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洵美且都(2 / 2)
其余参战的徒卒也人人带伤,呼吸声沉重得好似刮风,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沾染了血迹。
大伙儿,都需要进行休整。
另一个原因,就在方才,一名俘虏的群盗小首领被押了过来。
“谁派你们来的?”赵无恤板着脸,扶着剑,低沉着声音问道。
“我……”跪在那里的戎人大汉晋语说得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朝穆夏点了点头,高个亲卫就把手中的的长殳,狠狠朝他身边另一个盗寇手臂砸去。只听一声惨叫后,那盗寇的手就胫骨全碎,像条被抽了筋的蛇一般,无力地耷拉下来。
那戎人首领受这一吓后,嘴巴顿时变得利索了不少:“小人乃是山北小盗,跟着狐戎大首领,前来成乡劫掠,不料,不料却冒犯了君子……死罪!死罪!”
他稽首如舂米,但赵无恤却冷哼了一声道:“小盗?一口气拉了五六百青壮,手持军中制式戈矛,还有一些披甲戴胄的精锐,连大夫家兵都不过如此,竟然还自称小盗?”
或许他说的没错,这些人,原本的确只是北面数十里外的吕梁山之盗。但赵无恤绝不相信,会有这么多的“盗寇”公然横行于新绛百里之内!八成,就是敌对卿族的搞的鬼!
“我且问你,指使汝等的人,是范氏,还是中行氏?此次究竟派了多少人上山?走的什么路线。”
这个问题,让那盗寇讷讷而不敢言,他现在还心存侥幸,指望今夜事成后,能被同伙搭救。
“调遣如此多的人,又要发放兵器甲胄武装,事先要做很久的准备,汝等大首领知道的事情,汝焉能不知?”赵无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卿族的威严,说得那戎人盗寇脸色越来越灰败。
“还知道什么,快说!”田贲,虞喜等人也围拢过来,握着兵器,或是张着弓箭瞄准他,一起齐声怒喝。尤其田贲,他方才不要命的打法早已让这戎人首领胆寒,顿时将知道的事情都如同倒菽豆一般抖了出来。
“一切事情,都是大首领和几名亲信在商议,究竟是谁在指使,小人也是不知,只知道……”
接下来,从他口中吐露出的一些消息,让赵无恤心中一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除却这只戎寇外,还有两支大盗,总计千余人!目标也是成乡?打算将乡邑三面合围!”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咋舌,赵氏在下宫的驻军,也不过就是这数字的两倍。
于是,赵无恤再次面临抉择。
现如今,山阳亭一带还有四五百盗寇,以无恤这半数疲惫之众,再回头杀下山去,投奔下宫,并非不可能。只是若是就这么放弃成乡,单单一个羊舌戎,能否守住,犹未可知。
在犹豫了片刻后,赵无恤还是选择了保成乡!希望那两支盗寇还没来得及合围。
但就算是赵无恤亲自去守,凭借矮小的乡墙,以两百之众对敌一千五百余人,半师之众,依然处于绝对劣势。
赵无恤也不敢托大,于是在众人整装待发时,他便将今夜负责殿后,让数百群盗不敢靠近的虞喜叫了过来。
“汝今夜立了大功,等明日事了,我将封你为士!还能走动么?”
虞喜一直骑在马上,虽然开弓累些,腿脚倒是损耗不大,还留有一些气力,立刻昂着头应诺。
“我记得你的轻骑士中,有四名甲氏猎户的子侄,对山中小径十分熟悉,此次有两人在列。方才纵马冲锋,想要阻挡追兵,折损了一人,现如今只剩一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到这里,赵无恤叹了口气,轻骑士中,所有人的名字和家中情况,他都能一一背出来,早已暗暗记在了心里。
他继续嘱咐道:“一会汝等跟着大队前往成乡,但半道之上,便要带着那甲氏骑手,下马伏于山林中,寻机会摸着黑下山去,持此信物,前往下宫告急!”
说罢,便将贴身放着的,还带着温度的晶莹玉环,交到了虞喜的手中!这是姐姐赠予他的饰品。
环者,还也,赵无恤只希望,今夜的血战之后,自己真的能平安归还。
他相信,以苦心经营了一年的成乡,以那严格训练的两百乡卒,还有众志成城的国野民众,绝对能挡住一群盗匪没有章法的进攻。
但那两支神秘的“大盗”,若是敌对卿族家兵假扮的,无恤就没那么多大把握了。
所以,他需要援军,他需要帮手,而目前为止,只能指望下宫。但赵无恤知道,即便虞喜到达,也只能请回少量援兵,至多一旅。因为必须保持下宫内至少两千人的兵力,这是他和董安于,王孙期商议后,得出的决论。
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己求活。
赵无恤看着已经升到枝头的月亮,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成乡位于一座丘陵之上,地势较高,共有三条路通向乡邑,山南水北为阳,位于南边的山阳亭只是其中一条。另外两条靠北的道路上,赵无恤也各安置了一个亭舍,但这两个亭的亭吏、亭卒,就没有成抟那么幸运了。
两支各有五百余的“盗寇”在傍晚时掩杀过来,亭卒们虽然事先发觉,但还来不及向山上通风告急,就被斩尽杀绝。
“盗寇”们留下一些接应的人驻守亭舍,便朝山上的缓坡继续进发,此时,天色已黑。
从古至今,夜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为何,不少人夜里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被称为“雀蒙眼”。而且夜黑心慌,兵卒容易受惊,若是训练不足,有个异样动静就要出乱子,掉队更是稀松平常。
真正的群盗那边,只是用来填沟壑和吸引注意力的,不用讲究那么多。看不清的拉着能看清的衣角走,甚至直接拴上绳子,到了开战时自然会点火照明。
但范、中行两家作为主攻力量,所以士卒一定不能有雀蒙眼,必须成为可靠的战力,所以这各自一旅的族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分别为一百弓手,一百甲士,八百徒卒。
半个时辰后,两旅“盗寇”又在半山腰汇合了,从这里到乡邑,已经不足两里。
同样曾在数月前来周边打探过的向导凑过来说道:“范子,前面就是成乡了。”
范嘉立于战车上眺望,已经能模糊看见一条黑线似的乡墙,只要攻破了那矮矮的墙垣,就能毁掉赵无恤苦心经营的一切!
这一路过来,范嘉倒是好奇地将赵无恤的老巢看了个遍。
成乡的确很贫瘠,缓坡的路边长满了灌木和枸杞、荆棘。但田地阡陌却被治理得十分规整,由一条条新开挖的沟渠连接,里面是清澈流淌的溪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数月前种下的夏粟已经结满了穗子,在夜风里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只待过上几天,就能收割入仓。那些如同长龙的神秘木制器械,就是传说中的水车,架在田亩和溪水之间,它们的构造比起范嘉盗取的石磨,可复杂了不止一倍。
所以,范嘉也不由得有些诧异,这赵无恤,究竟藏了多少机巧奇异之物,也不知道制作瓷器的,又是怎样的流程?
范嘉之所以约合中行黑肱,亲自帅兵前来,除了想获得那利润数十倍的瓷器秘方外,还因为他已经收到了祖父范鞅从朝歌传回的信件。
上面说了许多事情,其中对范嘉的嘱咐,就是要他配合中行氏行动。若是能弄清楚赵鞅是否真的死了,让赵氏大乱,则最好不过,而祖父,在朝歌、邯郸一带,似乎还有其他的行动。
所以范嘉才大动干戈,希望以绝对优势攻破成乡。一旦这个小乡被占,下宫通往北方长子、皋狼、晋阳的路径就被阻断,大队人马必须绕道才行,赵氏肯定会慌成一团。
今夜下宫若是不救,则成乡不保,若是来救,范、中行也有后手。一旦下宫空虚,他们的家司马自然会帅兵突袭,一举而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自从城濮之战以来,在国外,晋国作为诸夏盟主,还是十分讲究体面的。与诸侯的会战盟誓,勉强还保持着古军礼的仪式:堂堂正正约战,不辱君太甚,先辈的韩厥、卻至等卿大夫都以守礼而知名。
但国内的卿大夫相争,却和外战相反,是出了名的不讲规矩。
从一百多年前的曲沃代晋,到晋献公和荀息设计将桓、庄群公子引诱到一城之中,先让他们自相残杀,再一举族灭开始。国内的政治斗争便屡屡越线,突袭、暗杀、灭门、女间、弑君,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只要胜利了,也无人敢于指摘。就算史官写下了“赵盾弑其君”,也仅仅是被尘封在府库里,直到“夏日之阳”死后才被人重新翻检出来。
因为,外战维护的多数是晋国的盟主面子,而内战,则是为了触手可及的领地和权势!只要利益足够,卿族们就能放下君子的尊严和高尚品格,像市井野人一般撒泼乱来。
故,晋国封疆之内,无义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对于今夜伪装成盗寇,也只有豫让心里会有些别扭。但范嘉禾中行黑肱,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在卿族争斗上,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择手段。
现如今,计划一切顺利,没有人掉队,只需要在后山主道上再走两刻,就能抵达乡邑。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五百盗寇在前门抢先进攻,吸引成乡的兵员和国人。而两支范、中行的族兵,则直接带着梯子等简陋的器械,从后门处发动偷袭。
若是能按照这个中行寅事先制定的计划来,攻破成乡,易如反掌!
但就在此时,范嘉却听闻前山的那条路上,隐约传来了喊杀声,还有马匹的嘶鸣声,一时间热闹非凡。
他和中行黑肱面面相觑,让队伍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过了一会,喊杀声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定是狐婴那条路出了问题,难不成,这真的是赵氏董安于设下的诡计?在成乡,已经有埋伏在等着吾等?”
中行黑肱有些谨慎,范嘉曾在绛市里着过赵无恤和子贡“捣腹之谋”的道,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诡计多端,所以也有些惊疑不定。
两人面带犹豫,索性让兵卒就地休息片刻,召集卒长们,商议着是前进,还是谨慎后退。
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将赵氏一举灭亡的把握,只是听从范鞅的命令,尽量在不公开开战的情况下,让赵氏混乱上一阵,好配合范鞅在东阳的计划。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黑影从山涧的峭壁上攀爬过来,如同鹰隼般一跃而下。惊得一旁守候的范、中行甲士拔剑抽戈,而坐地休息的兵卒们也站起来了一大片,虽然警惕,却不慌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由此可见,其精锐程度,不下赵氏虎贲。
“切勿动手,我乃范氏家臣,有要事禀报君子!”
对面的人声音稚嫩,但黑乎乎的夜里,众人也不敢大意。
毕竟遣人行刺的事情,数百年来史不绝书,也是市井里津津乐道的话题。比如灵公谴鉏麑刺杀赵宣子,公子光和伍员遣专诸刺吴王僚,更是天下皆知……
所以两家甲士们先是小心翼翼地近身,去缴了那人的兵器,这才左右各一人挟着,将他带到范嘉和中行黑肱的面前。
“范子,他果然你的小家臣。”
来者,的确从被赵无恤包围在山崖之上,却翱翔而下,逃出生天的豫让!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锋利的山石,和无处不在的草木树枝挂得七零八落,脸上也有不少血淋淋的伤痕,看上去颇为狼狈。
“究竟发生了何事,汝为何成了这般模样,速速将事情说来!”
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家臣,范嘉从未重视过,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卿大夫子弟,比如刘处父等人身上。对这等随处可见,每年都有数十人来投靠的穷士,并不太在意。
豫让忍着痛,伏地将方才发生在山阳亭的战斗,以及在山道上的追逐堵截都说了一遍。
“现如今狐婴那边的群盗已经折损了百余人,这会带着人退到了半山腰,恐怕一时半会无法上山合围,成乡也已经发觉有人将欲夜袭。下臣出言试探过,那乘着戎车,指挥自若的人,正是赵氏君子无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范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大怒。
他指着豫让骂道:“汝等皆是废物,如此大好机会,纵然不能生俘,也要将其当场击杀,以五百之众合围,竟然被几十人轻松逃脱,真是无能之辈。”
豫让本欲解释,最后还是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紧扣进了地里,捏住了一把沙土。
范嘉却越想越不甘,最后竟将气撒到了豫让的身上:“汝失了向导职守,致使偏师被人发现,如今竟然还敢来见我。来人,将他拖下去斩了!范氏家臣中,不留这等素餐之辈!”
范氏那些打扮成盗寇的甲士立刻揪住了豫让的肩膀,就要将他带下去杀害!
豫让此时突然想起,那赵氏君子的手下甘愿为他效死的情形,和自己现在的待遇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顿时一阵寒冷。
他自觉今日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作为向导,已经越过职责做了不少事情。又是出谋划策,又是煽动群盗,让他们得以抵挡赵无恤的死士,纵然最后没能抓获赵无恤,但那也是刚巧遇到了成乡援兵,非他之罪也。
更何况,他在赵无恤的劝降下,宁可冒险跳崖,也不束手归降,就因为“事君不以二心”的准则。谁料,千辛万苦从绝壁上攀爬过来,给自己的主君报信,他竟然不听解释,还要迁怒杀害自己……
如此昏庸的主君,不值得为他而死!
小豫让双手紧紧捏着沙土,随时准备暴起!只要迷了两名范氏甲士的眼,他就有把握夺下他们的兵器,再次攀岩而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范子且慢!”就在豫让肌肉紧绷,准备奋死一搏时,一旁却有人出言阻止。
正是一直默默旁观的中行黑肱。
他拱手说道:“范子勿恼,此子只是一个向导,怎能单独扭转局势?他只身逃来报信,已经极不容易了,若要怪罪,应该怪我家的戎奴狐婴无能,何必迁怒于他。”
范嘉阴沉着脸,盯着豫让,一言不发。
中行黑肱眼珠一转,继续劝道:“我见此子机灵,范子若是不喜,可否转让于我,让他做我中行氏的家臣,黑肱愿用两匹鲜虞良马换之!”
将亲卫或者家臣赠送于人,是这时代常有的事情,当年晋文公重耳归国时,秦穆公便“纳卫三千人”,也就是赠送甲士三千作为侍卫,为他壮声势。而之后在文公被封为“侯伯”的践土之盟,周天子也馈赠了晋文公隶属于王臣的“虎贲三百人”,作为对重耳“尊王攘夷”的感谢。
有了这样的先例,晋国各卿族之间赠送家臣,也如同互赠女婢、工匠、财物一般频繁。究其原因,是因为家臣一旦委质效忠,就相当于成了主君的私有之物,可以任由他们分配。
范嘉这会气也消了,但看豫让左右不顺眼,便顺水推舟,将豫让“送”给了中行黑肱。
无人发觉,豫让紧捏着的拳头已经暗暗松开了,沙土丝丝落下。
豫让年纪虽小,却心高气傲,对范嘉这种赏罚不公,还将自己作为器物转让他人的做法,有些愤愤不平。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只能暗藏于心,却不能表露出来。
而对中行黑肱的相助,他心中顿生感激之情。
“我素闻中行氏爱才,有尊贤而贱不肖的风气,这是将我当成五羖gu大夫百里奚那样的贤士来讨要么?范氏君子以众人遇我,我也以众人报之,如今该做的职责已经做到,君臣情分已尽。只愿在中行氏,我能一展才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来日,我定要让中行氏的君子知道,我豫让,可不仅仅值两匹马!”
对豫让的处置,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接下来,范嘉和中行黑肱还得商议着,今夜这场已经完全暴露行踪的“突袭”,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夜黑风高,成乡地势险要,赵氏也有了准备,莫不如撤兵下山去?”这是处事谨慎的弓手卒长在提议。
然而,这个建议却被范嘉否决了。
“不,吾等继续前行!”
从豫让透露的信息看,赵无恤也不知道今夜会有一场突袭,只是碰巧回来,在山下撞上了。虽然他手下的精卒撑到援军到来,击溃了百余盗寇,但那不过是今夜兵力的十五分之一,而且,范、中行两家的身份应该还未暴露。
“中行子,你如何看?”
范、中行的两位君子是合作关系,地位相当,互不统属。但对战阵之事,还是从小受中行氏尚武传统影响的中行黑肱更精通一些。所以范嘉也愿意征求下他的意见。
中行黑肱沉吟片刻后道:“吾赞同范子之言,这山都已经爬了一半,若是撤退,必将士气大伤,徒叫那庶子笑话。反正吾等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举火明号,让兵卒们加速前行,将乡邑包围。再过上一会,待我家的戎奴狐婴也赶到后,便前后合围,连夜强攻,争取在天明之前,拔之!”
……
而另一边,赵无恤一行人,也从一片狼藉的冲突地点,回到了成乡。
几个月前那次赵氏诸子内斗,成乡的基础建设尚未完成,还有不少缺口道路,所以能让人轻易进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如今,在赵无恤“亡羊补牢”的治理思路下,原本七里分离的成乡,已经被一道一人半高的夯土邑墙围了起来,成了一个封闭式的小邑。
邑墙的缺口都被堵上了,一共开了前后两道大门,对应山阳山阴两条道路。
无恤他们从南边来,所以进的是山阳门。
早在几天前让邢敖回来报信后,羊舌戎知道新绛周边的气氛已经紧张了起来,说不准就会开战,所以便开始做防御准备。如今门外数十步的道路上,都扎着些三角形的木栅,挖有阻止战车冲陷的沟壑。
大门是木工用两块结实而厚重的木料做成的,以铜柳装钉,旁边由山石堆砌加固,缝里灌了粟米汤凝固。
门上面则是硬山式的望楼,可以容五人站在上面,朝下射箭和眺望。两边延伸出去的墙垣,还各自有一个木制的望楼,和门楼一起,形成了三个可以互为犄角的制高点。
现如今,只见漆黑色的大门紧闭,彻夜不熄灭的火把在望楼上熊熊燃烧,映照出了门前数丈的距离。值夜的乡卒瞧见有人过来,便敲起了手边的铜锣,提醒墙后抱着矛休息的兵卒警觉,同时大声喝问道:
“来者何人!”
“是吾等!君子也回来了!”穆夏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声,随即走过去让人看清了自己的面容,还有出来时带着的桑木符令。
“真的是君子!快快开门。”这次说话的人,是乡司马羊舌戎,几刻前,前来巡视的他听到南边有人马嘶鸣声,想到赵无恤今夜将归,他便毅然派出了穆夏等人前去接应。
随后,他就一直蹲在望楼上,不安地眺望等待。
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众人鱼贯而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羊舌戎披甲戴胄,扶着短剑,忙不迭地下了望楼,前来迎接。
却见除了亲卫两和材士两还全须全尾外,赵无恤和带去下宫的徒卒们竟人人带伤,看样子还折损了几人。那些拴着草绳,被死死盯着的,则是俘虏的盗寇。
夜路不好走,轻骑士们的马匹也损失了三分之一,还能走动的,就尽量牵了回来,走不动的,就只能让骑士们自己含着泪将其就地杀了。
等人全部进入之后,听闻消息后前来门边等候的窦彭祖、成巫、计侨等乡吏也围了过来。却正好看见王孙期昏迷,田贲浑身是血,而骑吏虞喜,更是不见踪影。
羊舌戎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心想难道虞喜死难?他也不敢直接问,目光在那些用马驼着、人抬着的尸体脸上扫视。
窦彭祖也是担心得不得了,前段时间,赵无恤才为虞喜向窦彭祖说媒,要虞喜娶窦彭祖的女儿。
窦彭祖见君子对自家闺女没兴趣,纵然有些失望,但也对虞喜十分满意。在成乡,是个人都能看出君子对轻骑士的重视,虞喜虽然出身低微,却是君子的第一批亲信,身为骑吏,日后前途无量,他自然喜滋滋地答应了。
这也是赵无恤的势力作为“外来户”,与成乡土著氏族的一场政治联姻。在开了这个头后,下宫赵兵也颇有迎娶了成乡国人女子的,一时间,双方关系联接将更加紧密。
赵无恤先对羊舌戎粗略讲了方才发生的战斗,随后才对他们说道:“虞喜无事,只是我另有安排。”
羊舌戎暗自咋舌,在得知了方才以一敌十的险象后,他才明白放在下宫也能冠绝师旅的成乡悍卒们,为何会有折损。接下来,还要面对多达一千多人的盗寇,他一时间又是为赵无恤归来暗道侥幸,又是为发愁如何应对而满头大汗。
赵无恤见人已经齐了,便冷静地下达着命令:“乡三老,速速将方才战斗里的伤者,安置到乡寺之中,亲自为其医治。”
“乡司徒,带着人告知全乡,今夜有盗!凡是能拿武器的男子,统统要征召集合,按氏族和什伍分编,发放府库中的武器。而青壮女子,也要守好家门,胆大不怕血的,就叫到乡寺里照顾伤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乡司马,前门有盗寇四百余,由你来指挥,而后门,则由我亲自去守备!”
进入乡邑后,他让穆夏打断了那个戎人首领的小腿骨,在他惊惧疼痛之余,又细细审问了一遍,得知从山后摸上来的敌人,确实有“一千余人”。
来自吕梁山的数百戎盗,方才退到了半山腰,一时半会上不来,而后山来敌,大概还有一刻便要到了。时间非常紧迫,所幸成乡在赵无恤颁布新军法后,一直处于一种半战时的管理状态,所以分配起任务和各自的职守来,竟能有条不紊。
成巫将王孙期等伤员统统带回了乡寺,成抟也跟着去了,却被父亲塞了一口止痛止血的药草后,命他速速跟随君子前往后门,在身边听候调遣。
“君子自有天帝鬼神护佑,他所在之处,才是最安全的!”成巫回忆着上次在大桑树下的遭遇,如此教训儿子,又让他今夜好好表现,谋一个好的前程。
而在窦彭祖的带领下,那些作为基层什、伍之长的兵卒,也开始在成乡内巡逻,边走边敲锣吆喝,让各里的族长、国人都出来集合。
此时还不算太晚,多数国人还没睡着,听到锣声,便一个激灵翻起身来,纷纷走出家门,朝窦彭祖和什、伍长们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什么,有盗寇将至!要来劫掠成乡?”
国人们在得知此事后,对视了一眼后,便又匆匆返身回家中。他们不是害怕胆怯,不是闭门自守,而是拎起家中藏着的弓矢剑矛,再次走出了屋外。
“君子有召,焉能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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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要加上三老不时举办的乡射礼,国人习武和训练的频繁程度,都是后世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所以,在政变或内战时,往往这些家中藏有武器的“预备役”国人投靠哪边,哪边就能成为胜利者。
这是从西周幽王时丰、镐两京“国人暴动”,到晋国历次卿族斗争给赵无恤留下的刻骨教训。
所以在四子分封时,赵鞅才会那么强调要善待国人,他们对赵氏的态度,决定了这个家族的寿命和未来的前途。
成乡的条件还要更好一些,赵无恤模仿了一些秦朝的制度,所以对基层的控制十分严密,大宗的氏族被削弱了。
另一方面,他却又极力提倡单家独户的国人们习武习射,甚至将因为下宫大量精锐兵器运入,而淘汰掉的陈旧剑、戈、弓矢等,贱卖送给了他们。
因为赵无恤认为,在后世的中国,曾经长期陷入“防民甚于防备寇”的怪圈。朝廷宣称“侠以武犯禁”,收缴民间兵器。虽然统治得到了暂时的稳固,却使得百姓羸弱,疏于训练,一旦遇到异族入寇,便如狼逐羊,做不到先秦两汉时代的全民皆兵。
赵无恤倒是觉得,以目前的情况看,赵氏领地上的国人,民风越彪悍越好,要做到放下犁和锄头,扛起戈矛就能成军的程度。
之所以敢这么做,也因为赵无恤深得成乡民心。他愿意将麦粉、瓷器等物货殖得来的好处分与国人,赐予野人、氓隶,改善他们的生活,由此换来了众人的忠诚。
故,闻君子有召,则人人奋发,踊跃参战。
一时间,成乡处处是开门的吱呀声,还有昆父妻子嘱咐夫君儿子的轻声细语。
“从前成氏乡吏欺压小氏,索取五一之税,族中之人苦不堪言。君子为乡宰之后,为吾等除此硕鼠,田税仅为二十税一,年长者有肉食、粉食供应,年幼者能入学堂,女子若能多生,君子养之。如此恩德,不可不报,吾子勉之!若无功劳,勿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国人们出来一瞧,邻居亲族也和自己一样打扮,便相互点了点头,开始自发聚集起来。
有宗族的,便跟着宗族行动,单家独户的,就跟着邻居的伍、什长集合。名义上属于赵无恤私产,实则由国人管着,身份相当于农奴的野人、氓隶,就垂着头,扛着农具,跟随各自的田主站列。
他们则是这样谈论的:“以往每年都有亲友为士大夫从死,君子止此恶政,救了吾等性命。去岁冬雨雪,野人氓隶无衣无褐,君子又大开府库,散尽钱帛粟米,让吾等能穿暖衣,食饱饭,若无君子,则死矣。吾辈虽为贱小人,但报恩之心,不下士人,今夜愿为君子效死!”
在窦彭祖、里胥和乡卒们的组织下,乡寺的打谷场上,还有各里的社庙前,一时间黑压压全是人。
赵无恤正带着人,朝后门走去,见此情形,便对身边的军吏们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闻战不惧,民心可用矣!”
成乡在名义上,只有两卒之兵,但在赵无恤加强对基层的控制后,若是把所有青壮的国野民众都征召到一起,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旅,五百多人的预备队。
这,就是赵无恤今夜敢与未知敌人对抗的资本!
如此一来,库存的武器和甲胄就有些不够了,国人基本都有自带的武器,野人则只能扛着农具、木矛,甚至是之前舂米用的石棒槌。
虽然看上去有些杂乱,但还算斗志昂扬。
惧怕是有的,但若是盗寇攻破邑门,或越墙而入,国人们的家眷和私产也会遭到侵犯。从古至今,民众拿起武器作战的最重要理由,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即便有少数别有心思的人,看到来自正卒,负责监督和统帅他们的那里那几个伍长、什长,手里明晃晃的长矛和短剑后,也都缩头噤声了。
君子已经说了,从现在起,到战斗结束,他们不再是民,而是受新军法约束的赵兵!
按照所属的里不同,这五百多国野男子被分配了行伍。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守住各里所属的邑墙,加强巡逻,防止“盗寇”翻越进来。并帮忙运送兵器、箭矢等辎重,准备好水桶等应急之物,而若是两座邑门情况紧急,也需要立刻驰援。
早在一个多月前墙垣建成的时候,赵无恤还让人在成乡因地势,在六七个墙角也立起了简单的望楼:把树干去除枝叶,用粗大的铜钉木钉钉在一起,搭建起来,在望楼上的人可以俯瞰和远射。
墙上还竖着两尺高的扎手樊篱,抹了潮湿的牛马粪和泥土。
而前后门处,更是有互为犄角的三座门楼,按照赵无恤的吩咐,乘着盗寇未至,众人在门外门内的路口处,都燃烧起了明晃晃的柴火堆。
这些火堆能照数丈之远,形成了一条黑夜里的光带,不仅将门外的视线死角也照了出来,谨防偷袭。还使得乡邑内的兵卒调度,物资运送,可以在能见度较高的情况下进行,避免了黑夜里的混乱和出错。
漫长的乡墙交给了国野民众照应,而敌人进攻的重点前后门,则要靠以兵法严格训练了小半年的乡卒们来守了。
无恤手下可用之兵,现在还剩下近两百人。其中一百名持戈矛长兵的圆髻乡卒,被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带走,一半交给羊舌戎。
穆夏这两重甲亲卫,则扈从在无恤身边,若是情报不错的话,从后山来的敌人应该数量更多,也更加精锐。
所以对于守城最不可或缺的弓手,赵无恤也带走大半,只给羊舌戎这边留了守望楼的几人。其他缺额,则征召国人里那些经常射箭,却未达到材士标准的国人男子充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井所在的辎重两,则负责守在匠作坊和仓禀处,保护工匠和粮食、钱帛等,同样万万不能有失!
当赵无恤抵达后门时,敌人还未来到。
邢敖眼尖,平日驾车时,路边有野兔、山鸡蹦出来,都会被他第一时间看到。他便被赵无恤点了跟随在身边,一同上望楼观察形势;而被成巫轰来的成抟,赵无恤想了想后,也把他带上了。
高达两丈的望楼上颇有些夜风,就在一个月前,赵无恤还在这里,吃着月饼,在素裳佳人的陪伴下看着圆月发呆呢。
如今,风花雪月不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早已笼罩了整个成乡。
从赵无恤的位置望去,只见乡邑内到处点起了火把,一队又一队的国野民众在墙边巡逻,像是护巢的兵蚁。而各个望楼上,也挤着数名弓手,调试着弓弦,箭矢则由辎重两的乡卒,在可靠国人、工匠的帮助下,从府库里驱车运来,用竹篚送到他们手边。
无恤的目光放到近处,方才参与战斗,见过血的材士和亲卫们,表现得极其镇静。穆夏浑身四札皮甲,凶恶的幕面覆盖了憨厚的脸庞,他手持长殳和杨木盾牌,就那么安静的盘腿坐在大门后面,闭着眼睛养精蓄锐,恍若一尊门神。
而其余初次上阵御敌的乡卒和国人、野人,就没这么淡定了,虽然成乡在听闻将有盗寇来袭后,士气一度很高。但初次临战,而且还是顶在最危险的后门处,众人心中也难免有一些忐忑。
数十名披戈矛的乡卒,沉默地站到了墙后的土台上,踮着脚朝外面窥探。他们眼睛里映照着外面燃烧的火堆光亮,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和凝重。
黑暗里未知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就在此时,赵无恤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才本君子在山道上遇盗,苦战了数里,现如今腹中饥饿,响如雷鸣,定要吃点食物才能开得动弓。速速差人送几担吃的来,也分发给众人共食。”
听闻此言后,穆夏睁开了眼,而乡卒们则面面相觑,诧异自家君子在这紧张的时刻,还吃得下东西。
没过多会,乡寺里的薇组织着国人的妻女和庖厨,运来了干麦饼、炒粟米,还有酸甜的浆水。让饿了小半日,又一路厮杀了数里的赵无恤及前后门的乡卒们,都稍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成抟当亭长时的忠于职守,虽然给董安于和赵无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从小就不擅长武事,这一路上见多了鲜血和尸体,还亲手捅死一人。回来以后连手都没来得及洗,就被父亲撵到了君子身边,实在是提不起胃口。
所以在赵无恤递饼过来时,他瞧了瞧君子那还沾着血迹的手,咽了咽口水,说是不饿。
无恤训斥道:“只有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杀敌!”
他又转过头对众乡卒、国人说道:“都不许吃太饱,一会还要有大动作,容易伤身。汝等也别叹气,庖厨处已经在熬制热汤,杀彘宰羊,今夜破敌后,朝食时有加满肉片的韭叶水引饼,吃到饱为止!”
说完,赵无恤还硬塞了成抟一块麦饼,让他必须咽下。
“你倒是不用杀敌,一会寻简册和笔墨来,跟在我身边,自有大用,可别因为腹中饥饿,一吓便晕了。”
乡卒们被赵无恤临危不惧,还能箕坐就食的气魄感染了,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听到明日有每五天才有一顿的水引饼吃,还有香喷喷的羊肉猪肉,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外面看的邢敖,突然觉得眼前多了一点亮光。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又看过去,却见那光点非但没有消失,还越来越多起来,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邢敖指着远处,小声对赵无恤说道。
“君子,有火光!”
赵无恤转身一瞧,原本微笑的脸上顿时严肃了起来,而成抟应声朝外面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山**上,走来了一只打着松明火把的长长队伍,宛如一条火龙。其首已经离此只有一里,其尾却似乎还在山腰上,绵延数里,几乎望不到尽头!
就在他们发觉的时候,那火龙的头部突然止住了不动了,开始等待后方的同伴,赵无恤记得,那里是一片能容纳两千人的大面积田亩。
黑夜里,火把们像是汇入大海的光流,慢慢聚集起来。成抟细心地数着,但因为心情紧张,手指微颤,每每数到一半,都会数错数丢了。
“一共五十根火把,通常情况下,晋军夜行,每一两配火把一根,则有近一千二百余人……”
赵无恤却一口气数完了,他指着那开始慢慢汇合,组成两个整齐阵列的敌人,笑道:“严格遵循晋军行军之法,打着火把夜袭,列队组成方阵的盗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对面的,八成就是范、中行二卿的精锐族兵了,共计一千多人。
“能对小小成乡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也真是看得起我赵无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薇送来吃食后,瞧着赵无恤有些破烂的深衣,便咬了咬有些泛白的嘴唇,又匆匆返回了乡寺,为他送来了全套的甲胄。
大战将至前,成乡内外一片肃杀。
小邑之外,有敌围城,望楼之上,月色朦胧,有美人兮,为君子披甲……
一身素色深衣,身形窈窕的薇,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身服侍,为赵无恤穿戴甲胄。
首先,赵无恤穿上“鞮”,也就是带铜泡钉的皮靴。
随后,要在双手上戴铜护臂,它们由一整块青铜铸造,围成筒状,边缘打磨得光滑。
然后是在薇的帮助下,在衣裳外披挂上甲衣。
春秋时,皮甲依然是主流防具,赵无恤的装备,是一套皮铜结合的髹xiu漆皮甲,分为甲身、兽面青铜护胸、甲袖、甲裙四个部分。
鱼鳞般的甲片由厚牛皮制成,分为内外两札,可以挡住远处射来的箭矢。一共数百片,甲身的较大较厚,甲袖的较小较柔软。它们都由“设色之工”用黑色的生漆髹染过,一来为了美观,二来防止虫咬腐烂,然后用红色的葛麻束带编缀成一个整体。
饕餮兽面青铜护胸、护背,则由肩带挂在甲衣之外,用铜扣扎紧,保护心腹,但赵无恤一直怀疑它们能否挡住利刃的致命一击。
腰上是带钩鞶pan甲,也就是皮制腰带,薇半跪在地上,仰着脸对自己的君子露出了微笑。随即为无恤将其牢牢系紧,将少虡剑挎在铜制的金属带钩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将胄递给君子后,她便曲身行了一礼,大眼睛中带着不舍和些许担忧,但却一言不发,乖巧地退到了一边。
今夜,是男人们的舞台。
一身戎装的赵无恤又瞧了一眼半里外,已经成型为两个大方阵的“盗寇”们。随后转过身来,面对成乡的兵卒、国野民众。
此时的后门处,有乡卒百余,还有临时调遣过来的两卒国、野民众。
以三百之众,对抗千余人,而且对方还是精锐的卿族家兵,赵无恤心里也没有十足把握,更别说其他人了。
他需要说点什么,勉励自己,也鼓励众人。
先秦时代,凡是战前,则必有“誓”,周礼五戒之一也,用之于军旅。
成乡虽然用新军法代替了这种临时的约束举措,但“誓”作为战前的动员号召,提升士气的手段,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赵无恤轻声说道:“成抟,接下来我说的话,都要一字不漏地记载简册之上。”
成抟被临时任命为书记吏,点头唯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恤戴上了复合型的皮胄,整理好帛制的内衬,勒紧丝系束带,胄顶上野鸡尾做成的红色缨饰高高昂起,在火光下让所有人都能瞧见自己。随后就在望楼上居高临下,对众人慷慨言道:
“嗟!我家臣冢宰,司马、三老、司徒、里胥、军吏、什长、伍长,及国人、野人、氓隶。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听我誓言!”
大嗓门的穆夏等人将这段话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乡邑,而成抟则手持笔削,在竹制的简册上沙沙记录。
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乡卒们拄着矛仰望,国人们推着辎重凝神,望楼上的弓手一边朝外观望敌情,手指摩擦着弓弦,一边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细听。
“今夜有盗,扰我成乡,若能克敌者,军吏有爵者升,无爵者封;乡卒、国人能杀敌一人,赏布帛一幅,麦粉一石,粟米十石,田十亩!野人能杀敌者,迁业,田十亩!氓隶能杀敌者,获释!若有死伤,则赏赐加倍,汝等昆父妻儿,赵氏养之!”
他没有说太多慷慨激昂的话,那些拗口的,繁文缛节的,大义凛然的东西,是说给士大夫们听的。而基层的士卒和国野民众,对直接的赏罚感觉更直观些。
果然,赵无恤一言既出,众人哗然之下,也更加踊跃。尤其是十几个弓手材士闻言后都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摩拳擦掌的表情,他们将是今天对敌人造成杀伤的主力军。
“若有人不听号令,乱我行伍、秩序,乃至于畏敌而逃者,胡言乱语者,新军法处置!成抟,汝代行右士师之职!只待天明,下宫自有援军到来,将其剿灭!”
究竟能不能来,赵无恤也没底,但至少有了一个让众人坚持到天明的希望。
穆夏等乡卒在将无恤的话传遍乡邑后,又齐声高呼道:“必灭此而朝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必灭此而朝食!”
赵无恤十分满意,众人的士气,已经达到了顶点。
受此感染,成抟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却不再是害怕的战栗,而是激动。他用颤抖的笔锋记下了最后几个字,又写下了对君子誓言的命名。
“成之誓”!
就在此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外面,连姐姐到来都没有转身的邢敖,突然呼喊道:“君子,寇至矣!”
赵无恤转头望去,果然,那些半里外整理好队列的火把开始动了,直直地沿着大道,朝后门走了过来。
他们的确是两支精兵,每走百步,就会停下整理一次队列,让队伍不至于散乱,一直到了距离乡门两百步之远,方才停了下来。
至此,通过火炬,赵无恤已经能看到那些人影披甲戴胄的轮廓,虽然部分人故意打扮成了盗寇的模样,但赵无恤早已看穿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更别说,阵后还有两辆若隐若现的马车,车上有鼓,上面站着的,大概就是这次夜袭的主谋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嘉站在戎车上,看着身前两家族兵整齐的阵列,高高竖起的戈矛和火把,再瞧了瞧远处矮小的乡邑,一时间顾盼自雄。
“由此攻城,何城不克?中行子,让众人冲上去罢!”
范嘉觉得,只要眼前众军士齐齐向前,便能将赵无恤的小乡踏为平地。
然而熟读司马法,粗通战阵的中行黑肱却更谨慎一些,他说道:“且慢,赵氏子似乎有所准备。”
他指点着前方说:“范子请看,那墙垣是近几个月新加固过的,夯得极为厚实。门楣高大,且有三座望楼,其上有弓手,此时恐怕已经瞄准了吾等,而道路上也有些阻碍,不易翻越。何况我军到来后,却没有听到人的混乱和喧哗,反而隐约有悲愤的齐齐呐喊,其势正盛。”
“这说明,此邑尚未大乱,军心,民心尚存,不可轻敌。”
范嘉一愣,觉得中行黑肱说的很有道理,也收起了轻视道:“那该如何是好?”
的确,门外的数十丈内都扎着些木栅,挖有沟壑,等于在邑墙外面又多了一重阻碍。但只不过几天时间的临时劳作,也没有赵无恤加上后世的各种点子,所以不可能有太好的效果。那壕沟人跨越有些费力,但就算掉下去,也能重新攀爬上来,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延长他们冲到邑墙的时间罢了。
中行黑肱在发觉成乡的准备时,也看出了这些准备的匆忙和纰漏。
“暂且等等,让军士们再去砍伐树木,制作简单的攻城器械,用来填平沟壑,越过墙垣,等到我家的戎奴狐婴带群盗先行攻击前门扰之。如此一来,赵无恤便顾前不能顾后,军心在被围困,为夹击的情况下会变得惶恐,然后吾等再如此这般,则此邑可破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所以,在望楼上的赵无恤发现,已经到了两百余步外的敌人再一次停住了,不时有人徒步跑到那两辆车前,大概是军吏,像是在向领兵者请示着什么。
接到命令后,他们即返回原地,指挥部众做这做那。一些黑点朝两边的稀疏树林走去,开始砍伐树枝制出简陋的攻城器械,这是在为攻击做准备。
见敌人有条不紊,没有贸然冲过来,让赵无恤心中感到微微不安,但也让成乡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让薇等非战斗人员远离第一线,军吏带着乡卒顶在门后和墙垣背面,什、伍长各带着国、野民众负责一段墙壁。
在后门附近,墙后每一步派一个兵士,每五步派一个伍长,每十步安排一名什长,百步委任一名卒长。
剩余的人退回了数十步之外,并把易燃的杂物统统清理开。因为这里面积有限,要留下足够的活动空间,随时准备机动救急就好。
在邑内,乡司徒已经按照无恤和羊舌戎的嘱咐,带着人在凡是乡外箭能射到的地方,一切柴草堆和房屋都已经抹上一层泥或湿润的牛马粪,门后面挖土装袋子彻底堵死。又命令城内人拴住狗,套住马,务必拴套牢实,决不能让牲畜引发混乱。
赵无恤自己也没有下望楼,而是接过了一副新的滑轮弓,身后背了满满两壶箭,充当起了弓手的角色,同时,也可以居高指挥。
他还灵机一动,让从府库里送箭矢和干粮过来的井,再回去取一些东西来,以防万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说的那些东西,务必速速运来,就堆放在附近安全防火的民居里,你亲自看着,随时备用!”
井唯唯应诺而去。
赵无恤想了想,又拉住了几个国人:“去将庖厨那几个做飨食用的大釜扛过来,墙邑后方搭建炉灶,开始烧沸水,现在立刻开始烧。”
“哐哐哐!”
就在这时,前门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响!
一时间,成乡充斥着急促的敲击声,然后是一阵乱哄哄的鸡鸣狗吠,骡马嘶鸣,还好提前拴住了,使之不能乱跑。留守家中的老者、妇孺都躲在门扉内,不知道外边的情形,惶恐不已。
“君子,前门的群盗已至!”赵无恤早就让擅长奔跑的乡卒,在前后门间轻装待命,一旦有事有紧急通报。
“我知之。”赵无恤的回答却很平淡,前门群盗的战斗力,在山路上他已经掂量过了。那些人只是凑数填沟壑之用,并不是今夜的主攻,以羊舌戎的能耐,加上百多乡卒、国人,应该能确保无忧。
今夜守邑的胜负手,还是在后门这边!对方指望赵无恤前后惊惧,不分主次,他可不会上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料定前门定会安然无事,但这一点,普通的乡卒和民众却不知道。
所以,他们一边守着后门,一边揪心地回头偷瞧遥远的前门。虽然在房屋的遮挡下,只有站在望楼上的赵无恤等人,才能隐约看到那边的情形。
但目光被阻断,声音却不会。
“速速开门,迎接吕梁山的狐子!否则,吾等先将邑外的粟米地一把火烧尽!叫汝等这个冬天饿死。”
“若敢顽抗,破了此邑后,将汝等男子统统杀绝!”
“狐子有言,钱帛妇女,众人均分!”
前门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群盗的呐喊声,夹杂着大笑和污言秽语,一阵接一阵,这些喊声让乡内气氛又是徒然一降。
有家眷在前门附近的乡卒和国人气得直咬牙,成抟也不安地耸了耸肩膀。
赵无恤却不慌乱,他对身边的成抟侃侃而谈道:“深夜围邑,那些叫声也是一种攻城的武器,他们这一骂,一般的小乡,纵然不吓得立刻开门请降,也会听着心惊胆战,丧了士气。”
成抟听得连连点头,正要问该如何破之,却听到前门处又传来了一阵声音,这一次,却是那边乡卒国人们齐齐发出的怒喝。
“区区小盗,休得多言,速来受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安若磐石,君子有言,只待灭尽汝等,便能朝食!”
“下宫大军稍后便到,届时汝等皆为粉末!”
这就是羊舌戎的对策了,众人一齐呐喊,既能壮胆,也可以用来压制敌人的气焰,稳定自己的民心,不致使民众军心惊扰不安。
果然,群盗的污言秽语,还有叫骂,顿时在这正气凛然的怒喝下瞬间散尽。沉默片刻后,他们又骂了起来,但已经散乱了许多,同时也开始朝前门进行试探性的进攻。
一时间,前门处锣声大震,喊声大举,乍一听,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赵无恤身边的成抟微微失色。而有的军吏,不知道那边情形如何,也开始询问,要不要先去驰援前门。
“我与乡司马各守一门,成乡便能安然无损,二三子无需惊慌,只需片刻,定能传来捷报。”赵无恤却镇定自若。
看到君子这样镇定,众人也心安了许多。
就在此时,忽有前门擅长奔跑的乡卒过来传报,说是群盗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乡司马羊舌戎击退!
众人欢喜,赵无恤却无甚表情,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群盗满打满算,还剩下四百多人,是前门守备者的两倍。只是却如赵无恤所说,半数以上的都是散乱无纪律的杂鱼。
所以,他们才会在之前的山路上,被十余殿后的弓骑兵压制了数里之遥。现如今在前门处,他们也东一堆,西一块,尽管有盗酋之类的头领,在中间奔跑喝叫,拼命约束,然而成效不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唯一的精锐,还是狐婴手下剩余的百余亲信,他们颇有纪律,与其他盗寇相比泾渭分明。他们武器装备也较好,从中行氏处领取分发的矛、戟、剑皆有,一些戎人大汉,还披着甲胄。
但狐婴可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家底全部砸进去,他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清楚。
“我今夜,只是负责袭扰的,想要攻破乡邑,还得靠后门两位君子的精锐族兵。”
所以,既然中行子那边不催,他便只是让亲信忽悠群盗去试探,去骚扰。最好让那些各自占着山头的盗寇头领死伤,他好方便将其势力全盘接收。
结果可想而知,道路上纵横的沟壑栅栏,望楼上零散的十多支箭矢,就能阻挡住群盗软绵绵的攻击。在损失了二十多条性命后,他们便没了之前的嚣张,抱头鼠窜,跑得到处都是。
所以,赵无恤一直握着弓,死死盯着后门两个方阵的动静,那才是今夜真正的敌人。他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一些人扛起了爬梯,三根巨大的撞木也摆到了地上。
“敌人们又动了,分出了部分朝着后门过来,他们跑的不快,好像在列队,分成了三排,每排大约百人,离此百步。”
眼尖的邢敖看得更真切些,在赵无恤授意下,开始向众人汇报敌情。他在姐姐薇献宝剑后,便被赵无恤特别照顾,当作“士”来培养,安排他进了计侨学堂,学过以目测距之法,如今便活学活用了。
“第一排的人披甲戴胄,半蹲在地,扛起了木盾;第二排拿着弓,开始抽箭,第三排的人举着火把,所以我才能看个大概……”
赵无恤闻言,心中了然。
对面百余把弓,若是一齐发射,那是相当恐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猜测,敌人这是要借这个优势,先前行抛射火箭,让邑内乡卒忙着救火,民众惊怖恐惧。随后徒卒在冲锋靠近,或蛾附于墙垣,或以巨木冲击后门。
若是一切顺利,则不用一刻,就能攻破邑门!
看来对方的指挥者,也是个知兵之人,这些举措环环相扣,次序得当。但赵无恤既然料到了他的攻城法子,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老子言:守弱胜强。这战场之上,强弱的优势,是在不断变动的!
他让传令的人四下呼喊道:“敌寇将要发射带火的箭矢,二三子,都注意躲避,小心勿伤,也勿惊慌。”
在“善守备”的羊舌戎准备下,望楼和后门处,颇有些可以躲避的地方。众人都乖乖地照做了,穆夏带着乡卒紧紧贴在有木檐的墙上,国人们则钻到了瓦屋背面。
“准备好水桶、牛皮、还有湿土,随时准备扑火!”
这是赵无恤让井等负责辎重的人,早已准备好的一些东西。
“望楼上分到了新弓的材士,上弦!邢敖拿着锣,继续盯着来敌,等人到了九十步就猛敲!”
这不比在靶场射箭,黑夜里瞄准和目距会大受影响,还得考虑到风向的作用。想要造成乡邑混乱,敌人就得将火箭尽量射进来,就得凑近了再抛射释放。所以,精于箭道的赵无恤暗暗估计,对方弓手至少得前进至八十到六十步的距离才行!
而成乡的材士们,站在望楼上瞄射,虽然射程赶不上抛射,但因为高度优势,所以和对面相差无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手里特制的滑轮弓,更是在九十步外造成杀伤!虽然此物制作困难,无法量产,做的不多,但好歹也有三四把随时备用。无恤早已在后门望楼上,寻了两个善于远射的材士伍长,将此利器交予他们使用。
“那三排人动了,在一步步往前挪!”
“九十五步!”
被选中的两名材士屏住了呼吸,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起身。
“九十步!”
“哐!”邢敖话音刚末,便重重地敲了一下手中的锣。
“起身,瞄准了火光射!”随着赵无恤的一声喊,另外两座望楼的材士也应声而起,双臂开弓,朝着那排火炬前后射了过去。
而赵无恤的速度还更快些,在两名材士箭矢刚刚离弦时,他的箭,已经飞到了九十步外!
射没射中,赵无恤也看不清,他只知道,那一排明晃晃的火把,已经有一支掉到了地上,随后被人踩熄,升起了淡青色的细烟。
另两名材士的箭,也造成了同样的效果。
三人不再低头隐蔽,而是这高度和技术造就的死亡距离上,不断撒放开弓,肆意施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面的弓手和兵卒,大概没料到会在九十步时便遭到攻击,还造成己方一死一伤,不由得惊骇莫名。
而且,那门楼上的箭还没完没了起来,三个射手像是约好了一般,你歇我放,你放我歇,所以能连续不断。
他们瞄准的方向遍布三列横队,虽然整体看来威胁不大,但却让持盾的甲士防不胜防。弓手和在后持火炬的人心里惶恐,队列一时间有些慌乱,前进便要迎着利箭,后退则会被军法处死。
后方战车上,范嘉听闻报告后,狠狠地砸了一下车栏,说道:“大意了,却是忘了那庶子手里,有一种射程颇远的奇弓!”
中行黑肱安排完自认为万无一失的攻城谋划后,颇有些得意,但刚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
他有些奇怪:“那宝弓,不是已经被赵无恤献予国君,藏于虒祁宫中了么?为何还有?”
范嘉怒气冲冲地指着望楼道:“赵无恤诡计多端,肯定还留了几把!”
还未对成乡造成恐惧,自家的队列就先受到骚扰和死伤,这让中行黑肱感到有些憋屈,也明白了范嘉在绛市货殖一事上被打得一败涂地时,为何会气得吐血。
他派人下令,让三排兵卒无视攻击,继续前行,争取进入射程之内。
“对方至多有三四人能远射,吾等却有百余弓手,何惧之有?速速前行,持干盾的甲士举盾帮忙挡上一挡!”
于是,那三排队列再次动了,这回他们的动作快了许多,也顾不得队列的整齐。善射者死于箭,被动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迎着黑暗中的杀人利器,他们只想早点跑到射程之内,还之以颜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八十五步,八十四步,八十三步……”
即便如此,基本每迈一步,射手们就要付出一人死伤的代价,损失不大,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的。也就这些范、中行精选的族兵,若是换了前门的盗寇,恐怕早已崩溃。
“八十步,止!”
弓手卒长方才已经是在硬着头皮指挥,他知道再继续前进下去,弓手们会越来越紧张。于是在刚刚迈入够射程的八十步后,他便大喝一声,让众人停住。
卒长打算让众人随他先射一波,测一测射距,好调整距离。
随即,卒长将涂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箭矢,迅速在后排人举着的火炬上点燃,随后跨步坐马,做出了仰头射月的姿势。其余弓手有样学样,九十多把弓齐齐张开,紧绷的弓身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点火的箭矢则斜斜地对准了夜空。
它们的最终落点,自然是成乡后门!
战车上,范嘉和中行黑肱露出了满意的笑,这一轮箭雨,若是能顺利飞入邑中,便足以让成乡里的守卒死伤惨重,引发大乱了……
“咣!”
谁料,就在弓手卒长脱口喊出释放信号前,却是成乡的望楼上,先传来了一声锣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咣!”
得到了赵无恤嘱咐的邢敖,在对方进入八十步后,准确地敲醒了死亡的警钟。
无恤站在望楼上,朝两边高呼道:“众材士,起身齐射一轮后,立刻低头躲避!”
说完,他也射出了左腰壶里的最后一支箭。
邑内三座望楼上,总计十六名材士,都是平日在王孙期指导下严格训练过的。在此之前,君子和他们的两名伍长,早已朝外各自释放了七八支箭,射死射伤近十人。
他们听着耳旁弓弦的绷绷声响,还有伍长在远距离压制同行后的连呼爽快,早已手指发痒。闻声后,立刻起身开弓,朝八十步外明晃晃的火炬射去,那些本来想带给成邑带来恐慌的火焰,现如今却变成了吸引火力最好的靶子。
于是,在范氏弓手们齐齐举弓拉弦,准备释放火箭的瞬间,只听到黑夜里中抢先传来了破空的声响:这回已经不再是零星的三两支箭,而是十来支的密集齐射!每一支箭,都是来自黑暗中的死亡信函!
纵然身前有一排持干盾的甲士帮忙抵挡,但还是有弓手下意识地收回了弦,扔了弓抱头躲避。甚至还有慌乱中直接撒放,将前方甲士射了个对穿的。
噗噗噗!
这一次齐射,一共有十来支箭,其中有大半准确地落在三排行伍头上,其他都射偏了。又有一半被持干盾的甲士格挡,真正造成的杀伤,不过三五条性命,但更重要的成效,是将齐射的队形完全扰乱了。
“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剩下小半的的范氏弓手,还是稳住了手里的弓,迎着黑夜,数十支闪烁的火箭齐齐朝成邑后门抛射出去!
它们燃烧着,发光着,在逆着风飞到了最高处后,徒然受阻,又斜斜地朝望楼和邑门坠下!
就像一场划破夜空的火流星!
……
“低头躲避!”
望楼上,赵无恤在抢先射了一箭后,便立刻坐倒在地,身后有厚木板格挡。为了保险起见,还摸过望楼上准备好的杨木盾牌,倒扣在头顶,嘴角,却是满满的笑意。
方才射箭时,他感受了一下风向,发觉此时吹得是南风,正好对成乡有利。
风虽不大,但对重量较轻的箭矢还是会造成一些影响,对方离得又远,可以预料,这些即将到来的箭雨,对成乡的威胁将大打折扣。
望楼上的材士们有样学样,射完一箭后立即伏低身体,也寻了木盾或死角躲避。
片刻之后,利啸声响起,数十支裹了膏油点燃的火箭划破天际,朝这边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因为夜间高处有逆风,加上成乡材士抢先射箭造成的干扰,那些箭有一大半没射到位置,杂乱无章地插在了道路,或者墙面上。
只有十多支顺利越过了墙头,朝邑中抛洒而下,望楼、空地、瓦屋顶,零零散散落了一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它们还是造成了邑内几个位置没躲好的人或死或伤,痛呼声间或响起,一座来不及清理的屋子也燃起了火焰。
有个性急的国人钻出了瓦屋,抱着水桶想过去灭火,穆夏等人连忙大声呼喊:“快回来!”
但却来不及了,第二波箭雨已然到来,如飞蝗般四处纷飞,有两箭当场贯穿那国人的内脏和大腿,将他直接钉翻在地,眼看是不活了。
这一回,没了望楼上材士的干扰,箭雨的数量就多了许多,瞄准的质量也上升了一大截。赵无恤手里的木盾上,也叮的一声插了一箭,震得他手臂发麻,幸好未穿透进来。
幸运的是,逆风的天气又帮了赵无恤的大忙,许多火箭半空中就熄灭了,还燃烧着火苗的,只是少数而已。落在抹了湿粪和泥土的墙壁、瓦上,望楼顶上,也很快成了一缕青烟。
在第三波箭雨落下时,成乡的兵卒们已经有了躲避经验,都老老实实地缩在安全的地方。虽然这次也有人受伤,出现了几声痛叫,但很快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最终,竟没有造成死亡。
还是托了风向的福,大半箭矢留在了墙邑外,零星燃起的火苗,都不是关键地点,被旁边的人顺手浇了一瓢盛在釜中的水后,就熄灭了,不足为惧。
“君子自有天助之!”抱着简册记录功勋,同时临时担任士师,监督众人的成抟,多年来受巫祝父亲言传身教,下意识地喊了一这么声。
谁料,这句话竟然引发了一阵共鸣,乡卒和国人们都齐齐点头,觉得此言不假。
赵无恤心里暗乐,同时也默默计算着,若是对方的弓手依然站在八十步外开射,虽然对邑内造成的威胁暂时不大。但长此以往,自己的胜算反倒会越来越小。
在国人们眼里,成乡新修的夯土墙看上去很厚很高。但这样的墙壁和工事设置,仅仅是比他们各家的院墙要强,挡住零星盗寇可以,但在上千名范、中行的家兵围攻下,还真起不了什么作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暗自想道:“刚才那些弓手吃了大意的亏,在九十步外被我先夺气势,加上今夜正巧逆风,所以至今没有造成太大损伤。
“若是他们的旅帅保持耐心,等到风停了,或者让弓手轮番前进射击,都不用玩什么火箭,就用普通的箭死命地抛洒,吾等也会被射的根本不敢抬头。到时候甲士护着徒卒一冲,撞开这墙,就能直接杀将进来!”
预想着将会发生的事情,赵无恤心中顿时一阵沉重,若是那样,墙邑被攻破,只在眨眼之间。混战之中,孰胜孰负就难以预料了。
但若是他们沉不住气,停止射箭,冒险前进……
邢敖也在头上倒扣了一面小盾,箭雨下,他无法站起查看敌情。但这不要紧,在设计望楼时,赵无恤便让木匠在木墙上开了一个能揭开的活动眼孔,邢敖正从那儿朝外瞄着。
“君子,他们的箭停了,开始朝前走动!”
果然如此,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方的旅帅,虽然会一点行军战阵之法,但却并不老练,尤其是耐心很差,看来也是战场初哥。
原来,却是性子有些急躁的范嘉不满这三次齐射的效果,强令弓手们再继续靠近一些射箭。在他想来,对面望楼上的弓手已经被完全压制住了,说不定,早就被箭雨射死大半,构不成威胁。
对这个提议,中行黑肱虽然有些疑虑,却也没反对,毕竟今夜是冒充盗寇来攻,还在赵氏地盘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何况,他们中行氏这次提供了擅长山地作战的徒卒和甲士,前面的弓手,却是范氏家兵。
这一性急的乱命,正中赵无恤下怀。
他的声音再次响彻后门:“二三子,被此等宵**得憋屈了三次,心中愤懑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罢,无恤抢先起身,朝停止射箭,正在迈步前进的三列敌人又射了一箭。
“该轮到吾辈该还以颜色了!”
这回他瞄准的,是那在火炬映照下,专门发号施令,负责射箭矫正距离的范氏卒长!
那卒长正硬着头皮,说服士气稍微回升的弓手们再次迈动腿脚,朝前挪动一段。但才走了两三步,他眼前一花,只见一支利箭呼啸着飞来,纵然前方的甲士高举着盾牌,但那箭还是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钻进了空隙,深深扎入了卒长的肩膀上!将他冲翻在地。
方才望楼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成乡材士都被射死殆尽一般,其实他们都缩在望楼内,用盾保护自己,仅有两人轻伤。这会有君子带头,便士气大振,也齐刷刷站起了一片人,朝行进的弓手行列里抛洒报复的羽箭。
顿时,在这短短十步、二十步内,范氏弓手、甲士们付出了一二十条性命的代价。
卒长虽伤,但还有两司马和伍长维持着秩序,居然强撑到了六十多步的距离,一边倒的杀伤才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对射,期间互有死伤。
数量基数摆在这里,成乡的材士再次被压制住了,但范氏弓手们的伤亡率也已经高达两成,看着身边渐渐稀疏的队列,众人有些撑不住了。他们开弓越发焦急和随意,准头越来越差,举盾的甲士也在不时倒下,身后举着火炬的那一列徒卒,更是不敢靠近。
在战车上的范嘉见方才的命令后,效果更是差强人意,有些不耐烦了。自家百名弓手,却被对方十多人就给反制了三次,本以为今日能轻松碾平此邑,却无来由一阵憋屈。在未和中行黑肱商议的情况下,他急匆匆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弓手退下,命徒卒举着撞桩,开始冲锋,攻破墙垣!”
“且慢,弓手不能退,反倒要步步逼近,分为左右两批,从两翼压制邑内的箭矢,让出中间道路给徒卒冲锋即可!撞桩先不要去,先派一波人去填平沟壑,搬开栅栏,蛾附吸引注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行黑肱连忙出言阻止,也顿时感到两个地位相当的指挥是件麻烦事情。
不过范嘉只是皱了皱眉,还是同意了,同时中行黑肱不满意狐婴在前门的疲软攻击,派人过去严令催促!
而赵无恤这边,也对成抟说道:“邑内的情况,外面只能大致猜测,所以一直在漫无目的的抛射。在他们想来,几百人在里面迎敌,肯定队形密集,箭雨洒下,怎么也能杀伤上百人,引发混乱。实际上,因为吾等准备充分,火箭没起到多少效果,后门掩体极多,所以伤亡不过十多人,伤者也已经沿着墙送到乡寺里医治。”
“但,若是接下来对方的徒卒蛾附攻击,这面矮小的乡墙,就要各自为战了!”
到时候,乡卒和亲卫甲士就会成为抵抗的主力。
赵无恤前世本是一普通人,虽然爱好军史,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但来到春秋后,他十分勤奋好学,从王孙期、羊舌戎、邮无正等人的言传身教里,还有言简意赅的《司马法》中,学会了这时代的战争法则。
他结合后世的见闻,以及亲力亲为训练兵卒,逐渐摸清了一些门道,根据不同的形势,基本能猜出对面的一些举措。
所以现在的赵无恤,已经勉强能称得上是“善用兵者”了。
话音未落,邢敖便大声通报,说弓手们渐渐边射边走,朝左右分为两翼,而战车那边,有鼓手开始擂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成乡外,已经损失了卒长,伤亡超过两成,如同惊弓之鸟的弓手们在听到后方的命令后,如蒙大赦。他们边射边走,朝左右分为两翼,而战车那边,则有鼓手开始擂鼓。
起初,因为乡邑内外众人喧哗,鼓声不响。
渐渐地,“咚,咚,咚”沉闷的鼓点清晰地传入了邑内诸人的耳中。
赵无恤已经感受到了对面的变化,此时心中一沉:“擂鼓?这是对方要发动总攻了!”
鼓声的频率不快,却暗合了心跳的节奏,起先不觉得,等邑外安静下来,再听这不紧不慢的鼓声时,诸人分明感到了蕴含其中的坚决之意。
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诸人心头。
赵无恤从望楼上看去,发现在火炬的照亮下,对面五百多名徒卒们分成五个纵队,在各卒长、两司马的押阵下,朝邑墙小步跑来。
每个攻击纵队都大概分成三个部分:最前边的几排甲士举着木盾,他们是最难对付的先锋,看着好像一堵盾墙缓缓向前推动。
中间的徒卒扛着做工粗糙的爬梯和木板,一方面可以挡箭,另一方面可以当做越过沟壑,攀爬墙垣的通道。最后的三百多人,则是攻击的后续力量,各色长短武器高举在胸前,像是移动的黑暗森林。
九月底的夜晚本应该是寒冷的,但赵无恤现如今却感觉热得不行,他在戴皮胄的额头上擦了一把,上面已经全是汗水。
是他的心在燃烧。
从前在史书里翻阅的那些“百万大军”决战;来到春秋后,听赵鞅说起以往的战例:鄢陵之战、柏举之战,无不是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一度让他心驰神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必,那场面一定比今天的小打小闹,壮观了无数倍吧!”
那些竹简史册上的兵员数字,五百乘、千乘,万人、十万人,看上去简单轻松。可真正投射到了现实里,赵无恤才发觉,今夜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的“成邑攻防”,竟也有如此大的场面,给人这样巨大的压力。
以他现在的能力,还勉强控制得来,若是数量再多,场面再大,就有些拙计了。
“看来我如今也仅有旅帅之才,离汉高祖刘邦能掌十万兵的阶段,还早得很呢。”
思绪一放飞,就很难收回来,也不知道,求援的虞喜到了没有?此时的下宫,季嬴、乐灵子在做什么?宗族的主心骨赵鞅,醒了没有?
这些念头仅仅是眨眼的功夫,短暂的茫然后,赵无恤面色再次肃穆了起来。
五支纵队在火炬的映照下开始移动,在夜色下蔚为壮观,仿佛是对面旅帅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大手,试图把成乡按平,将赵无恤一把扼死!
这是一场棋局,他与对面那指挥者的残局。
“我虽然不济,但今夜之战,绝不会输!”
材士们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有些着急了,正打算顶着对面的箭雨起身迎击,却被赵无恤喝止了。
“距离尚远,弓矢难及,何况还有对面弓手掩护,待其到三十步内,再放矢不迟。”
一旦徒卒冲的过近,对面弓手害怕逆风误伤,就不敢射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有信心取胜,但身边这些材士、国人,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若有可能,无恤也想尽量保全他们,只会蛾附攻城,以命换命,那是对面庸将所为。
材士们闻言,便猫着腰蹲了回去,的确,只有把敌人放近了,才能有准头。
期间头顶上箭矢穿梭而过,邑外的弓手已经放弃了没什么效果的火箭,只从两侧向中间抛洒,大半的箭依旧落在了墙垣外。
在方才的较量中,范氏弓手们已经败了,丧了胆气,如今只是在懒散地施射,敷衍地执行任务而已。
邑内,自有传令兵接令,贴着建筑向墙垣两边飞奔,一边奔跑,一边传达赵无恤的命令。
“国人持弓矢者,听到锣响,也一同向邑外抛射!”
望楼位置有限,所以只能上去少数精锐射手。被布置在后门东西两面墙邑的持弓国人,虽然没那么强的射术,但在近处开弓,还是办得到的。在接到命令后,他们便以“什、伍”为单位,在军吏召唤下半蹲着,弓矢下肩,只等信号。
虽然从没有过战争的经验,但国人们彪悍勇猛,还有四时演武和蹴鞠活动培养集体意识,如今临战,竟然还表现得不错,在移动时也没有出现慌乱和摔倒的情况。
望楼上,从邢敖的位置看去,也发现了这些盗寇的不同之处。
“好有序的盗寇……”他和成乡内的多数人一样,还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不像前门的群盗一般,挤成一团乱冲,而是在军吏的吆喝下保持次序,队形比较分散。这样一来,方才望楼材士若是放箭,对他们的威胁便大大降低,邢敖不由得暗道君子简直料事如神,自己也学到了一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每走上十步,进攻者就会左右瞄瞄,放慢或加快脚步,整齐队列。正所谓“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这是从牧野之战周师以有序之阵击败殷卒后,诸夏正规军作战的习惯。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了!”邢敖高喊着通报。
和赵无恤所料一样,因为害怕误伤,对面的箭矢稀疏了,直至停了。
“二三子,张弓搭箭!”
材士们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望楼上站了起来,将弓拉开,稍微稳定。借着墙垣内外的篝火映照,他们各自瞄准了自己的目标:那些用木盾护住上身,可下身却暴露在外的甲士;以及扛着戈矛、爬梯在后亦步亦趋的徒卒。
猫腰躲在墙后国人们,也挪到了矮矮的站台上,两手将弓矢高高举过头顶。个高的,便能隐约看到朝这边前进的敌人,这才发觉,和乡射时瞄死靶真的很不一样。
得益於平时的操练,面对数百多逼近城下的敌人,国人们尽管有些忐忑,但在搭箭开弓的这个过程上倒没出什么差错,一支支冰冷的箭矢搭在了弦上,对准了外面。
四十步、三十步!
“咣!”
邢敖重重地敲响了锣!
“射箭!射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嗖嗖”的无数声响,十多名材士,二三十名持弓国人,前后不一都射出了箭矢。
望楼上材士射的早,速度快,眨眼间已射进进攻者的阵型中,引发一声声惨叫。
因为瞄的准,前边的那些盾墙基本没起到防护的作用,后面的徒卒相继中箭,如被疾风扫过似的,瞬间倒下了一片人。紧接着,速度较慢的箭矢又到,差不多近半的箭都钉在了盾牌上,只有数人负伤。
这一波急射,给进攻者造成了半成,也就是二三十人的伤亡。
“勿慌,把盾牌高高举起!”在邑内,甚至都能听到对面“盗寇头目”的大喊,只是这喊声迅速被更大的惨叫痛呼和混乱淹没,第二轮箭又到了。
冲锋在二十多步外缓了下来,不少甲士下意识地把整个身体藏在了盾牌后面,没有太多防御力的徒卒更是只敢缩着身子,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然而,后方的鼓点却徒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军吏的催促下,进攻者被迫起身,调整好队形后,再次冒着箭雨发动进攻。这一回,他们总算前进到了二十步,遍布栅栏、沟壑的死亡距离内。
甲士高高举起盾牌,希望格挡住对方的攻击,那些扛着爬梯的徒卒半弯着腰在沟壑上搭好通道,期间还有人失足掉了下去,一些人则用兵器劈斩,或者合力搬开栅栏。
这一停滞,就给了材士和持弓国人继续杀伤的机会!
“再射,再射!”
有了两次急射的经验,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战果,不说望楼上已经射出经验来的材士,连国人们也放松了许多。他们在赵无恤和军吏们的呼喊下,有条不紊地再次开弓、上弦、射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进攻者受阻的这短短时间里,急射已经到了第六次,他们的阵型再度受到冲击,共有六十余人倒地。
箭支破空之声连续响起,惨叫声也是连绵不断,有不少爬梯和木板掉在地上,徒卒的纵队开始散乱,已经有人掉头朝后方奔去。
“主君有言,弗用命者,后退不前者,将戮于社,攻过去,填平沟壑,越过墙垣!”后退的徒卒立刻遭到了斩杀,随着剧烈的鼓点声,一阵阵吆喝再次响起。
几天之内临时布置的障碍物终究有限,在邑内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七轮齐射前,阻碍,终于被突破了!
赵无恤此时已经下了望楼,接过了亲卫甲士,还有徒卒们的指挥权。
立于墙后的矮矮站台上,他看着对面的情形,心中连呼今夜真是幸运。一般来说,箭矢百步之内,临敌不过三发,托了羊舌戎布置的障碍物的福,众人已经得以开弓六次。
也幸亏对面的弓手和这些甲士、徒卒,配合十分一般。若是他们能恢复士气,站在四五十步外抛射,其实也可以对邑内造成压制。
也许,是两家合兵,而不是一卒同袍,所以磨合起来很不默契?赵无恤甚至能根据敌人的表现,猜出他们的来源。
如今,一切尚且顺利,赵无恤瞥了一眼周围的准备:大釜中的开水已经沸腾,而井也和辎重两的乡卒一起,将赵无恤特别嘱咐的东西运了过来。
赵无恤也吃不准那些东西能有多大效用,能不能起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愿,在此之前就能结束战斗,不用被逼到那一步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在中行黑肱连派三人,越过数里的田地和溪流过来催促后,狐婴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派上了自己的亲信,带领群盗蛾附进攻。
前门一时间打得极为热闹,看似你来我往,其实只是纪律散漫的群盗在送死,大多数人冲到墙垣处,就被零星的箭矢射得士气丧尽,又掉头跑了。邑内安如磐石,偶有盗寇运气好翻越过来,也被国野民众迅速围住杀死。
而后门处,形势却大不一样,进攻者越过了沟壑栅栏,调整了一下阵型,开始快步移动,发起冲锋。但他们顶上的箭矢没有停,材士们低头瞄着狠狠地射,尤其是持剑盾的甲士和扛着爬梯的徒卒。
这种近距离发射的箭矢甚至能将盾牌和皮甲透穿,不少甲士下身中箭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至此,进攻者已经付出了近百人的伤亡!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还保持着那五列纵队的建制,仍然有人数上的优势。
似乎是天意不再青睐赵无恤,刚巧,逆吹的风也已经停了。在范嘉的严令下,范氏的弓手们不情不愿地挪到了四五十步外,开始朝望楼抛射箭矢,压制成乡材士,逼得他们只能冒着腰躲藏,无法抬头瞄准,只能通过脚下的空隙偶尔放上几箭。
前门处传来了消息,群盗的进攻再次被打退,没造成任何威胁。于是赵无恤便让羊舌戎带领百余国人、野人留守,剩下的戈矛手迅速驰援后门!
“古人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一鼓的攻击,必须攻陷!”
战阵的另一边,中行黑肱看着伤亡不少的己方徒卒,黑着脸对侍候在旁的少年豫让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即再次举起鼓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进攻者已经逼近了目的地,爬梯纷纷搭上了墙头,发出了木石碰撞的声响。鼓声再作,顶在前面的甲士正准备一手持盾,一手攀爬时,却听到望楼上传来了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甲士攀墙啦!”
然后,便是一声让他们心惊胆战的锣响,之前也是这样,凡锣声响,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进攻者甚至都有了条件性反射,一听闻声音,定要低头。
果然,墙内立刻便有了连续的命令:“泼!”
墙外的人暗道不妙,连声大呼,但后面的同僚已经层层叠叠地压了过来,如同飞蛾一般附在宽达百步的墙垣之后,多达百人。
就在此时,墙内各处却泼洒出了一阵清澈而冒着白烟的沸水,洒在众人身上,顿时引发了一阵鬼哭狼嚎。
他们的甲胄虽厚,远处的箭射不穿,无力的戈矛也捅不进,但并非密闭,无缝不入的水偏生能钻进去。沸水浇来,甲士顿时觉得从头到脚,一阵火辣辣的疼,哪里顾得上攀墙,只能松了手,抱着头满地打滚。
墙内响起了一阵嚣张的大笑:“鼠辈,乃公烫死汝等!”
却是被赵无恤强令前去乡寺治伤的田贲,他裹了一圈带着血迹的葛布条后,不知从哪里又蹦了过来。刚好赶上国野民众在赵无恤命令下,手持木斗泼洒沸水,这可是他最爱干的事情,便过去帮忙,只是期间差点踩翻了炉灶上的釜。
赵无恤见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暗道这人虽然没头没脑,但也能为此处添一个战力,以壮气势,便没有赶他,只将他踹到后面。同时,也对跟在身边的成抟说道:“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一鼓的攻击,已经被吾等遏制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墙外,一共有十多名甲士被泼得瞎了眼、脱了皮、起了血泡,彻底丧失了战斗力。总的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开水甚至烫不死人,更大的作用在于打击敌人士气。
然而这阻止不了对面的旅帅继续攻击,在稍微停歇了一瞬后,第二鼓又迅速响起。
进攻者们咬着牙,面对受伤同袍的哀嚎和惨叫,心悸之余,也产出了同哀之心。他们是平日里严加训练的中行氏族兵,不相信这矮矮的墙垣能阻止自己。
沸水刚泼完了一锅,下一锅可来不及烧。
于是,他们再次迈步,前赴后继地涌了上去,哀兵,必胜!
赵无恤也清楚这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喊道:“戈矛手,剑盾手,上前!”
他对成抟说道:“你到后排去,带着两个人监阵,若有临敌软弱不前,试图脱逃者,斩!”
墙垣后的国人、野人们应令而退,顺便踩灭了烧水的炉灶篝火,以免引发混乱。然后,不少人直接抽出了武器,捡起了弓矢,跟在井然有序,整队上前的戈矛手和亲卫两后面,充当预备队。
墙垣连带篱笆,只有两人高,敌人若是没人阻止,很轻松就能翻越。
即将和敌人面对面地血战,众人的呼吸都有些紧张,赵无恤仗着甲厚,也站在前线,让他们能看到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没有用少虡剑,而是寻了一柄名为短殳的钝器,举在手里,静静地看着墙头,同时高呼道:“戈矛手,预备,剑盾手,蹲下!”
爬梯有限,敌人的五个纵队,在墙角下铺展开来也就百余步的宽度。而每十步,赵无恤便安排了一个伍的戈矛手,三人持戈靠前,两人持长矛在后。接到命令后,他们齐齐将武器高举而起,对准了墙头,作为第一排防御者。
而每二十步,赵无恤又安排了一伍剑盾手,由穆夏带领,半蹲在地上,随时准备阻拦戈矛手遗漏,越墙而入的来敌,攻其下盘。
而兵卒的后面,则是一百多名手持各类武器的国人、野人,封死了所有的空隙,以防有骁勇的敌人冲破剑盾和戈矛的包围。田贲也在其中,这个喜好双持的恶少年一手一把二尺短剑,红着眼跃跃欲试。
左面的墙上,一个脑袋首先冒了出来。枪打出头鸟,刚露出发髻和幘巾,还没看到他的脸,守在这边的守卒便大喝一声,两把戈一起啄下,随后一柄长矛也斜斜地刺了过来,把那人的头戳成了烂西瓜,惨呼痛叫着倒背跌了回去。
首战告捷,众人士气一振,觉得也没什么难的。赵无恤正待叫一声好鼓励鼓励众人,就在此时,他这边就又钻出了一个持盾的甲士,手里的杨木盾格挡开了一柄矛的攻击,随后一跃而下!
赵无恤正待上前阻拦,却被一直暗暗保护着他的穆夏抢了先。
亲卫长身高体壮,披甲四札,看似笨重,实则精巧。他左手厚厚的杨木盾和那甲士以相同的姿势撞到了一起,甲士哪里是他的对手,直接便被巨力震得坐倒在地,手臂酥麻。
随后,穆夏右手沉重的长殳重重朝下砸去,直接将那甲士连人带盾砸翻,胸腹凹陷了下去,一口鲜血喷出,眼看是不活了。
穆夏背对赵无恤,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说道:“君子曾言,各司其职,君子的位置在后方,前面自有下臣,定能死守此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边的战斗,也吸引了右侧的五个戈矛手,他们知道赵无恤在身旁,所以一边守着自己的位置,一边也注意着君子的安危。
方才的战斗,他们便想过去支援。谁料那边战斗刚结束,五人偏着脸还没有扭回来,前方墙上,一个嘴里咬着短剑的敌方徒卒便就迅速跳上了墙头。
五个戈矛手一看不好,手忙脚乱地齐齐刺出武器,想要把这个徒卒逼下去。
然而徒卒之前八成跟剑客学过技击,如一只山雀般灵巧,将几条戈矛悉数躲过。随后他一跃而下,近身挥剑刺来,击伤了一个戈手。
戈矛适合远战,一旦被这个提剑的敌人近身,这几个戈矛手就危险了。四人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一步,留出攻击距离。
赵无恤大急,此时此刻,千万不能退!退一步,敌人就能多塞一人的空间。眼看这里就要产生一个漏洞,便在此时,一个身影却跃过去,正是田贲!
如果说那徒卒像只山雀,田贲便如同鹰枭一般凶猛,他手起剑落,刺中了那个徒卒的胸口。然后抬起一脚,把他踹到了墙上,再扔出一柄短剑,将其钉死。
“君子曾言,各司其职,君子的位置在后方,前面自有下臣,定能死守此处!”
他还学着穆夏,嚎了一嗓子。
赵无恤松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顿时觉得在这箭矢纷飞,戈矛你来我往的战阵上,自己有穆夏、田贲等虎狼爪牙可用,却是安如磐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也收起了身先士卒,鼓舞众人士气的打算,自己搁在前面,反倒让手下顾虑,不能彻底发挥。
于是无恤后退到了和成抟并排的后方,一边拿起弓矢上弦,一边喊道:
“不要一拥而上,一个一个按次序来!先戈矛,后剑盾,若是有漏网之人,国人再将其围杀!”
说罢,一箭将一个攀上墙头,刚露出了额头的徒卒射死。
但很快,他就应接不暇了,进攻者一个接一个,像是雨后冒出的蘑菇,眨眼的功夫,已经有数十名敌人爬到了墙头上,并跳跃下来。
但墙垣内有穆夏、田贲两个得力干将顶着,如同两根支柱般,牢牢固定着守方的阵脚。而最开始因为没经验,引发过配合失误,慌乱了一阵的戈矛手们,在见过血后,也变得稳重而娴熟起来。
是的,杀人的确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艺,对此,赵无恤深有同感。
他安排的三道防线,开始十分有序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但对方可不是泛泛之辈,换命的情况一再出现,从外面射入的箭矢,也对众人造成了不少死伤。
进攻者死伤百人,墙垣内的众人亦然。
蛾附,是古人在观察自然中飞蛾扑火时,为这种攻城之法取的形象喻名:飞蛾虽小,但若是数量足够,铺天盖地之下,便能扑灭火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若是火堆旺盛,气焰熏天呢?那飞蛾再多,也无济于事。
有了赵无恤开战前允诺的《成之誓》里的种种好处,重赏之下则必有勇夫。接着是前门连续的捷报,后门在他的指挥得当下,也对优势敌人造成了不可思议的压制。
故,此时邑中乡卒士气高昂,见了血以后越发勇悍,有他们挡在赵无恤前面,来再多的飞蛾也无用。
墙外的敌人士气却在急剧下降,虽然现在有了弓手的配合,头顶少有箭矢袭扰。但他们在鼓点催促下一次又一次发动冲击,却被墙后的守卒沉默而坚定地一次又一次击退。
这矮矮的墙垣,仿佛永远无法突破,再勇悍的人也难免会陷入绝望。
于是,攻击渐渐陷入了疲软和低潮,他们任由军吏催促,也不愿再拼命,不再试图翻越。而是隔着墙,与墙内的人陷入了沉默的对峙,对面的鼓声也一时停歇。
像是泄气了,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
的确,那个与赵无恤厮杀了许久的指挥者尚未放弃,第三次,当鼓声第三次响起时,望楼上的邢敖也再次向下通报消息:
“君子小心!是撞桩过来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从邢敖的方向看去,从敌方阵脚里,开出了三列纵队,三百名生力军。这一回,不再是以半数之众尝试进攻,而是把所有战力全部压了上来!
徒卒们的前方,是三根笨重的粗木,由二十余人抬着走,不知道是在半山腰哪里砍的。持盾的甲士退了回去,盾牌高举,保护着这三个分队。
这将是今夜冲破墙垣或者木门的最后手段,之前两鼓未下,余音尚在,第三鼓,已经隆隆而响!
如今壕沟和栅栏被推平,进攻者面前,已经是一片坦途。
邢敖通过眼孔,一直在通报那些撞桩的距离。
“百五十步,百二十步,百步!”
赵无恤脑子里一片空茫,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可以阻止敌人撞破墙垣的法子。看来近身的白刃战,是无法避免了,或许,还得被迫试一试那个备用的计划。
只希望一会儿,老天能帮忙。
以正合,以奇胜,这是赵无恤用兵的原则,所以,堂堂正正之法也不可少。
因为前门压力不大,所以那边有四五十名体力尚存的戈矛手被派来驰援后门,加上这边剩余的人数,一共百多名兵卒。再加上两百名国野民众,这就是赵无恤手中全部的牌。
而对方的战力,总计还有七百人,名为盗寇,实际上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卿族家兵,其中一半还是一直休息观望的生力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即使面前几十步内的邑墙全部被撞塌,开了大口子,对方在那一瞬间,也仅仅能挤进来百余人。
从古至今,所谓善用兵者,无非就是在交战面上,尽量让己方集中优势的兵力,以多打少!
所以,赵无恤大声喊道:“靠墙的人都退回来列阵!”
众人对视一眼后,都服从了命令,在军吏的带领下,齐齐退回了离墙十多步的距离。否则,一会墙垣倒塌,便会被埋在底下。
望楼上的材士也是如此,他们今夜的表现已经足够好,对敌人造成了半数杀伤。本没必要继续在上面坚持,一旦墙壁被撞塌,望楼也要受到波及。
只有邢敖不愿下去:“我要为君子通报敌情!”他牢牢抓着望楼的木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孔。
“敌方不一定会朝望楼撞来,吾等也要留在这里,居高临下,为君子尽一份力!”
在这小童的影响下,又有五六名材士坚决不动,他们的手已经在开弓绷弦的过程里磨起了血泡,微微颤抖,却犹自紧紧握着弓,拿着矢。
“随他们去吧!”材士的伍长骂了一声,眼里一阵酸热,他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后,将同袍催下了望楼,自己却留了下来。
“君子赐我宝弓,曰,此物当赠壮士,我射术冠绝材士,上面怎么能少得了我?”
赵无恤此时的注意力却没在望楼上,他正在安排后退的众人整齐队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赵无恤还朝也扛着一根矛,站在队列里的戴罪两司马吼了一声:“井!带二十个人去旁边的民居里,将我要的东西全部扛过来!”
井愣了一下,应诺而走,随后,赵无恤深吸了一口气,也站到了队列正中央,穆夏和田贲一左一右,簇拥着他。
“君子!盗寇离此还有二十步!”
“撞击的位置分别是大门左边三十步,左边十步,右边十步!”
望楼上持续传来稚嫩而清脆的通报声,直到此时,赵无恤才发觉,上面的人竟然还没完全撤下来!
但他也顾不上那边了,开始消化信息,迅速调整方向:“调整阵列,分为三列横队,武器对准撞击点!”
“剑盾手半蹲在前,戈矛手长兵放平,无甲的国人野人夹杂在后,不得阻碍!”
众人排成了三个展开的横阵,死死盯着墙垣,一旦破开,他们就会再次冲锋回去,用血肉和剑戈堵住缺口!
“十步!五步!到了!”
邢敖最后一次敲响了铜锣,几个材士则顶着对面的箭雨,不断冒着生命危险起身激射,希望能阻止撞桩的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墙外,三列抱着木柱的进攻者在盾牌手和弓手的掩护下,狂喊着冲了上来,重重撞在墙上!
霎时间,仿佛地动山摇!
夯土的高墙似乎也在恐惧,发出了一阵剧烈颤抖,连邢敖所在的望楼都猛地一摇。他和一位材士措手不及,直接跌了下来。
撞击一次后,徒卒们喊着号子,抱着木柱后撤几步,准备发力再上。方才紧紧抱着木栏躲过一劫的材士伍长,摇摇晃晃地起身,再次把箭搭在弓上,准备起身射击,望楼上的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
急得赵无恤在下面大叫:“都不要乱动,敌人的弓手还盯着。”
“吾等便是君子的弓,是君子的箭!死则死矣!”
材士们却拼死射出了最后一波箭,竟然真让右侧的敌人徒卒死伤数人,撞桩也掉落在地,砸断了他们的腿骨。
范氏的弓手们就跟在撞墙队伍的后面逼近,随时准备扫清墙头的抵抗。话音未落,便有箭支呼啸着破空飞来,将几名材士射成了筛子,还有不少掠过墙头飞入院中,其中一枚以刁钻的角度,敲在了赵无恤的兽面铜护胸上,发出了叮当的一声响。
强弓之末,一点不疼,只是胸口有点闷,心头在滴血,为掉下望楼,不知生死的邢敖,还有那些牺牲的材士滴血。
他们才不是可以煣制的弯弓,也不是铸造的冰冷箭簇,而是活生生的人,赵无恤今夜的袍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即,他的这一念头就被木桩二度撞击墙面的巨响掩盖。
“墙裂了!”“这边有裂缝!”“这里也有!”墙内的国人野人大喊通报,但乡卒们却保持着沉默,纷纷吞咽口水。
“初上阵时,握得住矛,口中有唾,这就是我对汝等的要求!”往日练兵时,君子的训斥犹在耳旁。
夯土结构的高墙是用版筑的,底层则是石基,也算厚实。但在大木冲击下,比帛纸糊的也就是强那么一点。赵无恤估计,再来一次,墙垣就要被撞坏了。
果不其然,在进攻者的最后一次冲击后,“哗啦”一声,左边高墙上顿时破开了两个大洞,他们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面明晃晃的兵刃,和阴晴不定的人脸。
“塌了,塌了!”外面欢呼响起,几百人齐齐喊来,如山呼海啸,这个阻挡了他们小半夜的障碍,终于被摧毁了。
在范、中行两家的族兵看来,墙垣里的守卒占尽了天时地利,所以才会给他们造成杀伤。现如今面对面,肯定已经吓破了胆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范、中行二君子允诺的赏赐,入邑后的大肆杀戮抢掠,他们今天可以扮演盗寇的角色……这让众人兴奋难耐,手持兵器,呐喊叫着冲进了缺口,个个奋勇当先。
己方差不多有七百之众,处于绝对的人数优势,此战必胜!
然而,冲在最前头的几个甲士却发现,里面的情形,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有恐慌,没有彷徨,只有三排层层叠叠的横阵。前排是严整的剑盾甲士,中间是如林的戈矛。其后是黑压压的国人、野人,手持不同的兵器、农具。
“不是说已经被弓手们射得死伤惨重了么?为何还如此之多,如此之整齐。”
“前驱!”
墙垣内的赵无恤,挥剑指向缺口处,发出了这样的一声呐喊。
“兵卒排好队,剑盾在前,戈次之,长矛最后放平,向前走,不许停!”军吏们也喊了起来,这是他们几个月来早已娴熟于心的训练。
但这数十名戈矛手,早已不是几个月前从未上过阵的黄毛小子了。现在,他们人人都见过血,心中的勇悍早已被激发了出来,又被材士们的牺牲感染,愤怒、仇恨盖过了恐惧和犹豫。
第一排剑盾手举盾挡着流矢,握着剑猫着腰前行,第二排长戈向前倾斜,第三排的长矛则缓缓放平。
他们开始齐踏步,啪踏啪踏,一步接一步,朝着坍塌的墙垣,朝着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涌入的敌人压了过去。
后边的国野民众也有样学样,在后亦步亦趋。
于是,刚从外面钻进来的进攻者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被明晃晃的武器对准了,包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和赵无恤预想的一样,他们总共也就从两个大缺口挤进来了百余人,而且呈散乱的纵队。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中行甲士有些怕了,想要停住,最起码要避开正面那些森然前进的剑盾戈矛。
可后边旅帅的鼓声却不停,既然一次性投放了全部的力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破墙而入,哪能不争先恐后地进来?
于是,后面的人不明真相,还在不断呐喊着涌入,前面的徒卒甲士回头大叫,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人推挤着向前。就这样,他们和守卒的横阵越来越近,只能勉强举着兵器,眼睛瞪得老大,希望能抢先够到对面的敌人!
“碰上了!”
片刻之后,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只听到剑戈入肉发出的“噗噗”之声陆续传来,然后是身体撞击,甲胄哗啦,护身的盾牌破裂的脆响。
横阵的攻击是全方位的,敌人的腰腹处会挨上剑盾,头顶有啄砍的戈刃,胸部和脖颈则对上了平举的矛尖。
进攻者散乱的队列瞬间被撕碎,顶在前方的几十个人陆续倒下,身上被剑捅进腹中,被戈啄破了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长矛每次收放,都能制造出一片血花。有人直接毙命,没死的更惨,大声的惨嚎声响彻邑墙之内。
横阵的兵卒也有损伤,但并不多,后面的国野民众有赵无恤严令,只是加强横阵纵深,作为推动前锋行进的力量,而不敢上前乱来。离得近的,便将手里的石块、残剑朝着墙沿处死命乱扔,也造成了不少伤害。
赵无恤站在队列后排,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鲜血纷飞,心中坚硬如铁。
如果说,在山路上的战斗,是田贲、穆夏、虞喜等技艺出众者的表演。那么,如今这场发生在墙垣内的收割,就是原本体力、身高、技巧都并非佼佼者的徒卒们,发挥出的集体力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涌入者的死亡和惨嚎,终于让后面的人发觉不对劲,他们停下了脚步,站在垮塌掉的墙壁砖堆上迟疑不前。于是,被困在墙垣内的进攻者,在死伤大半后,终于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转身后退。
但赵无恤却不给他们主动逃离的机会。
“将他们挤出去!袍泽之仇!此刻复之!”
他嘶声大吼,原本放缓速度的横阵,在一刹那的停顿后,纷纷加快了脚步,开始发动冲击!
横阵像是大碾盘,无情向前,而挤进来的敌人却像是倒在上面的菽豆,一个个被轻松压碎,成渣,最终赶出了墙垣之外!
“万胜!”当最后一个进攻者被戈矛戳死在断壁残垣上,墙内的兵卒和国野民众发出了齐齐欢呼。
这一瞬间,赵无恤突然想起大半年前,和王孙期首次驾车前往新绛城,发觉此城居然不设外郭时的对话。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每一个站在此处的男儿,都是成乡的墙垣!”
一道可以被杀戮,可以被逼压,但只要他们的灵魂赵无恤还在,就永远不会被冲垮的城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鼓声停了,中行黑肱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就在方才,自家的徒卒终于撞破了墙垣,一拥而入。
他本来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胜利,然而,因为墙垣内乡卒殊死抵挡,进攻者的冲劲一泄,攻势弱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便被赶了出来,有几个浑身沾血的甲士甚至转身往后边奔逃。
这对中行黑肱的打击无比巨大,本以为简单无比的小邑攻防,却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未接战,就被弓矢射死了一百五十,蛾附攀墙时死了一百,方才短短几息时间里,又交代了一百。
那墙垣之内,究竟埋伏了一支怎样的强兵?
至此,他手下的能战之士,只剩下六百了,还要战么?
“战!”却是被连续的失利激怒得有些癫狂的范嘉怒吼了起来。
范嘉为中行黑肱鼓劲道:“中行子,墙垣已开,此时正该猛攻,族兵若不能死战,则此战休矣。”
中行黑肱也咬了咬牙,此战是他和范嘉一起全力申请的,本以为必胜,还可以借盗寇之名报复一下赵无恤,若是输了,以后颜面何存?
“善,这边留一个两的人手,其余人等,全部过去监阵。”
在得令后,范氏和中行氏的军吏们便毫不留情,连杀了两个后退的家兵,把他们的头颅砍下,刺在矛上,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君子令,弗用命者,后退不前者,将戮于社,全家徙为城耐!”
后退必死,还会连累家眷,两家的徒卒们没有退路,只有奋勇向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这一回,中行黑肱吸取了教训,也不敢再冒然冲入了,他让几位经验丰富的卒长上前指挥。
范氏的弓手们箭矢即将耗尽,但还是在零零散散地抛射,压制邑内。
而范、中行的卒长在询问了里面的情形后,便抓紧时间组织兵卒,重新列阵。那些失去建制的凌乱散兵也被组织起来,扛起了撞桩,或是用飞爪抛到了墙垣上,一群人开始拉拽。
“将墙全部推倒,才有我方施展的余地,才能发挥人数的优势!”
等中行黑肱意识到这一点时,范、中行的徒卒们已经伤亡近四成,处于崩溃边缘。只是在重赏的诱惑和严惩的威胁下,还在努力坚持,他们得到了卒长的鞭策,看着周围人多势众的同袍,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
对呀,方才是吃了不知道里面情形的亏,被人守墙而待,以多打少了。但这次不一样,中行氏之兵的方阵名冠晋国,尤其在山地作战时最有优势。
他们组成了中行穆子和魏献子首先使用的“五阵”,其中最前边的一个百人横阵名为“前拒”,后方本体则是四个方阵,按前锋、后卫、左翼、右翼配制。
一旦此阵压上,和对面硬碰硬,看谁打得过谁!
放眼晋国,魏卒步战无敌,而中行氏之卒,则是在山地作战无敌!
然而,当半刻之后,墙垣终于整片倒下时,列阵以待的范、中行氏徒卒迈步向前,在尘土散尽后,却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戴着铜护臂的手高高举了起来,掌心里拿着剧烈动作时脱落的胄顶羽缨。
夜风,正从南往北呜呜吹着,红色的野鸡尾毛在不断朝北低伏。
也正是赵无恤的兵卒正面对外的方向。
他面前是一片狼藉,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单单成乡后门处,也付出了将百余人的惨重伤亡。虽然主要是装备不精,挨了箭雨激射的国、野民众。
望楼塌了一个,其余两个也摇摇欲坠,残缺的墙垣外,敌人在列阵,脚步沙沙,越来越整齐。他们打算做什么,赵无恤自然清楚,却没办法阻止。
一旦敌人准备妥当,拿出晋军“好整以暇”的常态来,还有半卒弓手辅助,自己这残余的三百人,便将在对抗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赵无恤决定试一试那个脑洞大开想出的法子,若是不成,便只能硬碰硬的搏命了。
他让众人迅速搜寻未死者,统统扶到后面的民居去,远离交战地点。
邢敖也被找到了,望台为了稳定和容易攀爬,架构得层层叠叠。他在撞墙的巨大震动中跌到了楼梯上,被一块木板压着,肺腑受了伤,脸色苍白,但暂无性命之虞,被迅速送去乡寺抢救。
同时,赵无恤还命令以井为首的辎重两,和国野民众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大袋大袋麦粉,堆叠到了前门的各个缺口处。
仿佛真的是天也助之,此时南风重新开始吹拂,让赵无恤心中大喜。若非情景不对,他都想要停下来鼓瑟唱一首“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割开葛布袋,将麦粉全部倒空,泼洒到墙角!”
众人面面相觑,对君子不带着他们冲出去抵御残敌,却做此看似无用之举十分不解。却也没人多问,在过去一年里,成乡已经习惯了君子的奇思妙想,反正每一次,都能给国野民众创造奇迹和利益。
在成巫的刻意宣传下,他们相信,君子就是圣贤,还有鬼神庇护,能“智者思之于未萌”,见人之所未见。
井一直忠于职守,在赵无恤的吩咐下跑东跑西。
和井一直处于敌对状态的田贲,今夜立下了护驾大功,还完成了十人斩,战后肯定要被君子提拔。所以辎重兵们让井也不要落于下风,来向君子请战,好立功恢复两司马之职。
但井却拒绝了。
“君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能超越本职。”
此时的他,正满头大汗地搬运着麦粉,将其扛起、放下,堆在缺口处,再用剑划开。
这些东西要用来阻挡敌人?似乎没什么用,何况麦粉极其金贵,这数十袋搁在这里,简直是在用肉来打恶犬一般。
剑刃一一划开了葛布袋子,里面细若粘土的淡黄色麦粉悉悉索索地流了出来,洒满了地面,泼满了墙角。
“众人后退,至二十步……不,三十步外集结,国人、野人,离得要更远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穆夏盯着墙后的敌人,他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请命道:“下臣愿死守此处!”
赵无恤却用弓敲了他一下道:“糊涂!速速随我后退,本君子自有办法退敌!”
所以,当范、中行氏的徒卒将左边的数十步墙垣全部冲垮拉坍后,却发现里面居然一片空荡。待尘埃散尽后,才发现敌人都远远地停在三十步外严阵以待,队列倒是颇为整齐。
“前行!”对方没有逼过来阻拦,这是个好机会,两家的军吏连忙驱赶众人迈入墙垣。
第一个方阵“前拒”的兵卒们刚走进这里,就觉得周围很不对劲:脚下铺了一层细腻的淡黄色粉末,像是下了场雪一般。
“这是……麦粉?”成乡麦粉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晋国,据说此物为赵氏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兵卒们若有富余,也有幸尝过粉食。
“绛市内,一斗麦粉,可以换一石粟米……”
于是,部分家境贫寒的徒卒开始偷偷弯腰拾起麦粉,塞进腰带或袖口,甚至扔了一把进嘴里咀嚼,任军吏呵斥也停不下来。
其实军吏们也疑惑不已:“赵氏子这是作甚,资敌么?还是想用这些麦粉来贿赂吾等,让吾等阵型散乱?”
范氏的百人在后,中行的五阵在前,已经涌进来了“前拒”和“前锋”二百余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扫过成乡的南风吹拂下,遍地都是的麦粉被卷了一部分,在他们和墙垣、望楼、门洞间充斥着,飘洒着。最后扬到了众人的身上,眉毛发髻顿时染了一层淡黄色,不少人误吸入口中,呛得咳嗽起来,一些人还被眯了眼睛。
“原来是这个用途!想阻碍吾等视线?”范氏的军吏掩着嘴,觉得很好笑,刚要指挥众人前行,却见对面的人堆里,一位着黑色髹xiu漆皮甲的君子,举着一把弓,瞄准了这边。
正是赵无恤,他手里的箭,是裹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烟矢火箭”,方才一个慌慌张张的范氏弓手没有点燃就射了进来,却被无恤就地取材,捡来用了。
“火。”无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字。
井应声凑了过来,手里是一五尺长的竹节火把。
赵无恤点燃了火箭,搭上了弓弦,瞄准对面,随后又发出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命令。
“都趴下!”
身前身后的成乡兵卒都紧张无比,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但一个个还是迅速照做了。这让对面横阵纵深越来越厚的范、中行徒卒好笑不已。
“他们怎么四体投地了,莫不是在投降讨饶?”
与此同时,南风越吹越猛,地面上的麦粉已经全部席卷起来,仿佛汾水河畔的柳絮纷飞,又若腊月时飘飘洒洒的绵绵细雪,最后纷纷灌进了空间较为密闭的残楼、门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数十名中行氏兵卒为了给后边来的人腾出空间,钻到了里边,他们全部被笼罩在密集的麦粉旋风之中,但除了能迷一下眼睛外,似乎没有任何威胁。
而赵无恤思量的是:那个位置,空气里的粉粒密度,应该够了吧?
于是,他暗暗祈祷天帝护佑,随即松开了弓弦,火箭嗖的一声朝目标飞去。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这支箭,有轻蔑,有困惑,一个甲士持盾上前,想挡住它。
但,如何挡得住!
箭簇上微弱的淡蓝色火苗,在进入了充斥着麦粉的门洞后,突然“噌”地一下剧烈燃烧起来。火花绽放开来,变成了姹紫嫣红绽,朝四面迅速扩散而去,引发了一阵更加猛烈的反应!
“轰隆!”
剧烈的燃烧之后,就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如同闪电霹雳降临人间!
ps:这是早就设定好的剧情,和前天的事情无关,为天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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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群盗对峙了小半夜,却有惊无险的前门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声响。
“发生了何事!”望楼上,观察敌情的羊舌戎扶着差点被震掉的胄,声音悚然。
山崩?地陷?天雷?
“乡司马,后门,是后门处传来的!”
“莫不是君子那边出了事?”羊舌戎顿时面如土色,他作为“守备之材”,能打有规有矩的攻防战,对这种意外却无暇应对。
这声巨响也传遍了整个成乡,有瓦的屋顶被震得哗啦哗啦,被拴住或关住的马犬鸡彘又一次发出了惊恐莫名的声潮,此起彼伏,直叫得人心惶惶。
躲在家中的民众最初以为是打雷,连忙掩住了孩子们的耳朵。
“莫怕,莫怕,雷神虽凶,却不劈好人的。”
“山鬼,水伯有灵,让成乡能逃过此劫……也护佑我家仲子、季子平安,随君子完胜归来。”老翁老妪们更担心门户之外的“盗寇”,纷纷捧着鸠杖默默祈求。
当人在无助绝望时,茫茫上帝和周边的各色鬼神,便成了希望的对象。
而在距离成乡后门两百步之外,方才还自信满满的中行黑肱,此刻也很绝望无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前的那声巨响,直接把他手中的鼓槌吓掉了,脚下拉鼓车的驷马也吓得双蹄高高抬起,失控欲奔。中行氏的御者在新晋家臣豫让的帮助下,好容易稳住了惊马,将君子救了下来。
而范嘉那边就没这么幸运了,惊马拉着马车奔逃,御者死命拉住八辔pei也无济于事,范氏装饰着龙、熊双纹的马车就在粟米地里疯狂地转起圈来。
从中行黑肱的位置望去,五十步外,剩余的两翼范氏弓手已经下意识地伏倒在地,连弓折断都顾不上。
而成乡后门处则扬起了巨大的烟尘,还有零星的燃烧的小规模爆炸连绵不断。
“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巨响之后,本应该惨烈厮杀的战阵上,破天荒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离此有一段距离的双方都在胡乱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真相,只有离现场较近的人才知晓。
趴在地上的成乡士卒,方才只感觉到耳边雷鸣炸响,周围一片燥热。大地在微微摇晃,对面的爆炸和光亮绚烂无比,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气浪席卷过来,灰尘和焰火的气味灌了成乡众人一脸。等到它们散尽后,才敢抬起头后,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等到看清三十步外的惨象后,别说普通的国人和野人,连胆大包天的田贲都微微张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天帝在上,这究竟是什么!”
由石块砌成的牢固门洞已经彻底坍塌,大门被崩飞。周围数步内,散落着几具尸体和断臂残肢,一些人直接被爆炸中心的高温烧成了焦炭。还有十多人卧在地上双手捂头,凄厉惨叫不已,鲜血从头顶哗哗流下,场面非常血腥惨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面原本层层叠叠压进来的数百徒卒,以方才箭矢射中的位置为中心,也像坍塌的墙垣一般,倒下了一大片。
“鬼神之力,这便是鬼神之力!是君子引下了天雷,击溃了来敌!”
众人失声片刻后,却是成抟先哑着嗓子喊了起来。他跟父亲学过几年巫鬼卜祝之法,很容易将此事和那些神秘的东西联想起来。
这句话迅速取得了众人的认同!
因为,此时的墙垣之内,唯独有一个人挺身站立着。
赵无恤双目紧闭,身体依然保持着方才开弓的动作。若是从正面看,便会发现他也被爆炸弄得有些狼狈:头顶的胄已经不翼而飞,被蒸发得有些枯萎的总发在夜风中飘拂,浑身乌黑发亮的甲衣沾满了灰土。
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众人眼中,他如天神一般伟岸高大的身影!
赵无恤睁开了眼睛,晃了晃满头的灰土,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口中说起了无人能听见的轻言细语:“鬼神之力?其实,只是初三化学课上,演示的面粉爆炸实验而已……”
狭小空间里,当粉尘悬浮于空中,并达到很高的浓度时,一旦遇有火苗、火星、电弧或适当的温度,瞬间就会燃烧起来。
粉尘先发生燃烧,燃烧释放出的热量迅速传给附近悬浮的或被吹起的粉尘,这些粉尘受热后使燃烧循环进行。随着每个循环的逐次进行,其反应速度逐渐加快,通过剧烈燃烧,最后形成爆炸,其威力不亚于炸弹。
赵无恤前世是化学渣,也不看穿越,什么火药配方,也只记得硫磺、硝石、木炭,比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化学课上的小实验,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时,类似的新闻报道数不胜数,他记得穿越前,某地的面粉加工厂就来了这么一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当手边没有太好的御敌法子时,赵无恤便想到了这一招。刚好成乡就是制作这东西的中心,虽然目前产量不多,但库存却不少。
想到这时代的迷信,以及战国时田单火牛阵借助怪力乱神,就能造成敌人的巨大惊恐。他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在墙内备下横阵作为御敌的“正”道外,也以麦粉爆炸作为御敌的“奇”道。
当然,这也得看老天帮不帮忙,恰好今夜一直是吹吹停停的南风,而对面的兵卒好死不死恰好钻到了狭小封闭的门洞内。所以,说成是天帝鬼神助他,也并无不可。
赵无恤这边嘴唇微动,周围的成乡众人看起来,像是在和看不见的神明说话一般。不少一年前经历过社庙公议,站队表决冬种和代田法的国人,便想起来了。
“当时,君子确实是向鬼神献上了卜辞,被本地的山鬼、水伯选中了,认可了!”
他们望向赵无恤的眼神,越发崇拜。
此刻,处于爆炸外围,只是被气浪轰翻的进攻者们,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每个人眼中不由浮现出极度的恐惧。其实,方才发生的爆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死伤者,不过十多人。
但这是一种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的力量,方才对面只是射了一箭,居然能引发如同雷泽雷神发怒般的炸响。然后就有人莫名其妙惨死,是吾等冒犯了本地的山鬼、水伯么?或许这根本就是天帝、雷神的惩罚?
所以,范、中行氏还剩下的五百余人,都被吓得惊骇不已,联想到赵氏庶子以童男童女之血炼制瓷器的可怕传闻,他们的士气更是瞬间降到了冰点。
因为无知,所以恐惧,他们中的部分人,真的以为是天降神雷。便哐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式嚎啕忏悔,朝各种神灵祈求原谅,甚至有向赵无恤磕头的。
要是对面的那位总发君子再射上一箭,那还了得?正这么想着,却见他真的开始摸腰后的箭壶,箭壶空了,便开始低头寻找地上的箭矢,还欲再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部分人立刻起身,惊慌失措地狼奔豕突。
什么后退着戮于社,什么其家眷徙为城耐,都无所谓了!
只要逃离了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墙垣,这个雷神降世的惩戒之所就可以!
所以墙外的豫让远远见到,如同被灌了开水的蚁穴一般,从被彻底荡平的墙垣里奔逃来无数兵卒,完全丧失了胆气,只知道逃跑。
恰逢此时,那座在摇摇晃晃中坚持已久的望楼也撑不住了,歪歪斜斜地砸倒下来,正中他们头顶,又引发了一阵惨叫。
至此,中行氏的五阵,“前拒”彻底崩散,“前锋”先是被爆炸冲击,又挨了倒塌的墙垣望楼,像是被天神持巨锤砸过一般,七零八落。后面的三阵也匆忙后撤,范氏那些殿后的徒卒更加不堪,如同逃寇般跑得到处都是。
豫让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
“若赵氏君子真有这等能耐,那我方才跳崖遁走,自以为得计,可在他眼里岂不如同笑话一般?莫不是故意放我离开的?”
而中行黑肱和范嘉则两眼失神,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说道:“这小邑为何如此邪门,他赵无恤难道真的是祥瑞加身,连天雷都引下来了!?”
他俩对视一眼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大声喊道:“鸣金,撤!快撤!”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与此同时,赵氏下宫,一脸焦急的虞喜身上全是山石和荆棘的划痕。他跪在地上,面对阴沉着脸的董安于、邮无正、尹铎、傅叟四位大夫,高高捧着晶莹洁白的昆仑玉环,口中言道:
“小人来时,情形便是如此,如今成乡或许已经遭到围攻,君子言,是胜是败,他心中也没有把握。还请诸位大夫发兵救之,不需太多,只用一旅,定能全歼来犯之盗寇。”
“盗寇?吕梁的群盗……”傅叟惨然笑了笑。
董安于言道:“若是间谍之报无误,那山中的群盗,正是中行氏布置多年的偏师,老夫不信,这背后没有他们的影子。”
尹铎叹气道:“也少不了范氏,局势如此紧张,主君又还未醒,若是新绛附近六卿真的全面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邮无正也在思索,若是赵氏的掌舵人赵鞅去世,或是不能理事,至少一半的赵氏小宗和领地便会阳奉阴违。在这种情况下交战,赵氏几乎是有败无胜的。
“所以,成乡的得失,关系到下一步的局势,吾等不可不救!”最后,还是董安于站起身来,做出了决定。
只希望赵兵过去时,一切还来得及。
正在众大夫商议着要派多少人去驰援,要留多少人守备下宫的时候。距离这里数百步外的偏殿内,一阵猛烈的风吹开了殿门,卷起了帷幕。
在赵鞅跟前守夜的季嬴揉着眼睛惊醒过来,看着闪烁不停的灯烛,心里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季嬴刚才又做梦了,梦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她,手里紧紧攒着晶莹洁白的昆仑玉环。她只敢躲在母亲的怀抱里,埋头闭眼,不敢看惨烈的战场和血腥厮杀,因为那血海里的,正是浑身是伤的赵无恤……
“只是梦,无恤说过,他只去一夜,不会有事的。”
她咬了咬红唇,深呼吸了几口气,在守卫在外的黑衣侍卫过来前,便将偏殿的门关上了。季节有些反常,今夜的南风,特别的大。
门扉合上后,原本如同她的心绪一般闪烁不定的铜架灯烛,也渐渐稳了下来。
季嬴踱步过去,将一件秋衣披到趴在病榻前入睡的乐灵子身上--她在休息了半宿后,又开始没日没夜地陪着季嬴,照看父亲赵鞅。
随后,季嬴曲身坐到了赵鞅的病榻旁,为他掖了掖被角,口中喃喃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心。
“父亲便像是赵氏的大树,为女儿遮风挡雨了十多载,这一年里,无恤的努力,女儿都看在眼里,但还不够。若是父亲不在,无恤恐怕不能彻底掌控局势,真不知到时候,宗族要如何支撑,女儿或许又会像浮萍一般,没了去处……”
就在这时,她却发现,晋国上军将那只往常由她擦拭干净,稳稳放入被下的左手,却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来。
季嬴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却只见那手掌已经紧紧握成了拳,仿佛在与命运抗争一般!
……
成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墙垣外的敌人开始撤了,鸣金声敲得十分匆忙。
乡内的众人却不让他们走的轻松,在赵无恤的号召下,紧随其后,他们列阵小跑,追逐残敌。
虽然古军礼上说“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九十里”。但现如今是“礼乐崩坏”的春秋季世,这规矩几乎没有军队会遵守,更何况对方可是该杀该死的“盗寇”。
但对方五阵,只残了两阵,其余三阵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退回粟米地里后,护着他们的指挥者,开始时还稳稳慢行,到最后越跑越快,大队扬尘而去,只留下满地尸体。
成乡众人经过一夜鏖战,已经疲惫不堪,追出墙垣后,只来得及或杀或俘了数十散乱残敌,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山下撤去。
等到视野内的敌人已经消失,扬起的尘埃也落地后,成乡兵卒们都有些失神。
阵列里有人喃喃说道:“胜了?”
“胜了!”他们爆发了一阵欢呼,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庆幸活命,也为死难的亲友邻居哀伤。期间夹杂着部分人的哈哈大笑,这是众人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关头,极度的紧张之后的放松最容易让人情绪失控。
“会不会杀回来?”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后,部分国人、野人还是心存忐忑,方才那些如雨一般的箭矢,让他们死伤惨重。
“谁敢回来!?”田贲的大嗓门却叫了起来,他的手夸张地一挥:“只需要君子一个天雷,此辈皆为粉末!”
众人想想也对,顿时都松了口气,随后看着赵无恤,又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君子万胜!”
每个人都在高举双臂呼喊,眼中充斥着狂热的崇拜和仰望。
从赵无恤在山道上遇袭开始,到入夜后的成乡攻防。敌人总计上千人,名为盗寇,实则精锐族兵,有强弓过百,甲士前驱,最后连晋军最强悍的“魏献子方阵”都布出来了。
进攻者打破成乡的望楼墙垣,然后双方肉搏苦战,整整一夜过去,到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不过,因为最后那声奠定胜利的巨响,在众人看来,今夜的胜利,完全是属于君子的:他指挥众人利用风向,压制了对方的弓手,又布下横阵,连续击退了对方步卒三次击鼓冲锋。最后,在被逼入绝境时,还以神秘的手段引发了“天雷”,彻底摧毁了对方的士气。
但赵无恤却说,胜利是属于所有人的。
对怪力乱神的猜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笑而不答,说道:“还是多亏了众人尽力。”
在所有人看来,这更加显得神秘莫测,君子有大能耐,却何其谦虚也。
无恤又道:“后门贼寇虽灭,但会不会再有宵小来袭,犹未可知,此处留百人布防,其余人等,随我往前门去,配合羊舌司马追缴群盗!”
就在刚才,羊舌戎和乡寺处都派了人过来询问。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里,得知那声神秘的巨响,是自家君子借助“鬼神之力”引下的“天雷”,已经击破了敌人,顿时又喜又惧。
等无恤他们到达前门时,这里的战斗也已经告一段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吕梁的群盗不愧是专业人士,在听到声响不对后,狐婴便开始吆喝着亲信准备后撤。这会早已像兔子一般逃得不见踪影,只剩下百余来不及跑路的盗寇被羊舌戎和赵无恤堵了个正着,当即跪地请降。
对此,赵无恤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我的骑兵两分散在三处,今夜还折损了不少……”
否则,他有把握派人追上去狠狠咬对方一口,再留下百人。
这时,他抬头看向了下宫的方向,才发现启明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升起,天色将明。
但这一切尚未结束,赵无恤又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我知道众人疲惫,但不能大意。按照卒两,分批休息,其余人等,召集乡中民众,准备打扫战场,修补墙垣!”
听到这句话后,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尽管从攻防战之处,赵无恤就带着材士们对敌人弓手造成了压制,奈何对方的人手太众,一轮齐射就能顶材士们五六次。所以无甲无胄的国野民众被射伤较多,到了后来的蛾附肉搏,乡卒们也有了不少损伤。
窦彭祖和计侨等未参加战斗的乡吏早就过来了,看着一地的死伤,头皮有些发麻。
羊舌戎带着兵卒抓捕看管俘虏,其余乡吏则指挥着那些无伤的民众打扫战场。
计侨精打细算,负责量入为出,他知道成乡昨夜的损失极大。死伤无算,建筑也坍塌不少,甚至邑外的粟米地,也被踩得乱七八糟。还好敌人撤退时已经丧胆,若是放一把火,那就能让成乡颗粒无收。
所以,必须就地补偿一些,掉落的兵器要统统拾起,尸体上的财物和甲胄不能浪费,也得一一剥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窦彭祖让民众把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抬到乡寺,敌人的重伤者杀了了事。至于尸体,敌人的就先扔到墙外堆着,一会要烧了或坑了防止疫病,自己人的就妥善安置在草色枯黄的蹴鞠场上。
到了天空泛出鱼肚白时,狼藉一片的战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随着战场搜检的进行,民众们纷纷发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在蹴鞠场上一一相认,随后便响起了一阵嚎啕大哭,整个成乡都笼罩在悲伤中。
赵无恤浑身乏力,坐在一处断壁残垣上,看着黎明的天空,一动也不想动。
在乡寺处照料伤员,一夜没合眼的薇,则过来为他擦拭脸上的灰烬和划痕。摸着被箭矢击中,凹下去一小块的兽面铜护胸,少女纤细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据她说,王孙期和邢敖都醒过来了,已经无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但赵无恤对成巫这半桶水的巫医可不放心,一会得亲自去布置一下,若是可能,还要请在下宫的医扁鹊,或者派徒弟来为乡卒们治伤。
“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舔舐好成乡的伤口。”
赵无恤坐了一会后,也听到了那边隐隐传来的痛哭,他便强撑着起身,骑着马巡视成乡。
成乡目前乱而有序,兵卒、民众的尸身,都已经差人收敛起来了。俘虏也被分开,严加看管。部分人被用鞭子抽着,在修补垮塌的墙垣,搬些土石堆砌,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大战降临。
赵无恤每到一处,都会引发一阵狂热的欢呼,那些被栓了草绳,按头跪地的敌人俘虏,眼中则露出了惊惧的目光。
这次装神弄鬼,似乎玩的有点大,今夜之后,他的名声估计会传遍新绛,传遍六卿之耳吧,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伤亡和缴获情况统计出来了么?”赵无恤朝众人招了招手,安慰了死者家眷后,又朝旁边的成抟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一共死五十二人,伤二百三十三人,其中亲卫、徒卒、材士死二十六人,伤四十九人,其余都是国、野民众。”
古代的冷兵器作战,因为杀伤力低,所以伤者远远大于死者,更多的,还是因为医疗不过关而陆续得了破伤风等原因而死。对面的进攻者伤亡五百人,实则也只是死百余,伤四百。
如此一来,成乡七里都要披上素稿和墨旌,若不是赵无恤最后时刻以奇计将敌人全部吓跑,这伤亡还会更多。
成抟接下来又汇报了各个兵种的伤亡和功勋情况。
“尤其是材士两,只剩下三个伍了……”
赵无恤蔚然而叹,今夜的战斗里,材士两从山路上的救援就开始连续作战,在望楼上御敌,至少造成了对方二百多人的死伤,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为我赴死之人,本君子铭记在心,待事后定会一一赏功,补偿他们的家人。”
“这些俘虏,都要严加看管,成乡此战损失极大,兵卒伤亡四成,财物建筑更是不可计量,目前只能指望从他们身上补偿。挑出其中的军吏来,让田贲带人去严刑拷打,吓上一吓,务必要问出他们的口供!”
指使这次攻击的人,赵无恤会把他们当做仇敌,决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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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即将升起,石缝枯草上的露水开始蒸腾,昨天吃的那点麦饼早已消耗殆尽,众人又饿又渴。
应了无恤昨夜的承诺,庖厨们在外面杀声震天的时候,也在革带上磨刀赫噌噌,杀羊宰彘。这会熬制了香喷喷的肉汤和柔软可口的水引饼,用大釜盛着端了上来,犒劳众人,还有几鬲盐味足够的肉酱,量大管饱。
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剩下了吮吸和吞咽的声音,还有喝汤时的“咕噜”声。间或有心理承受较差的,在吃了一半,筷箸夹到了肉块时,猛然想到昨夜亲手刺杀的敌人,还有在爆炸中那几具烧焦烤糊的尸体,顿时一阵恶心呕吐。
这几人被军吏骂骂咧咧地踹出了院子,让他们自个到厕溷解决,别在这恶心人,引发了一阵哄笑。
吃完后,一夜苦战的疲惫就上来了,众人眼皮沉重,都想立刻躺下睡觉。
“咣咣咣!”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后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锣响。
“有敌来袭!?”众人睡意顿去,立刻站立起来,忙不迭地握住扔在一旁的武器。
“勿慌!还是分批休息,一半人留下,一半人随我来。”
话虽如此,但一路上,赵无恤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虽然方才他立誓要让攻击成乡的人付出代价,但若是敌人反扑如此之快,带着援军杀了回来,成乡,恐怕真的无力独自再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到了后门,隔着残垣断壁,赵无恤往外一看,远处却只有一人一马,正朝这边跑跑停停,一边还不住地左顾右盼,看上去十分警惕。
赵无恤看清了马上的人是谁,顿时松了口气。
“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敌人探子,穆夏,出去将他唤进来!”
……
虞喜单人单骑,驱马跨过残垣,走进了被撞木、爆炸彻底摧毁的后门,赵无恤见他的坐骑浑身汗水,想必是因为一路奔驰过来的。
“君子,盗寇呢?”虞喜的马是下宫厩苑里挑的,弓箭放在马鞍上随时取用,他本来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想知道这成乡究竟是在自己人手里,还是已经沦陷敌手了。
看见这边惨烈的景象,满地的箭羽和鲜血、残缺兵器,他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直到穆夏走出去揭下幕面后,虞喜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了。
不过一路走进来,虞喜又有些懵了,按之前得到的消息,不是说有将近两千盗寇前来围攻么?从下宫几位大夫的只言片语中,他还听出来这不是普通的盗寇,而是敌对卿族伪装的精锐,现如今,人呢?
“早就被吾等一顿好打,杀的杀,抓得抓,只剩下几人没命地逃了!”田贲审问完俘虏,过来向赵无恤汇报,就拉着虞喜,要带他去附近看堆积如山的尸体。
赵无恤没好气地将恶少年踹开,一问之下,才知道虞喜昨夜拿着他的信物,前去求援,一路上在山中小径摸爬滚打,直到后半夜才抵达下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下宫也处于战时状态,十分警惕和高效,在等了半刻后,虞喜得到了四位大夫的召见,他便将赵无恤嘱咐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
大夫们又议论了半刻,随后又在一位黑衣侍卫的耳语下齐齐出去了半刻,回来后人人面带笑意,也决定立刻发兵救援!
虞喜大喜过望,立刻自告奋勇,他让甲氏骑留在后边从为下宫援军带路,他则骑着马赶到前面来,负责侦探之事。
家司马邮无正猜测,这是敌对卿族冒充盗寇发动的攻击,那么,一定会留有后手,或许,在半道上就有一支伏兵。
所以他们虽然同意救援,却也处处小心,朝四方都派了不少探子,虞喜也算其中之一。他心里惦记着成乡安危,便仗着马技娴熟,直接朝最危险的大道奔来。
然而一路之上,他却没有遇到任何敌人,只是在一些地点瞧见了蛛丝马迹:马粪、车辙,还有散乱的脚印。但那些脚印都被树枝扫清了,看不出朝向何方,他只知道这里曾有大队人马驻留过,却不知为何,在天亮前匆匆撤走了。
于是,虞喜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成乡,因为之前在山阳遇盗,所以他谨慎地改走了山阴。
而田贲那边,他挟那记“天雷”之威,连吓带打,逼迫一些被俘虏的敌人军吏说了实话。审问之后,俘虏招供,他们的确是范、中行氏的家兵,而所谓的吕梁群盗,也是受两家指使而来的。
“果然是范、中行二卿,此仇,吾必报之!”
在听了田贲的汇报后,赵无恤心中恼怒之余,也心生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昨夜的大战之后,他就让人马不停蹄地修缮墙垣,做出了再次迎敌的准备。谁知,今晨却一切风平浪静,不由得对范、中行的举动奇怪不已。
虞喜又被浑身是伤的田贲拉着,吹嘘了一通昨夜的战事,还有那一记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巨响。听得虞喜跺脚不已,直说错过了立功和长见识的大好机会。
在听说沿途没有敌情,援兵将至后,众人又放松了下来,哈欠连天,只想回去继续睡觉。
“不可大意!”赵无恤却在提醒自己和众人,此次攻击的性质十分明显,是范、中行乘赵鞅昏迷之时的乘火打劫。
他一度以为,是卿族内战已经爆发,不过瞧范、中行夜袭失败后虎头蛇尾的表现,又不太像是要大举开战的架势。
“范鞅,还有中行寅,这两头狡猾的贪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赵无恤让虞喜稍事休息后,带着成乡的几名骑从,也朝四方去打探消息,并迎接下宫援军的到来。
……
赵无恤在这边猜测范、中行两家的奇怪行径和打算,而中行黑肱和范嘉,在鸣金收兵后,不甘却又后怕地逃下了山。
他们之所以夜袭成乡,一来是眼红无恤近半年来依靠麦粉和瓷器大赚特赚;二来是听了范鞅信中所言,要试探赵氏的反应,看赵鞅是否真的“死了”;三来是想陷其领地,阻断道路,引发赵氏大乱,乘机在别处做点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终究因为范鞅不在都城,又担心“赵卿已死”这一风言风语是晋阳大夫董安于的阴谋。所以,在情报确定前,范鞅归来前,他们也不敢明火执仗地攻击赵氏,这才借用了吕梁群盗的由头。
按照中行寅原本的计划,拔了成乡,就能扼住赵氏的喉咙,掌握主动权。若是能引诱赵氏援兵,将其一举歼灭,那么赵氏在新绛周边,便大势已去了。
因为在新绛方圆百里,乃至于河东地区,中行、范有大片相连的领地。比起领邑和小宗都分散在太行内外,或者北方边境的赵氏,两家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谁知道,计划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问题。
成乡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而是一块硬骨头!
按照常理,以五百群盗,配合一千精挑细选的范、中行族兵,让素有有知兵之名的中行黑肱亲自率领,足以轻易碾平这个百户小乡。
结果却是,盗寇折损两百有余,两家族兵更是只逃回来了五百多,被杀、被生俘的将近半数。
这是他们在此之前从未预料到的事,若是战阵上输了,也就罢了。但那声莫名其妙的巨响,却让范、中行氏兵卒在失败的阴影外,还染上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所以,当范嘉和中行黑肱带着残兵来到原定的汇合伏击地点时,他们夸张描述,把等待在此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鬼神之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必经之路上设伏,准备阻击下宫赵氏援兵的中行氏家司马脸色阴沉,他看着两位君子苍白的面色,还有残兵们失魂落魄的眼神、伤痕,也不敢妄言不信。
万一,等会真有一道天雷劈到自己头上,那可如何是好?
计划被打断,加上范嘉、中行黑肱带回来的败军气氛,家司马也没了战心,乘着夜色未尽,索性撤兵了。
这就是虞喜一路打探过来,只见踪迹,未见伏兵的缘故。
这场阴谋,就在无知的敌人们对“鬼神之力”的畏惧下,变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
……
在虞喜离开半个时辰后,橙红色的秋日之阳已经升了起来。
赵无恤虽然猜测,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流传出去,但谁料竟能让范、中行的伏兵惊惧之下,狼狈撤退。也怪对方的计划太过仓促,看似一环扣一环,实际上,只要一个细节出了问题,就会全部作废。
无恤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波折,他正在苦苦思索对方的意图,却听到望楼上有人禀报:“君子,北面有数百步卒正在上山!”
按理说,应该是虞喜去迎接的援兵,但还是小心为上,无恤让众人披好甲胄,握紧武器,准备迎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刻命令一下,军吏便立刻各自就位,边跑边大喊无恤的命令。
和昨夜初战的慌乱不同,现在众人显得极有章法。
靠在墙角,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的兵卒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听闻消息的国人们也自发从附近集结。
也就是片刻功夫,数百人已经列队完毕,短时间内成乡内里处处是森然气象,所有人都在昂着头看向赵无恤,只需要他振臂一呼,便能随时出战。
“见过血的兵,就是大不相同!”
赵无恤十分满意,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原本就高不可攀的威望再次蹭蹭上涨,若是成乡有声望值,那现在绝对是突破了天际的崇拜。
后门处的尸体差不多清理干净了,俘虏们被强制搬运土块砖石,堵住了门,垒起了矮矮的女墙,外面也重新围上了栅栏,就算来的真是敌人,也可以一战!
到了这时,对面的来人也渐渐能看清了:火红的秋日之阳占据了白底旗帜正中,其下是一只展翅翱翔的纯黑玄鸟。
是赵氏的图腾,是炎日玄鸟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回到春秋后,通过守藏室里的家史,才得以一窥上古源流的脉络,赵氏的祖先,来自一个古老的东夷部族。
数千年前,遥远的曲阜,有一个少昊氏建立的东夷邦国。
据说少昊之立,凤鸟带着居于海岱的百鸟前来朝拜,故其国以鸟名官:“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
秦、赵的祖先,便成为了职官“玄鸟氏”,其后这一族逐渐从海岱西迁,又一分为二:一支北上与戎狄杂处,成为“天命玄鸟”的殷商之先;另一支在中原和帝颛顼的苗裔女修部族融合,便产生了新的族群。
故才有了玄鸟陨卵的传说:“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大业,也就是伯益,被同为夷人的虞舜赐为嬴姓,其子嗣们在夏商周三代之后,分散各地,秦、赵就是其中之二。
数千年里,隶属的邦国和氏名虽然更易,但嬴姓赵氏对太阳、玄鸟的崇拜却世代不变。
所以在晋国,炎日玄鸟旗所到之处,人们便知道,这是赵氏的军队来了!
纵马扛着旗帜的,正是虞喜,他身后有数百甲士整齐地前进行,都是来自下宫的赵兵,几乎个个着甲戴胄,戈矛如林。
“解除戒备,是援军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是自家人,赵无恤露出了笑意,而下面的成乡众人顿时传来了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作为赵氏之民,见到下宫的旗帜,就意味着有了倚靠,大家都松了口气。
成乡太小,小到那一旅援军塞进来都会觉得狭窄,于是赵无恤便亲自纵马出去迎接。
却见带队的,竟是黑衣侍卫的司士,赵鞅的戎右郑龙。他这几天里和赵无恤有过不少合作,双方已经十分熟悉,见无恤过来,他便翻身下车,和众军吏一齐朝赵无恤行大礼。
“见过君子!”
他身后的甲士们也有样学样,他们声音洪亮,直冲云霄。单膝下跪,行礼,起身,动作整齐而划一。
“诸位戎装在身,何必行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罢。”
这让赵无恤有些猝不及防,就算面前的是赵鞅,甚至晋侯,甲胄在身,也是不用虚礼的。
郑龙却又对他一拜,口中说道:“君子遭到夜袭,脱困后以一乡之众,御敌两千,杀伤俘虏近半,方才虞骑吏已经告知吾等,下臣和士卒们深感佩服,此礼,君子当坦然受之!”
原来,却是虞喜回去后,将听来的昨夜战况,捡着重要的告诉了郑龙。
本来乍一听说,郑龙是有些不信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氏之兵,素有强弓之名,而中行甲士,五阵一出,更是在山地作战里所向无敌。
赵无恤虽然有知兵之名,但也只是以少量轻骑士闻名,这边都是新卒,真正上过阵的可不多。所以,一千范、中行的精兵,外加数百盗寇夜间突袭,前后夹击一个小小的百户之乡,焉有不胜之理?
在下宫四大夫看来,从昨夜交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援军来得这么晚,恐怕成乡已经损失惨重,若能坚持到天亮,已经是极致。而最悲观的尹铎,甚至认为成乡八成是陷落了,嘱咐郑龙若是情况不妙,就撤回下宫来。
郑龙跟着虞喜绕道山阴,一路走上来,看到堆了半座小山的敌人尸体,又见到满地的血污、残剑断矢,还有像是豁了牙的成乡断壁。显然是经过一场激战的,他不信也得信了。
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居然是赵无恤他们赢了,还赢得如此彻底,郑龙自问相同形势下,自己是办不到的。
他对那夜赵鞅突然昏厥后,赵无恤的冷静处之记忆犹新,现如今又知晓了成乡昨夜的壮举,心中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更何况,还有对那神秘的“鬼神之力”“天雷”的敬畏。
赵无恤这才受了郑龙一拜,看着他身后的那旅赵兵,暗暗想道:“成乡之众,无论是气势、装备、经验,都还比不上眼前这些人,但假以时日,我定能造就一支天下强军!”
无恤经过昨日的鏖战,觉得自己又成长了不少,现如今,他有这样的信心。
只是,也有许多教训需要吸取,许多新的想法可以实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到这里,赵无恤却猛然察觉,眼前这一旅赵兵里边,有不少人是他眼熟的。不就是平日驻守在下宫正殿的黑衣侍卫们么!他们本应该守着昏迷的赵鞅,保护季嬴、灵子,为何却被郑龙带到了此处?
他一时间疑窦大生,正要发问,却被郑龙抢先告知了一个消息。
……
这两日里,下宫人心惶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赵鞅昏厥的最初几天里,因为赵无恤、董安于的举措得当,所以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随着这一消息通过韩氏、仲信、叔齐等人的渠道泄露出去,在绛市里疯传之后,下宫的国人们,也渐渐知晓了。
“主君死了!”敢谣传此话的人,都被黑衣侍卫抓到了囹囵里关了起来。
所以更多的人,只能悄悄说:“主君病了。”
赵鞅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如那天乐师高所言,几乎每隔三日,他便要召集宾客饮宴。每过五天,就得传唤乐师们鼓瑟吹笙,听到兴起时,还会亲自下场,来一曲万舞。
他还爱在园囿里骑马,时不时要差遣虞人将阻碍去路的枝桠砍伐一空;他喜欢带着甲士们驾车射猎,对惊扰车驾,赶跑猎物的野人大发雷霆,在郑龙劝谏后又会知错能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主君在时,下宫总会热闹非凡。
但这些天里,这个千室之邑非常安静,安静到有些异样。只有医官们带着到处采集的药材,在偏殿附近进进出出;一些在殿内服侍的竖、寺、婢女不知所踪;黑衣侍卫手持武器,围住了所有的角落,警惕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所以国人们知道,主君病了。
一些受赵氏之恩的国人,便开始悄悄在社庙为赵鞅祈祷:“主君若能病愈,小人便杀犬一头向神主还愿。”
但下宫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今日更是有五百全副武装的甲士,在破晓前出了北门。
“要打仗了么?”
国人们更是担忧不已,谁知到了朝食之后,那些甲士,却又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一队手持炎日玄鸟旗帜的轻骑士。
“是君子无恤!”
有人认出了那位骑着黑马,下身穿绔,上身着田猎纹深衣的庶君子。
君子无恤,还有董安于,是这几天里下宫的两位主心骨。正因为有“亲民”“仁义”美称的赵无恤存在,才能一直替代者主君赵鞅,以内紧外松之法,对国人们报以和蔼的笑,缓解着下宫的气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他重新出现,国人们才松了口气,纷纷上前致意问好。
已经梳理好总发,洗去了尘土,遮掩伤痕的赵无恤,在马上向国人们还礼,随后大声宣布了一件事。
“诸位可带昆父兄弟,随我前往下宫正殿。”
国人们闻言骇然。
难道,真的是主君已经死去,而诸位大夫选定了新的家主,所以要召集国人宣布?
他们带着忐忑的心情,呼朋唤友,跟随赵无恤和黑衣侍卫们,朝正殿走去。
从北门到正殿,足足有半刻的路程,途径各个市坊里闾,人潮越汇越多,直至千余人,每家每户都有代表跟了过来。
下宫正殿高大堂皇,朱棂赫以舒光,屋檐上对峙了两只彩绘的玄鸟雕塑。其形态栩栩如生,捧着中央的炎日,似乎要一鸣而起,一飞冲天,钻到真正的太阳里去。
不像是要公议的样子,国人暗暗议论,猜测庶君子带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此时,却听到正殿中传来了二十五响的清脆金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代的器乐,即所谓“金奏”,是钟、鼓、磬三种青铜乐器的合奏。原本,“金奏”规格很高,在西周时只有天子、诸侯可用,大夫和士只能单单用鼓。但到了礼乐崩坏,权势下移的春秋季世,各卿大夫家里也摆上了全套的乐器,胆大的已经开始玩“八佾yi舞于庭”了。
此时此刻,钟和磬以其宏大的音量和特有的音色,交织成肃穆庄丽的声响,加上鼓的节奏配合,让国人们产生了一种聆听天音的感觉。
一些经常听到下宫乐奏的国人老者,便能认出来,这宫、商、角、徵、羽五音的美妙配合,只有盲眼的乐师高,才能敲奏得出。
而学过诗三百的赵无恤则还听出了音乐里的深意,乐师高正在敲击的,是一首小雅里的《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周初南国之人思念大保召公对他们的治理和恩德,便作诗怀念,希望召公有一天能回到他喜爱的南国甘棠之下,端坐休憩,以悦其荫。
“美矣,甘棠之思,颇合国人心意也。”
儒雅的张孟谈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赵无恤的身侧,朝他行礼致敬。
赵无恤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这几天里,张子没少协助他和董安于管理下宫。张孟谈也感觉到,一夜激战后,赵无恤的气质已经大不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人没有多说话,此时的他们只是弱冠之龄,离自己的时代尚早,俩人潜藏着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的心,等待今日正主的到来。
伴随着钟罄清音,黑衣侍卫们抬着一架墨色步辇,缓缓从下宫正殿中走了出来,居前者,是披甲带戈的邮无正。
董安于,尹铎,傅叟,医扁鹊等人深衣广袖,鱼贯而出,分布在步辇的侧后方。
赵无恤还远远看见,宫门之内,一身红衣的季嬴,和绿衣黄裳的乐灵子,正相互拉着手,朝这边眺望,瞧见赵无恤无恙后,面带喜色。
步辇慢慢靠近,众人一抬头,刚好正对太阳升起的东隅,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知道步辇上的人被日轮所笼罩,正微微仰着头,感受着秋日的温暖。
赵无恤恍然觉得,他仿佛是坐着玄鸟,从太阳里飞来一般。
步辇停在了阶梯顶端,下宫的国人们总算看清了端坐者的容貌:那是位美须及胸的中年男子,多日未见阳光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然像一头熟睡初醒的猛虎一般犀利威严。他一副大国卿士打扮,冠远游冠,衣黑绶赤,悬玉组佩,带华丽有穗的青铜长剑。
他是赵鞅,是下宫的主君,是赵氏的“秋日之阳!”
ps:少昊玄鸟氏与殷商、嬴赵的关系,是作者自行考证,与考古发现,文献记载,以及目前主流学术界的猜想基本吻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嬴姓赵氏是来自东方的氏族,以玄鸟为图腾,也承袭了东夷人崇尚帝俊化身太阳的传统。
所以也常常有人,将赵氏的家主比作是太阳。
一百多年前,被赵盾逐出晋国,逃到戎人潞国的狐射姑,就这样评价赵衰和赵盾其人。
“赵衰,冬日之阳也;赵盾,夏日之阳也。”
成子赵衰性格谦逊,在文公归国后晋国复杂的卿族关系里长袖善舞,被认为是“德广贤至,又何患矣”。他如冬天的太阳般温和而微弱,人们盼望他的光顾而不会将其视为威胁。
宣子赵盾性格强悍,名为晋卿,实专晋权,他弑灵公,颁布夷之法,甚至开了以卿大夫身份主持诸侯盟会的先河。他如同夏天的太阳般炙热,使人畏避,散发的光芒让晋国诸卿黯然失色,只能俯首帖耳。
文子赵武则是位谦谦君子,经历了下宫之难的他,一直低调而谨慎,时人形容赵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体态文弱,如同难以支撑起衣服;说话轻声慢语,就象根本没从嘴里面发出。
他以自身的美德和辛劳,逆时逆势,勉力为晋国和诸夏创造和维持了一个和平而繁荣的时代。就如同春日之阳般和曦,也象征着赵氏一族的重生。
至于赵鞅……
赵无恤心里觉得,他也是笼罩着赵氏的太阳,一轮“秋日之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时像是秋老虎般酷烈,却又给赵氏带来了丰收。
此时此刻,赵氏的秋日之阳终于冲破了乌云阻碍,重新散发光芒。
无恤和董安于需要用手段和智慧来维持赵氏的统一,赵鞅却只需要用威仪和个人的魅力,就能够办到。小宗、家臣、国人畏惧赵鞅,却又依赖赵鞅。
所以,赵鞅只需要在众人眼前露个面,根本不用说话,却立刻让惶恐了多日的国人们瞬间又找回了主心骨,纷纷匍匐在地,向主君朝拜。
赵鞅眯着眼晒了会太阳后,轻轻一招手,呼唤无恤上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赵无恤的身上。
当赵鞅有恙时,他临危不乱,主持大局,撑到了董安于到来。
当敌对卿族冒险进攻时,他力挽狂澜,以一乡之众挫败了对方的阴谋,吓得他们闻风丧胆。
而这一刻,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有些人,的确是天生就有领袖的气质的。赵鞅便是如此,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在他身边享受荣光,感受温暖。
“小子恭贺父亲康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做得很好,无愧为赵氏之子。”赵鞅亲切地拍了拍无恤的手,露出了笑容,这些天的事情,他在醒来后已经听季嬴说了,而今晨派赵氏精锐去驰援成乡,也是他拍的板。
“随我巡视下宫,让所有国人都能看到孤,让所有的宵小都如同夜里的鬼魅般,在炎日之下,不能遁形!”
“唯!”
看着前方亲密无间的父子,以及和大夫们站在一起,颇有些被冷落的伯鲁,傅叟悄悄对身旁的尹铎,说了这么一句话。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恐怕已定下了。”
赵无恤心里,却还有别样的心思。
赵鞅昏厥而复苏,现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壮年,但太阳总有落山的那一天。赵氏的家主也是如此,赵衰、赵盾、赵武、赵鞅,一轮又一轮太阳落于桑榆,新的太阳又从东隅升起。
赵无恤现在,也好比一个小小的炎日,正在扶桑树下的汤池里打着滚,通过这些天的表现,通过这次成乡的大捷,明眼人已经可以预见,他就是下一个冉冉升起的赵氏之阳!
……
在赵鞅复苏,并乘步辇车驾巡视下宫的消息传出后,新绛周边暗潮涌动的局势再次徒然一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成乡遇到“盗寇”攻击时,下宫已经全面戒备,一师赵兵蓄势待发。在赵鞅复起,安定人心后,国人被动员起来,站满了城墙,让人没有可乘之机。
韩氏那边,在得到了赵鞅复苏的消息后,也收起了那些小心思,开始积极配合。有了两家联手,纵然在新绛附近的兵力仍处于劣势,却也不会被人轻易地一鼓而下。
而中行氏、范氏方面,两位君子仓促撤兵,回到领邑后,将成乡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中行黑肱。
“赵氏子引下了天雷?一举将汝等派去的前拒摧毁?”
胖硕的中行寅捋着黑油油的胡须,阴沉着脸。
昨日,自家儿子伙同范氏小子向他请战,要拉两旅之众去攻成乡,临走前胸脯拍的极响。他考虑到此战必胜,让儿子领军感受一下战阵也是好事。
谁知却遭到了一场大败,损失近半,还将原因说成是“鬼神之力”。他们言之凿凿,连带伏击处的人也被败军吓了回来,这一切都在中行寅意料之外。
虽然鲁人孔丘曾言,“敬鬼神而远之”,但那毕竟是少数人的通达聪慧。在诸夏各国,依旧是巫风盛行,对于天帝、鬼神,上到国君卿大夫,下到国野民众,都十分信奉崇拜。
说起来,赵氏一直喜欢养些巫祝,膜拜鬼神,信卜筮之法。昔日下宫之难后,晋景公梦到赵氏的祖先前来索命,惊醒后患病,吓得连忙将赵氏领邑还给赵氏孤儿,据说就是赵氏桑田之巫搞的鬼。
所以中行寅也不敢断言此事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现如今,之前环环相扣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仓促撤兵后,范、中行从主动落于被动。若是全面动员,依然在新绛附近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也丧失了伏击赵兵,进攻下宫的好时机,更何况……
“赵鞅未死!今日还出了下宫,巡视周边,此消息已经被探子证实。”
中行黑肱心里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董安于布下的诡计,再加上那神秘的巨响,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敬畏,越发对这次的行动不报信心。
“还好吾等假借吕梁盗寇之名行事,才没有上当,如今之计,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再派传车,立刻将此消息通报范伯。”
中行氏的家司马忧心忡忡地说道:“成乡一战,有数十范、中行的家兵被俘,其中还有不少军吏,若是他们挨不住拷打,透露了消息……”
“只要咬死不承认,赵氏也无可奈何,以国君的性情,断不敢轻动范伯,动我中行氏分毫!知伯、魏氏首鼠两端,也不足为患。”
……
两大集团森然对峙,仿佛去年冬至的景象重现。知伯不在新绛,魏氏则有些懵了,他们目前倾向于赵氏一方,但若是开战,则打着两不相帮的主意。
而到了第二天,又一个消息传来,说是赵氏庶子无恤,轻车进了新绛,进了虒祁宫。
赵无恤这一去,当然是告状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虒祁宫的侧殿内,赵无恤神色戚戚。
“若非先祖庇护,下臣差一点就再也无法再见到君上了,昨夜范、中行二卿勾结群盗,夜袭下臣领邑,幸亏诸士用命,方才击溃此僚,此乃俘获之人的口供,还请君上过目。”
国君让有司接过赵无恤献上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恤让田贲等人审问出的口供,证据直指范、中行二卿。
晋侯午细细看了一遍后,一边安慰赵无恤,一边对他的请求报以无奈的笑。而太史墨则在一旁挥笔泼洒,记述君臣之间的每一句对话,留于史简之上。
“君上,此事证据确凿,我赵氏忠于君上,而范、中行二伯欲专晋权,故视吾等为眼中之钉,欲除之而后快。今日敢私自发兵攻赵氏,明日就敢威逼虒祁宫,谋害君上!还请君上为赵氏做主,定其首乱之罪,发国人诛杀范、中行二卿!下臣,愿意为君上前驱!”
赵无恤抬头时,语气十分激动,仿佛受了巨大委屈的忠臣赤子。但垂首后,他心里却明白,晋侯是不可能同意的。而这仗,赵氏才从虚弱里缓过来,无力进攻,照目前中行氏龟缩的形势看,似乎还打不起来。
果然,对于这个要求,国君苦笑不已。
他虽然贪玩而虚荣,却不是一个傻子,晋国六卿之间的争斗,他这些年来都看在眼里。可晋侯如今的地位只比提线木偶好一些,借助均势,还有知氏的扶持,勉强维持而已。
虽然心里期待六卿斗个你死我活,从中渔利,但若想要他出面支持其中一方,尤其是处于劣势的一方,那还真得细细思量思量。
虽然赵无恤说的,灭范、中行二卿,将其领邑统统划为国君直辖县治的提议,十分诱人,叫他怦然心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晋侯假装更衣,急问太史墨,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太史墨言道:“下臣虽然愚钝,却熟于典史,只能告诉君上,晋国从襄公以来,凡是和执政作对的卿族,乃至于国君,最终都落败了。君上莫不要忘了灵公、厉公的往事!”
当年,晋灵公不满执政赵盾专权,欲派人去其府邸行刺,不果;又布下宴饮邀请赵盾,发宫甲和恶犬追杀,又失败;最后赵盾用了明退实进的策略,装作出奔,让堂弟赵穿将灵公轻轻松松就在桃林里弑杀,如屠一犬耳。
而晋厉公,则是不满诸卿的跋扈和垄断朝堂,他扶持自己的党羽,刺杀三卻。又逮捕栾书、中行偃,却在最后时刻被二卿反击,也落了个被弑的下场。
这两位国君,可谓是被执政逆袭的典型例子,而在其余几次卿族斗争里,执政,也就是中军将必胜的定律依然奏效。
所以,要是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赵氏,和执政范鞅作对,胜算实在是不大。
所以,在听了史墨的话后,对于成乡一案,晋侯先是装作勃然大怒,立刻让司寇署的士师们查实。同时派使者召唤范鞅归来,会同晋国诸卿公议,当堂对证此事。
动作看着很大,但实际上,晋侯现在如同一株藤蔓,只能和知氏相互倚靠,根本就无力主导局势。他把这件事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把自己放到了中立位置上,至于是战是和,让六卿们考虑去吧……
但实际上,赵氏此番举动义愤填膺后隐藏的真实目的,却随着赵无恤这次入宫,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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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六卿在这次赵鞅昏迷期间,处置都有些仓促失当。他们依然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就像是在玩象棋的六个对手,只是在外围以偏师削弱敌人,却没有直接将军的胆气。
局势错综复杂,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成乡之难,数十名余士卒、国人的仇,赵无恤当然不会忘记,他恨不得立刻让凶手付出代价。但眼下若是头脑一热,仓促对范、中行宣战,那对赵氏,对他未来的大计却没有丝毫好处。
因为赵氏的实力,在新绛周边处于劣势;何况,赵鞅之前故作健康地巡视下宫,其实只是强撑而已。
他的身体,还需要在医扁鹊的照顾下休养数月,才能彻底康复。这位虎一般的卿士,在经历了罕见的七日半昏厥后又奇迹般地醒来,性格似乎有所收敛,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了,对赵氏来说,却是件大好事。
所以赵氏的一些手段,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这次进宫,无恤抢先告发范、中行不轨,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忠君和受害的角色上,争取国君、中立卿大夫和国人们的舆论支持。
如此一来,态势顿时易手。
本来实力上有优势的中行寅,因为迟疑而不敢再冒险攻击赵氏,就这么落了被动:范鞅尚未归来,而中行寅对那一夜扭转战局的神秘巨响十分在意,也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之前几天那些在收到了董安于和无恤虎符,却态度暧昧的小宗、邑宰们,得知赵鞅康复后,便纷纷派人前来慰问,表达忠心,一个个涕泪满面。
赵鞅和无恤对此冷眼而视,在这次危机过后,父子二人觉得,最需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赵氏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用对付下宫周边乡邑的方法,一个个削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要让赵氏只有一个氏名,一个宗主,一个声音!要让赵氏在北方的领地连成一片,而不是被夹在各个山隘小邑里各自为战,才有在战争里获胜的机会。
就在这时,远在朝歌的范鞅也传回了信件,却不是给中行寅、范嘉的,而是由范氏使者亲自所持,递送至下宫,点名要赵鞅亲自过目。
赵鞅在拆开信件读了一遍后,仰天大笑,随即将其交给了聚集公议的赵无恤和大夫们传阅。
“什么,范伯,想要和解!?”
……
至此,范鞅一直停留在朝歌的目的,也渐渐浮出了水面,在“赵鞅已死”的消息传来后,这头老谋深算的豺狼立刻做出了反应。
在关系错综复杂的新绛周边,他让中行寅和孙子范嘉对赵氏加以试探,如同投了一颗石子入水中,观察其波纹动静。一方面要确认消息是否属实,若能一举让赵氏大乱,则最好不过。
但和中行寅有所不同,范鞅的目的,却不在于一次性摧垮赵氏,毕竟那样的话,在国内外引发的连续反应太大,难以预料后果。他的真正想法,是乘此机会,对赵氏进行肢解。
“赵氏小宗颇多,其中以邯郸氏最大,与赵氏的血脉也最为疏远!吾等可以离间之。”
于是,他派儿子范吉射前往离朝歌不远的邯郸,游说邯郸氏。
对范鞅递过来的桂枝,邯郸氏的家主,邯郸午也一时心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自从上次,他的嫡长子邯郸稷在泮宫中,与大宗庶子无恤起了冲突后,邯郸午便被赵鞅唤到温地,严加申斥,逼他改换继承人。
当时,邯郸午虽然明面上忍气吞声,照着吩咐做了,但实则心中有所不服,还产生了颇多怨气。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在邯郸等城邑,也是统治着数万民众,至尊无上的主君。这种小宗被大宗骑在头上,召之即来,挥之既去的日子,他受够了!
所以,当赵鞅已死,赵氏诸子争立的消息传来后,他也蠢蠢欲动。
而范鞅提出的建议,更是让邯郸午欣喜若狂。
范鞅说,要邯郸公然宣称脱离赵氏,他便可以助邯郸午为国君说项,让他进入新绛,取代赵氏不成器的诸子,成为新的卿……甚至,可以逆转和赵氏的大小宗关系!
“邯郸子切勿忘了曲沃代晋之举,正如诗.十月之交所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自古以来,上下、高低、尊卑,地位的易变本是寻常之事。昔日士氏对于范氏是大宗,现如今却是小宗;昔日中行对于荀氏是小宗,现如今却是大宗。”
然而没过几天,赵鞅复苏,乘步辇在下宫公然巡视的消息,被邯郸氏得知。原本雄心勃勃的邯郸午立刻怂了,登时没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害怕赵鞅,从内心深处害怕那颗“秋日之阳”,从当上邯郸氏的家主到现在,整整十多年,他一直被笼罩在赵鞅炙热的光芒下,不敢有丝毫忤逆。
哪怕邯郸城的昆父兄弟们屡次劝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关系更亲密的姻亲中行氏;哪怕范鞅许下了如此诱人的承诺,邯郸午都坚决不敢在赵鞅尚在时打什么心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要主君还活着一天,吾便不能叛出赵氏。”
他派人礼貌地送范吉射离开,闭门自守。而这次失利,让身在朝歌的范鞅蔚然而叹。
“赵孟之烈,竟至于斯?”
范鞅已经是位八十岁的垂垂老翁了,自觉时日无多。
他的一生可谓极其坎坷坦荡:先因为间接造成了栾针之死,被栾氏在国君前告发,将他驱逐到秦国;他在归国后肆意报复侄子栾盈,两家的对抗可谓是晋卿百年内斗的最高峰。
期间栾盈流亡楚、齐,一去一返,战斗在新绛周边全面蔓延,魏氏在两家间转换门庭,齐庄公甚至派兵干涉,一路打到了太行之隘。范氏几次岌岌可危,多亏了他们父子尽力,挟持了国君晋平公,在国人的帮助下,才稳住了局势。
随后的三十年,范鞅成熟低调了许多,他默默熬死了先辈赵武、韩起、同辈人中行吴、还有政敌魏舒,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执政时代。
现如今,在晋国之内,他只忌惮两人,一是隐忍的知伯,二是越发强势的赵孟。
对于如同水一般柔滑的前者,范鞅无计可施。但对赵鞅,虽然这个有些莽撞的年轻卿士被范鞅屡次在朝堂上戏耍、击败,但他永不服输,一次又一次站起,叫范鞅不得不开始重视。
若是自己死了,儿子范吉射,盟友中行寅,恐怕不是其对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次肢解赵氏的计划,本来进行得十分顺利,可一旦赵鞅复苏,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堂堂正正地在下宫绕了个圈,他范鞅的阴谋,就变得有心无力。
此人,越来越难对付了,更别说,他还多了一个好儿子相助。
不过对于那些令人畏惧的传言,范鞅却嗤之以鼻。
“赵氏庶子有鬼神相助,引下了天雷退敌?可笑,中行伯竟然信了,不如其父中行穆子多矣!”
范吉射也遗憾地说道:“从信上看,就算是天雷,细细想来,其实也就死伤了十多人而已,不足为惧。”
范鞅捋着白须,轻蔑地说道:“据阿嘉说,赵氏庶子一向喜欢摆弄些机巧奇异之物,水车、磨坊、瓷器。那一声惊雷,恐怕是他让工匠设下的圈套,用来吓唬人的罢。”
虽然,若是赵氏有能以人力发出爆炸巨响的手段,也足以让他们心生警惕,但脱离了人力不可抵挡的鬼神层面后,就不会觉得特别可怕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么?
“也罢,此事就这么了结吧,老夫已经派人传信给赵孟,要与他和解。”
范吉射有些不甘:“邯郸虽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但若起了战事,恐怕也不会听赵鞅调遣。吾等从朝歌起兵,以半军之众横扫赵氏在太行之外的领地,并不困难。而中行伯那边,也能以五阵强兵,击溃赵、韩之卒,则大事可定。只是国君处和知、魏二卿的态度难以预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鞅否决了这项军事冒险:“若是那样,吾等首乱者的罪名就坐实了,不可为也。如今范氏也不稳,南方的阴大夫士蔑是赵鞅之党,而你的堂兄士皋夷,则是知氏之党,都与大宗生分。”
“但此次阿嘉与赵氏庶子动了兵戈,死伤数百人,虽然是以盗寇名义做的,但仇怨已经结下,赵氏哪能善罢甘休?”
范鞅却有自信:“吾等与赵氏火拼?休要乱说,明明只是盗寇冒充范氏之兵而已,只要将其剿灭,赵氏还有何话可说?老夫手里,还攒着赵孟的盟友乐祁,可以作为补偿和交换……”
说罢,晋国上卿的身体转向了一马平川的东隅,往东不远,就是晋国与卫国的边疆:“何况,东面和南面的邻居,已经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下了城墙后,让人备好返回新绛的车马,对儿子继续教训道:“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吾等必须灵活适应,才能让宗族获利。从接到那消息不过几日之内,局面已经不大不相同,赵孟与我斗了十年,他的性情老夫自然知晓,一定会同意和解的!”
范鞅之所以会如此认为,因为数天前,一个消息从南方传来:齐侯与郑伯,在咸地正式会盟,结为盟邦,又共同发兵数万,前往卫国。
他们还向宋、鲁、北燕、曹、邾、小邾、莒、鲜虞等原本隶属于晋的诸侯们广发信函,召集他们在卫国相会。其目的很明显,齐侯不甘寂寞了,他想要和晋国,争一争霸主的位置!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如今晋邦外患将至,内忧能稍歇否?”
这就是范鞅在简牍上,对赵鞅说的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范鞅信上的内容,让赵无恤和众大夫有些猝不及防。
“范伯手段,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啊,可怕!”傅叟观后,慨然而叹。
他们本以为在成乡之战后,接下来,哪怕诸卿不起战事,也会是一场持久的对峙和朝堂较量,谁知范鞅会这么快就选择了退让。
若是换了昏厥前的赵鞅,定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但现如今在大司命少司命处转了一圈后,他性格似乎有所收敛……
“我愿与范伯和解,二三子以为如何?”
赵鞅对范、中行在他不能理事时冒充盗寇,进攻自家领地的行为,自然是愤怒至极,恨不能亲帅赵兵,直接去将中行寅等人捉来问罪的。
但,以赵氏目前在新绛周边的实力,根本做不到这点。范鞅将事情说成是一场误会,赵氏呵呵冷笑之余,却也无力追究,若是继续保持这种公然敌对状态,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何况“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齐国、郑国两个外敌已经开始发难,他们召盟的诸侯遍布晋国周边,如同一条锁链般,若再不行动,就会将晋国牢牢拴住。
形势所迫,范鞅主动选择和解,赵鞅纵然心有不甘,却也觉得,同意是最好的选择。当外患出现时,内争就只能告一段落了,这是晋国两百年来不成文规则。
赵氏的谋主董安于表示赞成:“昔日鄢陵之战,栾武子欲战,范文子不欲战,范文子曾断言,如果诸侯皆叛,晋国诸卿一致对外,国内便可以安定。没有外患,则必有内忧,今日之事也是如此,齐与郑为外患,若不尽力,子孙将弱,故晋邦诸卿必将辑睦。”
到时候赵氏一家不愿和解,因为成乡那一声巨响,以及无恤入宫告状获得的优势,瞬间就会转化成“不识大局”的劣势。范鞅这只老豺,连和解信里,也暗藏着杀机,实则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国此时纠缠于内斗,那只会便宜了齐侯,若是诸侯尽叛,太行以东全部丢失,对赵氏也没好处。”
虽然如今晋将失盟,但霸主的位置,除去虚名外,还有许多实际利益,如诸侯的纳贡,还有对周边土地的合法扩张、占有。所以晋文公才能打着尊王攘夷的大旗,获得了膏腴的“南阳之地”,晋襄公以后的百年间,又蚕食了伊、洛以北的王室领地,将小诸侯的领土肆意分割转让。
赵无恤虽然深恨二卿对成乡造成的损失,却也表示同意。
“小子也同意,因为,战争,只是朝堂政治的延伸!”
此言振聋发聩,让在场的赵鞅,以及四位大夫啧啧称奇。
对呀,诸卿时战时和,是晋国乃至于诸夏邦国的常态,其目的,都是为了获取国内政治的优势。若是借着范鞅递过来的台阶,再加以利用,就能获得这样的优势,为自己的壮大争取时间,何必非要打仗呢?
尹铎、傅叟颔首赞成赵无恤的这句话:“《易》云,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故夫兵不可玩,必须慎战。”
何况,范氏也主动提出了一些对这次“误会”的补偿。
范鞅表示愿意“劝说”晋侯,释放已经被关押了一年的乐祁,让他返回宋国。如此一来,赵氏拉拢乐氏,在国外谋求一个强大助力的目标,才算完成。
此外,范氏还将暗中向赵氏赔偿大量钱帛、粟米、陶匠。但那些陶匠,赵无恤觉得,里边肯定有忠于范氏的人,是打算混进来盗取瓷器秘方的,傻子才会把他们领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范嘉和中行黑肱也会受到惩处,逐回家族领地,冠礼前不得返回新绛。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没有,正如吾子所言,战争只是朝堂政治的延续,此次和解,只是数年的停战罢了!”
赵鞅拔出了长剑,一剑将案几破开,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仇不报,犹如此案!”
……
时间很快进入了十月,范、赵暗中商量着赔偿事宜,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新绛周边的局势也一时缓和,用赵无恤的话说,是外部矛盾压过了内部矛盾。
对外宣传上,这件事的锅,最后还是背到了吕梁群盗的头上,于是戎子狐婴没得到中行氏承诺的士大夫地位,反倒被诸卿联合围剿。山中群盗加上妇孺,共有千余人被俘虏抓获,他们被中行寅不情不愿地转让给了赵氏当种地的氓隶,作为补偿。
自断一臂再送予敌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而狐婴则带着百余精锐侥幸逃过一劫,惊惧之下,他带着人朝山北的深林而去。反正吕梁绵延数百里,深山老林,颇多虎狼豺豹,诸卿也不可能一路追剿,此人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中行黑肱和范嘉咎由自取,被撤消了虒祁宫中的职守,撵回两家的领邑,三年内不得归来。
其后,赵鞅在病愈后首次进入新绛,在虒祁宫中面见晋侯。
他对国君分析天下形势:“齐侯伙同郑国,教唆诸侯叛晋,诸侯之中,惟有宋国还在忠心侍奉晋国,好好迎接他们的使者,尤恐不来,如今却无理执之,拘押一年不归,是绝诸侯也!晋、齐将战,不能少了宋国协助,还请君上三思,早日释放乐伯!”
这个道理,晋国诸卿,还有国君哪里会不懂?只怪去岁范、赵对乐氏,对宋国外交的争夺达到了顶点,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既然传言说范、赵已经暗中和解,范鞅、中行寅同意释放乐祁,一直和晋侯相善的知伯信奉上善若水之道,自然不会跳出来横加阻拦,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至此,这场长达一年,导致晋国两大卿族集团的对峙,两次差点引发全面战争的政斗,就以数百人的死伤,绛市行情的逆转,以及乐祁的获释为结束。
总的来看,赵氏,勉强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正在和医扁鹊一起,进宫为父亲诊治的乐灵子听闻这个消息后,心中却有悲有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
此时的成乡,才刚刚换下了服丧的素稿和墨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赵无恤不同意子贡一时儒家病发作,向他提出的士和国人当为死去的昆父兄弟服“三年之丧”“三月之丧”。
子贡这些天一直在绛市,对周边局势也是心惊胆颤。当市井开始流传“赵卿已死”时,他手下那些卫国来的商贾族人,都劝他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却被子贡拒绝了。
“所谓士者,不辱使命也,君子信任我,让我在绛市中负责货殖之事,如今听了市井谣传,便抛弃职守而逃,非士之所为也!君子已经差遣骑吏和乡卒来保护吾等,二三子若是惧怕,请自行离去罢!”
他的一席话稳住了成乡商贾们的心,坚持到了十月之交,云开雾散的这一天。
之后,子贡返回了成乡,看着昔日小康之乡,变为眼前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不由得心生遗憾、怜悯之心。
不过他很快勉励自己道:“大战之后,人心思定,这正是说服君子推广夫子礼仪的好时机!”
于是子贡向无恤交待完绛市的诸多事项后,进谏道:“请君子以庄重的丧葬安定国人之心,使国人知礼。”
对于这个提议,赵无恤从善如流。
他本来就承诺过,会让死难的有功乡卒,甚至是为他赴死的军马,都以士礼葬之!虽然他对这时代的“厚葬”风俗不太认可,但耐不住多数人对死后的世界极其重视,除非是以人殉葬那种残暴至极的事情,否则不好过分干涉,只能期望潜移默化。
何况,当年的秦穆公两次伐晋都遭到了惨败,就是靠了厚葬阵亡将士,凝聚了秦国人心,最终才赢得了局部的胜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为了继续收买人心,无恤便从了这项建议。不过他也耍了小花招:他早就颁布过法令,成乡丧葬,铜器不许陪葬,君子将赐瓷器作为“明器”补偿。
“汝等别看青铜明亮光泽,可若是不以特殊工艺防腐,入土之后,不过数月,便会暗淡,过上一些年,甚至会枯朽成渣。但瓷器、陶器却永世不坏,只因它们的材料就是土,尘归尘,土归土,从今以后,成乡丧葬,以陶、瓷为贵!”
铜可是珍贵的战争资源,兵刃、机械构建都需要,怎么能深埋地下呢?
对这一点,子贡倒是无所谓,在无恤同意后,他大喜过望,便想更进一步,于是又说道:“夫子曾言,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而昆父兄弟,三月足矣,请君子以法令形式,让乡中以此为基准。”
当然,子贡也没细讲,在孔子说这句话之前,子贡的师兄宰予却先提出了:“三年之丧,期限太久,小子认为守孝一年即可”的言论。
在孔门学生里,宰予可谓是夫子最不喜欢的一个学生,他曾昼寝,被孔子骂做:“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子贡记得,夫子因为减丧一事,还批评宰予“不仁”。
君子方才同意以夫子推崇的礼仪为战死的士卒发丧,可谓是从善;而君子曾止从死,被誉为仁者,应该也会同意吧。
然而现实主义者赵无恤却不干了,在这一条上,他比宰予,还要“不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且不说这“天下之通丧”只是孔子的主观认识,实际上各地风俗均有不同。若是死者的家属全都服三年之丧去了,哭泣衰减去了,谁来种地,谁来入伍,谁来建设成乡?
所以,这一点是没商量的,于是赵无恤便给子贡上了一课,试图扭转他的三观。
“我曾听说,孔子好复古,那么三代圣王时的葬埋之法,子贡应当是知道的。当时死者既已埋葬,生人不当久哭,而应赶快各司职守,人人各尽所能,用以交相得利。”
“所以,在成乡之内,复古礼是必须的,但我要恢复的,是三代之时的圣王之礼,父母死,三月之丧而止!兄弟死,哭丧三日而止!”
子贡哑口无言,三代古礼?
夫子曾言:“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
连千年前的夏礼、殷礼都渐渐不可考证了,唐尧虞舜时的,又能从哪里查实?君子这是在信口乱说,还是赵氏作为千年古族,下宫守藏室里真的保有文献?
总之,对于现实至极的赵无恤,夫子那一套说辞,似乎不太容易说服他,此次的进谏只成功了一半,叫子贡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赵鞅入虒祁宫时,还带上了医扁鹊、乐灵子去为乐祁诊治。而扁鹊的两个徒弟子阳、子豹,则受了赵无恤之邀,前往成乡,为前些日子受伤的乡卒们做后续治疗。
所以,立冬之后,当子阳和子豹来到成乡时,便见到刚刚将亲人入殓,高呼“魂兮归来”的成乡民众。他们已经擦干了恸哭三日的眼泪,开始收割粟米,为丰收而微笑。
因为君子在主持隆重的葬礼和祭奠仪式后,对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死去的人已经离我们而去,活着的人,要更坚强地好好的活下去!
之前大战,敌人选了平坦的粟米地集结、冲锋、撤退,毁掉了千亩田地,要放在以往,这些损失都得国人们自己咽下。
但这次不同,君子颁布了“补贴”之法:凡是在战时受到的经济损失,如房屋倒塌,田亩被毁,牛羊死伤等,都可以向计吏侨和乡司徒报备,乡寺将在核实后一一补偿!
所以子阳、子豹到了成乡后,先是对这战后民生的迅速恢复大为惊奇,一路上只见民众自发驱赶沦为氓隶的俘虏们修补墙垣,收割粟米。而在踏入新设置的“医馆”后,两人就更加诧异了。
现在的北方虽然被晋、齐争霸的阴影笼罩,但仍算是处于较为和平的年代,加上诸夏之间好歹得有点《司马法》里强调的道德底线,所以战争的规模和杀伤较小。
但在南边,已经华夏化的楚人,还有丝毫不讲礼仪的野蛮吴人,三年前才有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横尸千里,杀人盈城。医扁鹊也带子阳、子豹去过战乱中心的唐、蔡一带,进过几处安置伤员的营房,在医扁鹊指导下,亲自体验过对疡伤的治疗。
汉字的“医”字和“疾”字都从“矢”,即箭镞,所以从医学最初产生开始,就和战争有密切的关系。
在诸侯各国,官方的医生分为四种,即:食医,负责贵族的膳食调养,相当于古代营养师;疾医,负责为国人治疗头疼脑热等疾病;兽医,掌疗园囿和厩苑里的马匹、牛羊疾病。
最后,则是疡医,掌金疡、折疡、肿疡、溃疡之疾。这四种疡,分别就是金刃开放性伤,骨折伤,受钝器敲打的局部肿胀、皮下溢血,还有外科感染,所以,疡医相当于后世的外科医生。
但受伤后立刻得到这些专业外科医生的救治,这是尊贵的士大夫们才得以享受的。一般的士卒,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虽然不会被立刻遗弃,但也只会被分配给技艺较差的巫医、方士看管。
通常,在诸夏军中,每一师都设置有“方士三人,立百药,以治金疮,以痊万病。”不过对这些半巫半医的同行手艺,医扁鹊和他的两名弟子,都是十分看不起的。
所以,当时在唐、蔡伤病营里的情形,子阳和子豹永生难忘:百十名伤卒面容呆滞地躺卧在几间昏暗营房的通铺上,入目皆是横流的污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哀嚎声、哭丧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时代的武器通常不足够致命,每次战后,往往会造成部分死者,以及更多的伤者。
破了肚肠,断了腿的重伤者,就直接抬到尸体坑外边等死,任由其哭号声越来越小。
受了四种非致命伤的,就会被巫医、方士简单处理伤口。一般是草木灰加水调成糊状,敷在伤口上,再蒙上随便找来的葛布,足以止血。
然后,就得听天由命了。
受伤者往往会因为伤口恶化而死掉,不死的,也会整条胳膊整条腿都烂掉。对伤者在接受治疗后,痊愈和惨死两种不同结局,巫医和方士们,甚至是专业的疡医都搞不清原因。
他们一般认为,这是鬼神在作祟,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只是让伤者本人和家眷日日祈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大司命、少司命饶恕上。
所以最初时,子阳和子豹以为,这个偏僻小乡,只有几个野巫祝,虽然已经从下宫调了几名疡医来,但情形恐怕和唐、蔡一带治疗创伤的手段差不多。
然而,俩人却大错特错了。
在成巫和成抟的“慷慨”奉献下,这处医馆建立在原先的成氏庄园里。此处位置偏僻而安静,没有一般伤病营的污秽和腐臭味、哀嚎声,反倒设置得十分规整。
子阳站在医馆外面,看着黄土地面上那三圈白灰,便习惯性地蹲下捋起闻了闻,向带路的成抟问道:“这是蛤灰?”
所谓的“蜃炭”“蛤灰”,其实就是后世的石灰粉,春秋时代,人们就已经知道石灰可以用来消毒的妙用。在天子和诸侯的宫室中,有专门的职官“赤叐ba氏”,掌墙屋的洁净,他们以“蜃炭”涂墙,以“蛤灰”泼洒四周,清除毒虫。
只不过燔烧的材料,不是石灰岩,而是来自海滨的牡蛎壳、蛤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原料在齐国很多,但在中原地带比较稀缺,而物以稀为贵,只有晋侯、六卿大夫才用得起。所以,子阳、子豹他们虽然知道这东西的功效,却从未想到能用在伤病营的隔离上。
“素闻成乡之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贪财的子豹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赵氏在这次的治疗中的出手阔绰,已经让他目瞪口呆。在赵鞅醒后,为了感谢医扁鹊的复苏之恩,便大手一挥,赐予他四万亩良田,附带一个乡市。还有数不尽的良马、车驾、钱帛,甚至以下宫首席医官的位置虚席以待。
医扁鹊自由惯了,自然一一推辞,说是为乐祁诊治之后,就要离开晋国,继续向西云游,到秦国去。
子豹却心动不已,而在这传说是麦粉、瓷器原产地的小乡,竟然能用海量的蛤灰来隔离兵卒伤员的居所,实在是,实在是太奢侈了!
但领路的成抟闻言却笑了:“二位先生,此物并非是蛤灰,而是从山上挖来的白垩石所燔烧的,君子称之为石灰。”
白垩石,是此时的人们对石灰岩的称呼,虽然从史前时代就偶尔有利用,却从未有人搞清楚,这玩意和蛤灰原来是一种。
医者除了行医治病外,还要学会搜集药材,除了草木药和动物药外,还有不少金石材料。所以子阳子豹自然清楚白垩石是什么,但如此用法,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啧啧称奇。
进了医馆后,他们只见此处井然有序,忙碌而不慌乱:各处都挖开了排污的沟渠,用陶管引来了干净的清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醋和麻椒的刺鼻气味。
庖厨的炉灶里用大釜烧着沸水,伤卒们躺在一种造型奇怪的“躺榻”上晒着太阳,面上没有绝望和哀伤,而是和为自己更换布带的青壮女子打趣说笑着。
他们的君子无恤则站在晒满了细葛、麻布的院子里,对成巫和各位下宫医官细细嘱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此的众人,都是为了赵氏,为了我而受的伤,必须善养之,之前允诺的赏赐都会加倍,每人每日赐酒半升,肉一两,粉食半斗。医官予医给药不得怠慢,令乡吏每日朝飨两次巡视伤病,若是有事,立刻去乡寺报予我知晓!”
这些天里,每次来这医馆巡视,赵无恤心里都充满了遗憾。
一场仗下来,他才知道了古代患了伤病的残酷:第一批战死者埋了以后,更头疼的却是多达百余人的伤者,其中那些破了肚肠,断了腿的重伤者,又有数人死去。
赵无恤无奈之下,便生出了要保住剩余伤者性命的决心。
不过,依靠这时代刚刚起步,但在现代人眼中却极其落后的医疗手段和思想,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才在为赵氏利益奔波之余,在成乡创建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军医伤病制度。他虽然不懂医术,却懂简单的医理,凭借前世知道的零碎常识,起到救急的用处。
而招来子阳、子豹,则是想利用这几位春秋时代顶尖的医者,为自己拾遗补缺。
他最后严肃地说道:“请众人信我,哪怕再痛再难熬,也要坚持下来,只要用心照顾,除了伤太重的,没有谁是救不回来的!就算是大司命,少司命齐齐要带走汝等性命,我,也要硬生生地夺回来!”
换了别人说这令人悚然的大话,乡卒和国人们自然不信,但君子不同。因为在他们眼里,君子是能发动鬼神之力,引下天雷的人,自然能逆天而行!
院中伤员们绷紧了脸,齐齐呐喊道:“此命从此便是君子所有!吾等绝不服输,绝不待死!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夫百病之始生也,或因为风雨、寒暑、清湿等环境;或因为阴阳失调、喜怒、纵欲等心理生理的变化;也有饮食起居的病从口入。但老夫却从未听说,由天地间的细微之物所导致,君子真是思前人所未思,见前人所未见矣。”
下宫偏殿,身体微胖的子豹陪侍在旁,而赵无恤则与医扁鹊在席上相对而坐。
当日与赵无恤初见时,这位头发黝黑,老而不衰的春秋第一神医摆足了长辈的谱。可如今,扁鹊却面色肃穆,一副受教童子的模样,颤颤巍巍地就要向赵无恤施礼。
赵无恤不敢托大,连忙恭敬地对拜道:“先生乃是天下第一名医,还是灵子之师,再说此话,是想羞煞小子么?”
事情,还得从昨日的成乡医馆里说起。
当时,赵无恤一番要救死扶伤的宣言,以及医馆里的种种新奇举措,都让子阳和子豹十分诧异。俩人当场击节赞叹,并向无恤请教这些举措的意义何在?
无恤也没想到,自己向他们演示的东西,连医扁鹊都从未教过!
比如消毒,比如绑石膏夹板……
于是两人茅塞顿开,一时间对无恤惊为天人,先是尽心尽力帮他完善医馆的体制,还亲自动手治疗病卒。到了傍晚,子豹留了下来,而子阳则飞一般乘车回了下宫,将这件事情告知医扁鹊。
第二日,赵鞅派人来告,说是有事情要无恤过去商议。到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关于乐祁获释的消息,还有赵氏的一些领邑大夫前来述职和探望赵鞅,所以赵鞅让无恤来与他们碰个面。
赵无恤隐隐觉得,赵鞅,似乎是在为把自己推向前台做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刚和赵鞅及大夫们商议完事情,出了殿门,便被双目放光的医扁鹊给拉住了,非要他再将昨日阐述的“细蛊说”再讲述一遍。
当时扁鹊面色激动地说道:“君子可知道,此说解开了受伤者中,有的结痂好转,有的伤口溃烂死亡这一千古难解之谜!可谓是造福万民,功在千秋矣!”
赵无恤咋舌,有这么夸张?
在一柱清晨的阳光下,他指点着光芒里的那些尘埃道:“先生请看,这阳光下的细微粉尘,是不是很多?其实,在看似纯净的空气里、清水里,到处充斥着这些东西,甚至还有更小的,肉眼无法看见。我称之为‘细蛊’,他们就是造成创伤后续病症的原因!”
“细蛊”,是赵无恤用来涵盖细菌、病毒等微生物的称呼。
他从子阳、子豹口中得知,数十年前,来自秦国的名医医和,在给晋平公治病时,就提出过看不见摸不着的“蛊”是一些病症的病原,可以视为中国古代最原始的“病菌说”。可惜,这一已经初步具体化的学说没有进一步发展,而是变成了抽象化的“邪气说”。
“从字面上看,蛊,腹中之虫也。先生请看,器皿中本来只有食物,其余什么都没有,在空气中放置一段时间后,却会发霉,这就是细蛊在起作用。一旦受过污染的食物入了人体,就会生出许多微小的虫来,引发腹泻、痢疾等病症。”
这一结合,所有人都懂了。
赵无恤就用这种通俗的说法,来对扁鹊加以解释,瞧着这位神医一边不断颔首,一边用笔认真在简册上抄录的模样,他一时间也感觉有些奇妙。
自己这个医盲,竟然在给扁鹊,给先秦第一名医上课?
现在没有显微镜,连透明玻璃都没有,无恤也暂时造不出来。所以他自然无法验证那些最细小的“细蛊”存在,顶多用烧制的曲颈瓷瓶,模拟下巴斯德的肉汤实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中医本来就是信奉经验主义的,所谓的邪气,所谓的体内阴阳,都是很抽象的东西,无人能验证。
“在成乡,葛、麻布制作成的‘绷带’,还有伤卒们的被褥衣物,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止细蛊留存在织物上。医馆中,也要让人每日清理一番,关键位置还要泼上醋,防止疾疫。对于伤卒,叫家眷或青壮女子来细心照料,他们的伤口,要用掺了麻椒的浓盐水擦拭,谓之为消毒。”
赵无恤新设置的医馆中,除了重伤不治死了十余人外,其余轻伤的众人都挺过了危险期。一般而言,受创伤后的病死率,至少也有三分之一,在他这些措施的作用下,病死率低于百分之十!
所以,按照中医的一贯逻辑,只要行之有效,就可能是对的。而扁鹊这位世间第一名医,好奇心和求知欲都很旺盛,他丝毫没有门户之见,在追问了些细节后,便结合以往治病的经历,便将这一新的理念全盘接受,化为己用了。
一时间,扁鹊沉思了起来,用新近得知的“细蛊致病说”重新审视昨日为乐祁诊断时得出的结论。
“那要如君子所说,这世间所有器物上,岂不是处处都有细蛊,处处都有可能致病?麦饼上,被褥上,手上,衣物上,水中……”子豹看着面前那一盏清水,目光不由得有些恐惧。
子豹不仅有些贪财,还有点怕死,他学医十六载,本以为已经学到了夫子的本事,那些疾病无法近身,能活到八九十岁。谁知今日一听,他才察觉到,世间处处都是能致命的“细蛊”,甚至此刻他的口腔、肠胃里,也密密麻麻全都是。
密集恐惧症一发作,子豹顿时满头大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搭在桌子上的手也像是被烫着似的挪开了,生怕自己立刻患病死去……
无恤笑着安慰他道:“非也非也,世上多数的细蛊却是不致病的。比如说酿酒、浆水,它们之所以能够发酵,靠的就是一种叫做酵母的细蛊在作用。何况,正如我方才所说的,细蛊可以被浓酒、浓醋、盐水、滚水等杀灭,所以子豹不必担心。”
赵无恤对子豹,可谓是很客气。
虽然他这会理论一套一套的,其实都是前世的一些小常识,若是让他亲自动手为病卒们治病,却是无从下手的,所以才需要请子阳和子豹协助一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的军医体制已经初见成效,无恤准备说服赵鞅和邮无正,推广到整个赵氏军队里。但条例可以完善,技艺高超的医者少了十年八年,却培养不出来。下宫的疡医们,赵无恤觉得,还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
所以,他一度产生了留下扁鹊的心思,而赵鞅为自家人的性命考虑,也有此意。
但医扁鹊去意已决,明说了自己不会呆在晋国,也不会服侍赵氏。别看他现在很谦虚,笑呵呵的,其实据乐灵子说,他的脾气却倔得跟头牛似的,赵氏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却也不好强留。
所以,赵无恤便将主意打到了扁鹊的两名弟子头上。
据他观察,还有乐灵子透露,子阳其人,喜欢沉默着做事,一心致力于提高医术和侍奉扁鹊上。赵无恤虽然欣赏其为人,但几次试探,此人都油盐不进。
至于子豹,则简单多了,这个有些贪图财货的中年男子,在赵无恤腆着脸学着乐灵子,喊了声师兄后,便受宠若惊。赵无恤又进一步提出,让他留在赵氏作为首席医官,同时还兼领本来要赐予扁鹊的那四万亩田地,作为养邑,子豹便毫不犹豫地决定留下了。
以后内有乐灵子,外有子豹,两个扁鹊的高徒在身旁作为御用医生,无恤觉得,光是赵氏人的平均寿命,都会提升一大截。
“有了灵子,以后子嗣难产什么的,就再也不必担心了……”
不过,想到灵子,赵无恤又为她感到默默的哀伤和心疼。
换了往常,对医术十分感兴趣的乐灵子,想必会陪坐在无恤身边,好奇地眨着眼睛细听,提出自己的见解吧。但此时此刻,她恐怕没有丝毫的心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在赵、范暗中达成和解后,乐祁的释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期间还得经过一定的程序和准备,大概要拖到十月底才能结束。
但医扁鹊入宫为乐祁诊治,却查明了他的病症。
“拖得太久了,待我为其切脉观色时,才发觉他病灶已入膏肓,无法医治了……”
膏,指心下的部位;肓,指心下膈上的部位。而膏肓主要是指疾病部位很深而且隐蔽。古人认为如果患这样的病,用药物、针灸等治法都不能起什么作用了。
回到春秋后,赵无恤才知道,所谓的《扁鹊见蔡桓公》尚未发生,蔡国没有桓公,甚至连这个故事是真是假,都值得怀疑。而病入膏肓一词,反倒是八十年前,秦国的名医医缓为晋景公治病时所说。
“惜哉乐伯,恐怕活不到明岁了……”总之,扁鹊已经为乐祁提前宣布了亡期,他都不能救,放眼天下,恐怕无人能治了。
所以,乐灵子此时正留在虒祁宫内,说是要陪伴在乐祁身旁,再也不离开一刻。
赵无恤暗暗想道:“乐伯曾说过,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回到宋国,吃一吃泗上的鲈鱼烩。等他从虒祁宫中出来后,我要向父亲请命,今年之内,由我亲自送他和灵子归宋,也算尽一下为人女婿的责任……”
然而就在这时,沉吟已久的扁鹊却猛地一拍大腿,从席上站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扁鹊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了,他不由分说,又朝赵无恤郑重一拜:“多谢君子今日提点,乐伯的病,老夫知道如何治了!”
原本按照他所学的医理来探查,乐祁的病的确是针石不能及,药汤不能治了。
但在听赵无恤讲述了这种新颖的“细蛊致病说”后,他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以往诸多病例难治的原因,这一次的碰壁,也在其中。
“乐伯的病灶是在肺腑、膏肓之间,按照赵氏君子的理论,就是外界的有害细蛊进通过呼吸进入体内,在他心情哀怨愤懑时,开始猛烈发作,造成感染和发炎!”
扁鹊兴奋得团团转,随后便撇下了赵无恤,前往医宫里搜寻他想到的那些药材去了。
“杀灭细蛊的法子有多种,无恤君子还说过,人体内自有一套免疫系统,可以抵御外来的细蛊。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用药物继续尝试,杀灭细蛊,另一种是用药物增强免疫……若能如此双管齐下,则乐伯有救矣!”
又过了一夜,扁鹊便携带药匣,匆匆进入虒祁宫,开始为乐祁进行新一轮的治疗。
三天以后,扁鹊找到了适合的药方,十天之后,乐祁病情好转。
原本被判了死期的人,却能这么快恢复健康,这是个极大的喜讯,乐灵子激动得满眼泪花。她在无恤入虒祁宫中探望时,竟然不顾乐祁、扁鹊和她的两位师兄在旁,竟就这么揽住了赵无恤的臂膀。
“君子大恩,下妾无以为报……”
如果说之前在面对范嘉的引诱和逼迫,灵子发下了“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的誓言,多半是因为父母之命。那么此刻,经过数月的交往,再加上这间接救了乐祁性命的大恩,她眼中对赵无恤,则有了浓浓的爱意和崇拜。
赵无恤只能一边轻抚着她的手,一边朝眼观鼻鼻观心的在场众人尴尬地笑了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能力有限,仅能提供一些后世的医学理论常识,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听了他这简略的只言片语后,至多啧啧称奇一番,当做梦话怪谈。
但扁鹊不一样,他的医术,其实已经到了这时代的巅峰,但也是瓶颈,受限于理论和技术条件。当初闻赵无恤的“细蛊致命说”后,仿佛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他以往治疗过的病症太多了,只需要把知识和经验一结合,就能转化为新的医疗方法。
“乐伯的病,大概是一种肺炎吧。”在入宫探望归来后,看着最终让乐祁好转的药方,赵无恤觉得很是眼熟。
里面大多数是他不认识的药物,但其中有一个“大柴胡加生石膏”却极其眼熟,不就是前世治肺病常用的么……
石膏,是赵无恤让人在山上挖石灰石时,找到的副产品。扁鹊短短三日内便注意到了此物,弄清楚了它的药用功效,然后就大胆地用在临床治疗上了。
赵无恤在咋舌扁鹊的领悟能力和胆大心细之时,扁鹊也在对包括乐灵子在内的三位徒弟感慨道:
“世人都传说,我有能洞察隐微事物,透过肌肤看到五脏的能耐,其实都是市井的怪力乱神之言。反倒是我少时为齐地庐舍长吏时,曾跟着长桑君学医,他传授我秦医禁方,还告诉我说,传闻上古之人,目能视人之所未见,想必君子,就是这样的大贤吧!”
“我意已决,暂时不走了,就先留在赵氏下宫,将无恤君子告知的细蛊说研究透彻之后,再云游实践不迟!”
乐灵子欣喜,子阳不置可否,只有子豹在胖脸上摊着笑的同时,心里也在哀呼,自己想做赵氏第一医官,恐怕要等上些时日了。
……
当赵无恤协助扁鹊医治好了乐祁的顽疾,这一消息传来后,赵鞅不由得连声赞叹,他欣慰地说道:“得婿如此,真乃乐伯之幸;生子如此,真是赵氏之幸。”
如此一来,也坚定了赵鞅的决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董安于和傅叟汇报完从邯郸等地传来的最新消息后,赵鞅也算松了口气,邯郸等小宗未公然反叛,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此一来,这次危机,总算是平安渡过了。
期间的暗潮涌动,期间的危机四伏,赵鞅都不用下臣们细说,就能想象得到。
“若非余刚巧召回了董子,若非无恤也在下宫,主持大局,只靠伯鲁和众大夫,恐怕难以支撑到我醒来。甚至,若没有乐氏淑女先前向医扁鹊求援,让他及时赶到晋国,余能不能活,也是未知之数……”
当然,赵鞅不知道的是,若不是赵无恤的小蝴蝶翅膀扇动,赵氏与范、中行之间的关系,或许还不会如此紧张。
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了那七天里经历的梦境,便对几位大夫缓缓道来。
“最初时四周一片混沌,似乎是两位深衣广袖的神君携我下了九幽,审查我的身前所为,随后便惊呼赵卿命不该亡,缘何到此?便让人首蛇身的巨人送我直上九天,去天帝的宫阙分说明白。”
“天帝圣明,知我不该如此死去,便留我燕飨,我方知世上竟能有如此极乐之地。我与百神在钧天游览,听到了宠伟的乐曲多次演奏,还看到了神女和巨人在云间跳着万舞。那乐声动人心魄,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乐,与他们比起来,乐师高也成了普通的乡野乐工。”
这是赵鞅在昏厥的时候看到的事情,这荒诞的梦境徐徐说来,三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极其认真地听着,为主君解梦,这是亲近家臣的职责之一。
昔日周文王的王后太姒,梦到殷商宫廷里荆棘丛生,而自己的次之发,却在周原的宫厥外种植梓树,竟然飞快生长,化为松柏棫柞。她请周文王解梦,文王便认为这是商亡周兴的征兆。
秦穆公也有过数日昏厥,醒来后就梦到了一些晋国未来发生的事情,由大夫公孙枝解梦并记载下来;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前,梦到自己被楚王按在地上敲破了脑壳吸食脑髓,差点吓得退兵,在狐偃一通颠倒黑白的胡乱解梦下,才心安下来。
春秋时人认为,梦境常常与现实相连接,有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而赵鞅的应该属于寝梦。
说到这里,赵鞅停顿了一下,或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思索如何继续编篡下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接着说道:“燕飨后,在一处灌满了琼浆,种满了蟠桃的园囿里,我与众神走散。就在此时!突然跑出一头黑熊,还有一头棕罴,人立着便要来挠我,我身无寸兵,浑身僵硬而不能动作。此时,却听一声霹雳炸响,却是天帝在侧,但开弓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弱冠少年,容貌极其熟悉。
“少年开神弓射之,中,黑熊、棕罴应声皆死。天帝甚喜,又赐两个竹筐函其皮肉,随后牵着头狄犬,指着着那少年说道:待汝子成年,孤将以玄王之子姓胄女配之,再以狄犬之国赐之!”
言罢,赵鞅目视董安于、傅叟、尹铎道:“这便是前些时日的梦境,最初时有些模糊,但这些天里却日益清晰,方才告知三位大夫,可有解语?”
尹铎沉吟,傅叟迟疑,但在赵鞅说完后,董安于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所谓梦境,全靠做梦的人来讲述,期间若是有故意编造的内容,和真正的梦混杂在一起,谁又分得清楚?
自古以来,解梦者无非是说些问梦人想听的事情,在诸侯和卿大夫里,对梦境的解释还要掺入政治的考量。比如太姒和晋文公的梦,就可以被加上一些强词夺理的政治含义,作为预言卜筮,来蒙蔽无知的民众、兵卒。
想当年,郑文公有妾名为燕姞,燕姞为了争宠,便声称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天帝给她一支兰草,并对她说:“我乃南燕之祖伯鯈,兰草芬芳,赐汝为子。”燕姞把这个真假只有她知晓的梦讲给郑文公听,郑文公便与她同房,其后又给她一支兰草作为凭证,生下儿子后取名为“兰”,即后来的郑穆公。
这就是利用梦境来更立太子的典型手段。
且不论赵鞅的梦是真是假,在董安于看来,里面的许多场景,是很有象征意义的。结合这些天主君召集各小宗和卿大夫纷踏而至,然后为庶君子无恤引荐看,其目的呼之欲出。
主君心中的世子之位已定,但无恤终究是庶子,其母卑微,接下来,就需要一些鬼神巫祝之言作为推动舆情的手段了。
这一点不难,因为庶君子这一年里的所作作为,已经称得上神乎其神。董安于和范鞅这些聪明人,或许能猜到是机巧手段,但一般的民众可不知道,早就胡乱猜测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于前些日子成乡传出的那声巨响,颇多人认为,是赵氏子引下了鬼神之力,制造霹雳惊雷,吓得范伯不敢与赵氏敌对,只能和解!
赵鞅、董安于要做的,只是往这火热的谣言里加一把火。
于是董安于思索片刻后,开始了解梦:“熊与罴,范、中行之先祖与纹饰也。主君昏厥数日内,范、中行二子发难,冒充盗寇攻击成乡,却被庶君子无恤轻易击退。而所谓玄王,指的是殷商的先祖契,君子无恤又与乐氏淑女有婚约,正好应验!”
赵鞅见董安于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便装作恍然大悟,傅叟和尹铎对视一眼后,也懂了。
董安于则绞尽脑汁继续猜想:“晋阳之北,乃是代戎之国,翟犬者,代国之先祖也。天帝的意思是,主君之子嗣,日后必将灭代而为己有!”
至此,一个最初版本的“赵鞅寐语”,便新鲜出炉了。
前半段故事,是赵鞅为无恤的造势刻意脑补的,后半段,则是他对儿子、以及赵氏集团日后发展的期待和指引。
赵鞅可以预见到,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传说会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先在赵氏的士大夫圈子里流行,慢慢进入市井下层,最终汇聚成为涛涛舆情,压过对他立庶不立嫡的非议和不满!
“原来如此!”
赵鞅故作领悟,他拊掌而叹,随后对董安于等人吐露了心声:“吾意已诀,要择日为无恤举行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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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板的尹铎轻咳一声道:“主君,古人云,二十而冠,君子无恤虚岁也才十五……行冠礼,是不是太早了点?”
他自然知道,赵鞅是急于想让无恤行冠,但尹铎觉得,虽然赵无恤样样都好,但造势需要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赵鞅不高兴了,即便这样,他也嫌慢,哪能再拖下去:“鲁襄公十二岁便能行冠,先君悼公十四岁也已行冠,为何吾子不能?”
傅叟连忙在案下踩了尹铎一脚,说道:“古人云,二十而冠,指的是没有权势的士庶人;而天子、诸侯、卿大夫,为了能早日执掌宗族,熟悉政事,所以也不用一定要等到那个年纪。君子无恤,聪慧勇武,如今已经能将一乡之地治理成小康,他仁德,知兵,能御敌保卫宗族,的确可以早冠。”
事情商量妥当,赵鞅十分满意,在经历过生死大关后,他仿佛悟了一些东西。所以想早点定下世子之位,万一自己身体再出什么状况,赵氏不至于像没了太阳一般惊恐。
他心中暗暗想道:“无恤虽然击溃了范、中行二子,有大功于赵氏,但目前吾等与范伯和解,罪名被扣到了吕梁群盗头上。齐、郑两敌尚强,诸卿需要一致对外,此事不好太过张扬。”
“所以无恤还需要另一份功绩,来让人无话可说,等冠礼之后,我便会让他送乐伯归国,完成这项赵乐联姻,晋宋结盟的大功劳。等他回来,舆论也造得差不多了,可以立为世子!”
……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中旬,天气日益寒冷起来,笼罩新绛的战争阴影已经完全消散,诸卿陆续返回,开始公议如何抵御齐国咄咄逼人的争霸。
虽然出于种种考虑,对于成乡前些日子的胜利,不好作为战胜范、中行的功绩来大肆张扬。但击败盗寇,保卫领地,也是功劳一件,所以赵鞅同意了赵无恤为手下人表功的举动。让他去统计以后,将需要卓拔的名单递上来,把需要的钱帛、田亩数量也交予计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在收割了夏粟,又匆匆组织民众开耕犁田后,赵无恤便召集诸位家臣、乡吏前来乡寺议赏功之事。
“司马法言,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主能做到奖罚分明还不够,因为如果奖赏做不到及时的话,便不能起到鼓励士卒的作用。
其实,在《成之誓》里,对普通士卒的奖励和死伤抚恤,在战后的第二天,无恤就让人陆续发下去了。子贡在绛市,用麦粉和瓷器连续敛财好几个月,早就把成乡府库堆满了粟米、钱帛,根本不需要向下宫讨要。
而原本名义上是赵无恤佃农和私产的野人、氓隶们,也因为参与了作战,被无恤大手一挥,基本得到了“解放”。如此一来,种公田的人少了,而公田本身,也多半被赵无恤分给了有功的国人和野人。
但,所有权却还在无恤手里。
“得以迁业和释放的野人、氓隶,每户按人头计算,男子二十受田二十亩,女子十亩,年六十者归田。”赵无恤敲着案几,为公田的分配定下了基准。
其实,这并不是他原创,而是管仲和晋惠公都颁布过的爰田制。
“私作永远比大锅饭的公作卖力,公田的取消是势在必行的。”
“大锅饭?”计侨、窦彭祖等听得一愣一愣,不过君子说的有道理,虽然成乡对待国人、野人十分优容,但要是驱使他们来公田里劳作,依然会存在匿力的情况,因为无利可图。
旧的奴隶解放了,新的奴隶却又补充了进来,那些在吕梁山里被俘虏的群盗,就被赵鞅分了部分给成乡,作为劳动力损失的补偿。这也正好应了无恤打算征召部分立功国人、野人入伍补充的计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乡卒中死伤五十多人,要想办法尽快补充进来,因为腿脚残疾而退伍的,除了允诺的赏赐和抚恤外,一人一个地方什长、伍长的职位!而且还将免税三年,子嗣优先入伍,优先入学堂。”
“至于新补充的百余刑徒、氓隶,是属于乡寺的财产,可以分配给有功的国人们使用,但不能过度驱使、鞭挞!”
这些伤残老兵,在获得了利益后,非但不会有怨言,反倒会把甘愿为赵无恤赴死的忠诚带到地方基层上。
钱帛、田地,赵无恤可以自己分发,但爵位和职守的大权,却还攒在下宫手里,正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所以,对特殊功勋的奖励,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
究竟哪些人会受到赏赐?看着乡寺厅堂内,军吏们跃跃欲试的神情,赵无恤露出了微笑。
在那一夜血战之后的第二日,王孙期便已经醒了,却因为摔断了一只胳膊,一直留在医馆内。赵无恤回忆着前世相似的经历,让人以石膏和柳树枝为他做了夹板,看得自阳、子豹啧啧称奇。
夹板到这两日才解开,但王孙期的右臂依然不灵活,连驾驭单马都够呛。
“一只手如何操纵八辔pei?王孙的御戎之职,恐怕做到头了……”有人如此猜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王孙期右士师的职责依然还在,此次的赏功,赵无恤唯独召他事先商量,体现了巨大的信任。此刻,众人想从他的面上看出点什么,但王孙期在驷马折损其三后,没了那一刻的激情,淡然坐于席上,面色古井无波。
在宣布赏功之前,赵无恤得先对这一战做一个总结,因为,不会总结胜负原因的军队,是不会有进步的。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见兔放犬,未为迟也。从此以后,这就是我成乡,乃至于赵氏之兵的规矩,汝等好生想想,此次夜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改进的?”
最初时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打仗就打仗,在事后都是夸功行赏,没见过先谈教训失误的,不由得有些忐忑,讷讷而不敢言。
却是坐在角落里的虞喜首先起来说道:“君子,喜有大罪,当时夜色已至,在山阳亭便没有让骑从们分散警戒,若是能提前发现群盗靠近,便可以提前撤离,不会有如此多的死伤……”
想到那些慷慨的赴死的悍卒、骑从,甚至是马儿,虞喜心中就一阵惭愧。
赵无恤点了点头,对成抟说道:“将此事记下来,夜间停歇,即便是在赵氏的领地上,依然不能放松警惕;不过这并非虞喜的罪过,当时是我让骑从们进屋喝水休息的,我之罪也。”
有了虞喜开头后,众人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争相发言。
穆夏挠着脑袋说,君子以后出门应该把亲卫两带在身边,若能如此,哪怕被包围,也能仗着厚甲重盾冲出。
羊舌戎则说,自己提前做的防备,依然不够到位,比如沟壑应该再深些,而且可以挖得弯弯曲曲的,让蛾附的敌人多绕点路;而若是后门处可以躲藏的位置多一些,敌人的箭矢便不会给己方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战争是一门学问,是一门需要研究和传承的学科,需要对经验教训进行及时的总结归纳并且将其变成常识与习惯。
在中国古代,从考场上侥幸生还的战士们除了感谢上苍和自己的好运气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有意识地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够活下来,战争为什么会胜利。而那些经常思考这些的人,被后世的人称之为名将,那些更少数的把这些写下来了的人,被叫做兵法家。
但哪怕是这些兵家,尤其是唐宋以前的,因为文化、文字载体和思想的局限,依然喜欢进行一些抽象层面的总结,而不是具体的描述,兵法上许多东西说的模棱两可,只能靠个人领悟。
对于这些东西,高层的指挥者看了或许会有用处。但基层的军吏,以及大字不识的士卒,他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份事无巨细的作战条例,好避免曾经犯下的错误再度重演,因为每一次重演,都是要以无数条人命作为代价的。
所以赵无恤想着,要把这次战役里形成的经验和规律写入简册,日后编篡成中下层军吏也能清晰掌握的知识!
那样的话,也许后世的崇洋网民们,就不会听到有人夸《孙子兵法》就桀桀怪笑,对中国古代的兵法嗤之以鼻,视之为“无用之物”了。说不准,他们会拍着细致的《春秋战争史》《赵兵作战条例》,嘲笑同时代希腊人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粗略简陋了。
于是,整个战役的发生,过程,结果,以及教训,为何胜,为何败,都被旁听的成抟一一记录。不过如此一来,竹简和木牍就有些不够用了……
“难怪先秦兵法如此简略,看来任何思想的进步和飞跃,都必须是以物质条件为前提的。”
赵无恤恍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考虑,制作一种薄而轻便,价格低廉的书写载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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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赵无恤预料中的一样,在场众人齐齐声称,这是君子之力!
不过,原因却说得各不相同。
成巫所说的原因,三句不离神神鬼鬼。
他说起了一件殷商的往事:“昔日,商帝武乙纣王祖父无道,醉酒后用草木编成人型,又用牛皮做成革囊,内盛牛血,绑到一处,谓之天神。以箭矢瞄准射之,自称‘射天’!于是天帝震怒,数年后,武乙西行狩猎于河、渭之间,突遇暴雷,中其甲胄,震死!”
“武乙遇雷,和那一夜的情形何其相似,下臣在乡寺之中观望,隐约能望见有紫气缠绕在君子头顶,数日不退,这是天帝在庇护君子,惩戒来敌!”
成巫以手指天,态度夸张,众人大半都信了此言,目光敬畏。但赵无恤却只是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让成抟将此记录下来。
“虽然是怪力乱神,但成一家之言,有何不可?”
作为老赵家的人,对利用鬼神,无恤并不排斥,毕竟在这个巫风盛行的时代,这种神秘的个人崇拜极其有效。但因为他来自后世,也不会费尽心思去公然推崇,巫术和鬼神,需要被关在智慧和理性的牢笼里,吓吓敌人和愚昧者即可。
而受赵无恤影响,已经对周遭自然规律产生了一定兴趣和了解的计侨,则不信这是什么怪力乱神之举。他已经猜到,或许是那些麦粉在封闭的门洞内,遇火后有了奇妙的反应,但在将这件事向无恤求证后,他便闭上了嘴,悄悄埋在了心里。
既然“天雷”一说对君子有用,那就暂时让所有人如此认为吧,他可不会有事没事就去揭露“真相”。
但计侨也不会勉强自己迎合成巫的奉承,他感慨道:“昔日先君文公始归国,就训练民众,过了两年,欲用之。狐偃便劝诫说:民尚不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文公出国而定周襄王天子之位,归国后致力于使民得利,又欲用之。狐偃又言:民尚不知信,未可用也。文公便攻打原地,围而释之,以示其信。晋人从此货殖不求暴利,各无贪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此,公又欲用之,狐偃三谏说:民众尚不知礼法,没有产生对官吏的敬畏。晋文公于是在被庐举行大蒐礼阅兵,作执秩之法以正职官。至此,才真正征召使用晋人,尊王攘夷,释宋之围,城濮一战而霸,文公之教也!”
他朝赵无恤行了一礼道:“君子止从死,让民众知道了何为义;殖田畴,种冬麦让成乡丰收,叫民众知道了何为信;之后,又做到乐让民众衣食足而知礼节,仓禀足而知荣辱,立军法,建什伍,让民众畏法。由此,民心可用,此战能胜,君子之教也!”
“此战能胜,君子之教也!”厅堂内所有人都如是说。
有功则在君上,有罪则在臣下,这是此时的普遍做法。
赵无恤微笑着坦然接受,又说道:“二三子切勿妄自菲薄,此战能胜,非我一人之力,乃众人尽力之故也!不可不赏。昔日城濮之战后,先君文公曾对国内有功之臣进行三次奖赏。成乡的赏功等级,也与之类似,并且会向全军颁布,做到赏无遗漏,赏罚公平!”
……
军议在乡寺里召开,只有两司马以上者才能参与。
而正式的表彰功勋,在春秋时代自有规定的礼制,被称为“饮至”,移到了乡中社庙外举行。
成乡小邑,当然不比天子、诸侯和卿大夫凯旋归来的饮至那般规范,却也举行得极其隆重。
伴随着乡中乐人们的“凯乐”,国人们被召集到此旁观。社庙外用石块和夯土建起的矮矮的圜丘上,先是由成巫再次出马,祭祀了兵主蚩尤,又告慰了成乡的本地神主,这才由乡司徒、乡三老陪伴,赵无恤登台主持“舍爵,策勋”的仪式。
“君子麾下的功勋,分为三等。上功赏谋,用谋略和指挥来辅佐君子,最终取得成功的,授予甲等功。次功赏勇,能冒流矢飞石的危险,立下汗马功劳的,授于乙等功。下功赏忠,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有苦劳或斩获的,授于丙等功!”
这些赏功的法子,还是晋文公的那一套,赵无恤只是稍微做了些改进,掺进了一点后世的东西,当然,日后可能还得细化完善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他的大声点名下,不断有人迈步上前,舍爵,策勋。
羊舌戎在接到无恤告急后,迅速修建工事,开挖沟渠,又能发兵救援无恤车驾,并带兵守卫前门。可为甲等功,赏赐钱帛若干,田三百亩,升为中士。
材士们造成了敌人巨大的杀伤,自身损伤半数人手,五名伍长折了两名,被赐下了一个集体的乙等功。
“集体功勋?”材士的两司马和伍长们顿时眼睛一亮。
“然也,以后的战事里,若有出众表现的卒两,自然会得到,并让人编织旌旗,上书功绩,只要编制在一日,便能永远持有。”
一种莫大的荣誉感从材士们心中冉冉升起,原本成乡最受瞩目的,是骑着高大帅气骏马,迎风轻驰的轻骑士两,现如今,材士们觉得自己也能和他们比肩了!
这一集体荣誉,也让其余卒两眼红不已,摩拳擦掌,觉得日后若是有机会,也要奋力得到。
他们多数人没有意识到,晋国内部只是短暂的停战,以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战争。而是觉得,大概是要跟着家主,跟着君子,去国外争霸,打齐国人、郑国人去了!
邢敖为君子报信,在后门望楼上作为众人的耳目,他喊哑了嗓子,敲破了铜锣,还受了伤,可为乙等功。因为王孙期手臂折断,所以邢敖被提拔出新的御戎,并被正式当做士来培养,还请赵鞅恢复他士大夫子孙的地位。
邢敖挠着头,十分不好意思地上前受勋,不过也有人质疑:“此子年方十二,能为君子御戎么?”
却是王孙期首先站出来,为邢敖说话:“成乡之中,能有人的御车技艺超过他的么?有人驾车比他快,比他稳当么?”
顿时,众人哑然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于是,邢敖便从王孙期手里接过了象征性的马鞭。
“从今日起,你的御术便出师了,勿忘御者之道!”
王孙期自己也因为纵马为无恤赴死,得了乙等功勋,被下宫提拔为上士,赐田百亩,钱帛若干。
田贲前后斩杀十多名“盗寇”,是当晚杀敌最多的一人,被授予乙等功,正式任命为一伍“冒刃之士”的伍长。
穆夏救援无恤,又固守墙垣,数次退敌,还有斩获;虞喜率领轻骑士断后阻击数百群盗,又冒险前往下宫报信,都为乙等功,俩人被赐予田百亩,升为下士!
一年之内,两人身份从最初低贱的圉人,牧人,变成了士阶层,这种飞速的提拔速度,证实了赵无恤“唯才是举”“唯功是举”的态度,让野人、氓隶出身的众人心动不已。
在得到赵无恤私人赠送的宅子后,虞喜、穆夏,也都可以体面地向心上人提亲、娶妻了。
计侨、窦彭祖统筹钱粮、管理仓禀,战后迅速组织国人修补墙垣,恢复生产,赏钱帛若干。
成巫坐镇乡寺,应急处理了伤卒的伤口,减少死亡,正式被下宫承认为成氏族长,升为下士。
成抟伴随君子左右,虽然仅有一人的杀伤,但全程记录君子言辞和众人赏罚,被从亭长提拔为成乡左士师。
井兢兢业业,一直忠心履行君子的嘱咐,有苦劳,升为辎重伍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受勋时,迎着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井不由得百感交集,他还求赵无恤赐氏,请为伍氏,从此以伍井为名。
“小人在下宫时被君子任命为伍长,今日又为伍长,愿世代以伍为氏,永远效忠君子。”
其余有斩获的乡卒,几乎都得到了丙等功勋。
而有几名当时不听指挥,蒙头乱跑、或喧哗散播失败消息的乡卒和国人,则被按照新军法,处予惩罚。其中有个情节严重的,当时就被斩了,头颅一直悬挂在乡寺,其家眷以之为耻,与今日满脸喜色的功臣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些赏功是在全体乡卒和国人都围观的情况举行的,于是乎,成乡一时间进入了一种人人闻战则喜的状态,也是赵无恤希望的状态。
但对于这次饮至,他也有不满意的地方:“甲等功赐田三百亩,乙等功赐田百亩,丙等功赐田十亩,至于能否升爵升职……适合的可以,但有的人,只能先转换为田亩钱帛了。”
对于这一点,赵无恤也十分苦恼,他地盘就这么大,手下编制也有限,一场赏功下来,就发觉官位根本不够分,爵位压根不够升了。
“还是得和父亲商量商量,早日将我挪到一个更能施展的地方,尽快扩编才行……”
这些日子的付出是值得的,他现在在赵鞅心目中,已经无可替代,完全超越了伯鲁等人。冬至日将至,今年的上计工作,也开始展开了,到时候,赵鞅定然会履行诺言,许他挑一个万户大县!
但另一方面,若是晋、齐的争霸战争隆隆打响,无恤或许要留在新绛主持大局,也可能会跟随赵鞅带兵,出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赵无恤对这一段时期的历史,只知道晋国的六卿争端,其余的“旁枝末节”,却不甚了了。谁料,这些在后世看起来无关大局的小事,现如今却是牵动天下格局的大事。
不过,在前世各个版本的“春秋五霸”里,都没有现任齐侯杵臼的大名齐景公,反倒是后来者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得以陪添末席。所以无恤觉得,这次来自齐国的挑战,至多把晋国独霸北方的局面,变成晋齐两强对峙。
何况赵无恤心里觉得,“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放在晋国也是合适的。齐、郑虽然看上去来势汹汹,转移了晋国的内部矛盾,不过未来的历史走向,六卿依然要先决个胜负才行。
不过很遗憾,赵氏目前处于虚弱状态,领地分散,小宗家臣权势过重的坏处开始显现。所以,劝赵鞅在外战时惜力,借口为国君征伐齐、郑,进行一次赵氏的内部集权,倒是不错的选择。
“但也不能大意,齐侯杵臼目前正值壮年,齐国承袭太公、管仲之政,人口不亚于晋国,而富裕更胜之。他手下有司马穰苴练就的技击之士,国内虽然有陈氏这个专挖公室墙角的阴谋家,但在名相晏子的辅佐下,也算安定。”
如此看来,自己未来想要有所作为,齐国也算个难缠的对手。
……
回到居所里,在薇服侍下沐浴更衣,赵无恤想着今天的事情,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以后还要设置三种不同的徽章,作为策勋的标志。”
“徽章?”侍候赵无恤穿衣的薇怔了一下,知道君子思考事情的时候,总喜欢自言自语。
“对,徽章,除了立功得到实实在在的田亩、钱帛、氓隶等好处外,还要让众人有一种超越物质层面的荣誉感。”
越说,他越觉得此法可行,在这民风淳朴,猛士如云的春秋末期,这东西做出来,可谓是驱使更多人为自己效忠赴死的大杀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一下子来了兴致,伸手抬起了少女的下巴,凝视着她漂亮妩媚的眼睛。
“你可知道,诸侯的师旅,以旗帜作为旌别,持旗者是所有人的目标和追随对象。我想制作的徽章,是将黄铜铸造成不同的形状,鎏金、鎏银,用染色的布帛装饰,佩戴在有功者身上,让他们也成为其他人仰望、效仿的对象,仿佛持旗者。”
说罢,他恍然察觉两人的身躯已经靠的极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穿的又轻薄,仿佛是肌肤贴在了一起。少女眼神闪烁,她柔软的腰肢被无恤紧紧揽住,俩人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无恤感觉身体某处有了些许变化,但这外边的院子里,还有等着他出门的邢敖、穆夏在,不好白日宣淫。何况他可从未经历过有妻有妾的生活,对处理内部关系上颇有些头疼,要是在与乐灵子成婚前,先跟别的女子弄出什么意外,那可不太好。
所以,只能先忍忍了。
赵无恤连忙轻咳一声道:“你当日组织着国人的青壮女子安置伤卒,在庖厨了忙了一夜,也有你一份功绩,可要什么赏赐?”
薇方才吓得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虽然往日也有肌肤相亲,但君子一直恪守礼节,不会过分轻薄她,今天却一副想将她一口吃掉的模样。
这会见君子收手,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满腹遗憾,她连忙垂首道:“下妾,下妾只要君子无恙,阿弟有出息,便心满意足了。”
邢敖恢复了氏名,又被提拔为无恤最信任的御戎,他的君子六艺也在日益长进。这让薇惊喜不已,姐弟两人过了这么些年艰辛的日子,在遇到赵无恤后,渐渐熬出头了。
这副知足的模样让无恤很是满意,他揽着少女,在她粉红的耳垂上啄了一下,轻声说道:“莫急,迟早也会给你一枚徽章,一个名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时间很快进入了十月底,成乡新收获的夏粟已经全部入库,国人驱使着新获得的氓隶,抢在冬至之前,给成乡一半的土地种下冬小麦。
在经过一年的观察后,桑羊翁等人确定,只要沤肥跟得上,代田法就不会对地力造成太大损伤。但在赵无恤与各位老农商议后,乡寺也不再强制推行各里都要种冬小麦,而是让土地分批耕作。
“一半的土地种冬麦,一半的土地留着种春粟、春麦,等到夏季收获后,又再种上夏粟,戎菽。如此一来,成乡一年四季都可以有收成,也不必担心某一季气候不好而绝收了!”
桑羊翁作为首席力田,被赵无恤厚待,每日带着子侄们研究如何增长亩产。
众人都说,现如今成乡有三个学堂,一个是计吏侨的“数科学堂”,一个是君子时不时召集军吏们研究战斗经验和教训的“军争学堂”,最后一个,就是这开在田头地间的“农稼学堂”了。
此外,国内外局势也有了新的变化,晋国诸卿都已经回到新绛,开始为乐祁的释放走过场,在公议之后,还要派行人去告知宋国。
国外,齐、郑两国的军队在各自国君率领下,浩浩荡荡,会于卫国边境。
而卫侯元卫灵公一方面迫于东边强邻的压力,一方面对晋国也没有什么信任感:卫国在周初大封建时,因为卫康叔与周公旦相善,是最受重视的一国,被封于殷墟,赐民最众。而晋国虽然被封于夏墟,其实只是杂处戎狄之间,地位根本无法与卫相比。
但如今,卫国早已衰弱,常年仰晋国鼻息。他们的故都朝歌先是陷落于狄人,现在又成了晋卿的领地。
当年晋文公争霸时,卫国就背叛了诸姬,投靠楚国,事后国君差点被晋文公鸩杀。到了近几十年,在卫大夫孙林父与卫献侯的斗争里,晋国的胳膊肘也一直偏向孙林父,收容他叛卫,还连带领地一同接纳。
诸姬盟主的吃相如此难看,卫国心中早已不满,而几年前的皋鼬之盟上,晋国还想牺牲卫国利益,在盟誓的排位上将卫国置于蔡国后面,再次引发了卫国的愤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卫侯元觉得,再呆在晋国的阵营里,是半分好处没有的,便想要背叛晋国,投靠近几十年间冉冉升起,俨然东方霸主的齐侯怀抱。
若是论起历史,当年还是齐桓公“存邢救卫”,帮助卫国迁都,才避开了被狄人灭亡的悲惨处境。至今在卫国淇、澳一带,国人们还念叨着讲述这段历史的诗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而现任的齐侯杵臼对于卫侯元,也算有恩的。
当年卫国发生内乱,卫侯逃到国都郊外,众叛亲离之下,齐侯却一直支持他作为合法的卫国国君,坚持派遣使节慰问,这让卫侯元非常感动。
如今,齐侯进军卫国,也并非想攻城略地,只是要收他做小弟,把卫国当成进攻晋国的前沿。
于是,两位国君目的相同,又有旧谊,便开始相互递信,眉来眼去地勾搭上了。
然而,与晋国有诸多利益关系的卿大夫们则认为不行,在公议上否决了卫侯的打算。双方僵持之下,素有机智之名的卫侯元就想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他派大夫北宫结作为行人,去齐国军中洽谈,私下却又让人告知齐侯说:“请君侯把北宫结抓起来,再渡河侵袭我国,但沿途切勿侵国人,至濮阳城下而止,卫国诸卿大夫见君侯兵临,定然惊惧,不敢再阻挠结盟之事。”
齐侯听从了卫侯的话,按照这一计策行事,卫国的大夫果然害怕了,通过了公议,于是卫侯便与齐侯在琐地结盟,正式背叛晋国。
憋屈了多年后,在司马穰苴,晏婴、国、高二卿等人的辅佐下,齐侯杵臼终于朝着小霸的地位一步步迈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至此,晋国的盟友,只剩下了态度两可的宋国、战斗力不可靠的鲁国、还有尚未回到王城的周天子。
总之,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晋国诸卿决定一致对外,虽然现在国际局势对晋不利,但经过和楚国长达百年的争霸,晋国早已玩出了经验:两个大国发兵直接进行决战,那是迫不得已时才做的事情。更多的时候,只是发偏师骚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将战火引到中立国去,并展示军威,威胁邻国投靠。
但哪怕是这些举措,也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实行。
一方面,是成周的叛乱已经进入了尾声,上军司马籍秦已经带着数师之众南下,晋国支持的刘、单二卿开始发力,若是顺利,这个月就能彻底终结王子朝余党。
所以,晋国打算先送周天子回王城,到时候借着尊王大功,讨要一份讨伐齐侯的王命,占据大义。
在此之前,先让鲁国在后方拖住齐国人的脚步,然后尽快释放乐祁,好挽回对晋国几乎丧失了信任的宋国。
到时候,晋齐各自施展手段,争霸中原的博弈,才算正式开始。
就在此时,赵鞅召无恤到下宫,告知了他一件事情。
“无恤,余将于下月,为你举行冠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冠礼!赵无恤听罢,怦然心动。
虞夏商周几千年更替,社会从氏族部落进阶到邦国、封建,工具从铜石并用进阶到铜铁并用。氏族、风俗、名物都有巨大的改变。
但有一点却从未变化,那就是对年岁的重视。
正所谓:“昔者,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殷人贵富而尚齿,周人贵亲而尚齿。”
尚齿,用后世人类学的名词来说,就是“年龄阶梯制”,人的社会权力以年龄来决定,这种纯自然的因素延续了数千年,直到现代还深受影响。
人们往往会信任老者的话,而觉得毛头小伙不可靠,当职位相同时,必然是年龄长的人更尊。
春秋时的人往往把人的一生划分为数个阶段,当某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从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时,他可以取得在社会上相应的地位、权利、声望。
所以在孔门儒家心目中,贵族理想的一生应该是这样的:
十岁叫做幼,学六艺;二十岁叫做弱,行冠成年;三十岁叫做壮,可以成家立室;四十岁叫做强,可以入仕;五十岁叫做艾,可以穿朝服为大夫;六十岁叫做耆shi,不必再亲自视事,只用指使属下;七十岁叫做老,可以闲暇下来,给儿孙传授人生经验了。
若是细细观察孔丘的前半生,赵无恤便会发现,他甚至是严格按照这种阶梯进展而活的。
但赵无恤心中却也有疑惑,不是说,男子二十而冠么?自己虚岁也才十五,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将那日傅叟的解释说与他听,言道:“汝在成乡所做所为,羞煞无数成年者,所以也不必拘泥年岁,余认可你可行冠便是。”
不过,赵无恤还有另一件担心的事,刚好就在这时候试探试探。
他讷讷地问道:“阿姊年岁长我数月,却尚未及笄di,是不是会让外人嗤笑赵氏无序?”
成人仪式,男子二十行冠,女子十五及笄,及笄之后,便可以许嫁。
姐姐季嬴是赵无恤少数软肋之一,他对此一直有些忐忑,不过到目前为止,赵鞅都没给季嬴定下姻亲。而按照原本的历史,这种情况会维持到数年后的战争时期,阿姊最终会被许给代君……
但,这一世,赵无恤打算阻止它发生!
然而,赵鞅听罢,却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按理说,的确应该先为季嬴及笄的,但自己这个女儿,情况有些特殊啊……
他收敛了神色,淡淡地说道:“不必了,如今是季世,礼乐早已崩坏,何况她是女子,汝是男子,不用按照顺序来。你且回去做好准备,余先让家祝卜筮吉日,定下日期后,再广邀宾客,在下宫的赵氏宗庙,为你行冠!”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按照礼仪,冠前十天内,受冠者要先卜筮吉日,十日内无吉日,则筮选下一旬的吉日。然后将吉日告知亲友,及冠礼前三日,又用筮法选择主持冠礼的大宾,并选一位“赞冠”者协助冠礼仪式。
家祝为赵无恤选定的吉日,就这么跳了一旬,定到了冬至日那一天。
“又是冬至日啊……我真是与这日子有缘。”
听到竖人宽传来的消息后,赵无恤不由得一愣。
春秋时的节气和后世有所不同,只有八个,分别是: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
于是,冬至就成了一年之末。
去年冬至,正是乐祁在虒祁宫中参加大朝会,被网罗罪名逮捕。
今年,在冬至前一旬,他便被晋侯洗清了罪名,得到了释放,国君还专程在虒祁宫里设下燕飨赔罪,期望晋宋两国一笑泯恩仇。
另一方面,冬至日,对于赵无恤来说,还有些特别的的含义。
去岁四子分封时,他们兄弟几人在赵鞅面前打了个赌,要看看谁在冬至上计结果出来时,能得到第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虽然经过赵鞅昏厥事件,以及那场成乡血战,赵无恤已经奠定了自己在赵鞅心中,还有宗族内无法撼动的地位。
但君子言必有信,既然赵鞅去年说了要视上计而定,就得按照规矩来。所以现如今,分别来自成乡、棠乡、西乡、东乡的上计报告,便摆到了赵鞅的案几上。
……
十一月初,冬至前半旬。
下宫的计吏捧着简册,立在堂下读道:“仲君子的东乡,有田七万亩,民众数量减少十六人,岁收粮食五万石,比去岁少了两万石,其中入乡寺府库五千石。”
“真是岂有此理!”
赵鞅眉头大皱,气得扔了笔削。
仲子迂腐而无能,今年的上计竟然较往年更差,非但没完成压制乡中氏族的任务,还放任他们坐大。据下宫派去暗中监督的家臣禀报,各族田亩都有扩充,不少国人丧地,哀嚎于道,还有人沦为氓隶。甚至,连本应该严禁的人殉,也一切如旧。
仲信自从上次和叔齐合伙派人去成乡图谋不轨被发现后,就闷闷不乐,整日只是享乐饮宴,彻底放弃了对领地的治理。
不过赵鞅不知道的是,其中少掉的两万石粮食,其实是因为氏族们争相购买麦粉、瓷器,流到赵无恤的手里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儿子,基本是废掉了,看在他是魏姬所出,打发去某个偏僻的千室之邑,就这么沉寂一辈子罢!
赵鞅气呼呼地捡了笔:“立刻撤销他的乡宰之职,另换一名酷烈的家臣去,你接着说。”
计吏咽了咽口水,换了一份简册,继续念道:“伯君子的棠乡,有田六万五千亩,民众增加十三口,岁收粮食七万石,比去岁不多不少,但只入府库五千石,比去岁少了两千……”
赵鞅十分奇怪:“按照我赵氏的十一之税,本应该收七千石才对,为何只有五千石入府库?”
计吏答道:“伯君子仁厚,故乡中十五税一。”
赵鞅微微摇头,轻徭薄赋,是可以得到国人赞扬的,难道他会不知道么?但府库的粮食不能少,每一处都必须维持“粟支一年”的底线。自己这个长子,虽然仁厚,却无出众的能力,无法富家强兵,当一个守成之君尚可,但赵鞅的野望,可不是守成就行的。
他敲了敲案几,示意计吏继续念。
“叔君子的西乡,有田五万五千亩,民众增加三十口,岁收粮食八万石,比去岁增加三万石,入府库一万六千石……”
赵鞅最初眉头稍微舒缓,听到入府库的数量太多石,又瞪起了虎目:“为何亩产增收如此之多?税收比例是多少?”
“君上,叔君子在种夏粟时,靠一个来自成乡的国人,推行代田法,所以亩产有所增长。至于税率,依然是十一之税,叔君子做了一些货殖的买卖,有部分市税,所以才获利如此之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鞅这才点了点头,此子还算不错,是一个能富庶一方的。可惜心性太过恶劣,上次二子冒险袭击成乡,就是他出的主意,对于这种喜欢耍小心机的人,赵鞅很不喜欢。
更何况,有赵无恤的珠玉在前,叔齐这点小本事,只能算是瓦砾了。
至此,就轮到这回上计的重头戏。
计吏也松了口气,声音变得轻松起来:“庶君子……”
“停!”却听赵鞅喝了一声,吓得计吏手里的简册都掉了。
赵鞅亲自起身,踱步到堂下捡起了简册,严肃地说道:“传我之令,日后,家臣、小宗、小人称呼无恤,不准再带庶字!违令者鞭挞!”
在计吏唯唯诺诺地退下后,赵鞅自行翻开了简册。
成乡人口,在减去战死者的情况下,非但没少,还增加了七十六人,这些人,多半是从周边投靠过去附庸的野人。
“无恤有仁心,能使治下衣食丰足,则远近民众无不扶老携幼,归之如流水也!”
赵鞅赞叹了一声,继续看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乡有田四万亩,新开垦五千亩,岁收粮食十一万石,比去年翻了两倍多,不过因为二十税一,所以入仓禀才五千石。此外,麦粉货殖以及向下宫输送麦子,换得粮食三十万石,而随后货殖瓷器,则为成乡创造了金爰十镒一镒二十两的财富!这还是在血战后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无数赏赐后的结余。
这么形容吧,成乡的经济,目前可以养得起一师,也就是两千五百人的精锐军队了!
“当时无恤曾声称,要让上计翻两倍,我犹自不信,今日一见,短短一年,竟然翻了二十倍有余,税不加反减,正可谓是坐地生财!”
赵鞅唤来董安于等人,颇有些得意地向他们展示上计结果,并宣布:“四子已分高下,待到无恤去宋国归来,余便会让他挑选一个万户大县统辖,董子觉得,他会选何处?”
董安于笑道:“长子距离都城最近,况且城墙厚实完整,赵城民心最为稳固,赋税颇多,不过若问无恤君子最可能选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和赵鞅的目光,一同投向了遥远的北方。
对此,赵鞅也是嘿然,本来打算对诸子进行一次眼光的考量,谁知道上次自己昏厥,无恤已经提出过走保晋阳的建议了……
赵鞅忽然感觉一阵牙疼,他故作愠色地看着董安于:“董子,你有没有觉得,此子太过睿智贤明,无论是治民、理财、统兵、眼光,都如此出色,若是他做家主,是不是比我要好得多!?”
且不说赵鞅的这点小小抱怨,到了第二天,赵氏发出的邀请函传遍了新绛周边的卿大夫府邸,请他们前来下宫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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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氏从陶唐氏时就开始传承,在夏代为刘累御龙氏,在商为伯长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
这个家族,古老而煊赫,文化底蕴深厚,世代能人辈出。晋主夏盟后,从范武子、文子、宣子一直到现如今的范鞅,经过百年积累,更是实力雄厚、人丁兴旺。而且家主颇为长寿,这在实行老人政治,论资排辈的晋国,占据了绝大的优势。
此时范氏之宫外的猎场园囿已经草木枯黄,范鞅从朝歌归来后,为了显现自己的老当益壮,专程举行了一场冬狩,狩猎成果颇丰,范鞅还亲自射杀了一头麋鹿。
当留守新绛府邸的范吉射,携带赵氏邀请赴宴的信函来到猎场外的馆舍时,范鞅依然穿着戎服,正背着手观看庖厨操着铜削解鹿。
范鞅年过八十,身材高大修长,肩膀宽阔,头发已经花白,但在获得了晋国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后,精神却越发硬朗。
范吉射长得和范鞅很像,他才智卓绝,但是,却少了范鞅那种枭雄般的气质。
他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子听闻,父亲亲自蹬车射猎,天冷风大,父亲年岁已高,还请多多小心。”
范鞅却不以为然:“一个月前,范氏方才向赵氏退让和解,若是我再不出面动作动作,让众人看看我的身体尚好,说不定再过几日,我衰老将死的传闻便会传遍新绛!”
他指着在庖厨灵活的手里被抽筋剥皮,脱角取骨的麋鹿说道:“现如今,晋国就像是这头正在被宰割的鹿,而六卿便是六尾中山之狼。虽然外有齐、郑虎豹目视眈眈,六卿不得不一致对外,但内部谁要是示弱,便会引发别人的觊觎。前些日子的赵氏便是如此……可惜,他们竟能挺过来了,赵鞅命不该绝,其子无恤则屡屡出人意料。”
范吉射等他说完后,方才献上简牍:“父亲,这正是赵氏的请帖,说是要在下宫,为那庶子无恤举行冠礼,请吾等前往观礼。”
“冠礼?若是没有记错,赵无恤也才十四五的年纪,比阿嘉、阿禾还要小,看来赵孟心中世子人选已定……他们能邀请吾等前去,看样子的确是存了和解之心,其余诸卿都是什么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韩氏方面,韩不信、韩申,甚至于小宗们都要去为赵孟捧场。”
范鞅评价道:“赵氏的伯鲁眼看就要失去世子之位,韩不信虽然表面上还是与赵氏亲密,但心里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赵氏选定世子之日,便是赵、韩日益疏远之时……若是没猜错的话,知伯和魏侈字曼多也会亲至罢?”
知跞秉承上善若水之道,与其余五卿都没有明显的敌对关系,自然不会树敌。而魏氏则跟范氏一向不对付,与知氏、赵氏、韩氏都比较亲密。
“父亲所说不差,唯独中行伯声称有恙,托病不往。”
范鞅冷笑道:“此次事件,反倒是中行伯受损最大,中行甲士败绩不说,吕梁群盗也被剿灭散尽,窃雉不成却蚀了把粟米,他对我恐怕颇有怨言吧。”
“那吾等是去,还是不去?”
“此次冠礼,相当于六卿和解的盟会,范氏若还想为晋卿之首,就必须有人去,这样罢,汝留守家中,老夫亲自走一趟。”
范吉射脸色微变:“父亲,要不还是儿子去罢,虽然近些年范赵敌对,但早些时候,儿子还与赵孟有些交情的……诡计多端的董安于尚在新绛,万一他与赵孟合计后,恶向胆边生,在观礼时悍然对父亲出手,那该如何是好?”
“你竟然在担心这个?”
范鞅有些不满地看了范吉射一眼。
“好做诈伪之事”,这是范鞅那已经过世的少君对幼子范吉射的评价。他看待别人,也喜欢用诈伪的眼光,之前建议拉拢邯郸,发兵袭击太行之外的赵氏领地便是如此。
“我意已决,若能以老夫垂危性命,换取赵氏首乱的罪名,那倒也值得……何况当年魏氏半军之众陈于新绛,欲助栾盈为乱,老夫都敢只身前往,凭借一柄铜削就能挟持武夫魏舒,逼他反正,一场赵氏小辈的行冠燕飨,又算得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心中暗叹,若是自己过世,儿子和中行寅,都不是赵孟的对手,而自己的孙子阿嘉阿禾,也不比不上赵氏子无恤!
范嘉因为涉及此事,已经被范鞅迁到了朝歌,并允诺三年内不返回新绛,等待那件冲突的影响冷却。
打人的时候,需要将手缩回来,虽然明面上和赵氏和解,但范鞅削弱敌人的心思却从未放下。如今,在自己生前灭掉或肢解赵氏已经极为困难,但为长远的事情做点打算,还是可行的。
在回到新绛后,范鞅派人收集了关于赵氏庶子无恤的一切情报,对于这颗冉冉升起的赵氏新阳,他已经越来越忌惮了,甚至超过了对赵鞅的警惕。
得想办法将此子除去才行,不能让他顺利当上赵氏家主!但,赵氏那边盯得紧,所以不能由范氏亲自出手。
“有的胜利要靠兵甲,有的胜利要靠燕飨和简册的来往……”
范鞅如此教训儿子,随后让人备好简牍和笔墨,他要给远方的一位“友人之子”,写一封信。
待范吉射亲自侍奉着磨好墨后,范鞅左手扶着有些习惯性微微颤抖的右手,在青绿色的简册上写道:“高唐陈子亲启,晋上军将范鞅再拜言……”
……
“明日便是冬至,现如今齐国侵鲁,驻扎在郓地、阳关之外。鲁国用的是周历,以子月为岁首,冬至一过,便是第二年。齐人按照常理猜想,吾等鲁人必将庆贺新年,闭关不出,在此之时发动夜袭,对方定然猝不及防,可以大破之!”
“夜袭?为何不以堂堂正正之师御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司徒、大司马在说笑罢?吾乃小邦,齐乃大国,从庄公时曹刿论战,在长勺三鼓而竭击败齐军以来,吾等鲁人若不用些手段,如何与大国抗衡?”
鲁国阳关,夜幕将至,数千兵卒却在城外的空地上陆续集结。一位身材高大的披甲将领立于战车之上,顾盼自雄地分析着战事,他额头宽阔,浓眉大目,颔下留有浓浓的虬髯,尽显阳刚之气。
若是子贡在此,定然会发觉此人的外貌,和他的夫子孔丘颇有些
相似;而若是赵无恤在此,则会觉得,此人的目光和气质又与赵鞅有些吻合,都像头蛰伏的猛虎!
他周围那些同样身穿甲胄的卿大夫,大多数人持反对态度,但在虎士的一通抢白下,就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似乎对他十分畏惧。
“闲话少说,吾等这就领兵前去,突袭齐军阵营,他们昨日方至,此时必然营盘不固,阵脚未稳,可以一鼓而下!”
这位颇似全军统帅的虎士一转身,却没有站到鼓车的中央,持鼓槌旗帜,反倒坐在御者的位置上。
原来,他仅仅是此车的御者!
虎士拿起八辔pei,斜眼望着车下一位卿士打扮的中年人说道:“大司徒,还不上来?”
被称作大司徒的中年卿士嘴角微微抽搐,双拳紧握,心里一百个不想去,却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满,在侍从摆放矮几后乖顺地蹬车,站在鼓架之前——理论上,他才是此战的指挥官。
中年卿士的位置更尊贵,那驾车的虎士本应只是他的随从,但任谁都能看得出,这驾马车早已头重脚轻,尊卑倒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卿士正是鲁国的上卿,“三桓”之首的季孙斯,而驾车的虎士,正是季孙氏的家宰,以陪臣而执国命的阳虎!
三年前,也就是鲁侯宋鲁定公五年,季孙氏的老家主季平子去世。拥有实权,又有野心的家臣阳虎便乘机作乱,发兵囚禁季孙斯,逼迫他歃血为盟,同意让阳虎执掌家政才得以获释。
到了去年,阳虎更进一步,他权倾鲁国,逼迫国君、三桓,以及曲阜的国人们在亳社盟誓,又在五父之衢qu诅咒,正式执掌了鲁国国政。
既然阳虎以鲁相自居,那么历次会盟、战争等事项,便也抢着去做,要为自己在国内国外谋取威望。
秋天的时候,齐侯和郑伯在卫国会盟,向周边邻国广发号令,邀请他们前去盟誓,尊齐侯为新的霸主,共同反对晋国。
但鲁国一向与齐国敌对,双方两百年里打了几十场仗,所以对这位强邻十分警惕,宁愿与晋国友好。阳虎去年还带兵响应晋国的号召,攻击背盟的郑国,所以与三桓一合计,自然拒绝了这份邀请。
所以,齐侯的这场盟会,郑、卫、北燕、莒、邾等诸侯皆服,派人捧场,唯独鲁国、宋国未至。齐侯勃然大怒,在卫国屈服后,便决定先发兵强迫位于齐国侧后方的鲁国屈服,再西进与晋争霸。
于是,上卿国夏伐鲁,至阳关,这才有了今天阳虎率军御敌,想乘着冬至日前夜袭击齐军的计划。
阳虎看着徐徐而行的鲁军,心中想道:“齐侯不派陈乞领军,而是派了一个初次上阵的国夏,吾等又多了几分胜算!”
鲁军偃旗息鼓,出了阳关后分兵两路,在夜幕掩盖下悄然北行。
阳虎善用兵,他先派了部分人作为前拒,而大军则尾随其后。西面的一路自然是阳虎和季孙斯,而东面的一路,则是孟孙氏的家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阳虎的这次夜袭,孟孙氏是极力反对的。
现如今,鲁国三桓之中,季孙、叔孙两家都已经权力下移,由陪臣执政,只有孟孙氏的家主还有些威信,能让家臣继续效忠。
孟孙氏的御者公敛处父和家主孟孙何忌耳语一番后,便驾车赶上了阳虎。隔着几步,他一边操纵驷马,一边对阳虎说道:“阳子可知道,伐鲁的齐国主将国夏其人?此人乃是国景子之子,数年前成为新任家主,位列上卿。”
对此,阳虎轻蔑地一笑:“上卿?上卿又如何,诸侯和卿大夫们管好祭祀就行,政事和兵事,交予吾等小人便可。”
他出身卑微,祖上只是孟孙氏的庶支,虽然自称小人,却颇为自傲。
阳虎身后的季孙斯明知道他在暗讽自己,却讷讷不敢言,但一直忠于季孙的戎右苫shān夷却怒了。他受持长戟,死死盯着阳虎后背心,只想一戟戳死这个乱臣贼子,却被季孙斯赶紧使眼色阻止。
阳虎极有能耐,党羽遍布鲁国,他本人的身手也冠绝三军。若是突然发难,说不准非但杀不死他,反倒会连累季孙斯自己被弑……
公敛处父摇了摇头道:“阳子,我觉得国夏不可轻视,并非因为其身份尊贵,而是他手下所率,都是名将司马穰苴练就的技击之士,我还听闻,其中有三名颇为勇悍的猛士。”
阳虎爱才,为了博得取代三桓的名望,成为真正的鲁相,他在国内提拔了不少材士,比如孔丘等,一些贫寒的国人野人也甘愿为他效力。听到猛士二字,便来了兴致,询问都是何等人也?
公敛处父说道:“此三人以勇力搏虎闻名,分别是公孙接、古冶子、田开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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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敛处父道:“阳子夜袭之策不错,但若不将国夏的机智,还有这三人的勇锐考虑进去,恐怕祸事将至,必死无疑!”
阳虎听罢,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而阳虎身后,戎右苫shān夷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威胁道:“阳子,此行过于冒险,汝若是让季孙、孟孙二卿陷入祸难,纵使鲁国司寇不敢惩处你,我拼尽性命,也立誓要你付出代价!”
对于这一威胁,阳虎轻蔑一笑,虽然感觉身后有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盯着,他却毫不在意。以他的身手,就算有三个苫夷,又能奈他何?
但他还是勒住了马车,心里暗暗想道:“此等鼠辈虽然怕死,但说的也有道理,何况如今吾等鲁人相互提防,除了我外,皆无战心,如何还能夜袭得胜?莫不如……”
就在此时,前方半里外,却突然火光大作!隐隐还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发生了何事!”阳虎心中大惊,莫不是遇到埋伏了?
没过一会,军吏来报,说是齐人早已听说了阳虎将夜袭的消息,而假装没有提防,却在此隐匿等待鲁军,前拒进了圈套后,便被伏击。
“阳子快看,前方有辆驷马战车!”
阳虎一瞧,只见鲁军的前拒几乎被团团包围,而一辆齐军的驷马戎车正在其间奔驰,所到之处,鲁卒都被杀得丢盔弃甲,抱着头到处乱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战车上的三人,正是齐国勇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
御者公孙接双臂过膝,御术高超,在人群里驷马拉着车辆奔驰自如,车速快得连旌旗都斜倒过来。
戎左田开疆身高九尺,在车上挽强弓,箭如霹雳,每次开弓必死一人。
戎右古冶子虎背熊腰,声音如雷,在战车杀入鲁师前拒后,便跳将下来,双腿如同在飞一般。他挥着长戈斩杀鲁卒,割下耳朵,胳膊夹着生俘,又跃上了战车,正是高难度的“超乘”。
三人齐声大喊道:“鲁师来而不告,非礼也,国子令我三人致师,愿求阳虎一战!”
“斩阳虎,擒三桓!”对面冲出的齐军也一同呐喊了起来。
霎时间,数千鲁军丧胆。
“殆矣,是我小觑国夏,小觑这三人了,今日一见,方知真万夫不可挡也!”
“速速鸣金,撤兵!”
阳虎悔之晚矣,只能抛弃已经陷没的前拒,带着后军后撤,返回了阳关,闭门不出,任由齐军三名勇士在城下炫耀俘虏和缴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远在中都的孔丘,在听闻此役后,便在简册上记录下来:“齐国夏帅师伐我西鄙,鲁师败绩!”
“晋、齐之争方兴于外,而阳货专权于内,鲁将受其乱也!”孔丘不由为鲁国的未来忧心忡忡,对着新近拜他为师的弟子冉求,说出了这句话。
冉求年方二十,刚刚行冠不久便前来中都邑,拜在孔丘门下。因为多才多艺,迅速由在籍弟子升为登堂弟子,侍奉孔子左右,被作为“政事”人才来培养。
但他对军争之术,也十分感兴趣,看着那副鲁国西鄙的地图,冉求喃喃自语道:“鲁侯、三桓,甚至是阳虎若能用我,只需一旅之卒,我便有信心退齐师于国门之外!”
就在此时,夫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求,写一封信寄去晋国,问问你的师兄子贡,就说我欲为他向展季大夫说项,让他在行人署从一行夫做起,可愿意归否?”
……
冬至日清晨,晋国下宫。
赵无恤的冠礼已经确定是在今日,日期确定后,便要开始“戒宾”之仪:戒是告知、通报的意思,作为冠礼的主人,赵鞅提前三天通知新绛周边的卿大夫们,邀请他们届时前来观礼。
一般来说,受邀请的人除非是公开的仇家,否则辞谢一次后便会应许。地位更高的国君,范、知两家,赵鞅还得亲自上门邀请才行。
国君当然不会亲自来,只是派遣太史墨代他到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另一方面,需要提前准备的仪式和服饰、礼器也在陆续筹备妥当。赵无恤提前三日回到了下宫,每日沐浴斋戒,以示虔诚庄敬。
冬至日鸡鸣刚过,在简单朴素的朝食过后,一身红衣的季嬴便长摆坠地,走入居室中,亲自为坐在大铜鉴前的赵无恤梳发,佩玉,更衣。
这本来是举冠者的母亲当做的事情,若是母亲已丧,则由姑姊代劳。
“你的发质差了许多,平日还是不肯用膏油保养么?”
少女纤细如葱的手指,拿着玉梳顺着赵无恤乌黑的头发滑下,一缕一缕梳理整齐。她发现相比一年前,无恤的发质有些枯萎,这是上次成乡血战,烟火燎烧的缘故,而且他脖颈上还多了一圈披甲时留下的茧。
季嬴不由得埋怨道:“作为卿族君子,指使手下人在前即可,你何必亲冒矢石?剑戈无眼,若是受了伤,那该如何是好?”
赵无恤恍然觉得,季嬴今天比往常更加,话多?
他故作轻松地一笑:“无恤定当牢记……”
季嬴手上动作很快,口中却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仿佛是在驱散心里的某种情绪:“对了,我听有位年过九旬老寺人说,今日无恤君子的冠礼,和你的曾祖父文子时一般热闹,可是赵氏几十年未见的盛会。”
我的曾祖父?这话说的奇怪,不也是你的曾祖父么?赵无恤任由她述说,只是默默听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季嬴开始如数家珍地报出今日到来的宾客姓名:“国君派太史墨观礼,声称要将此事记录于史简;范、知、韩、魏四卿家主亲至,宋国大司城乐伯在场,赵氏小宗也无一不至,而其余张、乐、籍等大夫都有前来……”
“吉时已到,请君子更衣,随下臣前往家庙!”就在此时,却传来了赵氏的礼官悠扬的声音。
季嬴持着玉梳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咬着嘴唇,话头一下子停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无恤看着铜鉴中,已经被梳理整齐的发鬟,觉得自己滑稽无比,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随即缓缓起身。
他也有话想单独对季嬴说,但如今周围都有侍女和有司盯着,而且头上这个搞怪的发鬟,无恤觉得自己肯定二得不行,画风被映衬得有些不对劲……
“好了,阿姊,今日应该高兴才对,待到冠礼之后,我,还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赵无恤轻轻捏了一下季嬴的手,留下了这句嘱咐后,便张开了双臂,任由侍女们趋行上前,为他穿上行冠专用,单薄而朴素的采衣。
随后,他在有司的引领下,离开了偏殿,前往今天冠礼举行的地点,赵氏家庙。
家庙,就是宗族后代为祖先立的庙,为亡魂建立的寄居所,岁初岁末和各种节庆祭祀祖先,并举行一些仪式的场所。
无恤蹬戎车,邮无正御,一路上他高昂着头,坦然面对沿途目光。赵氏的黑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目逆无恤,国人们则挤在必经之路两旁踮着脚围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达家庙的建筑群百步以外后,赵无恤需要“伏轼下舆”,一路走过去。
走向他的成年礼,还有属于他的时代!
……
到达宗庙外时,只见受邀的宾客已经到来,全都身着黑色的衣裳,地位高的卿坐在榻上,地位低的士大夫站于两侧,数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无恤的身上,观察这位年轻的将冠者。
赵无恤深吸了一口气后,步步足尖踏实地,趋行而走。今天的礼节,他已经跟着礼官演练过无数次,力求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与周人普遍的“左祖右社”不同,赵氏家庙位于下宫城垣内偏东位置,对着祖先逐日而来的海岱,对着太阳从扶桑木初升的方向。
按照周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卿大夫三庙。
赵氏也是三庙的规格,分别为赵鞅曾祖赵庄子的考庙,祖父赵文子的王考庙,父赵景子的皇考庙,按照一昭一穆的次序排列。
无恤要进的,自然是供奉赵景子的皇考庙,又称祢庙。
殿前巨大的石铺平台显示出宗庙庄严肃穆的气氛,加冠专用的堂在庙外已经立好,整套的编钟陈列于此。编钟上铸夔龙夔凤纹,钮作两只带角张翅的飞虎,衔梁对峙。盲眼乐师高一身礼服,带着乐师们早已就位,被告知将冠者已至后,便敲起了钟乐伴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再往前,就是抚着美须的赵鞅,他今天头戴庄重的玄冠,身穿朝服,腰束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站立在祢庙东阶之下,等待着儿子。
无恤隔着数步远,就朝父亲曲身下拜,行稽首礼,连续三次。
赵鞅则坦然受之,随后牵引无恤登阶,入祢庙。
宗庙为举行祭礼的地方,所以其建筑不能奢华,高度节制而简炼,装饰、色彩和花纹也尽量单纯而简洁。其外敞而为门,竦而为堂,抱而为阁,翼而为两庑两厢,一共三十余楹。
然后,赵鞅停在了庙门槛前,转过身来,作为父亲,在这重要的时刻,总有些话要对即将成年的儿子讲述。
但他说的话,却是赵无恤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造父至今,共计十五代赵氏先祖之灵在上,此庙乃是汝祖父景子之庙。汝出生时,皇考已逝,所以未能亲见。皇考性情颇似文子,宽厚低调,与我不同。今日他将见证汝之成年,但我还是有一事不解……”
赵鞅虎目直视无恤的双眼,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
“细细想来,汝自从出生以来,一向平平无奇,性情冷淡而怕生人,除了能忍辱外,似乎别无特点,与皇考早年倒是有几分相似。为何从去年冬至开始,却忽然睿智贤明,锐意进取起来,制作奇异机巧之物没有穷尽,一些新的制度也让我叹为观止……你能否告诉为父,告诉在场的先祖们,这,究竟是何缘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面对赵鞅突如其来的质问,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昂首,只见庙宇的回廊顶端,是几幅内容各异的壁画:
造父为周穆王御者,带着他跋涉在传说中的流沙之地,至雪山昆仑,采禺支美玉,于天池见西王母之国。最后又千里驰骋,杀到了淮夷之国,灭徐偃王,因功封于赵城,为赵氏。这画的色彩是华丽的,线条是飘逸抽象的。
造父六世孙奄父为周宣王御者,在千亩之战里拼死护送天子逃走,其子叔带见幽王无道,投靠晋国。这画的色彩是鲜血淋漓的,线条是写实的,映衬着那段西周灭亡前“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的恐怖末世。
其后便是成子赵衰伴随晋文公流亡诸侯,为其肱股,在楚国和秦国作为司仪,在折冲樽俎间帮重耳答辩楚王和秦伯咄咄逼人的问题,被赞为知文。这画的色彩是朴素的,线条是柔和,显得人物文质彬彬。
它们在无声地讲述赵氏的历史和辉煌。
作为穿越者,在这种肃穆庄重的场合,面对赵鞅直指人心的发问,换了别人,往往心虚,失措……
但赵无恤不同,他前世也是赵氏子孙,此刻尽情感受先祖的护佑和赐福,仿佛心安理得,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他缓缓说道:“小子听说,父亲曾做了一个梦,梦到被天帝相邀,遨游于九天之上……记得是去年十月之交,小子得了场小病时,也曾做了一个梦。”
赵无恤作回忆状,开始将半夸张,半写实的后世生活缓缓道来。
“小子梦里的去处,也如同仙境一般,说出来恐怕父亲难以想象:万丈高楼拔于平地,一座城池住着数千万民众,他们少有所教,老有所依。人人都能识文断字,或在彻夜通明的殿堂听群贤谈吐,或肆意玩弄机巧之物,过着比大国诸侯还快活的日子。”
“在那儿,瓷器和陶碗一样寻常、便宜,我平日驾驭着不用马力,就能日行千里的华盖温车。在新绛吃过朝食之后,可以乘坐铁鸟,扶摇而上九万里,飞到郢城安排宴飨,再去临淄观赏庙会倡优。那里的铁矢不用臂力和弓弦便能发射,惨如蜂虿;每一次战争,都是焰火与雷电的比拼,惊天动地,若有差错,便会伏尸百万……”
赵鞅一直呆呆地听着,嘴巴微微张大。本来在他七日昏厥后,根据模模糊糊的梦境对大夫们编造的预言,已经十分精怪神奇,他也曾为自己的想象力而微微得意了一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谁料今日所闻,更是超出了想象和接受的范围。
“小子的一些奇思妙想和所做的机巧之物,部分是梦中偶然所见,至于小子的性情……”
赵无恤对着赵鞅俯身再拜:“鱼游於水,鸟游於云,立冬时节,燕雀入於海化为蛤。万物皆有所化,而人亦有之,若是经历了一些事情,性情便会有所改变。所以小子在经历梦境后,就像是从卵中破壳而出的玄鸟,有所变化……”
赵鞅一想也对,自己在昏迷七日后,经历了生死的大关,也是有所感悟和改变的。
“原来如此。”他微微颔首,接受了赵无恤的解释,同时也对姑布子卿的卜筮,还有连自己都有点相信的寐语更加深信不疑。
“且不管那梦中仙境是真是假,但无恤从中学来的东西,的确很有用处,或许这便是天意?无恤是天帝和先祖赐予我赵氏的世子,未来的真将军……”
就好比那蛰伏三年的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解开了心里的疑问后,赵鞅便引无恤入内,将他成年的消息告知先祖。
其内的神龛中,供奉着景子赵成的牌位,铜制灯架上的燃烧着无烟的鲸膏,香气扑鼻,也映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这里从清晨开始,便完成了“陈服器”的仪式。
祭祀用的青铜礼器早已擦得金亮,干肉和肉酱盛于笾豆中,铜豆如同后世的碟,上面饰有简洁生动的夔龙纹,首尾相接而身躯卷曲呈s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卿大夫规格的五鼎四簋整齐排放,鼎是牛首螭纹蹄足镬huo鼎,其形制颇大,圆口、附耳、束颈、深腹、圜底,兽蹄形三足;鼎上饰夔纹和蟠螭纹,颈饰牛头双身蟠螭纹,彰显青铜时代礼器的古典美和雍容。
赵鞅让无恤跟着有司在此等待,完成告庙的仪式,他自行出庙门,迎接宾客进来。
听着脚步声远去,赵无恤松了口气,额头冷汗直冒,刚才赵鞅瞪着虎目这么一逼问,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我会代替赵无恤,完成他的愿望,也会做好赵氏子孙的本分,让列祖列宗血食不绝……”他对着宗庙内看不见的赵氏先祖如是说。
灯烛无风而动,像是在回应无恤。
三日前,赵鞅在遍请宾客后,就按照礼仪,再次通过占筮的方法,从僚友中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加冠的正宾,这一仪节称为“筮宾”。冠礼之日,正宾必须到场,否则不能成礼。除此之外,还要特邀一位“赞者”,即协助正宾加冠的助手。
赵无恤知道正宾和赞宾分别是谁,当他祷告完毕,在有司指引下转身朝南,正好看到赵鞅正迎着那两人入内,在登阶,入堂时分别都要相对一揖。
赞宾正是无恤的准岳父,宋国大司城乐祁。他在医扁鹊利用赵无恤“细蛊致病说”的原理,选择了一些药物治疗下,渐渐恢复了过来。如今面色红润,咳嗽也少了,恢复了那位敦厚长者的模样,看向赵无恤的目光里,带着欣赏和感激。
而正宾,则是位无恤不认识的老者,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身穿与赵鞅相同的礼服:玄冠映衬着花白的头发,下裳佩熊龙纹的玉组佩,双眼丝毫看不出昏花,宽阔的手掌一看就是常年舞剑挥戈的,上有厚厚的老茧和零星的老年斑。
赵鞅和乐祁跟在他身后,俨然成了青涩的小辈。
老者的容貌和谈吐举止,让赵无恤印象深刻,只一个眼神,一句寻常的话语,无恤就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和压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便是今日的将冠者?真是虎父无犬子矣!”
这一天,也就是晋侯午九年冬至日,赵无恤终于和笼罩了晋国、笼罩了赵氏数年的庞大阴影,晋国执政范鞅见了面。
仿佛命运般,范鞅,在随即的卜筮中被选为今日的正宾,将为赵无恤行冠!
……
在告庙后,便是正式的加冠仪式。
冠堂坐北朝南,堂前有东、西二阶,东阶供主人上下堂专用,所以称为主阶,或阼zuo阶;西阶供来宾上下堂,所以称为宾阶。
当赵无恤在有司引领下,从东面的主阶登堂时,登时引起观礼的宾客一阵诧异。基于礼节,他们不能交头接耳,便只能用目光相对而视,其中传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加冠者在堂上有专门的席位,其位置因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嫡长子的席位设在阼阶之上,庶子的席位在堂北偏东的地方。正所谓“嫡子冠于阼,以著代也”,阼阶之上是主人之位,让嫡长子在此加冠,意在突出他将来有资格取代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赵无恤只是庶子,其母卑贱,如今却被赵孟当做嫡子来行冠……”
是过分的宠爱,还是别有暗示?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前来观礼的赵伯鲁脸上。只见他面容肃穆,没有表现出太大不满,然而眼神中,却有淡淡的灰心。
今日天气晴朗,清晨的阳光照映在宫阙的飞檐和石、陶瑞兽上,赵无恤在冠堂上感受着众人目光,而三位有司捧着装有衣冠的竹篚,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服有三种:爵弁bian服、皮弁服、玄端服。
冠亦有三种:缁布冠、皮弁、爵弁。
负责赞冠的乐祁缓缓上堂,亲自把束头巾、簪子、梳子等物放置在席的南端。正宾范鞅则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赵无恤拱手一揖。
“昔日赵文子冠时,鞅才是垂鬟少年,祖父范文子观礼,回到家中后对其大加赞誉,预言他日必为正卿。而鞅也曾受文子教诲,与景子为友,为赵孟之长吏,今日又能当上小君子冠礼正宾,真是莫大荣幸,愿范、赵两氏永以为好。”
范文子的确是个谦谦君子,当年看见年轻的赵氏孤儿,免不得要唠叨得多一点,但他的话是善意的。他的为人对赵武的影响似乎也很深远,范文子教育出一个赵文子,那时候,范、赵两家的关系是很友善的。
但,这已经是时过境迁的老黄历了,赵无恤对晋国执政十分警惕,对老豺看似发自肺腑的这番话,半个字也不信。
可政治就是这样,表面功夫必须得演下去。
赵无恤也故作感动地还礼道:“昔日曾祖父冠礼上,范文子曾言,从今以后要时时戒躁戒躁,智者受到宠爱会更加谨慎,糊涂人受到宠爱则是骄横无礼……诚哉斯言,范文子之教也。小子今日也希望能聆听范伯的教诲。”
客套完毕,无恤便即席坐下,乐祁也来与他说了句话,便坐到了无恤身后。在有司帮助下,为他解开那两个很二的发鬟,随后把散发拧成发束,再用一根玉簪为轴,把发束层层盘在簪子上,再将发尾紧紧地塞进盘出的发髻中,最后用帛将头发包好。
此既为束发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束发完毕,正宾范鞅在洗盥guan后,从有司手中接过缁布冠,走到无恤席前。
缁布冠实际上就是一块黑布,相传太古时代以白布为冠,若逢祭祀,就把它染成黑色。
范鞅先端正无恤容仪,然后致祝辞说:“缁布之冠,意为汝具备衣食之能!”
随后,便把缁布冠加于无恤之首。
赞冠人乐祁上前,为无恤系好冠缨,始冠结束。无恤站起随有司进入房内更衣,穿上与缁布冠对应的玄端服、黑色帛带、赤黑色蔽膝,再出来向观礼的众宾客们展示。
随后,是二加皮弁bian,皮弁也叫做武冠,意为冠者具备基本武技。其形制类似于后世的瓜皮帽,用白色的鹿皮缝制而成,与白色下裳、黑色大带、白色蔽膝的朝服配套穿戴,地位要比缁布冠尊。
最后,是三加爵冠,爵冠也叫做文冠,意为冠者基本具备知书达礼之能。
“爵”通“雀”,爵弁所用质料与雀头的颜色赤而微红相似,故名。爵弁是协组国君祭祀等庄重的场合戴的,地位最尊。
范鞅也说出了最后的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当赵无恤穿着浅绛色下裳、丝质黑色上衣、黑色大带、赤黄色蔽膝的爵弁服,出来向宾客们展示后,三冠仪式这才算结束。
一时间,庙宇和厅堂再次钟鼓之声大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三加弥尊,加有成也!”
三次加冠,将地位最卑的缁布冠放在最前,地位稍尊的皮弁在其次,而将爵弁放在最后,每加愈尊,是隐喻冠者的德行能与日俱增。
宾客们也一同称赞,君子之德美矣!
“三加弥尊,谕其志也!”
赵无恤被气氛感染,也隐隐有些激动,前世他十八岁成年时,也就是平平淡淡地过了,哪有今天如此隆重的仪礼?
“华夏被誉为冠带之国,礼仪之邦,我今日始知为士大夫之尊贵也……”
冠,是礼之始也。这是华夏男子的成人仪式,在行冠前,只能算作“孺子,童子”,行冠后,从此将转变为正式跨入社会的成年人,同时,也获得了正式的权利。
参政,领军,受封,婚姻,都从冠礼后开始。
从今日起,他便是真正的男人了!
在三加冠告一段落,赐酒祝贺后,还有取字的环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宾赐表字,也就是正宾为加冠者赐以本名之外,供寻常称呼的称谓。
无恤定定地看着范鞅,开始期待他会如何选择。
范氏家族底蕴深厚,范鞅也对诗、史、易、书都有涉猎,他说道:“无恤之名,出自《易》泰卦,正所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赵无恤微微一愣,他对君子六艺还算娴熟,但是对艰涩难懂的《易》却是一无所知的,今日方才知道,自己的名,原来有这种内涵。
看来当年赵鞅为自己这个贱庶子取名,似乎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无恤却不知道,赵鞅也没好意思提及,他的名,其实是无恤的生母抱着他,请季嬴的母亲帮取的。
没有一马平川而一点也斜坡也没有的土地,也没有一往无前而不返回的运动。在艰难中坚贞不渝就无过咎,不用担心收成的孚信,肯定会收获粮食来一饱口福。
凡事都有反复波折,这大概就是这句话的主要含义吧。
在历史上,赵襄子的命运,乃至于赵国的国运,都是在一次次反复波折中曲折上升的,这一世,赵无恤能否摆脱这种宿命?
却听范鞅略一沉吟后道:“如此,你的字,当为‘子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