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将神权交予你手(1 / 2)

('滨湖水面倒映着蓝天,平静处如同一块巨大的碧蓝美玉。若有好隐于山林的士人来到这里,定会惊喜不已,在此可侧耳倾听竹林中的天籁,望着湖中的游鱼,悠然自得一个上午。

但此刻,湖边闲坐的一男一女聊得却不是风月,而是深邃无比的天、地、人、神。

“神灵,只是牧民的工具?”南子姣好的面容微微一呆,瞪大了眼睛,纵然她敢和情郎在太昊之庙里公然欢好,纵然怀疑世间有无鬼神,却从未敢凌驾于其上,视之为工具。

赵无恤道:“然,我曾闻,老子有一句话,叫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既然天地无情,将万物都等同祭坛的贡品;圣人也无情,对一切百姓都任其自生自灭。将此调转,天地何尝不是人赖以生存的居室,圣人何尝不是百姓可用利用的牺牲?这是规律,谁都逃不过,包括天地间滋生的种种‘神明’,不管是真是假,既然利用人的尊崇平白享受血食,也会反过来被人利用!赐福、降雨、求子……这世间可有无所欲的神?岂有无所求的信徒?”

南子咬了咬嘴唇,上一代的大巫一直教导她,要崇敬神灵,他们巫祝只是天神脚趾下的奴仆,是代他们发言的低贱刍狗,但赵无恤一席话却颠覆了她的认识。

“君子此言,当真骇人听闻……”

无恤知道要洗刷南子固有的观念可不容易,他道:“我也不说太远的事情,就举盘庚的例子。盘庚迁殷几乎遭到举国上下的反对,大多数贵族贪图安逸,不愿意搬迁。一部分有势力的氏族还煽动平民起来反对,闹得很厉害。盘庚只得借助天帝和祖灵来让反对者闭嘴,南子你还记得,他是如何做的么?”

南子应诺道:“在商人的观念中,宇宙间的至上神是天帝,天帝支配一切,包括自然、生死、福祸、战争胜负。活人是不能直接与天帝交流的,只有通过祖灵,才能把自己的意志转达给天帝。然而天帝的帝廷只接纳殷商王族的人,王族死后才有权‘宾于帝’,普通死者则依旧是他们的仆臣。”

“于是盘庚威胁臣民们,他会将众人不听号令的事通过历代商帝的魂灵告知天帝,天帝就会惩罚汝等祖先的灵魂,届祖灵便会发怒,降祸来惩罚众人。盘庚的威慑起了作用,商人们乖乖地在他指挥下迁往殷地,殷商得以摆脱窘境,获得中兴……”

说完后,南子若有所思,赵无恤乘机道:“南子,你应该知道,天帝并不会真派鬼神来杀戮降祸,现实的惩罚只会来自盘庚手中的斧钺,正如他在盘铭上所说的,‘予有制乃短长之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道:“我似乎懂了,君子的意思是说,有了天帝鬼神这层烟雾,君主降下的惩罚便涂上了天上帝廷的色彩,神权可以放大治人者的权威,也可以减少治于人者反抗的勇气……”

“正是如此!”

她眼睛一亮:“果然是绝佳的工具。”

但南子随即又叹息道:“其实宋国现在的窘境,和盘庚之世的殷商也极其相似,不是么?”

……

南子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去年的那场内乱,秋收和冬小麦的种植都被严重耽误,又因为吴国人的疯狂抢掠,无数宋人破家,积蓄被搜刮一空,连过冬的衣褐都没有。

幸好还有赵无恤和曹国的支援,西鲁招募了数千没饭吃的宋国男子去鲁国当兵,曹国也答应以平价卖粮给宋国,可仍然杯水车薪。一直给宋国输血的西鲁爆发堕四都之乱,赵无恤专注于窃国,自然拿不出太多粮食支援宋国。

所以和南子预想的不同,战火余生的宋国没来得及走上新道路,反而要面对数不胜数的问题。去年冬天,宋人过得不容易啊,民生的艰难,哪怕深居商丘的她也能明显感受到……

好容易熬过了冬天,到了今岁春耕后,宋地又遇到了灾异,既有水旱的交叉,又有虫雹的并行。春后的那场大旱,赤地百里,为害数邑,入夏后丹水又发洪水,一时间两岸哀鸿遍野。

民众们哀伤地唱着歌谣:“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

自然灾害的无情,造成颗粒不收,迫使濒于死亡绝境的农民铤而走险,为了生存,纷纷走上为盗作乱之路。光是南子知道的就是十多次,人数从几人、数十到几百都有,就其形式而言,抢米、夺粮、觅食、寇略、骚乱,只剩下攻城不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更别说西面的六个邑被郑国强占,东面的向邑、偪阳则被吴国的狗腿子向氏割据,内忧外患之下,宋国的新朝廷颇有些焦头烂额。

这次北上郎地协助赵无恤举行联合军演,以威慑泗上诸侯,已经是宋国竭尽全力的支持了。为此乐氏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所以赵无恤在控制鲁国,把手伸到泗上之余,也要帮助盟友稳住阵脚。

南子也有此意,她挥袖一拜,殷切地说道:“南子此次前来,除了想与君子一会外,还想请鲁国助宋国渡此难关!”

无恤慨然道:“鲁宋的关系,就好比当年的秦晋之好,秦穆公能有泛舟之役,我也不会输给他!今年滕、薛、小邾三国上缴的贡赋,鲁国一粒粮食都不要,统统运去宋国,应该能解燃眉之急。但仅仅如此的话,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是鲁国正卿,对宋国的朝政无法直接插手,只能提出建议。我舅兄这人你也清楚,是不能报太大指望的……”

南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对乐子明的庸碌,以前还不够了解,如今却越来越清楚了。

她气愤地说道:“司城乐氏能当上执政,全亏了君子,乐子明庸碌之辈,治一百乘之家勉强可以,治一千乘之国不出乱子就不错了,更不要指望他能更化苛政,安抚民众。这大半年来,若非君子不断让宋国享受好处,提高在泗上的地位;若非乐氏的家臣陈寅、陈定国忠贞能干,若非灵子因为引入灵鹊延医治病得了国人感恩,若非我也利用各种卜筮和祭祀相助,乐氏早已失政!朝廷早已崩溃!”

这些事情,无恤都知道,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氏为执政的格局不可动摇,这是他遥控宋国的根基。但从现在的情形看,若不想让宋国从内部崩溃,就必须扶持下精明强干的南子了……

他拉着南子的手道:“没错,灵子虽然带着灵鹊的医者们走上街头,下到乡里预防疫病,但医药的力量有限,只能管到商丘周边。何况她能治得了生病的肉身,却治不了民众们绝望的精神……而精神层面的治愈,就需要南子你了……”

“我?”

“南子,别忘了我说过的,神灵不过是治人者牧民的工具,它能让心存不满的人在神灵的软化下消磨斗志;让饥肠辘辘的民众强忍着怒火,熬到秋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春秋时代的人们对自然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而产生恐惧和害怕心理,面对自然灾害的强大威力。人们只觉得自己渺小软弱。宋人的生存受到严重危胁,如何才能摆脱现实的苦难?路在何方?广大民众在渴望摆脱现实的苦难却又找不到出路时,往往幻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拯救他们,这就是所谓“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

古往今来,乃至于后世千百年后,这种情况无数次上演,由此诞生了无数宗教团体。

若是在鲁国遇到这种情况,有赵无恤统治全国的幕府,有一些以邦国兴亡为己任的士人,自然是“取乎人”,不需要宗教帮忙。但他现在无法直接插手宋国,只能“取乎神”了。

南子这大半年来在国内名声一日高过一日,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自然有她善于表演的因素在,另一方面,也因为“力不足”的宋人相信神灵能够帮助他们,拯救他们脱离现实苦难,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宗教上,宋国巫祝的地位赫然提高了不少。

赵无恤拾起湖边一块光滑的石英石,塞入南子白嫩的手中,“你是宋国的大巫,是圣洁的神灵代言者,这个工具就握在你手里。若是运用妥当,在信仰的煽动下,百万宋人甚至能奋然而起,将你我的敌人撕碎,他们能让郑人滚出宋国领土,让向氏的割据轰然崩塌,让吴国的掠夺者再也无法踏入宋国半步……想用么?”

南子眼睛里满是光芒,那块晶莹剔透的石英仿佛化为神圣的斧钺、权杖,神权被赵无恤交到了她的手中,让她觉得自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道:“想!”

“善。”赵无恤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利剑需要不断磨砺才能刺入甲胄,头脑需要不断学习才能越来越聪明,宗教这东西也一样,巫教里松散而混乱的神系需要统一起来,一些概念需要加以改造,才能为你我所用……放心,我会慢慢教你的……”

ps:587章应该是下,vip章节改不了,无视掉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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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玥跌下了万丈深渊,却来到另外一个世界。面对两千年前的战国,云玥要怎么做?他很迷茫……

惠文王是明君,廉颇是小肚鸡肠的大将军。太子丹是如此的懦弱,秦始皇是个彻头彻尾的腹黑男……战国的生存环境太差了,不过云玥还是混得相当不错。

汉雄写了太多的黑暗,篡秦会写许多的阳光。有光明的地方便有阴影,同样有阴影的地方必然也有光明。

', '')('“好教君子知晓,宋国的崇拜依然沿袭了殷商的传统,糅合了一些淮夷和楚人的神祗。”

南子对自己的本职还是极为认真去了解和学习的,她为人聪慧,很快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仪式,那些难读难懂的甲骨文字也开始慢慢转译出来。在商丘时,她常常要熬夜到很晚,靠着牛油蜡烛和灵子为她配置的醒脑熏香才能保持精神清晰。

她将宋国的宗教和信仰徐徐道来:“宋人平日问卜的对象分为三大类,即天神、地祗,人鬼。而在一切神灵鬼魅之中,威信最高,权力最大的神便是帝。帝是宇宙的主宰,万王之王,管自然及人间的一切事务,宋人对他崇拜已极。”

“帝的地位至高无上,其余天神组成了‘帝廷’供其驱使。帝统帅着日、月、风、雨、云、雷等天空诸神和土、地、山、川等地下诸神。上述诸神,各有不同的祭法,火祭祭祀天神,沉埋祭祀山川地祗。他们各具不同的职能,不过都是帝的下属,听命于帝。”

“此外宋国还信仰人鬼,重视对祖灵的祭祀,这事关每一个家族的兴衰。所以宋人祭祖极为虔诚、隆重、频繁。历代宋公虽然开始用周人的谥号,但依旧以忌日的天干为庙号,祭日与忌日相应,不过杀人杀牲的习俗倒是渐渐少了。”

赵无恤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冒出了后世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玉皇大帝和天庭来,这相似度真是高,难道源头在此?殷商和宋国人的神明虽然还没直接人格化,但已经有这个趋势了,而且众神地位差别明显。不仅是宋人,其实秦、赵等嬴姓后裔的鬼神信仰也大致如此,听南子这么一说,倒也不觉得陌生。

“我去岁离开宋国时,让你派些机敏的巫祝去齐、楚、吴等国打探彼辈的官方信仰和民间鬼神,如今可有消息?”

南子道:“都回来了,虽然仅是匆匆一观,但大致情形都已记述在案,我已一一看过,这便告诉君子……”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赵无恤知道那些有什么用,仅仅是因为好奇?

……

“去齐国的人回来汇报说,齐地除了敬天帝、法先祖外,还崇拜着八大神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掰着青葱般的指头对赵无恤说道:“这八神分别为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这种崇拜自古而有之,基本是齐地夷人遗留的风俗,其中的兵主蚩尤就是夷人崇敬的英雄。”

赵无恤咧了咧嘴,齐人的文化、经济虽然发达,制度也不算落后,但在民间崇拜上却原始得不可思议,这八神主除了蚩尤外,都是简单的自然崇拜。

“那楚地呢?楚国恐怕是巫鬼最盛行的国度罢?我听人说,楚人崇巫,巫者的地位较高。也信神,号称自公以下至于庶人,其谁敢不齐肃恭敬致力于神。”

南子道:“不错,楚国脱胎于荆蛮之地,故保留了许多上古遗风。楚人却仍沉浸在崇拜巫鬼的狂热之中。最初是保留祝融族的风俗,拜日、崇火、尊凤。随着疆域扩展,楚人还把征服的各地的神灵兼包并蓄于自己的意识之中,信奉的鬼神越来越多。”

无恤想道,这一点,楚国人倒是值得自己学习。

“楚人信奉的神灵有天神,东皇太一是全天最尊之神,太一天极星中最亮的一颗星,因它在星空中处于临制四方的位置,正好用它来映照人间的君主、所以成了众神之首。位列其次的还有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司命大司命、少司令、风伯飞廉、雨神屏号、日御曦和、月御望舒等;也有地神,如山神山鬼、水神地宇、土伯冥主、海若、河伯冯夷、洛嫔宓妃、湘君、湘夫人等。还有人神祖先之神,有祝融、颛顼等……”

“竟有如此之多……”赵无恤也不由咋舌,楚人想象力丰富,所以信仰也最为繁杂,直叫人眼花缭乱,不过尚无人将这些神系统地统一到一起。

“至于吴国,虽然是姬姓之后,却早已被越人风俗同化。从官方到民间,无不信奉水神和龙神,它们将龙蛇形象雕刻花纹于身上,以象龙子。不过吴国各地也有所差别,徐地一带的信仰和宋国类似,群舒淮南一带和楚国类似。”

赵无恤微微沉吟,这就是齐、楚、吴三国的官方、民间信仰了。

他轻笑道:“比起姬姓诸侯,这几国真是落后蒙昧得很……”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此言不虚,周人的精神世界,哪怕是放到全世界横向比较,都进步得让人不可思议。

他在晋国多年,之后又到了周礼保留最多的鲁国,耳渲目染下,对这些姬周邦国的宗教信仰自然最熟悉。

与原始宗教相比,夏、商、周三代的国家宗教最为显著的特征是从自然崇拜中发展出了天神崇拜,在众神之上出现了至上神。殷商称其为“帝”,到了周人崛起,周公对宗教进行了一次大改革,则称之为“天”!

殷人的“帝”是一位高高在上,对下界不屑一顾的人格神,他威严肃穆,喜怒无常,令风令雨,降堇降灾,使人恐怖畏惧。

周人的“天”则更接近一个温和的自然神的形象,它不仅蕴涵自然,而且在暗中操纵、支配着社会上的一切事物。同时也融合了周人的伦理道德,“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它只保佑有德之君,暴虐之君将失去天命。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正如这句话所言,和****不同,周人的宗教观,始终把人放到了重要的地位上。

用后世的话说,人文主义精神开始萌芽了,这是巨大的进步,周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到了春秋战国,姬姓周人虽然“以德配天”,经常把天命放在嘴边,还自称为“天帝元子”,讲究敬天法祖。但他们中的进步士人,却开始脱离鬼神的笼罩,开始寻求自身的可能性。

随国大夫季梁所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

郑子产说:“天道远,人道迩。”

周太史史嚚则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孔子承认主宰之神“天”的存在,正所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但他又提倡以人为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发现,在晋鲁等国官方,虽然神的影子还存在,但神的因素被放到了第二的地位上,人上升为首要的因素,甚至成为神之主,人本主义得到了空前的发扬。

再过些年,等到百家争鸣思潮开始席卷天下,古代宗教在********领域里的垄断地位瓦解,学术下移。在百家的批判改造下,传统宗教开始分化、转型。

在孔子“敬而远之”宗教观的影响下,儒家大力发扬传统宗教中的人文主义精神,使之神秘性减少,世俗性增强,逐步演化为一种宗教礼俗。道家主张道家主张“清静无为”、“致虚”、“守一”,追求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境界。

至于法家,那更是群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们激烈反对宗教,主张破除迷信,将“神”的秩序踩到脚下,希望以人创造的律法作为新秩序替代之。

坚信鬼神存在的学派,除了常常自我矛盾的阴阳家外,就只剩下脱胎于宋国文化,由底层工匠建立的墨家了。他们成了绝对的少数派,宣扬“明鬼”、“天志”,使宗教向下层民众渗透,想要建立原始的共产主义乌托邦。

这便是无所不思,无所不想的轴心时代,这也是中国人精神层面与同时代各文明,与希腊,与埃及,与波斯,与印度最大的不同之处!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人本思想仅存在于占人口不足百分之一的进步士人身上,广大的民间依然笼罩在鬼神的蒙昧中。只要在晋、鲁等国随便走一走,就会发现处处是鬼神淫祠,百年后西门豹在邺地见到的河伯娶亲绝非偶然,总体来说,和齐、楚、吴等国并无太大区别。

原本赵无恤还有些迟疑,若是让宗教复兴,不知道是不是**********?

但如今看来,就算他不这样做,宗教在民间的力量也经久不衰,直到两千年后依然如此。理性永远是少数知识分子,多数民众对鬼神信之不疑。哪怕是墨子,也祭出了鬼神作为凝聚人心的工具,哪怕是最飘逸的道家,后世也和民间巫鬼结合,蜕变成了中国本土最大的道教。

所以在保持这时代难能可贵的人本主义,人文启蒙的同时,让广大民众精神有所归属,岂不是更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与其让神权散落民间,或者为野心者所用,还不如抢先握在手中!把它细心养大,给它拴上链子,让它追捕那些桀骜的野兔。最后狡兔死走狗烹,再牢牢关到理性主义的囹圄里!

赵无恤的目光移向面前的南子,她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唤醒沉思的无恤。

她就是赵无恤找到的,控制这条巫教猎犬的女虞人。

她是特立独行的女子,在这个历史线上,却只能是他的附庸。

她手里的宗教,也注定要永远做君权的附庸!

……

“君子?君子?”

南子见赵无恤望着自己发呆,不由轻轻地唤他。

“想到些事情,不由失神了。”赵无恤笑了笑,那神游天外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南子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君子说要将宋人的天帝鬼神信仰加以改造,不知要从何入手?”南子毕竟没有后世的见闻,颦眉不已,完全没有思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道:“南子,虽然吾等的目的是让宋国安定,更好地操控民间,甚至是操控皇氏、向氏的领民,让彼辈为吾等所用,但目光却不能仅仅局限在宋地。”

南子聪慧,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君子让我叙述列国情状的原因?”

“不错。”

女子的心毕竟没那么大,南子试探地问道:“那,君子是要放眼泗上十国?”

所谓的泗上十国,也就是鲁、宋、曹、莒、邾、小邾、滕、薛、邳、郯,南子看得出来,赵无恤此次与宋会于郎地的战略目标是威服九国,如今仅剩下莒、邾尚未俯首。

南子是那种一旦心有所属,便会死心塌地卖家的女子,她很乐意帮赵无恤好好看住宋国,只要子姓社稷不灭就行,她也很愿意牺牲宋国的利益,帮赵无恤图谋泗上小国,若自己能帮上忙的话。

无恤却摇头道:“泗上?不不……泗上十国合在一起,方圆不过千里,人口也仅有两百余万,如何够?”

他一挥手,指着那一方天光云影,仿佛要只手搅动满天风云:“南子,这句话我甚至连最亲信的家老张孟谈都没告诉,只与你一人分享,我的眼睛,盯的是全天下!”

ps:这几章资料来源《中国春秋战国宗教史》,不是信口胡编的,涉及到现代人很陌生的先秦神祗们,可能会有点枯燥,但七月真的很想写一下关于他们的故事,写一下春秋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这应该就是本书不同于一般争霸文的地方了吧,赵无恤随手抛下的种子,千百年后就是文明的参天大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天下!

全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赵无恤这野心太大,南子不由听得痴了,半响后,只剩下满眼的崇拜。从两人初见时起,赵无恤便相貌平平,算不上俊朗,但惟独这份傲视天下的宏伟气魄是无人能比。他要达到的,竟然齐桓、晋文之事,而是成汤、武王那样的事业!

这世间能成就如此伟业的男子,恐怕独此一人罢?

南子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君子大志,南子愿尽绵薄之力助之!”

赵无恤扶她起来:“你能帮到我的,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你才能帮我!”

那种被信赖,被提携,被带着一起迈向伟大事业的感觉涌上心头,酥酥麻麻的,比起肉体的欢愉更加舒适。甚至有一瞬间,南子恨不得能替眼前的男人去死。

而赵无恤却有别的心思。

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春秋,不是三百年后的秦扫六合时期,九州大地尚未迎来百家争鸣,诸神落幕的启蒙时代还没滋润神州,人们也没被法家彻头彻尾的无神论狠狠洗刷三观,甚至连儒家较温和的”敬鬼神而远之“也仅有上层知识分子才接受。

所以赵无恤要面对的敌人,不仅是那些强大的邦国政权,还有牢牢扎根于他们土地上,被民众信之不疑的神祗,尤其是在齐、楚、吴越这几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政治统一的同时,若能同时实现宗教的统一……

也许二世而亡的悲剧,就不会在下个大一统王朝上演了!

无恤在耳边轻声对南子说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想要的宗教,是立足宋国,却能将天下列国官方信仰、民间鬼神兼容并包的宗教!”

……

“天下诸侯的信仰虽然看似繁杂,区别甚大,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都有某种共性,南子你能看出来么?”

“若说共性,应当是以敬天法祖为核心,以社稷、日月、山川等崇拜为羽翼,以其他江河鬼神崇拜为补充……”

赵无恤道:“没错,南子我再问你,这世上有一个神?还是多个神?“

“单单楚地的神祗就有近百,当然是有许多个神……”看到赵无恤唇角的笑意,南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连忙掩着嘴道:“下妾是不是又说错了?这世上莫非只有一个神?”

赵无恤却不答。

在世界上,传统的自然崇拜是一种多神论,承认及崇拜多位神祇,南子所说的列国信仰就是多神论。

然而进入轴心时代后,一神论开始出现,它将“上帝”看做是世界的惟一创造者,并且是仁慈的神圣的至善者,管理并插手人类的活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赵无恤不打算延续竞争力低下,教派繁杂,无法形成向心力的多神论,也不打算尝试与先秦中国人精神世界有所冲突的一神论。

他心目中的新宗教是扎根于中国土壤里的本土宗教,至于她的理论基础……

“南子你要记住,神没有多个,也并未唯一,我称之为泛神论……”

“泛神论?”南子弄了一叠上好的藤皮纸细细记录下来,对从赵无恤口中蹦出的各种陌生词汇,她早已习以为常。

君子一定是先知者!她已经在宋国贵族中为赵无恤如此宣扬了,好维系他们对赵无恤的感恩、崇敬,以及畏惧。

无恤解释道:“泛神论的意思是,所谓的神,其实就是万物的本体。宇宙间只有一个长住不变,自有永有,绝对永恒的本质。有限之物,乃出自无限,非由于创造。打个比方,就好比是老子所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就是至上神,殷人称之为帝,周人称之为天,吾等姑且称之为天道罢……”

“天道……”

这并非赵无恤创造的词,而是早已有之的,是对天地秩序的描述,《易·谦》:“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於夏”。子产曰:“天道远,人道弥”。

南子细细琢磨着这个词,感受到了一种永恒和广阔。

赵无恤继续讲述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就是那个永恒不灭的本质。生成万物后,天道或化为实体,如大地、山川、江河、禽兽、人类……或化为凌驾众生的精神意志,升华于凡间之上,注视着芸芸众生。”

南子仿佛恍然大悟,“那诸侯民间信奉的,数不清的神祗呢?他们又是从何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是由天道化成的,只是力量和大小不及天而已,所以鬼神无真无伟,只有大小之分,均统一于天道,有所别,又无所别。”

“所以无论是齐人的八神主,还是楚人的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司命,都只是天道的一种形态而已,我称之为相,天道百相。至于人鬼,则是对天地有大贡献的凡人死而有灵的产物,其实也是天道秩序下的一部分。”

南子惊讶地注视着自己记述的那些东西:“若是按照君子的说法,这列国信奉的神祗,乃至于天地万物,居然都被统筹于天道中了?”

“不错。”赵无恤补充道:“天道无所不统,无所不包,这就是天道的大一统。”

春秋之世,各地方言差距甚大,中原话与吴越话甚至是两个语系;各国文化开始趋于分化,连字体、服饰也开始相异;根深蒂固的国别乡党意识根本无法消弭,“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和愿望也不够强烈。

这个时代,在物质层面上的确缺少统一的基础。

但或许依靠“天道”将诸侯民间神祗一一收编后,能加速民众在精神信仰上的统一。

“南子,这个要交由你来建立的教派,就叫做天道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要解决一些人人都有的终极疑问。”

南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终极疑问?”

“我说出来考考你,何如?”

此时天光正好,空气清新,赵无恤望着那座竹林里的太昊之庙吟诵起来,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的一首楚辞,它记述了这时代人们对天道的疑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半首晦涩难懂的《天问》吟诵完毕,南子哑然,这的确是终极问题。

遂古之时,谁将此道传于后代?

那时候天地尚未成形,到底从何处诞生?

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如何识别认清这世界?

白天光明夜里黑暗,这种规律是谁安排的?

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传说青天浩渺共有九重,谁曾去环绕量度过?

如此规模巨大的工程,是谁开始把它建造?

“天地因何而生,人类从何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赵无恤像是发问者斯芬克斯,带着神秘的笑问道:“南子,你是大巫,一定思考过的,若你的信徒仰望着你,问出这些问题,你能告诉他们答案么?”

……

南子思索了很久很久后,才轻声道:“民间关于创世的说法很多,或曰浑沌日凿一窍,凿七窍而天地生;或曰烛龙吐息,它闭目就是夜晚,睁眼就是白天,他的呼吸就是风雨。但我的知识浅薄,分不清真假。”

是啊,赵无恤想道,春秋时还没盘古创世的传说,那是直到东汉三国,才被汉人脑补出的东西。

所以说啊,这个时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纯粹的要命,全是本土滋生的幼苗,赵无恤随便种上一棵,也不比其他逊色。

他嗤之以鼻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传说,都是伪说,都是异端,你日后要加以驳斥!”

“南子记住了。”

赵无恤一脸说教:“在天道教里,世界的创造,只能是天道转化。遂古之初,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天道化生为阴阳,离为八极,于是便有了万物。这便是老子所说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南子被这深邃的哲学砸得晕乎乎的,同时也隐约感觉到,赵无恤和老子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否则为何有许多他的思想融入?

那些神秘的先知足迹遍布九州,现世几乎所有贤能都曾得到过他的启迪,莫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脱口而出:“莫非君子是老子云游时收下的门徒?这天道教的理论里,也有老子的指点?”

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笑而不答,越发显得神秘。他心里想着自己虽然盗用了一个“道”字,但也不算剽窃道教吧,反正汉晋道教已经被民间巫祝改得面目全非,早已脱离老庄学说本意了。

说起道教,他便想起来一事:“对了,我会给天道教一个标志……”

在南子期待的目光中,赵无恤伸手进清澈的湖水中,搅动起一片波纹,惊走了一条条青白相间的游鱼。

他湿漉漉的手指在湖边安坐的大石头上画下了两条反向的鱼儿,它们交相缠绕,如同万物负阴而抱阳,又像是伏羲与女娲龙蛇相交。

好神秘,又无比的和谐,仿佛蕴含着天地大道,万物永恒的转变……

无恤画好后收手欣赏了片刻,才介绍道:“此乃阴阳鱼,亦曰太极,染色当为一黑一白,这便是天道教的标志了。”

南子看得痴了,恨不得回去后立刻就让人造个玉制的天道教标志,悬挂在脖子上,再在商丘毫社,以及各邑社庙修一个类似的祭坛,让天道教传遍宋国。

先知无恤的教诲却尚未结束:“南子,你要在教义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日后天道信徒见了什么人首鹰身,什么六芒星,乃至于十字,新月等标志,都要视之为异教徒!天道的使命,便是将他们击败,说服,改宗,包容,同化,让这些异端重新归于天道的秩序下!”

ps:书里的“天道教”和棒子那个一毛钱关系没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夏日熏风阵阵,坐在湖边,满耳的蛙鸣、蝉噪,日头渐渐朝西方落去。

赵先知的天启却还在继续。

“天道教归根结底,依然是个世俗的宗教,探索天道,尊敬神明,祭祀祖灵,是其三大要义。面对底层的国人和黎庶,传教的重点在于宣扬他们崇拜的河伯、山鬼其实是天道的一种形态;对于识字的士人,则要宣扬天道本身。”

南子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区别对待?”

“就像扁鹊给人看病,同样的病状却开出了不同的药方。万民蒙昧,太深奥的哲理只会让他们昏昏欲睡,他们喜欢简单明了的鬼神偶像。天道教在民众中的传播一定如疾风烈火,因为信奉后不必改变原来的崇拜,还能参加一些增强他们归属感的仪式,乱七八糟的鬼神淫祠会被天道教收编。”

有一点赵无恤没有直接说出来,收编列国鬼神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扬,而是渐渐消解其影响,力求最后只剩下天道秩序,只剩下自然规则!

“但上层士人却不那么好蒙蔽,就比如宋国的大司马子牛,他虽然会敬畏天道,对于其他鬼神偶像一定会阴着脸拒绝。”

这是赵无恤故意为之,“天道”没有塑造一个人格的,不可逾越的上帝,而是造就了一团虚无的本质,让人敬畏的同时,也不会扼杀人的好奇心。

光是那篇作为开宗教义的《天问》,就能让人钻到格物致知的陷阱里,巫祝们研究来研究去,说不准会搞出天体物理学来。

还有“道生万物,万物有灵,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若是赵无恤有心引导,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天道之下人人平等”甚至是“天道之下万物平等”呢!

所以在埋了那么多陷阱后,他并不担心天道教在民间的传播会扼杀掉百家争鸣。

此教本就是以道家哲学为基础构建的,与老庄思想可以自洽,也不知老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会不会骑着青牛杀上门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墨家就更不必说了,发源于宋地工匠人群的墨家本来就提倡明鬼。墨子认为春秋战国之所以天下大乱,是因为大家对鬼神存在疑惑,不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假若天下的人们一起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做事情就会有敬畏,就会有底线,那么天下岂能混乱呢?

赵无恤只是将这一思想提炼出来了,若是再过上三四十年,宋国多了一位名为墨翟的天道教信徒,他一点不会奇怪。

至于儒家,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儒家思想也仅在那占总人口百分之一的士大夫里传播。哪怕到了宋明,朝廷还是********,皇帝拜着天地,宣传着天命。底层民众依然该咋咋,一边拜着土地神、佛陀、太上老君、关二爷,一边还拜着孔孟,甚至是基督耶稣,只要对现实生活有用,他们都会欣然接受……

何况在赵无恤的规划里,天道教的主要传播区域是齐、吴、楚等秦汉王朝离心力最强,巫风淫祠一直延续到千余年后的地区。晋鲁等国的国情则不一样,在这些士风渐起的国度,反倒要将鬼神偶像牢牢压制,提倡对“天道”本质的探索即可。

“不积跬步,则无以至千里,首先要在宋国主要城邑建立庙宇,设太极祭坛,让信奉淫祠的民众归附。在培养巫祝时,除了要理解基本教义外,还必须学习一定的农稼、医药知识,同时要将有病吃药,防治瘟疫也说成天道秩序的一种,烧草根和祈祷痊愈之类的事情不许再宣传。让他们一个乡、一个里地去传播天道秩序,顺便帮宋国正卿统计下边鄙地区的户数……”

南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南子知之。”

赵无恤点了点头,心里为自己这个点子嘿然不止。除了医扁鹊一系外,这时代医巫尚未分离,宋国的新一代巫祝或将成为一群上山下乡的赤脚医生,同时也是户口统计员。

宋国的行政力没法跟赵无恤这边比,县制、什伍制暂时没法嫁接过去。加上大舅哥能力不足,在对基层的控制上只能让南子帮一把了,总之必须让宋国在未来的大战里,成为东西两赵背后最坚强的盾牌和粮仓!

“那泗上呢?南子可否在滕、薛和小邾建立天道教的庙宇?”南子今天听了那么多,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实施了。

“这个……等你在宋的根基打牢后再说不迟。”

如今泗上九国只有莒、邾未服,不过赵无恤笃定,有子贡出面,近在咫尺的邾国一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南子有些意兴阑珊地应诺了,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在数丈高的竹林中暮色到来的尤其快,于是赵无恤伸手拉她起来,细心地替她拂去沾衣的竹叶。

“理论上的东西我说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后要好好照做,至于祭祀仪式等自行更改即可。走罢,天色快暗了,再不回去,你我恐怕要惹人疑心了。”

……

离开湖边后,赵无恤刻意绕了一个大圈,打了几只獐子才结束了“巡视”,等他回到鲁、宋、滕、薛四国联军万余人驻扎的营地时,天色已暗,红彤彤的太阳映得满天彩霞灿烂。

司马子牛和乐氏家宰陈寅坐镇商丘主持国政,领兵前来的是乐溷,这个粗神经的宋国正卿不顾身份,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迎接无恤,两人回大帐的途中,还碰到了早已归来的大巫南子。

南子披散着黑发,蒙着面纱,穿着飘逸的巫师大袍。看到赵无恤后,她和众巫祝停下来见礼,目不斜视,显得圣洁而无情。

“大巫。”赵无恤和乐溷也一脸肃穆地与她见礼,不过无恤心里想的,却是南子在圣洁的巫袍里,是否还穿着早间那件亵衣?

天色彻底暗了,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错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对,又迅速偏离开,但其中意味,他们心中已经明了。

只有懵懂无知的乐溷还在拉着赵无恤,不住询问子贡出使邾国能否出奇效,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尊使,能否跟寡人解释一下,鲁国正卿率军在鄙邑边境驻扎,究竟意欲何为!你来此是要威胁邾国屈服,还是想邀请寡人同去会猎?”

邾国第十八代国君曹益年纪轻轻,他戴着高高的冠冕,阴着脸坐在君榻上,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鲁国使者端木赐,一众身材高大的邾国虎贲手持龙首铜钺,只要国君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个敌国使节拉下去斩了。

行人、使者,本来就是个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何况赵大将军的使者死伤率一直居高不下。

子贡穿着一身素衣白冠,不带尺寸之兵,却有让自己毫发无伤的自信,只靠一条如簧的巧舌足矣。

不过这位邾子曹益初生牛犊不怕虎,前些年行冠礼时还派人向孔子请教礼制问题,颇有振兴邾国之志,想要让他臣服,恐怕还得费一番口舌。

眼见曹益鼓着气不服,子贡举袂大声说道:“不瞒邾子,外臣到此,正是为了救邾国!”

听了他的危言耸听,殿上邾国群臣纷纷变色。

曹益大笑:“救邾国?何须你来救?邾国虽然疆域被鲁国日益逼压,却危而未亡,甚至曾获鲁僖公之胄,悬于鱼门之外!如今鲁国正卿赵氏能出动的兵力也不过万人,远不及鲁僖公时,邾国可不是小小颛臾能比的,说不定赵卿尚未攻破边邑,齐、吴之师已举焉!”

子贡知道曹益仗着自己是齐侯的外甥,所以有些底气,否则就不会一而再二而三地拒绝屈从于鲁了。他摇着头轻笑道:“看来邾国灭亡在即,邾子却还以为安全,真是可叹,可叹,晏安、曹侠、邾仪父、邾文公的鬼魂还能血食么?”

曹益顿时气急败坏:“你,你敢说我是亡国之君?”

“然也,邾子可愿意听我为君分析下邾国危如累卵的形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曹益拍案道:“说,你说!若是说得不让寡人满意,就割掉你的舌头,斩去你的脚,让你爬回去给赵无恤送信!”

子贡不惧,口齿清朗地说道:“邾,小国也,地方不过百里,虽然号称有乘六百,然兵卒不过万人。四周地势平坦,与泗上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都集聚在车轴上一般,更没有高山深川的阻隔。”

“邾国的地势,原本就是适合作战的地方,更何况还被诸侯相夹。从鲁国到邾国,不过六七十里,鸡犬相闻;从宋国到邾国,也只有百余里,人奔马跑,不待倦而至。南则与滕薛相邻,东则与小邾相邻,兵卒戍于四方,却没有一个友邦。”

“鲁国大将军约合泗上诸侯签订盟约,是为了尊王攘夷,是为了使诸侯社稷安定,君主尊贵,名声显赫。现在鲁、宋、滕、薛四国会猎于郎囿,宰杀白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然而邾国明明就在左近,却不派一使,不问一言,泗上诸侯无不亲鲁,唯独邾国想要独恶之,这是取死之道啊!”

曹益犟嘴道:“这又如何?数百年来邾国还不是撑过来了!”

子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邾子以为自己是齐侯的外甥,认为亲近齐、吴能保证社稷无忧?这是想多了,因为齐吴远在千百里外,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若邾子不听鲁国之命,鲁将发兵进攻邾国的都城,再派人严守泰山一线的阳关、梁父,则齐国就不能南下支援邾国,齐援不至,都城被围,则邾国危矣!邾国已经三次迁都,如今还能迁到哪去?”

“再有,鲁国若邀请宋国一起来攻,宋、鲁,兄弟也,宋国执政一定会欣然允诺,先在彭城、淮泗一带布置戍卒,吴人见宋有备,又专注于攻越,必不救邾。然后,宋再派兵从南方进军,分割邾国的城邑,滕、薛、小邾三邦再为乱于内,那邾国灭亡之期就不远了。”

子贡口才了得,一套辩士之词铺天盖地袭来,邾子曹益有些扛不住了,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在子贡的分析下,他一下子觉得本来稳如磐石的邾国社稷居然摇摇欲坠,灭亡仿佛是板上钉钉的结局,不由脱口而出:

“那该如何是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曹益毕竟年轻,被子贡一吓,顿时失了分寸。

子贡一笑:“很简单,我替邾子考虑,不如归顺鲁国,归顺了鲁国,那宋国和滕、薛、小邾纵然觊觎贵国的城邑,也必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彼辈的侵扰,邾子就可以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曹益前倨后恭,在君榻上哈着腰说道:“尊使所言甚是,但我听闻赵大将军的要求甚多,让邾国禁止齐刀币,改用孔方钱,货殖关市几而不征,这个可以答应。但还要邾国每年向鲁输送粮食十五万石,铜锡千斤,布千匹;向宋输送粮食十万石,布五百匹,而且还要出劳役三千人供鲁国差遣……这,这实在是有些超出邾国的负担啊!”

子贡不为所动,说道:“不过是邾税赋的三分之一而已,只要如数交割,大将军保证绝不会侵犯邾国,邾国的兵卒可以解甲归田,努力耕织,所获绝对要超出所失……”

“这……这……”曹益意难决也。

子贡随即又板起了脸道:“邾子若不听外臣之言,则鲁甲出而南向,届时虽欲事鲁而不可得也。鲁虽非大国,却也有兵卒四万,车骑千驷,更别说合曹、宋、滕、薛、小邾之力,大将军一怒,则十万之师举焉!若再加上晋国赵氏,则有兵十五万,邾国能抵挡否?”

十五万之众……曹益的口唇开始战栗起来,这已经跟邾国人口相差无几了,万万抵挡不住啊!

他连忙说:“寡人蠢愚,不知上国之威。邾国愿意为鲁之友邦,朝聘有时,孤还愿为大将军献汤沐邑……至于大将军要求的条件,孤这就召唤公族和群僚来商议,还望尊使回馆舍暂歇,静待消息……”

子贡一拱手走了,等他的身影刚从大殿消失,邾子曹益就从君榻上跳将起来,将案几上的奏疏等物一把扒到地上,气急败坏地咒骂开了。

“赵无恤忘了自己是谁,赵氏一千年前也是东夷之裔!反倒是我曹姓一族,乃是正宗的夏裔,祝融之后也!如今却他自称征夷大将军,搞什么尊王攘夷,欺压吾等,连派来的小小行人也如此嚣张跋扈!”

子贡说的虽有夸张,但太像是真的了,叫曹益不敢不信,他只是舍不得那些赵无恤要求的粮食和金锡、布匹,拉不下称藩朝拜的脸面。

大殿内的邾国群臣面面相觑,国君做太子时还算低调,当上国君后却一天天暴虐起来,动辄杀人,所以他们没人敢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却见年轻俊朗,穿着一身玄端冕服的邾国庶公子曹匹站出来奏道:“君上,这鲁使名为端木赐,乃孔子之徒,弟久闻他能言善辩,曾做过商贾,所以擅长夸大其词和讨价还价。与其和他谈,不如直接与赵卿碰面。”

邾子曹益平静下来了,问道:“吾弟想要怎么做?”

“君上不如暂且安抚住他,让弟先去郎囿见见赵将军,我有一计,或能让邾国免除这些贡赋,又能得到他的欢心!”

……

邾国公子曹匹带着数辆车乘,百余随从,离开国都绎后携礼物一路西去。在进入鲁国境内后,不时邂逅成队的骑兵,远远监视着他们,向后方通报消息,但无人前来騷扰。

当车马行进到一块被推倒的界石处时,随行的邾国行人叹息道:“原本直到此处,依然是邾国的国土……”

曹匹顿时默然。

邾国的先祖是祝融八族中的曹氏,殷商时从中原不远千里迁徙到了东方,建立起一个疆域广阔的方国,习俗渐渐夷化。到了第五代君主曹侠时,周人灭商,邾国不幸卷入武庚之乱,又不幸被周公打败,于是便失去了独立地位,成了鲁的附庸,国君没有爵位,只能自称邾君。

直到第十二世国君曹克时,因为帮助齐桓公推行霸业,在各国积极奔走联络,这才因功得到了子爵之位,邾国始得位列诸侯,摆脱了鲁国附庸的地位。那时候的邾国疆域广阔,一度中兴,甚至扩张到了西鲁的须句一带。

然而好景不长,邾国总体力量远比鲁弱小,常受鲁国侵掠,随时都有亡国的危险,遂有“三迁”之举。先把都城从訾娄迁到了邾瑕,但那里地势低洼,常年遭受水灾的侵害,为避下就高,又迁于峄山之阳的绎城,尽量远离鲁国兵锋。

到了他们这一代,邾国土地日益狭小,只能不断向鲁进贡,直到近年来鲁国连续内乱,邾子曹益才有了投靠齐、吴,再度中兴的念头。

可惜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在子贡的威胁下,他们还是得屈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赵无恤的要求太过苛刻,邾国难以接受。所以他此行责任重大,面对鲁宋的异动,国内大夫们开始焦躁不宁,兄长无人可派只能由他这个公子顶上,曹匹要尽力避免邾国付出太多。

“预计今天就能抵达泗水北岸的郎囿了。“走到第三天清晨时,向导如此宣布。“若道上那些赵氏斥候告知的消息属实,赵大将军就在此处。”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果然抵达了目的地,他们被赵无恤派来的马队团团围住,一位身材瘦高的骑吏领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兵,骑吏胸膛挂着银质的玄鸟徽记,这是大功之臣的标志。

“大将军与诸侯卿士在郎囿驻扎,整日操练兵甲,列阵以待,总算是把邾国的使者等来了。”

那骑吏将曹匹一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留在他镶嵌珍珠的冠冕上,便吹了一声口哨,回头对众骑从笑道:“居然还是位公子公卿,吾等能护送在侧,真是与有荣焉。”

曹匹强忍着愤怒,道明自己的来意,骑吏虞喜举起手掌,手下的骑兵便闪向两边,站在曹匹等人侧旁。这是护送还是捉拿?曹匹心想,却无计可施,如今也只好相信赵无恤的气度了。

离郎囿猎苑越来越近,他们看见营火的烟柱冲天而起,让五月的夏日显得越发酷热。隔着数百步,曹匹认出了薛国正卿和滕国公子的旗号,以及司城乐氏的旗帜。也有几面旗异常陌生,应该是新分封到鲁国东地的大夫。

看来,宋、滕、薛,甚至还有一些曹国人,几乎所有与鲁结盟的泗上诸侯都响应了赵无恤的号召。这些人麇集到赵无恤周围,表明自己在这场鲁国制霸泗上的争夺中降服,或是希望分享利益。

等到了跟前时,曹匹便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大军:有军容整齐的赵氏武卒,有宋、滕、薛那略显杂乱的军队,以及招摇过市的女闾。此外还有驱赶辎车的杂役,传送信息的听差,呵斥劣驹的马夫。

光是在此集结的,绝对不少于一万人。

赵无恤自己的旗帜高高飘扬于众旗之上,在他最高大的营垒上,白色面底,绣着赵氏家族黑红色的炎日玄鸟,展翅高飞,神秘、自由而骄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公子,您听见那边的喧哗了吗?”那个名为虞喜的骑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骑行过来说道。

曹匹侧耳仔细分辨,他能听出有吼声,马儿的尖叫,兵器铿锵,还有……喝彩声?

他面色一滞,莫非赵无恤是在整治兵卒,准备开拔?

他们经过一片麻布蘑菇般的营帐,人愈来愈多,声音也愈加鼎沸。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下面,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一场蹴鞠比赛正在进行。

人们清出场地,立好栅栏,平整草地,划定界限球门,搭起看台。数百人前来观看,也许成千,观看场内二十余人的拼抢。从场地的情况看来,他们至少踢了一整天。而今,比赛到了最后关头,在观众的喝彩声中,球员们相互追逐,争夺那枚猪尿泡蒙皮制作的鞠。

“这是蹴鞠。”那骑吏在说废话,现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这是蹴鞠?每年在曹国陶丘,动辄千金的赌注都压在这种从赵氏内部流传开来的运动里。

近些年来,晋国赵氏以能征善战而闻名,老赵卿击败了齐人,小赵卿降服了盗跖,取得了宋乱胜利,还逼得三桓俯首,泗上称藩。据说他们能百战百胜,就是因为兵卒常常举行蹴鞠运动的缘故。

这种传闻越传越广,一时间,蹴鞠便在晋、齐,甚至是郑、卫的军队里流行开了,邾国也有几个从陶丘回来的卿大夫之子在组织人踢……

“公子。”虞喜说道,“将礼物和属下留在这里,我这就带你觐见大将军。”

“是相会,不是觐见!”曹匹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不卑不亢地答道:“邾虽小国,但我身为公子,与赵大将军同为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虞喜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带着曹匹绕过蹴鞠场朝简单搭建好的看台走去,快到时,他才偏过头来笑道:“公子可知,这蹴鞠场里踢球的是两个师的军吏,这场蹴鞠的胜负将决定究竟哪一师能成为攻打邾国的前锋。”

曹匹小腿一抽,差点在虞喜身后跪倒……

……

“精彩,赛后要多赏他一壶酒,亦或是几只肘子!”眼见身披黑衣的田贲勇猛不减当年,晃过几人后一球入门,赵无恤不由起身为他叫好。

“主君!”虞喜走上前来,单腿跪地道。“邾国的使者到了。”

“邾国公子曹匹,见过赵大将军!”曹匹掩饰了方才的惊骇,缓缓走上前来,行礼后抬眼打量赵无恤。

却见这位虎踞泗上的大将军二十岁上下,四肢修长,肩膀宽阔,柔顺平直的炭黑头发在顶上扎成髻,冠鹖冠,嘴角露出自信浅笑,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将曹匹的来意看得通透。

他一扬眉,说道:“欢迎之至,不过公子,我的行人端木赐何在?没随你一起回来?”

他也不等曹匹回答,便冷冷地说道:“忘了提醒下贵国,我一向最忍不了麾下僚吏被害,若是子贡被囚于牢狱,那公子恐怕也免不了要受囹圄之灾,若是子贡已经被害……嘿。”

一句淡淡的威胁,一声嘿然冷笑,竟让一路上一直在编排台词的曹匹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看台上全是来自鲁、宋、薛、滕、曹的贵族们,曹匹常和滕、薛国君,乃至于鲁国东地大夫打交道,很多人都曾去他家做过客。所以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现在不看蹴鞠了,转而将玩味的目光投向曹匹,有的人满是同情,有的人则很乐意看他出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位邾国公子想必是第一次见识虎威,大将军还是不要吓唬他了。”

一个清泠的女声解救了尴尬的曹匹,她的位次很高,就在赵无恤的下首,她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巫袍,长长的黑发慵懒地披散在肩膀,虽然面纱遮住了容貌,那双漂亮如狐的眼睛却掩不住。

而那白皙的脖颈上,则挂着一枚黑白两种玉石镶嵌而成的双鱼相交挂坠……

曹匹猜测这是宋国的大巫南子,神性与妩媚糅合一身,近来名声渐渐传遍泗上的一位奇女子。

他清醒过来,连忙垂首不敢再看,摇咬了咬舌头说明来意。

“邾国愿意向鲁国称藩,但子贡还在邾国与寡君商议具体条款,寡君让我先行一步,来向大将军献上礼物。”

赵无恤和南子默契地对视一眼,他晓有兴致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噢,是什么礼物?”

曹匹深吸一口气,暗想这赵无恤如此作态,应当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罢,自己的计策应该能成。

他恭敬地说道:“邾国愿徵百牢,还望大将军能免除鄙邑的贡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yaqushuge.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公子,你这是在拿邾国的国运来开玩笑?”

和邾国公子曹匹想象的不同,自己提出的百牢之礼非但没让赵无恤高兴,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你以为我是夫差那样的傻帽?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此刻的心里是如此狂呼的。

南子也侧过脸去忍俊不禁,献百牢骄其心志的事情,本就是赵无恤半年前忽悠夫差玩剩下的,这邾国公子居然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莫非是认为,赵无恤玩这一出是因为自己也喜欢?

她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对自己人极其亲近和护短,但在国与国,家与家的关系上,赵大将军完全是无利不起早之人,百头猪牛羊就想让他放弃将到手的利益?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公子曹匹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回到邾国,哭丧着脸向邾子禀报使命失败。

据说邾子曹益气得用玉圭狠狠地将这个自作聪明的弟弟打了一顿,然后不情不愿地礼送子贡回到郎地。同时交割的还有二十五万石粮食、千五百匹麻布,这些粮布又被赵无恤转手借给宋国,只要乐溷省着点用,足以满足两万人一年的吃穿用度,够安抚宋人大乱后不安的情绪和冻饿的身体了。

这一切自然不是免费的,宋国借此机会被纳入“赵币”的流通范围里。

宋国货币模仿的是晋国系统,历代国君铸行少量“方足布”,其文字、轮廓、铸工、铜锡比例和晋币没什么差别。在商丘市肆与齐刀币,楚蚁鼻钱和金爰一同流通。

但如今,新兴的赵币却颇有鹊占鸠巢之势,在铁质农具和较粗糙的铁兵器开始量产后,大量青铜被省下来铸币,赵氏孔方钱的发行量与日俱增,已经能满足鲁国内部有限的流通。

“半两”和“五铢”两种孔方钱做工精美,购买力较大,远远超出熔铸后得到的青铜价值,而且铸造权如今死死捏在赵无恤手里。凭借此铸钱,赵无恤过去一年已从鲁国市肆赚取了不少剪刀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国内获利后,赵无恤贪婪的目光便开始转向国外,在晋国的赵鞅从善如流,已经在领地内改用孔方钱,如今又加上泗上诸侯。于是乎,晋国赵氏,包括鲁、宋、曹、邾、滕、薛等泗上诸侯就形成了新的经济区域:赵币区,成为中原的主要币种之一。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曲阜府库里的铜锡存货开始告罄了,所以赵无恤急需邾国那千斤金锡,为了凑齐这笔岁贡,邾国上下少不得要熔些青铜彝器了。无恤打算着,将那些铜锡拿来熔铸成孔方钱,再投放进吗免征鲁人关税的邾国换取实物,让邾子再出一次血。

只有让邻居受损,才能让东赵稳步强大,让鲁人、宋人的日子在穷兵黩武的时代里能继续下去。这个是简单的等式,赵无恤也没办法一眨眼让生产力跑步跨越时代,短期内只能如此。若是泗上诸侯的百姓忍受不了苛政,鲁国边境的大门和青壮可租田百亩供其耕种之法随时为他们敞开!

赵无恤希望鲁地成为泗上富足的灯塔,同时也是这时代东方文明的灯塔……

不过,就算在泗上,依然有一片阴暗的角落,等待赵无恤去“照亮”,不解除东方的后顾之忧,他就没办法在秋收后奋力西进。

……

子贡第一次出使外国就大告成功,他归来后被赵无恤好好夸赞了一番,称他为“无双辩士”“鲁国行人的典范”。

但子贡却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本事,因为他就像是赵无恤说寓言中的狐狸一样,是仰仗着背后赵氏乳虎的威慑,才让邾国服服帖帖的。在鲁、宋合为一体的形势下,留给邾国的选项并不多,以他们的胆气和身量,必定是选择屈服上供。

所以子贡并不满足,刚回到鲁国,还未好好歇歇,他就马不停蹄地拟了一条奏疏,请求赵无恤让他再度出使。

“子贡这次想去往何处?”

子贡却先卖了个关子,反问道:“敢问主君,对于鲁国来说,府库内最缺乏资源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赵无恤道:“鲁国无有而要靠外国进口的,无非是金锡铜锡和海盐两种。”

“然,就像我家夫子说过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金锡重要,是因为每个女子若想从事桑麻,就必须有一根针和一把剪刀,然后方能成事;每个耕者必须有一把犁、一把铧和一把大锄,然后才能成事;每一个攻木的工匠,必有一斧、一锥、一凿,然后方能成事。不具备上述工具而能做成上述事情的人,天下无有,过去这些东西只能靠金锡来制造。如今鲁国有三处铁山开始运营,铁器可以铸造锻制成人人需要的工具,缓解了金锡的稀缺,但盐的缺乏却并未改变几分。”

子贡掰着指头给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人口近百万,每年需要四万钟的盐,过去主要从齐国购买,但如今鲁齐的关系再度破裂,边境甚至处于零星交战状态,齐国再度停止对鲁售卖海盐,所以鲁人食盐只能从以下几处寻觅。”

“一是本国产的土盐,不但量少,而且质也低劣,难以下咽,甚至会引发腹泻,年产不过万钟,根本不够食用;二是以官方或私人商贾渠道,从魏氏安邑和吴国淮南运来的盐,但成本太高,加上运费,要以每釜五十钱和六十钱的价格买进,比齐盐贵了一倍有余,而且各自只有万钟左右,鲁国食盐仍然存在巨大缺口。可以这么说,这一年来通过铸造孔方钱赚取的利润,大多投入到购盐上了!”

赵无恤面色严肃起来,这不是辩士的危言耸听,而是确有其事,盐的确是鲁国的软肋。

上次食盐危机给了赵无恤许多教训,盐铁的官营,稀有资源的配给要从最开始就做好,他已经让计侨拟定一个战略资源储备的预算出来。非但如此,属于自己势力自己的盐产地,也要尽快控制一处。

他点了点头道:“子贡的意思我明白,借重于别国的盐,至多能解燃眉之急,不能定百年之治,鲁国,急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产盐之地!”

子贡喜道:“然,下臣说的正是那个地方!”

君臣二人不谋而合,他们的目光从营帐敞开的门向东望去,越过鲁国东地,越过高大的沂蒙山系……

山的那边,是波涛汹涌的蔚蓝大海!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早潮拍岸,千万年来持续不止,这使得子路连在睡梦里,都听得到涛声阵阵。

他腹中空空,昨日只喝了一些带着些许腥味的鱼汤,一旦被惊喜就睡不着了,只能从简陋的马棚里起身,蹑手蹑脚地越过在梦里也喊饿的师兄弟们,挎着长剑出了这家馆舍。

一出门,子路便能听见头顶海鸟的尖叫,远处,微弱的光线穿透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附近闪耀。他看见如同远古巨兽的山丘,陡峭的坡道上覆盖着松树和黑杉。这排岩石山脊挡在陆地和大海中间,造就了一个优良的海湾港口。

这里是琅琊,是莒国,是山那边的海。

莒国位于鲁国以东,后世青岛附近,现在尚且独立,是一个己姓夷人小邦。

历史上莒国也是富过的,一度拥有大小城邑30多个,是山东地区仅次于齐、鲁的大国,一度让鲁国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

然而,在齐桓公尊王攘夷的大背景下,莒被征伐的次数却越来越多,遭齐的侵伐五次,遭鲁大的侵伐四次,城邑四削。又因为自己的国君暴虐无常,政局混乱,所以卿大夫经常带着城邑投靠鲁国,现如今鲁国东地的扩张就是这么来的。现如今,莒国口数不过二十余万,相当于鲁国三县之地。

此国的都城名为莒,在沂蒙山系东麓,易守难攻,但最繁荣的城邑却是滨海的琅琊,因为这里有鱼盐之利。

孔子与他的一众弟子,正好在莒国,他们首先去的纪障城,然而叫孔子失望的是,那里并没有什么中国遗失的古礼,莒国用夷礼、夷俗,民众依然笼罩在蒙昧的鬼神统治下,无法交流。

所以抱着瞻仰名山的想法,他们一行又到了琅琊,然而此处与彼处差别不大。

琅琊海港和礁湖旁竖立着雕刻粗糙的石像,它们神情肃穆,上沾着斑斑点点的海鸟粪便,这是镇海的石人。每年这个季节正是汛期,海上会刮起狂风,卷走渔船甚至是岸上的人畜,所以六七月间会有隆重的祭海仪式,莒子甚至会从国都亲自过来,他如今正住在琅琊行宫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莒国的子民而言,山与海象征着一切。子路对此却感触不深,他在港口呆过,木材和绳索的嘎吱,船员的吆喝,带着海腥味的盐和鱼,都是那么的陌生。吃不惯海产的他一度上吐下泻,事后暗自庆幸夫子已经有了返回中原的意思,而不是真如他所说的“乘桴浮于海”,带着子路去那烟波浩渺音讯难求的三仙山、九夷地。

可惜,他们暂时无法成行,因为带着的帛币用光,在莒子和贵族们对孔门态度冷淡的情况下,连游学的盘缠都凑不齐,只能暂时留在此地,弟子们绞尽脑汁想办法。

为了让夫子能住在干净点的馆舍里,弟子们纷纷搬到了肮脏的马棚,为了让夫子每顿还能吃上鱼,弟子们开始吃难嚼的海菜和糙米,日子一天比一天困难下去。

所以子贡一大早就出来转悠,正是想看看,能否找点事情做。

他先去了港口边,莒国的船只可以在沿海行驶捕鱼,子路看见长满松树的峭壁之下,十几只渔船正忙着收网。

在不计其数的渔船桅杆中,他还瞥见一艘大型舫舟船正卸下从齐国运来的货物,齐莒之间隔着沂蒙山系,陆路并不方便,却有一条沿海岸线的航线,但需要绕开数不尽的暗礁和岛屿,危险性极大。港口往南,则是煮盐的滩涂,琅琊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下来,加入到煮盐的事业里,鱼盐是莒国的主要收入,但因为齐国的缘故,莒子禁止向鲁出售,转而卖给泗上诸侯。

子贡在港口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不通水性,又不会捕鱼,而且不会说莒国放言,故无人要他。

他只能无奈地折返到城西馆舍密集的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子路曾是卫国轻侠,什么苦活累活没干过?甚至打家劫舍也不例外,若是逼急了,大不了蒙上面巾,向外国来的商贾或使者“借”点钱帛了。

他暗自想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夫子受苦,要早日凑齐路费,离开莒国。”

子路不善的目光开始打量路上的车马,寻找目标。但当共计百人,驾轻车肥马,打着鲁国旗号的使节团经过时,子路却一时心虚,连忙掉过头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已经晚了,有人一眼就瞧见了蹲在城门洞内,如同无业游民的子路,连忙欢喜地喊道:“子路!”

正是子贡。

……

“子贡你来莒国,究竟想要作甚?”

坐在一处售卖狗肉的市肆里,有子贡掏钱,子路难得地狼吞虎咽起来。他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待到酒足饭饱,这才打了个饱嗝,擦去浓须上的酒汁,抬头问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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