淆了界线!”

“徐某镇于京口,亦是深受国任,去我职命,一诏则可,何必用计如此险恶、竟以外力吓我!主上若真如此用心,又何以驭使天下才流以安社稷?”

徐度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皱眉说道,他之前也有这样的怀疑,如今直接被赵知礼点破,心里多多少少感觉还是有点不自在,转又叹息道:“身逢乱世,惟求以技力苟全于时,幸遇先主,遂有致世以太平之志。今事行未半,先主竟中道崩殂、弃我群徒,嗣主临朝,若遇则用,不遇则隐,何竟如此腹藏荆棘、揣度是非!”

这话说的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了,这些人若真如此明知进退,便不会在陈蒨试图执掌朝政、幽禁陈昌的时候推波助澜,但今当自身的处境受到了威胁后,便又开始道貌岸然的愧叹别人不识大体。

徐度等人尚还只是私下里议论,而本就已经旗帜鲜明的与朝廷对抗的临川王陈蒨反应则就更激烈得多。就在唐使抵达建康之后不久,陈蒨便已经通过朝中耳目知晓了相关的事情,继而便火速派遣其心腹、武康令章昭达奉表入朝,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抗议。

第1314章 勤王劝政

“临川大王命臣入奏主上,南川扰乱诚是一忧,然于我国家实在未可称为心腹大患。量我国中人力,自可从容平定。贸然招引北虏南来,实为开门揖盗!唐主李伯山实非良善,昼夜所思无非欲为天下之主,与之相谋,不异与虎谋皮。今更逼我奉献广陵,其贼心自显,若仍不设提防,恐将步齐氏后尘,江东不为我有,宗庙毁于朝夕!”

章昭达出身吴中官宦之家,本来风度不凡,但是在侯景之乱中救援台城时被乱箭射瞎一眼,故而如今样貌看起来便有些古怪狰狞,尤其当他情绪激动之时,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给人凶光闪烁的意味。

如今的他要转述临川王的话语,姿态语气便难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先主起于危难、创业艰难,江东万众沐此恩威,遂能守于一方太平、安处乡中。主上幸嗣此业,更应谨慎自守,无负先主所托,万众所望!南川之贼,临川大王请引吴中精卒前往攻讨,实在不需北虏过江,恳请主上慎重决断!”

陈昌本来就对堂兄陈蒨的作为充满了不满,之前皆因陈蒨作梗掣肘,才使局面僵持不下,如今好不容易迎来转机,其人却又派遣使者入朝、道貌岸然的对自己一通指责。借助外部的力量固然不好,可朝廷为何要借助外部的力量,陈蒨难道不清楚吗?在这件事情当中,他就真的清白无辜?

“章某此言,当真以愚称智、可笑至极!虽黔首小民,蓬门陋户,犹自恋而不舍。朕嗣于先父,得享此业,谁欲乱我家国,必与不死不休!受业以来,事多波折,未尝一日得以安寝!尔徒虽食我禄,但却无分我忧,若当真忠直无贰,能不知内忧外困因何而生?今来显卖忠勇、责问国事,若当真言行慷慨如一,南川扰乱何至于存续至今?”

盛怒之下,陈昌言辞中甚至都不愿再保留丝毫的情面,直将一些深层的矛盾全都揭露出来,对于作为陈蒨使者的章昭达语气也是分外的刻薄,多有挖苦贬低:“临川王专制吴中、目无君上,若真欲行事,何必奏我?城狐社鼠,自有其人!为人处事,专营私己,临危遇难,徒叹事大艰险,小人嘴脸,可笑至极!朕纵非雄才英主,尔等又岂是守节之臣!”

连日来心中所积愤懑发泄出来,陈昌心中也没有太多的快意。他这番话可谓是将彼此间本来还存有的些许遮掩体面全都给撕碎了,但眼下显然不是彻底决裂的好时机。

从这点上也能显示出他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发泄一通后心中又暗觉不妥,不想让自己这一番忿言被传扬出去,于是他便直接勒令将章昭达给扣押起来,并神态严肃的向着殿内一众侍臣们下令禁口,另遣使者前往吴中向陈蒨回话,着其安守吴兴、勿作异动。至于南川变乱事宜,自有建康师旅和唐军平定。

虽然建康朝廷将要与唐军一起出兵定乱,但建康这里能够调动的兵力也非常有限。畿内虽有几万禁军,但既要维持建康的治安,还要防备内外,本身已经是捉襟见肘,更难进行大规模的外调。

陈昙朗此番从广陵调回,只带回了三千多名将士,广陵方面的军民则仍留在城中,来日大唐扬州总管府也只会接掌广陵的城防,但民生事宜仍然由南陈所委任的官员进行治理。甚至于城中日后的赋税,都会由南陈继续收取,再用以抵扣唐军助战南川的粮草消耗。

大唐在与南陈往来互动的时候,有的时候虽然态度上比较强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那也是双方本身的实力差距使然,但是只要彼此间形成了约定,那就会一直比较守约,故而南陈君臣对于大唐也比较信任。

将希望寄托于强势一方守约固然是显得比较愚蠢,可是很多情况下对南陈君臣而言,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任谁都知道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在没有足够能力的情况下,这也不过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起码对眼下的两国关系而言,大唐之前一直恪守约定,给彼此间的互动也形成了一定的制约,如果要作违约的话,所破坏掉的信任也是一种成本。

陈昌之前嘴上询问徐度是否有意出镇南川,但内心里已经属意让领军将军程灵洗出任江州刺史。程灵洗固然也谈不上是他的心腹,但在之前的纷争当中却也是站在了陈蒨的对立面。

陈昌在南陈的创建过程中一直在外担任质子,故而在国中本身也没有太多心腹,对他而言,只要是跟堂兄陈蒨不对付的人,就是值得拉拢的力量。

此番出兵,南陈主要意图还是接收南川诸州郡,并不需要担任主力,而岭表桂州的叛将淳于量与其地盘,自然就是唐军此番出兵的酬劳,这也是彼此间的一个默契。

毕竟就算桂州交还给南陈,南陈也会因为路途太过遥远,根本就承担不了统治的成本。甚至陈昌和建康众朝士们都比较希望大唐拿下桂州,因为桂州入手之后,必然就会吸引大唐将更多的力量往湘南岭表地区投入,从而放松对下游江东的关注,也能给建康朝廷争取一个喘息之机。

因为直接参与战斗的机会不多,主要还是压制南川当地的豪强势力,故而此番建康朝廷便准备出兵五千人,交由被唐皇点名要其出征的南康王陈昙朗率领,另有程灵洗出任江州刺史,率领本部两千余众一同前往,也算是凑齐了将近八千将士。

尽管出征的人马并不算多,但也让建康的城防出现了不小的漏洞,于是陈昌便又下令让吴明彻率领一部秦郡人马过江南来、驻守石头城中。

在征师开拔时,陈昌亲在北郊坛誓师宣布出征,一时间也将场面搞得热血沸腾。此番征讨南川,陈军舟车并进,就在车船将要开拔之际,陈昌将陈昙朗招至面前来,沉声叮嘱道:“之前侯瑱罔顾朝廷征令所催、一直引众逡巡不前,前又遣子出事东府,实在居心叵测。兄今入境之后,不必更与虚与委蛇,直接抓捕系入畿内,其部就地解散,勿使转投别处!”

之前陈蒨派遣章昭达入朝反对朝廷与唐军合作定乱、并且主动请缨率军前往,虽然被陈昌给直接拒绝了,但也让他意识到陈蒨或是早就有要染指南川的想法。

就算朝廷不同意,其人也有可能会擅自出兵,趁着唐军与朝廷人马忙着和王琳、淳于量叛师交战之际而抢夺对南川的控制权。届时为了确保朝廷能够接收南川,陈昌也不方便让唐军继续滞留境中干涉此事,而单凭朝廷本身的力量,又不足以清除陈蒨的布置与影响。

陈蒨想要完成这一火中取栗的操作,必然少不了来自当地势力的支持。陈昌自知他这个堂兄向来阴沉腹黑,对此可能已经预谋多时,暗地里也不知道已经联络了多少当地势力,但毫无疑问摆在明面上的侯瑱必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所以陈昌打算先下手为强的把侯瑱给控制起来再说,哪怕侯瑱与陈蒨的合谋还没有太过深入,但是其人之前接受了朝廷的封授结果却态度消极的不肯出兵,也是需要重重的惩戒一番!

建康城中征师出发,吴兴长城县里同样人事繁忙。长城县乃是陈氏一族本乡所在,陈蒨之前在狼狈出朝之后,并没有前往震州州治的乌程坐镇,而是返回了长城乡里并建立起一座王邸,用以管理境内军政事务。

当年侯景之乱时,陈蒨便曾奉命返回吴兴乡里驻守,因此他对乡里人事也是非常的熟悉,并且在乡土中深具威望,此番归乡坐镇,大有划地为王的意思。甚至就连朝廷所任命的州郡长官,也要前往他的王府中拜问请示,否则便难以行使职权。

因此往返长城乡里临川王邸的人员车马道路相望,络绎不绝。而在近日来,聚集于此的时流尤多,以至于乡里道路都变得异常拥堵。

这些人聚集在临川王邸中,对于朝廷政令多有吐槽反对,希望临川王能够深衔乡情,为乡人故旧们争取本该享有的权益。

在这些往来临川王邸的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衣着朴素,只是身穿吴中所产的葛麻布料所做成的布袍。这不只是因为他们家境贫寒或是生活朴素,而是如今吴中乡里所形成的一种风潮,以穿着葛麻布袍为荣。

永嘉之乱以来,大量的北方人士为了躲避战乱而来到江东,同时也带来了北方先进的耕织技术,使得江东的耕织产业也大大的发展起来。

但是吴中各地仍然存在着众多的葛麻布料的生产,朝廷征收户调也多税布,因此织布也是三吴一项重要的支柱产业,多有豪强之家卷扬着众多奴仆部曲,昼夜辛勤的织造布料以卖于市。

可是随着历阳、姑孰等地互市展开,上游大量的绢帛等丝织品涌入了南陈境中,这些丝织品要比布料更加精美舒适,价格却比吴中所产更加低廉,涌入市场之后登时便成垄断之势,直接让吴中各种织造产品销量锐减,几乎给踢出了市场去。

这些吴中豪强民户们对于天下大势或是敏于察觉,但是对于自身的利害得失可是有着感知敏锐,家中大量的织造品积压下来,即便偶有售卖出去,价格也是低廉至极。

许多售卖织造品在家庭收入占据不小比例的民家甚至直接破产,就算想要卖身为奴都无处可卖,因为那些资业丰厚的豪强大户同样也面临着相同的困境,因为部曲劳作所产生的收入锐减,直接让荫庇人口成为了赔本的买卖,满园的部曲直接成了负资产,所以许多豪强之家干脆大量的放免奴仆,将他们驱逐于外,由之自生自灭。

所以陈蒨之前说境内盗匪横行也并非完全是蒙骗朝廷,因为大量的民户破产、加上奴仆被放免于外,这些人游荡于郊野之间,本身又无以谋生,自然也就只能偷盗抢掠,使得吴中整体的治安情况都变得堪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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