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2 / 2)

杨晟的目光却被墙上的等高线地图吸引——上面钉满了彩色图钉,每个红钉旁都标注着姓名和日期:□□ 1976.5.18 塌方牺牲。

“比计画早到两小时?”王铁柱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车载氧气瓶发出“嘶嘶”的喷气声,混着导演老陈的催促:“前面就是散列勒根隧道,抓紧拍王老检修防滑链的镜头!”

“我…我去帮王老。”杨晟抓起运动相机推开车门,零下三十度的风立刻灌进他的肺部,像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王铁柱正跪在雪地里敲击防撞墩,羊皮袄后背结满了冰甲,远看像头苍老的北极熊。运动相机录下老人用铁锹敲击路面的节奏:“空鼓声代表下面有冰层,现在那些ai雷达也学我这招。”

“扶稳三脚架!”王铁柱头也不回地喊道。

杨晟刚摸到金属支架,指尖立刻被黏掉一层皮。镜头里,老人用改锥刮去冰层,露出混凝土表面暗红的斑痕。

“这路段每米浇筑混凝土0.75方。”王铁柱突然敲了敲杨晟的登山杖,“知道为什么?”见对方摇头,老人扯开领口,露出一道横贯锁骨的疤痕:“76年塌方,九个弟兄的血肉全在这段路基里。”

智能手表突然震动报警——血氧82%。

杨晟晃了晃头,雪花在取景框里拉出虚焦的斜线。

王铁柱猛地拽住他胳膊:“蹲下,快蹲下呼吸!”老人粗糙的手掌按在他后颈,硫磺皂的味道混着雪沫钻进他的鼻腔。

“当年我们扛水泥上达阪,每人兜里揣两头蒜。”王铁柱从怀里摸出保温壶,倒出褐红色的液体,“沙棘汁,比你们那些氧气瓶管用。”

酸涩的汁液滑过喉管,杨晟瞥见老人虎口上的冻疮叠着老茧,像极了风化的岩层纹路。

狂风在隧道口撕扯出刺耳的啸叫,杨晟不得不将运动相机死死抵在胸前。取景框里,王铁柱佝偻的背影在新能源重卡的led大灯照射下,像一株倔强的胡杨。

车载ai机械的女声不断重复着警告,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讽刺。

“扶我上去看看泄水孔。”老人突然指向峭壁,皲裂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杨晟咽下涌到嘴边的劝阻,沉默地系紧安全绳。冰爪在冻土上打滑的瞬间,他听见冲锋衣面料与冰粒摩擦发出的脆响,像无数碎玉砸在鼓面上。

“踩我膝盖!”王铁柱猛地托住他的后腰,力道大得惊人,“当年李班长就是这么托我躲过落石的!”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发出年轻时的光彩。

杨晟的喉结动了动,智能手表在腕间疯狂震动,血氧数值不断下坠的警报和心跳声在耳膜里共振。

冰瀑在悬空栈道下泛着诡异的幽蓝,泄水孔喷出的冰晶在镜头里炸开时,杨晟想起小时候打翻的银河玩具。

老人夺过相机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换岗!”他粗糙的手掌掠过杨晟额头,“去拍烈士碑,那儿风小。”

碑林前的雪地上,新鲜的车辙印像一道伤疤。小林正往碑角摆放苹果,冻僵的手指差点碰倒积满雪霜的搪瓷缸。

“运输队刚送的,”她呵出的白雾凝结在睫毛上,“他们爷爷都在这条路运过物资。”

杨晟刚要开口,胃部突然痉挛。半消化的沙棘汁喷溅在雪地上,刺目的猩红让他想起老兵故事里1952年那个雪夜。

小林扔来的加热贴带着少女体温,她操控无人机的动作娴熟得像在打游戏:“看,北山羊踏出的小道——”

监视器里,野性的蹄印与现代公路在暴雪中达成某种神圣契约。杨晟突然意识到,这条天路从来都不只属于人类。

返程时越野车在冰面上跳起死亡圆舞曲。王铁柱摸出道钉的动作像西部牛仔拔枪,生锈的金属卡进轮胎纹路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当年用这玩意儿当防滑链,”老人缺牙的咧嘴笑在暮色中格外明亮,“比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电子玩意靠谱多了。”

海拔表指向2200米时,车载制氧机终于发出悦耳的激活声。王铁柱破锣般的嗓子惊飞岩缝里的雪鸡:“同志们呐迈开大步——”跑调的筑路歌谣混着涡轮增压器的轰鸣,在峡谷里撞出奇妙的回音。

“停!”杨晟突然拍打车窗的力道吓坏了所有人。雪坡背风处,九具北山羊冰雕保持着冲锋的阵型,犄角上的年轮记载着人类筑路史之前的时光。

王铁柱掰开领头羊口腔的动作像个熟练的法医:“门齿磨损严重,老死的。”他声音里的如释重负刺痛了杨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