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99节(1 / 2)

遥想当年率领族人自武川镇避乱内迁,经历诸多丧乱之苦,总算在关西得以立足栖身,并与一众乡党豪杰们在这里创建了一番事业,但如今一切功业俱成过往,而自己又要在这垂垂老矣的年纪被流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赵贵一时间也不免泪洒前襟。

他也没有再试图求饶,或者攀扯独孤信以期从轻发落,因为心里很清楚,如果真要这么做了,可能他连湘州都不必再去了,末了便也只能忍泪深拜道:“罪人乙弗贵多谢陛下、多谢唐公从轻发落,佑此残命。”

姑且不说在场其他人是何心情感受,当达奚武看到赵贵神情黯然、垂头丧气的告退行出时,心情也是纠结复杂,拳头频频握起但又无奈松开。

他有心想要斥问唐公凭什么一朝掌势便如此欺压老人,若无他们这些人戮力奋战,又哪里来的这个西魏政权!而没有了这些前因,唐公又凭什么在今日于人前作威作福!

但是这些狂乱的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中涌动罢了,诸多话语梗在喉间、不敢脱口而出,而梗住他喉咙的,是唐公转败为胜的战绩、是柱国侯莫陈崇自裁家中的噩耗,还有校场上那诸营十数万对唐公感恩戴德的将士。

与这些任何一点相比,他心内那一点意气都显得微不足道,所以轮到他被点名时,便也只能忍着心头的屈辱,但仍姿态恭谨的免冠作拜于大帐中,口中沉声道:“罪臣达奚武在此。”

达奚武先是奉命进攻河阳南城,结果却遭到北齐斛律光的袭营而战败,之后在战争的过程中便乏甚表现了。一直等到宜阳九曲城中诸将讨论去留的时候,达奚武并未阻止宇文护等人,而是也同意撤离。虽然并不需要承担主要责任,但是也并不能做无罪处断。

所以达奚武被革除当下官职,同时罢其柱国之位,出任为宁州总管,掌管西南边陲、川南滇地的军政事宜。

“罪臣领命,谢陛下、谢唐公不弃微臣,仍加授用。”

达奚武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帐内一片死寂的气氛渐渐开始滋生些许危险的气息,这才深深的叩首领命。

随着达奚武叩首接受这一处罚,整个大帐更为一股无形的气场所笼罩。

自大统末年以来,宇文泰基于统合内部、顺势而为的政治需求和构想,在西魏国中建立起了六柱国和十二大将军的军政体系。

后续虽然柱国和大将军的员额有所增损替换,但是这种军政上的人事格局基本上算是沿袭下来。诸柱国们地位超然、声誉隆厚,而众大将军也都功勋卓著、身当重用,一起构成了西魏政权中最高级别的人事局面。

可是在经过一系列的动荡之后,唐公李泰入朝执政,却直接打破了这一人事局面。哪怕就连柱国在其面前都不再超然,成为了阶下待罪之徒。

开年至今才只过了七天的时间,便先后有侯莫陈崇、赵贵、达奚武三位柱国遭到了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制裁,这也不免让人惊叹和警觉世道规矩的改变。

就连柱国都难以豁免制裁,其余中外府出征将领再遭受处罚自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虽然这些将领按照各自官职的不同,未必需要向宇文护等决策人承担那么大的战败责任,但是他们在撤退途中不能有效节制所部人马有序撤离,甚至有的督将部伍逃散一空、最终单枪匹马的返回潼关,当然也是罪责难免。

发生这一系列失职情况的,大部分都是原中外府下属督将,以至于处罚公布出来的时候,哪怕群众俱知唐公乃是据实论处,但仍不免给人一种唐公是在借此打压异己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众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领受处罚。不仅仅是因为有了宇文护和几位柱国的下场作为参考,也在于刚刚大阅过程中,他们也是亲眼看到唐公在这些将士们当中所享有的崇高威望与号召力。

而且那些接受检阅、并向唐公热情表达忠心的军士们,还不乏有他们各自的亲信党徒。所以在刚才的大阅过程中,这些中外府将领们也都心情颇为复杂,感觉很奇怪,虽然不好形容,但总感觉唐公是当着他们众人的面对他们群体性的施加了什么。

对于这些中外府将领,李泰倒也并没有大肆制裁,主要还是在官职上做出了一些削减,并且将他们的任职调离关中,安排到山南道诸州郡任职。在发挥这些人能力以维持山南道武备的同时,也便于他在关中营建起新的军事秩序。

大阅持续了两天的时间,待到结束之后各项相关的政令便开始推动实施起来。回朝之后,李泰便命令裴鸿、毛世坚与郭贤为三州度田使,尽快在这三州之地审察核计无主之田以充军府赐田之用。

所谓的审核无主之田当然也只是一个表面的说辞,事实上单单那遭受处置的三个柱国家产、尤其是田产核计一番,估计就能获得几千顷的土地。

倒不是他们本身便拥有这么多的净资产,而是一个柱国就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关系网,众多门生故吏、再加上许多托名投献之人,想要在他们各自身上挖取出可观的田地产业简直不要太容易。

除了将这些罪官产业没入官府,新受尚书左仆射的大将军韦孝宽也派人入京奏告,其家在乡里护耕垦荒有几百顷田业以济乡人,如今愿意捐于朝廷以助创建宿卫军府。

其他还有京兆人王悦、王述等,也都各自奏表户有垦荒所得田业,愿意捐助朝廷。对于这一类的奏捐,李泰当然是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下来,集资创业不丢人。

当年他刚刚来到关中不久,便经历过宇文泰霸府为了挽回邙山之败的颓势而颁布捐输授官的政令。如今他作为新的霸府首领,上位伊始便通过人事任命表态会给这些关陇豪强开放以更多的政治资源,这些关陇土豪们要连这点表示都没有,那也就太没有眼色了。

而且如今军府赐田,明摆着就是通过这些军事组织和军事行动在三辅之地创建起一个新的军功地主阶级,这些关中当地豪强们如果不能敏于机变、主动迎合这一变化并争取转型,那么即便李泰眼下不对他们大加制裁,未来随着军功地主阶级壮大起来,这些落后于时代版本的当地豪强最终的生存空间也只会越来越小。

与此同时,三司会审日前中外府逆乱一事也有了一个审判结果:略阳公宇文觉僭妄擅权、挟君弄威、虐杀大臣、营张党羽、暴凌朝士等等数罪并罚,罪当弃市。凡其祸乱以来一众党羽,前中外府司录李植、前武卫将军乙弗永仁等并加枭首,余诸党徒杀人者死、伤人及乱礼者皆流放山南诸州。

小司马、怀宁公蔡祐宿卫失职,以致禁军离乱、君王失拱,故夺其官爵,贬为豫西阎韩防司马。武卫将军李晖、李基等皆涉乱朝命,虽非主谋,亦失清白,俱夺官禁锢,并许捐进货币以赎其罪。

元月初十这一天,宇文觉并其一众罗网党徒被全副武装的甲士们押赴刑场,而在道路两侧则有许多时流民众奔跑同行,各自义愤填膺、大声咒骂着其人。

这些人有的是遭受到宇文觉的暴凌迫害,看到宇文觉自是义愤填膺,也不乏曾经被其纳女拉拢的时流,则以此来划清界限。

刑场上一刀斩落,这个宇文泰的嫡子首级滚落下地,结束了其并不算长的一生。周遭看客看到那血水喷涌而出,无不击掌交好。

而就在这同一天,曾经遭其加害的大司马独孤信的葬礼也正自举行,长长的送葬队伍从长安一直延伸到渭北。沿途祭帐连绵不绝,旗幡如林,哭声盈野,皇帝元廓亦亲赴城门外相送,唐公李泰更是率领文武群众亲送至渭北墓园哭拜悼亡,可谓是极尽哀荣。

第0957章 良嗣守家

独孤信的葬礼,李泰也是全程参与。而在葬礼的过程中,他也越发有感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感觉在之前的宇文泰葬礼上还不是很明显,一则宇文泰有着前任霸府首领这一身份,凡所参礼众人也都没有太浓厚的情感流露,二则那时候李泰还没有进行太大的改革动作,存在感不如今时这样强烈。

前后两场葬礼间隔虽然只有十几天,但时局前后所发生的改变却是巨大的。独孤信本身就人缘极佳,再加上朝廷给其规划的葬礼规格并不逊于之前宇文泰,参加葬礼的人员更有过之。

许多时流并不是与独孤家有着密切往来的亲友,也并没有被安排在送葬队伍中,但也都自发的跟随在队伍后方,步行跋涉几十里的跟随送葬。

李泰注意到这些自发跟随的多数都是鲜卑武人,之所以一眼认出,不只是因为鲜卑人天然在外貌上与汉人的差别,更在于这些人的冠服多是镇兵风格,系颈的风帽,窄口的袴褶,还有防风沙的罩衫,以及鲜卑人标志性的编发。

拓跋鲜卑旧称索头,故而被南朝蔑称为索虏。索就是指的发辫,满头编发便是拓跋鲜卑的装饰风俗。孝文帝太和年间迁都洛阳后,大力推行汉化、移风易俗,许多鲜卑的礼俗也就此被抛弃。但北镇作为旧日平城周边的镇戍所在,许多鲜卑习俗也就此得以保留下来,并随着镇人南迁再次进入内地。

之前宇文泰在世的时候,为了篡位、也为了调和国内的胡汉矛盾,进行了很多礼法文化和制度上的糅合交融。

但他进行这一系列改变的目的却并不是要完全的进行胡汉融合,而是为了消除关西汉人对于他这个外族统治者的抵触,所以很多政策看起来就有点矛盾别扭。制度上去追求一个换皮周礼的六官制,但又强调一个氏族部曲的服从性而大赐胡姓。政策上的摇摆横跳,为的是营造其宇文氏凌驾于胡汉群体的超然性。

李泰如今上位,自然不需要再像宇文泰那样费尽心机的搞什么小动作,像是六官制这种本就名大于实、实用性不高的改革,更是直接的明令叫停。而在其他一些礼俗方面,虽然并没有作什么明文规定,但也不再像宇文泰时期那样别扭的张扬胡风。

就比如宇文泰和独孤信,以及宇文毓与王雄等诸死难大臣的丧礼,都是用的汉家礼俗,不再特意安排什么胡风的元素。

今天的送葬礼仪便俱依汉礼,当然时下所谓的汉礼其实也已经是胡汉礼俗交融的结果了,毕竟自从永嘉之乱以来,北方胡汉交融杂处也已经有两百多年,无论彼此间关系是敌对还是友好,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么长的时间,无论接不接受、彼此都会互相影响,也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了。

只不过镇兵这一个群体作为北魏汉化的滞后部分,还是保留下来了一些尚未被同化、仍然充满地域色彩的礼俗。

不同于汉礼的庄严肃穆,鲜卑礼俗多少有些躁乱喧闹。像是鲜卑丧礼中多有吉凶杂乐并用,歌谣鼓舞送终,主打就是一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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