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陆淮真盯向湖心亭中央,嘲讽地道:“有好戏看了。”

他嗤笑一声,绷带下的伤口似被牵动,捂住胸口咳出血沫:“徐家人的画像,我们自打穿开裆裤就刻在骨子里了。见一次,恨一次。”

湖心亭上方,一道瀑布自陡峭崖壁倾泻而下,亭中悬着一盏灯笼,水与雾升腾而起,缭绕在亭柱之间。

晋王入朝时,置酒未央,酒酣,拔剑而呼:“闻天子善舞,可为群臣效之?”

少帝未谙政事,未敢违逆。乃吹箫起舞,时月明中天,乐声呜咽,如怨如慕。晋王起身逼近,拊掌大笑:“蘅非是王上,实为伶人。”

彼时彼刻,恰如彼时彼刻。

此刻湖心亭内,素白薄纱如潮水漫过亭台,层层叠叠压在徐载盈肩头。

他单足点地,腰肢如柳折向水面,乌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广袖翻飞间竟带起一阵桃香。

“没让他学韩信受胯下之辱,已经算是慈悲。”陆淮真嗤笑一声,眉梢微扬,难掩几分幸灾乐祸,“瞧你这冷若冰霜的模样,倒真看不出半点旧情。”

“你厌恶他也是正常。”

陆淮真微微侧了脸,眸中含了一分挑衅,慢悠悠地开口:“我说过,见一次,恨一次。”

王絮后退两步,离远了他,这一举动叫他扯了一下唇角,便听她面色未改地道:“这次也打算穿开裆裤记仇?”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向湖心亭走去。陆淮真正要追上去理论,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竹杖结结实实砸在旧伤处,疼得他闷哼出声。

“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儿?”陆村长拄着竹杖站在身后,身旁的胡不归正慢条斯理擦拭着烟杆。

陆淮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蔫了。

陆村长拄着竹杖,喟然长叹:“徐绛霄的儿子,模样性情竟没半分随他。”

“崔氏一门四代出皇后,论起血脉渊源……”胡不归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这孩子倒与当年文公沾着亲呢。”

“林皇后……”陆村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岁月沧桑,“当年那场宫变,可怜她了。”

崔氏一门,必出皇后。

林皇后,林乐游,虽随母姓,也没欺骗过命运。

“我是见过这位皇后的。”

烟雾在胡不归面前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

湖心亭内,雪压竹枝,弯而不折,徐载盈仰首倒向身后,单薄的身躯在纱幔压迫下,腰肢折得更柔。

王絮端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雨落狂流,珠玉乱溅。

隔着软云薄雾似的纱,徐载盈虚将手搭在她掌心,吃力抬眸望她,掌心溽热触到她指尖。

人如玉、纱似雾,美人望穿秋水,在看你的同时,一并诚邀你去看他。

王絮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

“你率私兵杀将进来便是,何苦在这里受辱?”

蝼蚁之徒,岂堪挟制?庙堂高位者,不仅夺人基业,更要断人喉舌。

徐载盈垂眸不语。

胡不归的叹息声穿透雨幕,微弱而悠长:“……桥上喝彩万千,有人抛下锦帕,有人掷来热酒。”

上元夜,天津桥悬灯如昼,人头攒动之际,有猫坠入汴水,被暗流卷向桥洞。却无人敢腊月寒天下水。一抹青影自长街尽头迅疾策马而过。

众人尚未看清来人模样,她已飞身下马,扑通一声扎进结着薄冰的河水里。

桥上顿时炸开喝彩声,锦帕纷飞如雨,热酒自高处泼洒而下。

片刻后,那人破水而出,怀中猫儿抖作一团,月光粼粼映在发梢,水珠沿着眉骨淌下脖颈。

她仰头,将半壶烈酒一饮而尽。

“可惜隔着重重人墙,我连她眉眼都瞧不真切。”

“只听得旁人议论说,崔氏嫡女林乐游,生了一张叫人足以忽视,却又毕生难忘的一张脸。”

胡不归顿了顿,抬眸望向湖心亭的徐载盈,苍老的面容浮现追忆之色,“如今一见,眉眼间的神韵,应是一样的。”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沉重叹息。

“听闻那年上元夜,九皇子徐绛霄便混在如潮的人群中,不经意间望来一眼,自此情根深种。”

崔氏总有这么多一见钟情的戏码。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何等惊心动魄的美人,如今被冷斥幽宫,帝王薄情,自古皆然。

他议论的声音渐渐地轻了。

王絮手心微湿,心潮生出起伏。

徐载盈薄纱笼罩下的面容若隐若现,眸光穿过氤氲水雾投来,“君子慎独,杀之一字,终是末路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