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74节(2 / 2)
高演听到高湛的抱怨后,脸色顿时又是一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加以反驳,门外终于又谒者趋行而入,向着两人躬身说道:“至尊着令下仆引领两位大王入内觐见。”
听到这话后,高演也懒得再与高湛争辩,当即便站起身来向外行去。而高湛在停顿片刻后,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前去。
寺庙内堂周围有众多的百保军士把守,这些全副武装的将士们大大的破坏了佛门胜地的祥和氛围,但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高演两人来到这里,看到内外戒备森严,心里越发紧张的打起了鼓,当这些禁军将士入前见礼的时候,强绷着脸略作颔首回应,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在这些卫士甲杖之间径直穿行过去。
佛堂中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数名寺中高僧与多名抄经生于侧旁伏案抄写经文,堂中檀香墨臭、同时还夹杂着一股掩饰不下的汤药味道,高演入堂嗅到这复杂的气息后,眉梢便不由得一跳,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忙不迭入内叩拜在堂:“臣叩见陛下。”
相较于高演的沉静,高湛则就要更加的情绪外露一些,入堂之后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旋即便仰起头来望着一脸憔悴病态的高洋连声说道:“臣之前有闻战事变故,心忧欲死,恨不能身赴前线、捐身杀敌!今见陛下于此体中欠佳,更是心如刀割……”
高洋对这兄弟本就不怎么待见,眼下身体状态和心情俱差,听到高湛这么说后,当即便冷哼一声道:“你觉得由你出战便能战胜羌贼?”
“臣不敢、臣……臣只是深恨羌贼扰我家国,虽然才力不济、难挽大局,但当时若在,一定拼死力战,以拱卫陛下安全!”
高湛听到这话后忙不迭顿首于地,颤声说道。
高洋见状后又是冷哼一声,抬手指着高湛不客气的说道:“巧言令色,最是可厌!既言心痛,也不必心如刀割,此中难道无刀?”
说完这话后,他直将佩刀解下,抬手掷在高湛的面前,然后便目无表情的望着这小子。
高湛没想到皇帝的火气全冲着自己发泄而来,他当然不敢真的拿刀割心,又恐多说多错,索性便直接顿首于地、干脆装死,再也不发一言。
敲打了一番高湛后,高洋才又将视线望向高演,同样语调不客气的说道:“日前我离开都畿时,你是如何向我保证,待我去后,事又如何?你敢言全无愧疚?今日事之落败,与你无尤?”
听到这充满愤怒的斥责,高演心内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还隐隐松了一口气。行前他便与众幕僚们商讨过一番皇帝陛下或许会有的态度,如果见面后便是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那是最好的情况。
因为皇帝此番御驾亲征又大败而归,心情自然是抑郁到了极点,急需发泄迁怒一番,对高演劈头盖脸一顿斥骂的话,主要还是情绪使然,而非刻意的针对他、要对他施加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可如果皇帝见面后情绪有所克制,并且询问他一些事情的细节,那估计可能是真的要对他从严从重的进行处置了。
所以在听到皇帝的训斥后,高演便也连忙顿首于地并沉声道:“臣确有罪!国难当头、身当重用,结果却未能使尽全力以克难题,征师败绩、臣亦有责,今日愧拜尊前,打罚任由,唯乞留此拙身继续为国效力、共抗凶贼!”
眼见高演态度诚恳干脆的认错请罪,高洋不免便愣了一愣,只觉得蓄满力道的一拳仿佛落在了空处,又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哼道:“若早有今日这般觉悟,事何至于亏败至此?而今国事所遭遇的困厄,又岂是打罚一员能够弥补?你既然知错愿改,对于当下事态又可有见解?”
高演对此也有所准备,闻言后便又连忙说道:“如今贼势如何,臣暂未详知。但是对于国力修补,也略有所见。入夏以来,天旱歉收,师旅新败若供给再乏,士气必然更加低迷。如今公私奴婢数众,大河沿岸多荒,放免奴婢、大兴垦荒,可以增扩籍民耕地。另许诸州上户输物于官,酬之以爵……”
高洋听到高演所进言一系列开源节流的内政策略,脸色也略有缓和,待到高演这一番话讲完之后,他便叹息一声道:“你能有这样周详的见识,当此家国危难之际,确是比太子更适合守国。”
此言一出,高演顿时僵在了原地,而一边还在顿首装死的高湛听到这话后也立即抬起了头,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1125章 兄终弟及
在经过了片刻的震惊错愕之后,高演忙不迭深拜在地,口中颤声说道:“臣不敢、臣岂敢……太子乃是陛下至亲骨肉、国之储君,名位即定,不可更改!臣、臣之所愿,但能有助家国之事,不敢更有别图,请陛下明鉴!”
高洋听到高演这一番回答,嘴角便浮现起了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旋即便望着高演说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国业应当由太子继承,若真如此,并不会心生怨愤?”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是微微皱眉,片刻后才又低头说道:“父业子继、人间至理,此事又有何可疑?臣与陛下虽然同是手足至亲,但较之骨肉仍有浅疏。况且嗣位早由陛下钦定,臣安敢心存异念!”
高洋听到这里后,又是呵呵一笑,旋即便又转望向跪在另一旁的高湛微笑道:“你又有没有异议?”
“没、没有……臣没有异议、决无异议!”
高湛听到这话忙不迭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完全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反对。无论父业子继还是兄终弟及,可都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他要再因此而遭受惩罚,那可就真的是太冤枉了!
然而高洋今天主打就是一个语出惊人,听到这两人先后表态后却又笑语道:“可以有,你两人但使真有为家国尽力之想,又怎么会没想过将此重担抗于自己肩上呢?国之有事,需仰长君,文襄旧年遭殃横死,我亦进为替补,而今国情同样内忧外患,吾子为嗣又何如吾弟呢?”
眼见皇帝继续纠缠于这话题,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高湛便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而另一边的高演却如芒刺背,自从入堂以来心跳就一直没有放慢过,这会儿更是紧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自知皇帝越是纠缠此节,便表示其人对此越是在意,一旦应答稍有不妥,可能就会遭受严厉的惩罚打击。这番话与其说是在鼓励他们,不如说是让他们自己总结不宜兄终弟及的理由。要逼迫他们认清楚这一点,不要再心存幻想。
这样的情景之前高演与下属们可是没有预演过、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此际便完全需要他自己进行临场反应。
在经过一番权衡思索之后,他才迎着皇帝那已经变得有些咄咄逼人的视线继续垂首说道:“当年形势怎同如今?当年天命未移、名位未定,文襄拙于谋身、以致遇难暴毙,更遗祸于家门,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唯陛下不畏势态凶险、毅然挺身,统合上下、易鼎革命,遂成齐氏今时之基业,此乃参天造业之功!臣等俯受此功庇护,遂得保全性命、倍享荣华,如今所享已是恩遇之厚,若仍敢有别图,更与禽兽何异?”
高洋听到这里后,才抬手说道:“免礼起身入座吧,此间茗茶乃高僧手制,提神醒脑、回甘悠长,滋味不逊美酒琼浆。”
听皇帝这么说,高演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场考验折磨。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须知皇帝之前便健康堪忧,此事高演也早有所知。如今又经历一场战败的打击,从前线撤回后居住在辽阳甘露寺中不肯返回晋阳、又不去邺都,实在是有些心意难测。
眼下皇帝将他们兄弟招至辽阳来,针对后嗣问题连连发声,危险性较之平日加强数倍都不止,稍有大意可能真就要当场送命,尤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实在是不能松懈。
一同落座的高湛却仍有些意犹未尽,想要看两位兄长继续讨论如此敏感且危险的话题,反正高演那一番陈述是不能说服他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皇帝既然凭此上位,那其他的兄弟又为何不能?
当然这事情就算敲定,那也暂时还轮不到他,所以他也只是心中念头略作闪过,并不敢直接开口讲出来,以免引火烧身。
接下来高洋又狠狠满足了一把高湛,虽然让他们两人免礼入席,但却并没有结束这一话题的讨论,并且还进一步的将高湛也给拉入了进来。
“父业子继诚然是道理,然则兄终弟及同样可行。只不过后者往往会因私心作祟而多有滋乱,故而不为世人所推。”
高洋讲到这里的时候,便长叹一声道:“我虽然造此国业,但也并不执着于传位子息。选谁为嗣,乃是要观人才力。前之所以早立嗣子,不过是为了安定上下人心的手段罢了。可如果真的所托非人,那所祸害的则不只一家一户。传位延安,于我亦可,但你日后是要传及子嗣,还是要次及阿九?”
“呃、我……我亦未敢此想、绝无此想!”
高湛本来只是在看热闹,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不淡定了,连连摇头摆手,但眼珠子却滴溜溜转向高演,想要听听他的回答。
高演听到皇帝仍然不肯放弃纠缠这一话题,而且还大有扩大讨论范围的趋势,心内也是恼怒不已,但表面上自然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再垂首说道:“臣于此事向来无有虑及,陛下今作垂问,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作答。国之嗣传乃是社稷根本的大事,事唯决于天子,余者谁人敢于议论,皆取死有道!”
高洋听到这话后固然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但高湛却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无论这一番回答是否得体,都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问你究竟传子还是传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在经过对高演的连番逼问之后,高洋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高演正色说道:“今日与阿弟所言,皆非试探人心的险恶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