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20节(2 / 2)

李泰接着又开口发问道,这一次的辩论可不是辩不过便直接认输那么简单,因为事关佛道两大宗教在西魏境内的发展前景。

和尚们之所以踊跃捐输物料都要争取一个参与辩论的资格,就是因为有着北齐佛教一家独大、直接垄断宗教信仰的前景作为诱惑。

他们也妄想着在西魏也能够复刻这一情况,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促成这一变化的僧人们既能够在宗教的发展历史上占据一席之地,同时实际的利益也能大大增加,更不要说还有弘大佛法之后的福泽回报。

可问题是,这一切想要实现的话、那前提得是在佛道辩论中辩赢啊。然而现在他们却根本赢不了,那么原本想要光大佛门的行为可就要成了自取灭亡的愚蠢之举了,而且这个自取灭亡的机会还是他们自己真金白银花钱买来的!

二僧对望一眼,又是无奈摇头。那些参加辩论的和尚正是为此忧愁,尽管辩不赢,但只是咬紧牙关不肯认输,就想这么一直拖延下去。

那昙静法师见李泰皱眉,便小心翼翼说道:“唐公莫非真有毁寺灭法之想?此诸僧徒佛法未精,诚宜惩戒,但沙门佛法能够教化万众,也毕竟有其可取之处啊。如若一朝销毁,所受害的不只是沙门僧众,诸方信徒恐怕也将持心不稳……不如、不如再传告诸方寺庙,再依前计,另访佛法精深的法师入京来辩?”

这和尚倒也真有几分佛性,为了维持住佛教在西魏境内的传法资格,直接建议继续扩大盘剥的范围。他也瞧得出唐公作此事情只是为了筹措钱粮,为了避免佛教遭到禁毁,让一众寺庙众筹交保护费,就这么让辩论持续进行下去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方案。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摆摆手,这吃相难看的他都不好意思听,而且这样的计策注定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后续大家都回味过来这就是个天坑了,谁还会争先恐后的往里边跳?

当然现在就直接下手抢、全面的毁佛禁佛,也不符合西魏当下维持社会平稳、大力发展内政的需求。佛教所拥有的这么多财富、资源和劳动力一下子全都释放出来,霸府能够有效吸纳过来并加以消化的也只会是很少的一部分。

他还记得当年陇右秦州搞这昙静法师的光明寺时,光明寺里还有一本账,所记录的都是这寺庙与一众当地豪强们勾结往来、利益输送。所以一旦下达了全面禁佛毁佛的政令之后,寺庙的资产就会快速的向乡野流动,换一个地方重新被隐藏起来。

禁佛已经是能够让社会各个层面都严重动荡起来的行为,如果再因为追查资产流向而继续扩大打击范围,连一众地方豪强也纳入进来,那基本上也就等于挖坑埋自己了。

所以接下来还是得按部就班,教唆他们之间彼此内斗,从而逐步的压榨寺庙资产,设立新的管控规矩。如果朝廷能够通过政令规矩将寺庙给有效的管控起来,那么灭不灭佛就不重要了。

毕竟,查抄一个违法的佛寺,那可要比千家万户的去征缴租调简单的多,收获也可观的多。都是自家猪圈里养着的小猪苗了,不等养肥了杀,就非得瞪眼要吃烤乳猪?

略加沉吟之后,李泰便又望着二僧说道:“两位归后可以告诸高僧,如今佛法所以申辩不明,未必在于诸法师学法不精,而是今世末法之相愈发浓烈。沙门之中藏污纳垢、泥沙俱下,以至于佛堕法灭,若欲弘扬佛法,尤需自纠啊!”

弘义和尚听到这话后,心中顿时便有了然,当即便欠身问道:“请问唐公,沙门若欲自救,又该当如何纠正?”

“自救之法,各在本心。众高僧法师们浸淫佛法深刻,我也只是略述己见、抛砖引玉。”

李泰笑语说道:“譬如当下多有邪魔妖异贪世道之中佛风浓炽,掘沟立栅便设一寺,持其妖异邪说蛊惑乡民,外人不知其道行深浅,纷纷投入门下,久之便以道德自居,使人难辨真伪……”

弘义和尚一边听着,一边有些不自在的调整一下坐姿,怎么突然有种如坐针毡的不安感觉?唐公这番话确定说的不是咱们师佛寺?

师佛寺当然不属于邪魔外道,因为是在唐公的允许和指示之下建立起来的。而自此以后,凡西魏境内现存和新建佛寺,都必须要经过霸府的评估和批示才能存在,否则一概禁毁!

当然这话不能李泰来说,得是由那些参与辩论法会的高僧们主动进言。这些高僧既是真金白银选出来的,本身的宗教地位和佛理水平那也是整个关陇地区最顶尖的一批。

现在李泰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就做辩经失败、毁佛灭法的千古罪人,要么你们就领个编制成立宗教委员会,配合霸府将境内寺庙统统管理起来!

第1005章 法师高见

将境内一干寺庙等宗教场所纳入官府管控中来,并且新寺庙的增加也需要官府进行审批,这只是李泰管制沙门计划的第一步。

这一点相对而言比较容易达成,毕竟寺庙那么大那么显眼的一个建筑,也不好随便收藏起来。至于真在什么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带建立的寺庙,本身便不是以扩大信众规模聚敛钱财为目的,也没有必要强加管控。

场所控制住了,接下来自然是就是对从业人员的审察与限制。僧徒俱需度牒,否则不予剃度。凡无度牒僧籍者,一概归为邪魔妖异,所有寺庙全都不得收容,否则一旦查实必加严惩!

度牒是古代社会管理僧尼等宗教人士最重要的制度手段之一,既能有效控制僧尼的数量,同时也是一种创收的手段。官府通过管控度牒的发放数量,就能有效的控制住境内佛教寺庙的发展规模。

场所和人员全都纳入有效的管控之后,再进一步就是对各种佛事活动的管制了。

当下的佛事活动主要包括译经、抄经、法会佛礼、凿窟造像等等,这些佛事活动基本上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社会资源和生产力的浪费,而其中又尤以凿窟造像最甚。

造成一座佛窟包括内里的塑像,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若是用于正常的社会生产,所产生的价值要远远超过了礼佛。特别是在南北朝这样的乱世之中,生产力水平本就非常有限,大量的社会资源和劳动力投入礼佛活动当中,对于国力都是一大损耗。

所以李泰也是希望能够将这些礼佛活动也逐渐的纳入到官府管控中来,凡所超过一定规模的礼佛活动皆需向官府进行报备,只有获得了官府的批准才能进行。否则凡所参与礼佛活动的人员,无论是沙门僧尼还是普通信众,都要以佞佛之罪而严加处罚!

当然,如此涉及方方面面的规范化管理,李泰自己说来都感觉有些苛刻,想要让当下的沙门僧众们在短时间内便完全接受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就连南朝萧菩萨提倡沙门吃素这么多年,仅仅在南朝一地都没有完全将这戒律推行开来,像是襄阳、江陵等地的和尚们仍是开开心心的喝酒吃鱼。这个时期的佛爷们,主流就是一点苦也不能吃,一点管教也不愿受。

所以接下来还是得按部就班,一点一点的把缰绳鞍辔套在这匹不服管教的野马身上。

李泰并没有将自己的所有计划全盘向两名老僧讲述,只是对他们稍加点拨,指使他们下一步的工作。

但尽管只是一个初步的指示,两名老僧在听完后也不免感慨不已。尤其是那个曾经吃过类似的亏的昙静法师,在听到唐公将意图稍作表露之后,心内更是忍不住暗叹时间过去这么些年,唐公各种手段真是运用的越发纯熟了!

当年昙静法师在陇右秦州那也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不只是陇右名刹的主持,更还担任一郡僧官都维那,整个天水郡的沙门僧徒几乎尽在其掌握之中。

可是随着唐公到达天水,他的好日子便到头了,不知怎么的就栽了一个大跟头,不只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偌大寺庙为唐公所夺,就连自己都难以在陇右立足,不得不遵从唐公的安排奔赴陕北。

但那时候自己栽跟头,好歹唐公也是下了饵料的。但今这些被挤兑得下不来台的所谓大德高僧,那可都是自己花钱,真金白银打窝子、然后硬把钩往嘴里塞啊!

在经过一番面授机宜之后,李泰便又让人将这两名老僧送回他们如今所居住的别馆,让他们去做那几位大德高僧的思想工作。毕竟都是沙门里边的自己人,沟通起来也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二僧回到别馆之后,便分头去拜会那几名正自闭门谢客、苦思冥想的大德高僧。说是苦思冥想,其实就是消沉自闭、逃避现实。

这一场辩论从四月八日佛诞日之后便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六月盛夏,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每一次辩论都要绞尽脑汁的施展毕生所学。而入夏之后的长安城中又是潮闷至极,巨大的脑力消耗加上潮闷的居住环境,对这些高僧而言每多留一刻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眼下这样的情况,又逼得他们不敢轻易低头认输。眼下只要还能僵持着,他们就仍然还是受人尊敬的大德高僧,可是一旦露怯认输,顷刻间就会沦为欺世盗名的沙门败类,不只会遭到同行们的唾弃和信众们的蔑视,可能就连各自的人身安全都会遭受巨大的威胁!

须知他们这些大德高僧的尊号都不是凭空得来的,每一个称号都意味着庞大的物资捐输。能够精通佛法经义的通常都不是主持寺庙日常事务的住持僧,所以他们的称号要么是所寄身的寺庙倾尽库藏给他们换来,要么是好几座寺庙与地方豪强供养人联合出资凑起来的。

这些给他们提供资金的人,可不只是为了弘扬佛法那么简单,更是有着非常迫切和现实的回本牟利需求。一旦这些高僧们认输,那么立即就会丧失超然的宗教地位,那些投资血本无归之人必然也会将他们当作泄愤对象。

甚至都不需要辩论结束,就在当下便有一些已经红了眼的人便已经在竭尽所能的去威逼那些大德高僧们赶紧想办法去获取转机。一些高僧甚至被威逼折磨得夙夜难眠,若非仍然居住在官府所提供的别馆中,可能人身安全都要得不到保障了。

弘义和尚和昙静法师在走访过一众大德高僧、了解了他们当下的状态后,各自也都感慨不已,且不说他们当年折在唐公手中是何心情,但现在只有庆幸和感恩。尤其是看到那些高僧们愁眉不展、进退两难的窘状,越发感觉他们如今背靠大山的从容。

在了解过众高僧的状态之后,接下来弘义和尚便出面将参会众人召集起来,准备通通气,商讨一个对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