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12节(2 / 2)
只是未来人事较之过往肯定会有所落差,他们终究也要学会内心和解,如果不能释怀看开,那么也不过只是一个灵魂被困在旧日的躯壳罢了,会与身在当下的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甚至于害人害己。
几个少年听到这话后,各自面露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知是真的有所感触,还是故作此态。
“今日来拜见大王,还有一事相求!”
这时候,宇文邕的弟弟宇文直突然开口说道:“之前家国遭难,人事离丧。至今家中张口待哺者多,在事食禄者无,有出无入,家久必败!所以今日某兄弟并拜大王座前,乞请大王垂顾,若是才性堪使,也请大王召辟赐用。”
宇文邕之前那一番话就隐有求用之意,到了宇文直这里则说的更直白,同时李泰也注意到他们兄弟开口说话的时候,小尔朱氏便眉头微锁,有些不自然。虽然李泰并不过分打听别人家事,但也瞧得出他们之间怕是有些不对付。
“日前你等深居简出,故有不知朝廷如今典选章程日渐规范,当真怀才求用,大可直入选司,自有司选官员衡量才器大小,各为举授。去年大军东讨,拓取良多,凡诸新立州郡,任用皆遵典选之法。所以当今怀才之士,大不必私门求宠,自有因才得重之道!”
李泰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但是对宇文直这样的口气还是有点不悦,你要是真的才性堪使的话,自有进仕之道,也不必再到我这里来晒脸。
小年轻性情浮躁倒也没啥,李泰稍作敲打之后便又说道:“故安定公有大功于社稷,此事天下皆知、人莫能否,岂有父大功于国、子无处食禄之理?我今方入朝,未暇兼顾详细,你等群徒,稍后各有任用。倒也不需称量才性,父荫足当如此。若当真有才,则矢志立功,更壮家声。若无才力可逞,亦守于本分,不要轻触物议,亏败荫泽。”
几名少徒听到他们各自都会有官职任命,也都不免面露期待之色,旋即便又连忙作拜谢恩。而入堂以来便一直欲言又止的宇文宪见宇文直发言比较莽撞都没有触怒唐王,于是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壮着胆子说道:“但得大王垂恩辟用,本不应挑肥拣瘦,唯小子性喜弓马、钟爱武勋,况家门之内本就武事相传,恳请大王拣取行伍中用,勿酬以清贵之职。”
宇文泰门下诸子,如果说李泰对谁比较有期待,那无疑就是宇文宪了。宇文邕比较特殊,很难用常人的标准去衡量其人肖或不肖。但宇文宪不只在宇文家出类拔萃,在整个镇兵二代群体当中都算是名列前茅之人。
所以听到宇文宪开口作出这样的争取,李泰便开口笑语道:“身处乱世之中,少壮尚武理所当然,如果能够不辞辛劳的践行志向,则更可观。只不过,尚武则可,不可尚暴,贪功则可,不可贪乱!如果能够谨记此节,奉行不违,我可以将你召入军中授以营务!”
“多谢大王赏识,某、末将一定谨记大王所训,矢志用功,绝不尚暴贪乱!”
宇文宪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笑逐颜开,再作拜谢道。
宇文泰家人们到来的时候已经不早,在经过一番谈话之后便天色渐黑,李泰如今还在墨缞居丧期间,让家人准备了一顿简便的餐食招待一下,然后便安排卫队将这一家人再送回城中。如果仅仅只是宇文邕兄弟们,留宿学馆中也没有什么,但因为还有多名女眷,终究还是要有所避忌。
在离开学馆之前,小尔朱氏又连连向李泰确定来日子弟入学事宜。
她所看重的也未必就是这样一个受教育的机会,而是儿子得与唐王嫡长子建立起一个总角之好的友谊,只看如今的时势发展,这一层关系无疑又要比宇文泰的嗣子更加的重要一些。
在离开龙原学馆之后,宇文泰家人的车驾队伍走着走着便渐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便是小尔朱氏一行,另一部分则是宇文邕、宇文直兄弟俩所拱从的车驾,车里乘坐的便是他们的母亲叱奴氏,也就是与小尔朱氏不怎么和睦的那名中年美妇。
“瞧这恶妇喜笑模样,当真令人生厌!她以为携带全家人殷勤来访,别人就会待她敬重?哼,那唐王也只是外表仁善罢了,登门之后甚至不以正妻招待,以妾待妾,心里分明得很,唯尔朱犯贱,连累我等与其一同自贱!”
行途中,叱奴氏便忍不住指着小尔朱氏所乘前车低声忿言道。
宇文泰府中姬妾众多,叱奴氏能为生下宇文邕、宇文直两个儿子,本身也是颇受宠爱,旧年冯翊公主当家,她们这些妾室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随着冯翊公主去世,小尔朱氏渐渐管起了家事,便让她们这些往年的宠妾有些不满了。尤其叱奴氏自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多、如今也是户中最长,挑选嗣子那也必然得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小尔朱氏这个所谓的主母就是抢了自己该有的待遇,因此心内对其一直颇有嫉恨。
在对小尔朱氏暗骂一通后,她又望着两个儿子说道:“之前家中教了你们见到唐王后要央求官职,你们做了没有?唐王又作何回应?”
两个儿子听到这话后便连忙点头稍作回答,叱奴氏在听完后,明显对长子宇文邕比较含蓄的表达有些不满,皱眉说道:“你这样的性情,是要吃亏的,难道没有受过之前被人抛弃的教训?
唐王自己都说这是你们兄弟应得的,既是应得,又何必怯言?况且你道唐王真心乐意栽培你们兄弟?若是此番不当面说清,来日还不知等到几时,才会给你们职事安排,你难道忍见你母一直忍受那贱妇的欺压?”
宇文邕听到母亲这抱怨之后,连忙垂首摇头并作道歉,叱奴氏见到儿子姿态尚算恭敬,心情才好受一些,旋即便又不无期待道:“唐王既然仍肯承认先主上待其旧恩,给你们兄弟授事想必也不会太差。不要学毗贺突那种自以为投人所好的央求算计,安安分分待在长安。待你们兄弟都受美职之后,便可外出成家,我也随你们离开旧府,从此天地都宽!”
宇文邕听到这话后,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声道:“阿母,我不想离家自立。今阿耶离世未久,旧情旧义仍在,勤于时流走动,也能多得唐王垂顾。可是一旦离家自立,我在畿内也不过只是寻常一人,未有才略出众,未有功勋惊人,怕是要遭埋没……”
“那你就愿意见你母继续受那贱妇欺压?”
叱奴氏听到儿子这么说,当即便瞪眼不悦的质问道,旁边宇文直也连连说道:“阿兄你不要不胡说,你不亲近阿母和我,难道别人还会把你引为至亲?”
第1210章 才不如德
宇文泰家人们的来访,加上自家小舅子们的事情,倒是让李泰的思绪暂时从军政国务上面抽出来,趁着新年的闲暇时节关注一下身边的人情世故。
给大舅子独孤罗说亲的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李泰登门造访时受到了元孝友一家热情的欢迎,甚至李泰都还没有做出暗示,元孝友已经先一步进行了隐晦表态。
这样的情况倒也算是正常,如今他们一家人被太多人盯着,有什么言行举动都会引起诸多猜测联想。他娘子之前时常访问诸家适龄女子,自然也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如今的独孤家虽然独孤信不在了,但给儿女们留下的人脉遗泽却仍非常可观,尤其是还有李泰与其娘子这一层的关系,而且独孤罗还是李泰亲自指定的独孤信嗣子。能够将自家女儿嫁入独孤家做一个当家大妇,相信关中时流诸家都不会拒绝。
既是你情我愿,事情进展就顺利了,在李泰走访过元孝友家之后,作为独孤罗继母的崔氏又与元家人见面商量、正式订立了婚约,然后便开始进行婚礼的各项流程。
这些琐事自然不需要李泰再作过问,接下来他又将几个小舅子召入学馆中来各自交流观察一番。
老实说,独孤罗因为自小便被东魏幽禁的缘故,本身才学武艺都有些乏善可陈,毕竟几乎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成体系的教育,唯一让人比较满意的,就是性格比较温顺安分,这大概也跟常年的圈禁生活有关,自小便养成了谨小慎微、不敢惹事的性子。
李泰所欣赏的也正是独孤罗的这种性格,正如他之前对宇文泰儿子们所言,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才能高低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资本的积累、地位的提升,都由他们的父辈完成了。对于他们这些勋贵二代们而言,安分守己远比雄才大略要更重要。
李泰也不是看不起这些勋贵二代,但事实就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教育取代不了经历,这些人由于本身家庭出身的缘故,天然就欠缺一个向下感知的能力。
有的人能够通过自身的性格、经历与学习重新获得这种能力,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就难免眼高手低,让他太平年景混日子也就罢了,真要在什么关键的历史潮流中担当什么重要的角色,往往都会表现的非常可笑。在这一点上,萧菩萨的儿孙们算是一群鲜活生动的教材。
一个团体当中,有的位置是用来做事,有的则是用来享福。想要让所有人都精明能干是不可能的,因为所有人都太干练,反而会加剧内耗问题。
这些勋贵二代们凭着父祖荫泽就能获得不错的待遇,这同样也有千金市马的模范作用,既安抚了团队内部的人情形势,同时也加重了功绩资历的含金量。你们这些做实事的人也不必太过心态失衡,你们的努力不只能带来自身权位的提升,未来你们的儿孙也能享有同样的待遇!
所以这些人生来就是一个摆件,摆好自己的心态要远比思维过度活跃重要得多。如果真的有能力,那其本身所拥有的政治资源足以让其拥有足够的展示机会。
如果本身就是一个平庸之辈,那就安安分分当个米虫,怕的就是人废心活,在自己的赛道里混不出个明堂出来又想要存在感,跑去普通人的赛道张嘴胡咧咧,吹嘘祖辈的努力。
这样的败兴玩意儿,哪怕是达不到什么祸国殃民的程度,那也是破坏稳定的混账东西。任何一个节点出现这种东西,都会以这个节点为中心破坏组织的稳定性,这种废物都能混到这种位置,我究竟是在给一个什么垃圾团体效力?
当然这都算是比较极端、比较恶劣的情况,李泰当然还是希望这些勋贵二代们都能德才兼备,但如果二者只能取一,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米虫就挺好。
独孤罗也并不是一无可取,他只是没有接受过系统性的教育,学识和武艺上有所欠缺,但是识文断字与基本的人事逻辑还是没问题的。
李泰在与之交流的时候,便发现独孤罗对于《中兴永式》以及同治以来朝廷所颁行的各种书令格式都比较了解,可见对于国家大事和时政讯息都比较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