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56节(2 / 2)

由于并不清楚乌苏城方面敌我情势如何,为了稳妥起见,段韶便先行派遣一支师旅奔赴铜鞮水流域的下虒聚。

铜鞮水流经乌苏城南面,乃是浊漳水西源的支流之一,其境上游有上虒亭,下游有下虒聚,皆是地势险要的沟壑隘口,乃是沁源地区经由乌苏道进出上党地区的咽喉要道。

上虒亭本有虒亭戍,与乌苏城并是一道防戍体系,之前为了诱敌深入,便也与乌苏城一并放弃,为魏军所占领。如今为了保证上党地区的安全,那就必须要防守住下虒聚。

事实证明段韶的谨慎并非多此一举,晋阳前锋师旅果然败退而归,一路逃过了下虒聚。下虒聚再往南便抵达了安民城、襄垣与屯留等上党地区的腹心之地,之前乌苏方面的镇兵家眷们也多数都被迁至此处,一旦敌军趁势寇入此间,将会给上党地区造成巨大的骚乱。

下虒聚守军在将武兴王高普一行接应过来之后,当即便送往段韶大营所在,而段韶也将乌苏城近日所发生的战事始末详细询问一番。

当他见到武兴王仍是一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的模样时,心中也不由得暗生不屑,索性便着员将武兴王一行送往如今圣驾所在的武乡城。

武乡城地处涅水与武乡水之间的交汇点,这两条水道都是浊漳水北源的支流别称。齐主高洋已经率领大军抵达武乡城数日,而武乡城距离乌苏城也已经不远,两地之间虽然并没有直来直往的道路可供通行,但哪怕是蜿蜒山道,其实路程也不过只有一百里出头而已。

只不过大军进退并不像轻装往来那样随意,尤其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单单营宿驻扎就需要挑选合适的开阔地带,再加上这么多人马每天饮水便是一个巨大的消耗,一旦缺少饮水供给,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尽管乌苏城周边本来就是北齐的领土,但自从北齐立国以来,也没有在此境长期驻扎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并举行会战。再加上今年入夏以来的旱情也大大的改变了太行山麓的川流水文状况,许多原本流水尚算丰沛的川流今年都不同程度的遭受了干涸断流,一些泉溪也都因干旱而消失。

为免大军因为饮水问题而遭至败绩,高洋也并没有选择直向乌苏城而去,而是先行派遣斥候在此境周边探索道路、寻找水源。

结果他这里还在准备战前诸事,前锋师旅却已经大败而归,这自然让高洋愤怒不已。当武兴王高普被送到武乡城后,高洋当即便下令将之枭首并传示诸军,以示此番交战有罪必罚、虽宗王之尊亦在所难免!

接下来,高洋又给斥候军众们下达了更加丰厚的赏格,凡有发现可供千员人马饮用的山溪涌泉,即刻获封县侯,以此激励军士士气,以求大军能够尽快的投入战场,与西魏展开一场大规模的会战!

第1084章 奉道伐贼

自今次战事开始以来,修城王高孝续算是被西魏军队就阵俘获的北齐方面身份地位最高的将领了,这样一条大鱼当然要另加对待,所以在将其捕获之后,第一时间便送往后方的义宁城去。

李泰在得知前部师旅居然有此收获,心内也是颇感高兴,在高孝续被送至义宁城之后便第一时间召见了他,准备询问一下敌军最新的军情。

“降人高孝续,叩见唐公、大丞相!大丞相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幸见,当真风采无双、威若天人!”

高孝续在登堂之后,视线匆匆一瞥坐在堂上的李泰,旋即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深拜并大声说道。

李泰瞧这家伙如此识趣不免一乐,垂眼望着他微笑问道:“尔言我风采无双,那你贼主高洋应置何臧否?”

“这、这……吾主、故主,高、高氏恃其父兄之资,凭其暴虐御众,功业、风采俱不及大丞相远甚。某之俯首为臣,困于本分,非因道义。唐公高风,令人敬仰,璨若日月,岂萤火之光可比!”

高孝续听到这问话,先是犹豫片刻,旋即便又顿首恭声说道。

尽管这马屁拍的很响亮,但李泰在听完之后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道:“尔类才智不比人长,技力更无可夸,庸拙下才,唯因贼主欺天窃国、循于血缘而骤享富贵,不能以力却敌而受执于人,刑具未加于身即幡然变节,识得什么高风道义?”

高孝续遭此一番训斥,神情顿时一僵,旋即额头上便冷汗直涌,不敢再开口说话。

李泰没有再继续与之废话,转而发问道:“前乌苏城守军弃城而走,是否受贼主所命、为诱出我军?晋阳敌军数众多少、循何路径、已至哪方?速速道来!”

听到李泰的连续发问,高孝续也不敢推脱隐瞒,忙不迭顿首于地,将晋阳大军动态详细讲述一番。

李泰当然不可能听其一面之辞,有关晋阳军队的情况,之前郭彦在收编战俘的时候已经进行了一番汇总整理并随高孝续一起送入义宁城。

只不过这些从齐军普通将士口中所审问出的都是比较基础的情报,一些真正的机密讯息唯高孝续这种身份不凡之人才有渠道获知。

高孝续态度倒是挺配合,也提供了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情报,诸如齐主此番南来麾下人员配置,以及几个基本的军期节点。由中可以将北齐此番整体的作战计划稍窥一二,对于魏军接下来的战术执行也有着极大的参考价值。

老实说齐主高洋这一次亲自统军南来寻求交战的做法,还是有点出乎李泰意料的。

西魏虽然对北齐高层内部渗透不深,但通过历史上的时间点也能推断出齐主高洋当下的身体状况应当不佳,尤其在天保九年之后其人许多做法都透出一股垂死挣扎和竭斯底里的意味,甚至都学习萧菩萨有事没事跑到佛寺里修佛持戒,那种不甘和无力让人感受颇深。

不过这种具体到个人身体健康的所谓先知变数本来就特别的大,可以作为参考却不能当做实际的计划执行条件,就像西魏内部宇文泰的去世就让李泰有点手忙脚乱,但幸在前期准备充分还能稳得住。

虽然这高孝续在一些关键人事上或许有意隐瞒、或许自己也所知不深而有些语焉不详,但是通过一些只字片语,李泰也能猜想到北齐内部如今的情势发展正在向对西魏有利的局面滑落。

战争是一种综合性的博弈,战场上的胜负只是最直接的呈献,由之所引发出的种种变化和影响才是战争更丰富的内涵。而许多变化和影响其实并不需要分出胜负便已经发生了,这便是上兵伐谋。

就比如眼下而言,随着西魏的步步推进、高唱凯歌,就连齐主高洋都被逼迫的在不恰当的时机和情况下统兵亲征,这对西魏而言就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等于是把一个大雷吸引在了双方交战的最前线。

齐主高洋固然是希望能够将西魏大军主力吸引到沁源以东展开会战,而李泰同样也希望能够通过这种高强度的军事对峙来给北齐内部制造压力,延长这种非常态化的运行增加其内部暴雷的可能。

在对这高孝续审问一番之后,因其态度尚算配合,李泰暂时倒也不打算对其如何,正准备着员将之引出关押起来的时候,一名负责将高孝续押送回来的督将突然跪地奏报道:“启禀主上,这贼将高孝续乃是狗贼高永乐嗣子!”

李泰听到这话后先是微微一愣,稍作沉吟后才反应过来,于是望向高孝续的眼神便微微发生变化。高永乐乃是高欢从子,生平乏甚事迹可称,唯一颇有影响之事便是河桥之战中把守河阳南城,高敖曹败逃至此其人闭城不纳,因而害死了高敖曹。

高孝续在之前战场上被高乐擒获的时候,已经因为这一层缘由被高乐狠狠的捶打一番,此时听到再被提起此事,顿时又惊惧难当,忙不迭又委顿于地并哀声道:“乞请大丞相饶命……降人自非贼子高永乐亲生血脉,其人作恶加害高司徒时,某尚未生,因其绝嗣才为亲长赠为嗣子,实与此贼此恶全无关联,今既归义,更加不会再嗣此贼人……”

这家伙求生欲浓烈,意识到其嗣父高永乐在此颇招仇恨后,当即便要划清界限,想要以此避免受其牵连。

李泰本身对于高敖曹其人其事感情倒没强烈到但凡沾上一点边就要为其报仇,毕竟高敖曹从生到死都是东魏臣子,至今还享受着东魏北齐的奉赠哀荣,后代得嗣其爵,更不需要自己这个西魏权臣为之讨回公道。

不过一件事到底要不要做,感情方面还是其次,关键还是要看有没有这个需求、有没有这个意义。

在了解到这个高孝续竟然是高永乐的嗣子后,李泰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旧者高欢,虽云巨寇,但亦有信都建义、讨伐尔朱之功。高敖曹冀州名门、河北壮士,受此感召,共襄义举。

不意功成之后贺六浑遂悖故义,威福自己、独断专行,先有逐君之丑,后更戕害功士。今高氏窃国、河北道沉,皆有前因!高永乐陷害义士,竟而获免,天意其绝嗣,高氏竟逆天续之,当真狂悖可笑!我今奉道伐贼,自当绝之!”

说话间,他便着令将这高孝续拉出堂外,前往战俘营中,当着前后俘获和投降的北齐军民们将之斩首示众。至于处斩其人的理由,当然也向群众公告一番。河北父老不要惊慌,李大丞相杀回来,青天就有了,公道就有了!镇兵们占了你们田宅,夺了你们妻儿,统统都能讨回来!

当然眼下西魏兵锋距离河北仍远,针对河北乡里百姓的统战措施还无从实施,不过也不妨碍将此当作一个讨伐北齐的依据理由,勾起河北汉人世族豪强的不满。

信都建义明明是共讨尔朱氏的群像大戏,为什么到最后只有你们鲜卑镇兵们喝酒吃席,而我汉人世族豪强却不能有姓名!

在对北齐方面的军事调度和作战计划稍作了解之后,李泰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进行与发展也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思路。

尽管随着晋阳师旅南来与上党地区的人马会师之后,齐军的兵力又远远超过了魏军,不过李泰也并没有因此而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