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11节(2 / 2)

李穆听到这话后也翻眼瞪了李泰一眼,旋即便又叹声道:“譬如年前伐蜀事,你道只有魏安公有此胆量雄略奋争此事?就连我、我有一位好友,进策府中却如石沉大海,所以啊,去年伯山你据理力争、求夺其事,府中群众虽不敢论,但窃喜者不乏。”

巴蜀虽然闭塞,但去年伐蜀那是筹备多时的直闯空门,军事上的难度委实不大,一路上带路党闻风而降,唯一有点难度的围攻成都,结果又搞成那样。这自然让许多将领心生不忿,大有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李泰虽然不知道李穆那位朋友为了此事多用心的准备,但观其至今耿耿于怀的样子,估计也是用了不小的心思,结果到最后发现这根本不是给自己准备的机会,自己求而不得,人家亲戚上手就摆烂。

李泰对此倒是真的不怎么了解,他在自己地盘上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即便有所谋划,所站立的起点也自非李穆这些在府中仰首等待机会的武将可比。

想想李穆这家伙自从之前在东夏州跟自己合作过一段时间,之后调回府中便一直乏甚表现,怪不得之前自己随口开个玩笑,他都要瞪眼当真,可见真是有点憋坏了。

他眸子一转,招手示意李穆凑近过来低笑道:“我所厌者不只庸拙的征将,就连跋扈的领军也不打算放过。武安公可否转告你那位好友,我们内外使力,夺此领军……”

“伯山你不要害我、害我那位好友!他恬淡不争,已经很是满意当下,更不要说,如今禁军岂是外人能轻易掌控的?”

李穆闻言后顿时被吓了一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拒绝,转又有些不确定的望着李泰说道:“你是在说笑罢?但这真的不适合说笑啊!你是雄镇方伯,言及内事更需慎重啊!若因言辞不检点而遭有心人构陷,那可真的是追悔莫及,更何况眼下的你正当要紧时节,更加需要小心啊!”

“怎么?难道国中已经有对我不利的风评?”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便是一动,旋即便沉声问道。

李穆闻言后便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你久处外镇,功勋人尽皆知,小处纵有失防也无人有见。但是,蜀中即定,江陵也已再图,国中渴望功勋者非只二三,你当然也在人情议论之中啊!”

讲到这里他便略作停顿,沉默片刻后才又对李泰说道:“有的事本不应由我道你,但我既然知晓而你竟不知,若不告你便是我有负义气。只是你听完之后自有思量,不要告人是由我处得知。”

李泰见他如此神情语气,顿时也收起了玩笑心,点点头说道:“言出于公,入于我耳,便与公再无瓜葛!”

“我并不是怯懦怕事,只不过,唉……主上虽然也不乏关照子侄晚辈的私计,但这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起码大事的任夺取舍还是公正得体的!”

李穆先是稍作铺垫,然后才又说道:“中山公、魏安公等日前在府中曾与论南梁诸事,皆言蜀中即定、江陵必取。只是有一些邪声涉及伯山,你前不是使派部将入蜀助战?

今你所部多聚巴地,隔着大江峡口与江陵相望,而你所据沔北汉东又是江陵北面。因此几人有言,国中若欲取江陵,皆决于你,而非中外府。你若有养寇自重之心,则江陵难取矣,即便取得,亦恐难治……”

李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然后便望着李穆正色说道:“多谢显庆兄告我,若不闻此,我竟不知国中有人狭计若斯,难道我不是仰承上命的王臣?如今竟以异己揣测我的怀抱,原来能者多劳反而成了罪过!”

“是的,几人虽有进言,但未被主上采纳。推其所想,无非贪慕伯山你殊功重位,又在伐蜀之事排抑打压魏安公,所以才……”

李穆见李泰反应比较激动,便又安慰说道:“你也不必过于忧虑,自你任事东南以来,所作所为人所共知,无论有无先作布局,朝廷若欲继续深谋南梁,便决不可绕过你。谁若进言舍你不用,那也是天欲佑梁、不欲兴我的愚计,这一点主上当然明白!”

明白是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反而越有可能看不开。宇文泰方行废立,在国中的威望可谓是再攀新高,结果在进取江陵这么大的战略问题上居然占有不了决定性的话语权,别说宇文泰了,换了李泰自己也受不了。

李穆虽然只是说了跟自己相关的内容,但也透露出中外府就此展开的会议甚至已经深入到了拿下江陵后的治理问题,可见相关的讨论绝对不止一次了。可这一次却并没有像之前伐蜀那样特意招自己这个最有发言权的人归府讨论,这当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可就有点不寻常。

想到之前在齐王府上,宇文护还要自己大局为重,可这一次老子真要听你们摆布的话,那也真是辜负我的卢梦想,去你姥姥的大局!

随着这一次的废立完成,宇文家的前景也越发明朗,而在迈出这最后一步之前,宇文泰还是要尽可能的加强自家的势力和影响,所以重用亲族子弟也是必然的一个选择。

但是由于李泰的存在,无形中就挤压了这些人上位立功的许多机会和空间,除了直接被搞掉的尉迟迥,还有接下来的江陵战事。所以这些家伙为了自身的进步,都要想办法对李泰加以排抑。

宇文泰倒是还有理智,并没有采纳这些人的意见、对自己疏远压制,反而更进一步的确立一个翁婿关系,可见在宇文泰看来,如今的李泰也已经是这些侄子外甥所不能取代的了。

原本李泰还觉得宇文泰这硬搞关系的法子有点不讲究,却没想到是在受到宇文护等子弟们颇为严重的离间之后才又做出的决定,不得不说除了纯粹的利弊考量之外,也是有点感情在其中的。

只不过,人无论地位再高、再怎么聪明,有的事情终究是预料不到、也掌控不了的。屠龙小分队们对李泰的恶意固然不会就此消失,而至今仍然愿意包容重用李泰的宇文泰估计也想不到,有一天局面会发展到他也控制不住。

第0778章 天子求庇

第二天又是天还没亮,南郊群众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李泰也按照礼官发给的阵图,将部伍引领至预先划定好的位置上,四千部卒分成左右两个方阵,甲槊器杖等军械则先存放在后方的军帐之中,须得典礼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披挂上身。

剩下的一千部卒,则就骑乘着战马,跟随在李泰身后一同前往城南等待舆驾的到来。而除了他这一支队伍之外,另有达奚武、豆卢宁等几位大将军也都率领甲卒列队于此。

如今的府兵还并不具备宿卫之能,其调度权力仍然归属中外府。因此李泰等众府兵大将军们虽然势位极高,但却仍然没有领兵拱卫舆驾出入的职责,只能呆在城外警戒等待。

府兵真正具有宿卫的职能,还要在北周武帝宇文邕时期,改军士为侍官,募百姓充之,既扩充了府兵的职能,又扩大了征兵的范围,于是便出现了是后夏人半为兵的盛况,鲜卑人在北朝的武力优势在北周被彻底的扭转过来。

那一时期的府兵便已经脱离了最初六柱国十二大将军这样的体系,私曲性质荡然无存,或者干脆可以说是成为了帝王家兵。

所以这一时期的北周皇帝权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其集权能力是同一时期其他帝王所不具备的。建德二年周武帝改军士为侍官,建德三年便下诏开始灭佛,彼此之间也是存在着一些因果关系。

李泰一行抵达城门外不久,城中便响起了代表舆驾将要到来的鼓吹声,前方净街导引的禁军将士已经先一步来到了城门处。

不多久,舆驾便缓缓驶出。第一驾车上并没有人乘坐,只供奉着昨日皇帝宣告群臣的即位诏书,车后则跟随着太常、宗正等礼官。此车后方便是多达上百人的羽葆鼓吹仪仗队伍,吹吹打打、擎幡摇旗的出城而来。

间隔一里多之后,皇帝的车驾才行驶出来,前后导引护从的人员便达数百众之多。

跟在后方的,则就是自太师宇文泰之下的文武重臣们,各自按照身份地位的不同,或是乘车、或是乘马,再加上他们各自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之多,因为前后彼此都要隔开距离,单单出城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李泰自然不需要待在这里傻等,等到皇帝车驾出城之后,他便率领队伍跟随上去,一路护送着皇帝车驾前往圜丘附近已经搭建完毕的大次御幄前。

新君元廓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帝王衮冕,虽然身形有些单薄,但是也颇显庄严肃穆。舆驾直接驶入大次前方,旋即皇帝便在侍者搀扶之下换乘步辇,一直进入大帐之中。

李泰也在大次前方下了马,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怪不得很多人都想做皇帝,哪怕只是一个傀儡,也能够享受如此众星捧月的待遇,真的是很容易便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其后诸种繁礼不复赘言,待到及时到来,群臣拱从皇帝缓缓登上圜丘的时候,诸军将士们也都衣甲鲜明的分列于圜丘的周边。

这其中尤其以来自荆州的人马最为醒目,不只是因为他们所在阵队距离圜丘最近,更在于将士们阵列整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昂扬奋发的士气,尤其是那一身精良的甲刃军械,远远的超过了周遭那些友军们。

中外府对于这一场祭天大典自是非常的重视,凡所与会群众也都力求做到最好。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有着一腔热情就能做好,尤其是在能力有着明显差距的情况下。

自邙山之战以来,宇文泰霸府便一直致力于武装建设,如今的府兵系统也的确是已经变得实力可观,但有的事情却还没来得及加以改善,比如说府兵的军械装备问题。

霸府拥有着规模颇为可观的甲械工坊,每年也都生产数量不少的甲械装备用以武装军队。但问题是,府兵大部分都属于关西豪强各家部曲与乡党,因此中外府也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全军换装,尤其是比较高端的甲槊强弩等价值不菲的军械,就连中外府直属部伍都是要临到战时才会发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