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 / 2)

天上飞了块乳白的薄云,她的瞳孔像是埋在浓云的星点。凑近了看,有哀愁,憾恨,常存其中的模样。

“王絮,王絮……”

她的声音很淡,令人只道天阔云舒,风平浪静,如今日一样,露出一抹茫然,“为什么一见你,总是这样伤痕累累的模样?”

马车正在煎药,侍女喂服了她,浓重的苦味在马车上散开。

“雪衣一年四季,需吃的药不少,求药人家里有了丧事,今日才发现,只剩下一帖了。”

“我吩咐了侍女来求药,结果却撞见了那一幕,所幸丞相府不远,立马驾车赶来。”

程雪衣自怀中取出一个木匣,在怀中启开,递至半空中:“中药味苦浓重,你可吃些蜜饯,冲下苦味。”

清甜芬芳扑来,一下冲淡了车内苦味。

王絮捏了枚在手心,“姑娘备下满满当当的蜜饯,却不吃,这是为何?”

胡不归目瞪口呆地在一边看着,不料程雪衣竟温声解释起来:“雪衣一年四季药不离口,备些蜜饯,便是想着在每次吃完药后服下,能得些清甜,少受些苦。”

“只是日子久了,早已不觉其苦。备下蜜饯,不知何时竟成了习惯。”

她微微叹息一声,捏起一枚蜜饯吃下,“只是我这病体,孱弱不堪,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如今吃了这蜜饯,倒像是一种浪费了。”

王絮这才一同吃下。

糖霜在口中慢慢融化,中药的苦味一扫而空。

王絮将日间遭遇细细道来。

“皆因他们误信我师父藏有靖文公的医书方药……”

“原是这样。”

程雪衣闻言关切道:“既让我撞见了,自然不能叫你们师徒受这无妄之灾。”

“明日便随我回府,暂且住上几日,待官府拿住真凶再做计较。”

谁承想程雪衣雷厉风行,次日便将十几号人羁押至官牢。可不出三日,又都叫府衙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

王絮心下便知此事另有蹊跷。

丞相府的朱漆大门每日在晨雾中开启,又在三更漏声里闭合。丞相夫人有个习惯,清晨喂鱼。

水下的鱼,鳍与尾柔软,鳞片长得很美。

它在水光中与当年一并起浮起来。

程雪衣放入的小生灵,入池时不过米粒大小。

只待一日羽翼丰满,便能青云直上。

如今被沈自流喂得尺许长短。

程雪衣来得太仓促了。她当年揣着少女的欢喜,暗自得意嫁给心上人。谁料光风霁月的心上人将私生子抱来,叫她做她的母亲。

三个人纠缠十年,吵架,反目,分离。

沈自流撒下鱼料,只有几尾小鱼凑过来。便心知有人在它处投递饲料,循着踪迹一路走至别院。

别院池塘边站了个单薄身影。

沈自流心下一凛,脚步陡然顿住,“王絮……?”

这几日程又青忙于政务,她为沈家商会的事发愁,鲜少得空。竟不知她何时进的府,难不成家中出事了?

“是雪衣表姐差人接我来,她说要替胡师傅洗刷被诬陷私藏禁书的罪名。”

“雪衣表姐”四个字像重锤敲在耳鼓。

沈自流有些怔住。

耳尖上的水滴耳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血色,比她眼下的青黑更鲜明些。

王絮抬眸道:“盂兰盆节那夜,我本想赴约,只是那日祭台走水,我一时忘记……”

沈自流一瞬不瞬地看她,安静了一会。

王絮:“怎么了?”

她抬手在坠子上摩挲三息,眼尾微垂,终于开口道:“我这里有件东西想送你。”喉间轻顿,“也算补上这些年……沈家欠你的情分。”

池风掠过回廊,一个青色的影子从廊边过来,沈自流有一瞬的僵住,“碧桃,带王姑娘去房里用茶。”说罢对王絮微一颔首,匆匆走向游廊。

是程又青。

“我家小姐素爱往百香楼跑。”

碧桃正擦拭琵琶,琴弦尾端的穗子与星来的坠饰有几分相似,王絮便多问了两句。

“小姐六艺皆通,从前常去教姑娘们抚琴作画……只是去岁冬日染了场风寒,才渐渐去得少了。”

“你家小姐倒是菩萨心肠。”胡不归拈着茶盏,茶雾氤氲中白胡子都沾了水汽,“只可惜这些勾栏瓦舍的营生,到底是下九流的门道,旁人躲都躲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