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2 / 2)

胡不归总嫌流浪猫狗脏污,见着便皱眉避开。

姜蘅却总要驻足许久,他说,当它们祈求你的时候,就像是你祈求神佛一样艰难。

一样的走投无路。

胡不归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躯体,仍觉这话可笑。姜蘅眼皮尽力撑着,椭圆如香樟叶的形状,叫人心中柔软又悲伤。

“走吧……”

胡不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挚亲在前殿命悬一线,他苦心经营的桃花源亦将毁于一旦,姜蘅临终时,定然是怀着无尽的恐惧吧?

你后悔了吗?若当初不怜惜那个孩子,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你一生的尊荣显贵,皆因他化作镜花水月,以后史书寥寥,必不轻饶你。 心是怅悔,还是九死尤未悔?

“如果能从逆行的光阴中走出,我最想和他说的,便是这些。”

胡不归回过神来,喉结艰难滚动,他始终吞咽不下这半生未说出口的悔恨。

王絮垂眸问道:“你是姜椒的人,李均也是,徐靖安也是,还有一个人,是谁?”

“她不会伤害你的。”胡不归没有回答。

程雪衣是太监养大的孩子,身负复国的重担。

“我这一生,对不起我娘,对不起姜蘅。”

循着胡不归的视线望去,他声音很轻,自嘲地笑了一下,垂下眸,一只手抬起来。

手指上的老茧摩挲过刀柄,指尖被溅出的鲜血染红,再一抬眸,对上眼前人忍痛的眼,胡不归将刀自她腹间拔出,苦笑一声:“如今,还有你。”

第58章

胡不归看着王絮的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写着质问,低声道:“公主要我引你入局,拿你要挟徐绛霄,程雪衣却拼死叮嘱,绝不能让你涉险。”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自己动手。

“对不起,王絮。”胡不归将刀掷在地上,转过身,低声:“你不能阻止我。”

胡不归乔装了一番,没再回头,贴着宫墙疾行。转角处那株桃树枯枝横斜。

当年,上元佳节,白日仅余几盏阑珊灯火。

胡不归夺门而出,宫道上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打破,火把如一条蜿蜒的赤龙,喊杀声、惨叫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池塘边,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将池水染成了暗红色。

火光冲天,夜风卷着灰烬扑来,映得天幕一片灰败。

胡不归被叛军按倒,望见父亲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身影,忽有宫人尖呼:“靖文公被程又青、徐绛霄诛杀!”大喜过望的叛军便放下了他这个孩子。

世乱如倾,政乱如粥,心乱如麻。

他才彻底地理解了这句话。

事到如今,胡不归的悔恨只增不减。

少年时不解离愁滋味,如今方知离别苦,原以为人生来日方长,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

旧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树下捧纸相赠的少年,芳踪难寻。只有桃花依旧,含笑怒放春风之中。

乌云挤压天幕,像是滩涂地沼泽色的芦苇荡,绞断可以挤出水。

胡不归径直跨步出门站在街道上,他看到神色惶恐的人们,忽而想起当初,宫里漆黑一片,宫外却是天光大白。

他就这样从夜幕中走出来,如今天一般。

世间有地方是白天,就会有地方是黑夜。那白鸽飞舞之处,对面是战火滔天。

寂静中,忽然有人呐喊:“宣战!陈国对徐国宣战了!”

两侧墙壁嵌满碑刻,篆隶楷行四体交错,是程家历代先祖家训。

最末一方石碑覆着红绸,似是新立未揭。

红烛声四面八方响,窗外柳叶尚未抽青,程又青垂身立在碑前,柔韧的长发垂落肩头,被烛火染成暗红。

沈自流推开门,天光乍现。

她略微急促地喘息在对上他眼眸时沉寂了一番,半晌,才道:“徐绛霄派人将府宅围得水泄不通,眼线来报,他就等着有人递上构陷的证据!”

“还有……程雪衣,她失踪了。”

程又青掀起红绸,抬手按住石碑,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人求生而逃,天经地义。”

“忘恩负义的东西!程家尊荣显贵地养着她,供她吃穿教她诗书,到头来——”

沈自流话音未落,却被他轻描淡写一句截断:“你待她很好么?”

沈自流伸手去推他,往日待她避嫌如蛇蝎的人竟毫无反应,任她推搡,她便揪住他衣领,冷眼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