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08节(2 / 2)

二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西魏这里的宗室亲贵们也陆续死去,诸如之前担任柱国的元欣、元子孝,以及与陇西李氏结成姻亲的元育等人先后亡故,如今仍然在世的元氏宗亲无论血脉还是资历其实都乏善可陈。除了文帝元宝炬诸子之外,唯有广平公元赞等寥寥几人还算是血脉比较亲近。

元罗在西魏朝廷虽然乏甚盛名,但其人资历却是非常深厚。他的兄长乃是北魏孝明帝时期的权臣元叉,他们一家得势的时候,六镇兵变都还没有开始,而元罗也依仗父兄的权势屡屡担任内外要职,在孝武帝年间更是以尚书令而担任梁州刺史、出镇汉中。

虽然他在汉中不敌梁将兰钦而向南梁投降,但这一份履历摆出来也远非关中这些长久赋闲、全无经历的宗室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而且元罗自觉得相比其他人,他还有一桩优势,那就是与唐公早有前缘。之前他流落南梁时,便是凭着时任荆州总管的唐公与南梁斡旋,才得以返回关中。因为这一点渊源,他若代表宗室与唐公之间进行交涉,作为彼此间沟通的桥梁,也比其他人更合适几分。

且不说元罗自己思计如何,在场一众宗室们在商讨一番之后,也初步制定了一个目标。

他们也清楚想要一步获得实际的权柄并不现实,所以眼下的诉求就是希望能够恢复宇文泰时期的一些待遇,在宗室当中推举出一位柱国并增加两到三个大将军的位置,然后再争取一些太常、光禄之类的职事。

他们当然不敢直接插手唐公手中的军政大权,而这些卿职本身就具备一定的天子家臣属性,交由宗室担任也是理所当然。在宇文泰执政时期,也是作此安排。

众人议定之后,便一起结伴离开骊山,准备返回长安执行此事。而在归程当中,元孝矩不无得意的望着兄长说道:“阿兄实在太谨慎,应知事无必然,尤需奋取。若我兄弟只是枯守户内,不知几时才能等到世道垂青。但今有宗家群徒发声,纵然有违唐公心意,但为了协和于内,必然也要慎重以待。”

元孝规对此却仍不甚乐观,闻言后只是叹息道:“你我在宗中非亲非长,贸然操弄人情,虽得群徒声助,未可喜也。这些人肯推你为此事之长,可不是因你气壮声雄,无非是贪有阿舅这一层人情便利罢了。

但唐公入国以来,既然刑不滥诛,不因中山公事对我家别有加惩,当然也不会情义滥给,因为阿舅对我兄弟格外宽容。我今对你劝阻不止,你若仍要继续为事,归后自立别庭,荣辱不相干涉!”

他们兄弟乃是宇文护的舅子,舅舅则是正当势的尚书右仆射的崔谦。而也正因为后一层关系,元孝矩的提议才获得了这些宗室的看重和响应。

但元孝矩显然并不这么看,听到兄长这么说,他顿时便皱起眉头来,望着元孝规便说道:“我所行事难道只是为了一己荣宠?阿兄言辞竟然如此绝情!中山公虽不成事,但待我兄弟总是深情款款。至亲阿舅得势朝中,更执掌选司,结果我却只能另作别计以谋出身,这难道是我的耻辱?”

元孝规眼见不能劝阻正自上头的元孝矩,只能又无奈叹息一声,着令家奴停下马车,就在途中分道而行。

回到长安之后,这些宗室们又聚集商讨一番,旋即便各自归家拟写奏章,约定到了第二天便一起入奏朝中,一定要凭着群情施压尽快达成一个共识,起码也要将相关的舆情讨论在朝中炒热起来。

第二天虽非朝日,但通常中书、门下长官都会当值皇城之中,将群臣奏表谏言纳取之后呈献御前,再由皇帝酌情批复而后发付有司定夺。如今中书、门下长官卢柔和萧詧皆是唐公钦定之人,故而众人约定索性绕过这些人事程序,借着入宫觐见直接将奏表呈送皇帝当面。

但江阳公元罗却耍了一个心计,他自知皇帝对于朝事话语权也非常有限,而且不敢背着唐公去私自决断什么重要的人事问题。如此不合常理的做法也会让唐公心生厌烦,可能直接拒绝相关议题。

所以他还是决定遵循门下纳谏之路,从门下省将自己的奏书递交上去。如此一来,就算唐公被其他人触怒,也会注意到自己的别出心裁,考虑平复物议的情况下而对他有所举授。

为了避开其他宗室,元罗选择提前来到皇城。他身上一共备了两份奏章,一份是随同众人一起进宫觐见皇帝时进献所用,仅仅只是寻常问候言辞而无涉其他,一份是要先经门下省投递才是真正的言事奏章。

只不过当元罗来到禁中门下省官署的时候,侍中萧詧却还没有入署当值,他只能先在侧堂稍作等候,心中不无焦虑,担心被其他宗室们瞧见他在此地,甚至都不敢随意行出。

正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元罗闻声之后顿时心生好奇,连忙抬手召来一名吏员询问道:“外间何事喧哗?”

“禀江阳公,大胜、大胜啊!唐公大军出击突厥,大破贼胡并斩木杆可汗,凯旋师旅已至泾州,奏捷露布先行入京!”

那吏员正从外间打听消息回来,听到元罗发问,旋即便兴高采烈的回答道。

“唐公大胜?又大胜……”

元罗听到这话后顿时一瞪眼,整个人都僵在席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拍案怒声道:“刁奴,不觉此室阴寒?速速进炭盆来取暖!”

那吏员遭此训斥不免一愣,看看庭外骄阳和正自盛放的花树,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也只道老物畏寒,忙不迭又告罪行出,在库房一通翻找才找出铜盆盛了炭火奉入。

待到炭盆被端入进来,元罗便摆手驱退堂内人员,自己凑在炭盆旁,将本来要呈交的奏章撕碎之后投入火盆当中。

此间烟气未消,侍中萧詧阔步行入,见状后顿时便皱眉道:“侍者莫非痴愚,谁人暮春偎火取暖?”

元罗闻言后只是干笑两声,连忙拨弄两下炭火掩盖住纸灰,然后才又起身向萧詧见礼。

待到萧詧问起他入署何事,他便脸色一肃,沉声说道:“唐公大功大德于国,今却只是寻常官爵以待,实在有违国之重士的大义!某思之不安,竟夜未眠,今早入宫,欲告请朝廷更加殊封,酬以名王,并立家庙以祀尊祖!唯恐意迟言拙,故入与梁公共为商讨。”

第0978章 陇右不靖

元罗固然懂得见风使舵,但其他人同样也是反应敏捷。随着报捷的露布入京,长安群众才知唐公此番外出并非单纯的巡边,而是进击突厥并且又取得了大胜,顿时便群情沸腾起来。

由于突厥崛起年岁并不算长,故而时流大众对其了解不多,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便是旧年突厥曾经强逼朝廷交出前来投奔的柔然残部,并且直接在长安城门外将这些人杀光。

这件事让长安民众们深切的感受到突厥人的嚣张与残暴,哪怕事情过后许久都还在担心突厥人会不会某天直接杀到长安来,也像对待柔然人一般对长安民众大加屠戮。

因为民众们心中的这一份恐惧,日常生活中对于突厥人都鲜有提及,却不想再次听到突厥人的消息时,突厥人已经成为了唐公煊赫战功的一部分。原来这印象中不可一世的胡部,在遭遇了唐公之后也像其他的敌人那样的不堪一击!

所以城中百姓们也都纷纷奔走相告,再一次加强了唐公战无不胜的刻板印象,直叹只要有唐公守卫家国,则天下便没有强敌能够威胁到关中的安全!

相对于百姓们的乐观欢庆,达官权贵们在得知这一战报的时候感触要更加丰富。尤其是那些之前还在骊山商讨争取权位的元魏宗室们,这会儿更是懊悔不已。

之前唐公入朝定乱时并未大施刑威,让他们感觉唐公似乎在人事上有所忌惮,不敢尽兴而为。但今塞外的这场战事才让他们意识到,唐公是真的没有将国中一些不太和谐的人事当作需要严肃处置的问题,一旦被其认为需要处置的人事,不论内外都免不了要遭受严酷打击!

所以说他们背地里搞串联、意图瞒过唐公而谋取权位的行为,无异于是将本来轻微的问题给搞得严重起来,逼得唐公要对他们严肃处理。

就连那远在塞外、麾下雄兵巨万的突厥可汗都因交恶唐公而被擒拿斩杀,他们这些久处京畿的闲散宗室又有什么底气觉得唐公需要屈从于他们的意愿?

人的想法往往会受情绪所左右,当某些欲求过于强烈的时候,很容易就会陷入一种一厢情愿的思维之中。而当其重新恢复理智之后,就连自己都有些不理解当时为何会有那样愚蠢的想法。

但是唐公凯旋师旅已经抵达了泾州,不日便要返回长安,并没有时间再给他们去理解和消化,须得赶在唐公归京之前尽快做出补救与挽回。

于是这些人也都将之前一起入宫进奏的约定抛在了脑后,转而开始按照各自的想法去进行补救,或是托关系找门路、希望能够从轻发落,或是盘算着检举揭发、想要戴罪立功。有一些行动力强的,更是直接着令家奴置备一批犒军的物资,然后自己亲赴渭北迎接唐公凯旋师旅。

当这些人并没有在皇城相聚,而是在长安城外的渭桥看到彼此的时候,场面就不免变得有些尴尬,彼此之间相顾无言,只是各自将脸庞转向别处,然后便发声催促赶车的家奴快行。

李泰在泾州停留了两天,安排李允信率领一队将士将此战缴获的牛马当中一部分经牵屯山转移到陇右去。一方面关中牧养规模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多的牛马牲畜,另一方面也是加强陇右方面的军备。

新任凉州总管史宁年初的时候因为驻地偏远而没有入朝觐见,如今也赶来相见。

“长别数年,将军风采依旧,未为陇外风沙所催,故友重逢,让人欣慰啊!”

李泰在军营中迎接并款待史宁,见到其人阔行入前,未待其俯身见礼便先一步上前托住史宁两肩笑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