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99节(2 / 2)
还有骑士奔马前后望探、呼喝歌唱,据传乃是旧年北镇所在并不安稳,常有战斗发生,为免送葬途中遭到敌对势力的袭扰伏击,故而安排斥候警戒,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渐渐转变为一种礼俗。
这些自发随行送葬的鲜卑武人们在刚刚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按照北镇旧俗载歌载舞,与整支送葬队伍沉重肃穆的氛围很是不大。还有随行的官员入前询问请示是否要将这些躁闹之人逐走,被李泰给摆手制止了。
一则他也清楚鲜卑人送葬是有这样的礼俗,这些人并不是在故意捣乱,二则一旦动手驱逐的话,难免会给葬礼蒙上一层不和谐的气氛。
随着送葬队伍的前行,因为彼此间差别明显的氛围,以及同样明显的体量规模,那些鲜卑武人们也渐渐有所收敛,不再去刻意张扬那些旧俗,也开始学送葬队伍中人一样肃穆而行,躁闹的氛围同样转为沉重,有一些已经年龄不小的镇人用着苍凉的语调高唱起曾经流传北镇的鲜卑歌谣,唱着唱着,已是潸然泪下。
这世上不只生命会消亡,其他的事物也会。诸如某些风俗和传统,或许未必会戛然而止,但当你偶尔想起的时候,往往才会发现已经许久不见。
后三国是一个动荡的世代,也是一个交融的世代。当李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便已经开始思考胡汉交融的问题。
可当他真正成长为能够掌握时局命脉的强力人物的时候却发现,起码在西魏政权中这个问题不成问题。
在西魏上层的政治结构当中,胡汉身份并不是政治资源分配的主要原因,地域、文武、亲疏等等哪一个因素所带来的资源分配差异都要超过了族群。
而在中下层的社会生态当中,鲜卑武人这一群体存在感越来越薄弱,关中府兵已经成为了主流武力担当。至于民间乡里,不管你是汉是胡都得安于耕织、缴纳租调。
就如同那些自发随从为独孤信送葬的鲜卑武人一般,只要同路走下去,被同化、被融合已经成了必然。
可如果还要一味强调这一身份而标新立异,既然不相同道那就肉体消灭。所以哪怕胡汉矛盾比较深重和激烈的北齐政权,当晋阳武装覆灭之后,这一矛盾便也不复存在了。
诸如宇文泰这种出身胡族的首领,或者高欢这种一定程度上代表胡族武装利益的首领,需要去争取汉人豪强世族的支持,以及在确保鲜卑武装群体利益的前提下争取汉人豪强世族的支持,所以民族政策是他们获取认同和支持的一个着力点。
但是对于李泰这种正经出身汉人世族的首领而言,民族问题不成问题,壮大政权本身的过程中问题就迎刃而解,无非我剑利或不利。如果非要将这个问题单拎出来细致讨论,这个问题反而成了问题。
在独孤信的葬礼结束之后,参与群众们也都纷纷入帐来拜别唐公。抛开那些因为李泰的缘故而来送独孤信最后一程的人来说,独孤信本身的人脉遗留也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所以李泰在接受群众拜别的时候,也让人将大舅子独孤罗从草庐中引出,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他有机会接触认识一下其父所留下的这些人脉。
独孤罗常年被东魏北齐关押在中山,对于时局人事多有陌生,西魏这里的人情风物那就更加的生疏了,能够了解熟悉独孤信的这些人脉,对其立足关中也是意义非凡。
李泰如今则早已经脱离了依靠丈人人脉来获益的阶段,反倒是这些时流们需要借助和独孤信的交情作为一个契机来与李泰进行交际,希望能够获得赏识。
“哀伤致毁,虽云尽礼。但念及如今家事尤需长男当户应对,如果因礼致病而荒废人事,同样也是不孝之举。”
李泰望着一场葬礼下来悲痛憔悴的独孤罗,忍不住便发声劝告道。
独孤罗闻言后又忙不迭欠身悲声道:“唐公教诲,仆一定铭记于怀。只是、只是想到生人至今,虽有父母,但无一日受训庭前、尽孝帷中,平生有见便在治丧,实在是悲不自……”
听到独孤罗这么说,李泰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生来便是囚徒、获释后便为父治丧,这样的人生经历也的确称得上是悲惨。
他引着独孤罗接见众人,也是要借机考察一下对方,通过待人接物来看看独孤罗秉性如何。
虽然常年遭受软禁,但独孤罗并未失教,先是跟祖父、祖母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也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启蒙教育,直到几位亲长全都离世后才变得孑然一身。尽管其人性格上有点怯懦敏感,但人伦礼数、待人接物的常识还是懂得。
经过一番观察,李泰对独孤罗还算是比较满意,并且有意让其作为独孤信的嗣子。
说到底,如今独孤氏一家倒也并不需要多么勇敢精明的家主,只要能够安分守己就能长享富贵,独孤罗谨小慎微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桩美德。而且其人在关西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交际圈,也有利于杜绝一些是非纷扰于门外。
不过有鉴于独孤罗同关西这里的亲友都还比较陌生,贸然以之为嗣恐怕也会引发独孤善等诸子不满、从而衍生出什么家庭矛盾,所以李泰也并没有即刻便公布独孤信嗣子人选,而是安排独孤罗先与兄弟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等到正式除服之后再做公布。
如果独孤罗能在这段时间里处理好与家人之间的关系,那无疑证明其人确是一个合格的家业继承人。如果彼此矛盾继续发展乃至激化,也能够不曝丑人前的加以解决。
第0958章 调度内外
随着朝中各项政令的制定和施行,影响也在快速的向诸边扩散。一些影响比较深刻的军政改革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显现成效,但是那些比较直观的人事调整就很快获得了反馈。
朝中几位资望深厚的柱国都受到了惩治、乃至身死,那些年前意存观望而不肯入朝的州郡长官顿时便没了底气,诸如陇州刺史赫连达之流便又纷纷奏告朝廷、以各种理由请辞。
李泰对此当然不会拒绝,如果说地方州郡反对和抵触情绪过于激烈的话,他或许还会放慢步调,逐步的加强自己对地方上的控制,可是如今则没有这个必要。
虽然他现在只是刚刚入朝执政,但是在地方上也积累了非常可观的影响力。
关中平原作为西魏政权统治核心,也是李泰来到西魏首先需要谋求立足的地方,很早就建立起了以商原为中心的深厚影响力,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关中大族。更不要说随着十二个骠骑军府建立起来之后,他对关中地区将有着更直接更强力的掌控。
关中平原的北部陕北地区,也是李泰很早便开始用功的地带。尽管这区域中真正的军事中心夏州李泰一直不曾染指,但是在陕北所兴建的一系列屯田设施以及对当地稽胡部族的拉拢和治理,也让陕北地区真正的话语权一直掌握在李泰这一系心腹手中。
陇右方面既有独孤信的人事遗留,诸如史宁等边镇大员,也有李泰在河西走廊贯通之后第一时间便营造起来的商贸系统作为沟通。而且当年追从李泰东来的陇右子弟们,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成为了李泰麾下中坚力量,所以陇右同样也不会抵触新的霸府统治。
至于潼关以东的豫西地区,韩雄、陈忻、韦法保等当地将领和义师,早在李泰几番率军出入河洛的过程中便缔结起了深厚的友谊。他们非但不会抵触,反而会热情的支持李泰入掌朝政。
而在南面的汉中,以及东南广袤地域,这本来就是李泰亲自开辟和征服,早在他还没有入主朝廷时便跟着他一起站在中外府的对立面,到如今更成为了他最忠实的拥趸!
所以随着李泰在朝中的权威确立起来,并不存在政令不能畅通抵达地方的问题。
即便是有一些地方守牧基于一些方方面面的原因,态度上有所迟疑,但那也都是他们各自的问题,却难阻大势的演进。能够及时的察觉并干脆的请辞,对他们而言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再继续拖延僵持下去,那么很快就会丧失改正的机会。
归根到底,随着李泰在外势力壮大起来之后,就连中外府都已经压制不住他了,地方上便更加不可能再出现能够制衡他的力量。哪怕是之前的宇文导,也仅仅只是在理论上存在一定制衡他的可能,至于实际上能够发挥多大的效果,则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赫连达等人请辞奏书送达朝中后,李泰当即便给以批准,并且委派皇甫穆担任陇州刺史、王悦担任南岐州刺史等等,即刻启程入州进行州务交接。
除了这几个特殊的地区之外,对于整个西魏治下的地方人事,李泰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变。首先是之前所设立的各个行台统统撤销,自此以后地方行政级别最高便是总管府。
他如今既已入朝,襄阳方面当然也要有人接手坐镇,因此原来的山南道行政结构便再次做出调整。
山南道行台撤销之后,在襄阳设立襄州总管府,管理兴州以东的汉水流域以及汉东随陆地区。设立在穰城的荆州总管府撤销,改置邓州,包括邓州在内的沔北诸州郡归属大丞相府直接管理,不再设置总管府。
江陵总管府更改为荆州总管府,安州总管府则撤销,在江夏设立郢州总管府。这是因为随着李泰入主朝廷之后,原本集中于山南道的军事力量也需要一定程度的下放,如此才能便于边境上进行军事部署和行动。
襄阳新设的襄州总管府,李泰在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由自己的二弟李超担任襄州总管,代替自己留守襄阳。
襄阳本身的地理位置便非常出众,而且在李泰入朝之前一直是山南道的军政中心,除了实际的价值之外更多了一层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