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46节(1 / 2)
斛律光向来都是斗志最为顽强之人,可是如今的局势就连他都丧失了与魏军继续对抗交战的信心,只是建议皇帝放弃晋阳、奔逃漠南,趁着眼下大漠南北权力真空再发展势力。
然而高演闻言后却只是摇头,口中涩声说道:“此国非得自父传,文宣造国,朕非其嗣,所以奋起夺取,是希望能兴善治,使我家国永昌!朕夺此国,岂是为了无奈舍去?情势至此,时也命也!朕无兴国之能,却不能失去死国之烈,今死国可矣!”
他拒绝了斛律光的逃亡建议,转又望着其人说道:“王是虎胆名将,可惜明珠暗投,朕非英烈之主。王今仍肯来见,朕心甚慰,知王必不肯伏拜魏国,游窜于外又无名分收抚亡众。今日传位博陵王,请王拱从新君,伺时突围,齐业不亡于朕,使朕体面稍存!”
“陛下……”
斛律光闻听此言后又是不免泪如滂沱,哭拜于地,在高演连番催促之下,这才接过那一份传位诏书,并又向高演哭拜作别。
待到斛律光离去之后,高演又望向欲言又止的王晞等人,脸上浮现几分惨笑道:“卿等疑惑我为何传位博陵王而非将嗣主托付?斛律明月虽是忠良,亦是虎狼,桀骜难驯,此去必然多艰,少主强臣必难和谐,明月论兵则可,此类诸事非其所能,一时或得苟全,久后或将弑主、或将自伤,我不忍吾儿赴此凶险。”
说话间,他又将另一份诏书置于王晞手中,口中说道:“晋阳宫破后,请学士执此降表投于唐王。李伯山既欲囊括天下、一统寰宇,想必不会狭隘到不容幼子。吾儿降之,想能得活!”
王晞闻听此言后,便也只能两手颤抖着捧住降表,拜受所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魏军又在不断向着晋阳宫发起进攻,而其余诸城虽然也都有所增援,但却没有什么倾巢而出的情况发生。尤其是晋阳南城方面,往往都只是数百徒卒闹哄哄的冲入增援,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对于勤王救驾这件事情,晋阳勋贵们已经是各凭心意、丰俭由人了。
终于,在魏军发起攻城的第五天时,黎明时分魏军将士们还在营中进用餐食,突然晋阳宫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看到这一幕后,诸营将士纷纷集结起来,向着晋阳宫方向而去。
大殿中,齐主高演拿起案上的传国玉玺,重重的按压在他亲笔拟写的罪己诏上,然后便将传国玉玺收入印匣而后用锦囊包裹起来,行至刚刚被唤醒、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儿子高百年面前,将装着玉玺的锦囊挂在儿子项上,然后便将儿子推出了殿堂:“去罢去罢,不要让王学士久候。”
“阿耶!我要阿耶……”
高百年虽然不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看到父亲面容凄楚,心中也大声不祥之感,哭喊着不愿离开,但还是被禁军将领赵道德抱起来往宫外送去。
在摆手告别儿子之后,高演便来到了火焰已经非常旺盛的后殿,环顾在场那些仍在侍立的禁军将士们一眼,口中叹息道:“君臣一场,朕无盛德以恩庇诸君,诸君皆有忠诚以献于朕。缘尽于此罢,滔天罪恶,朕一身受之,尔等各自出投,转告唐王,罪人业已受刑,勿虐吾民!”
说完这话后,高演便奋身一跃,直入那火势汹涌的殿堂中,身躯很快便被火焰所吞没。周遭那些残存的禁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也都纷纷大哭起来,在这殿堂外拜别他们的君王。
晋阳宫前殿,哭泣不止的高百年来到这里才暂时收住了哭声,望着早已等候在此的王晞问道:“王学士,我们要去何处?阿耶为何不肯同行?”
“太子殿下,臣等奉从殿下出迎唐王,乞求活命。陛下、陛下自有归处……”
王晞弯腰抱起这个孩童,将他放在了牛车上摆正姿势跪坐下来,然后抓散了高百年的头发、使其散落下来覆住那稚嫩脸庞,并将一件麻衣披在孩童瘦小的身躯上,而后自己一众人也都披发跣足,跟随在牛车后方,缓缓向着晋阳宫外行去。
“唐王天威难阻,某等罪人奉从吾国皇太子殿下出迎唐王,奉献降表!唐王仁义无双,司天握符,祈求唐王纳降赐活!”
当来到魏军战阵不远处的时候,王晞等人便都纷纷深拜下来,他两手捧住降表,膝行数丈,入前奉表请降。
第1262章 凯旋劝进
晋阳宫宣德殿,乃是晋阳宫内的主殿之一,旧年齐主高演便在这座大殿中登基为帝,后来也常常在此朝会群臣。而今坐在殿堂正上方的,却换成了大魏唐王。
“王学士河北名士,陆尚书伪朝名臣,并余诸位,亦皆一时人杰秀才。我前虽未降书召辟,但也曾思贤若渴、盼尔等能够早日归义。今日兵入晋阳,才与诸位相见此中,诸位当真迷途深矣、情志顽固!”
李泰今日亲登晋阳宫中这座宏伟殿堂以纳降,面对奉从北齐太子高百年出降的王晞等一干人等,他也并没有假以辞色,先是板起脸来斥责一句,然后才又语气稍缓的继续说道:“唯念尔等与伪齐故主相事一场,虽势穷而不忍轻弃,此番用情亦有感人之处。
齐主虽然畏于见我,但却敢于捐躯应劫、身受天罚,可见亦非怙恶不悛之人,自知惭于道义、愧立天地之间。尔等曾向共事之旧人,亦应衔此余意,以告人间,规劝河北士民速速受我王化。旧日虽不复可追,来日却仍有可为。齐主献嗣降我,我自加以善待,尔等既与同归,且先与并居一处,教之人间正道,来日并赴长安!”
“大王高义宽宏,肯收容罪人降者,某等人间丑类不胜感激、没齿难忘!”
王晞等人听到这话后,便又都纷纷叩首说道。
他们当然也不敢奢望能够获得唐王的款待,作为齐主高演心腹旧属,又一路坚持到晋阳宫被攻破前夕才肯出降,换了一个性格狠戾的敌方主将,直接砍了他们都有可能,唐王仅仅只是训斥几句,而且所言也都切合情理,并非一味的羞辱,这已经让他们心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而当听到唐王表态愿意款待太子高百年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都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故主高演这个人尽管性格上缺陷不少,并非十全十美之人,但是对待他们这些旧臣故属也都非常的宽厚,斯人虽已不在,但他们也都希望其血嗣能够保全下来。
王晞等几人虽是高演潜邸旧人,但近年来在晋阳的话语权却并不高。只是由于随着晋阳情势转为危机,一些晋阳勋贵都不可信,高演才又将后事托付。
李泰对于晋阳人事也有一定的了解,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够帮忙稳定住局面,所以只是简单接见一下,然后便将他们与齐太子高百年安置在一起,等到凯旋之后再作具体的处置。
不过在一干降人之中,也有几个重要的人物,比如唐邕和白居易的先人白建。此二人多年执掌北齐的骑兵和外兵两省,对于北齐的军事了解极深。
虽然李泰也并不需要成建制的将北齐武装加以接收,但想要比较彻底的整编一番的话,便绕不开这二者。之前一战在晋阳城外收降纳俘数万军众,眼下还没有进行细致整编,仍然需要不少的兵力加以看守,李泰也需要二者配合对晋阳兵略加安抚并拆分安置。
不过另一个李泰比较有印象的北齐臣子赵彦深,李泰便没有在出降人员当中见到。赵彦深这个人在宗室、勋贵、世族和侫幸小人掺杂的北齐朝堂中,的确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其人未来出降,李泰还略感失望,但也仅此而已,他也没有求才若渴到满城搜索进行征辟。倒也不是不重贤才,只不过赵彦深这个人成长经历是与高氏政权的发展息息相关、如同量身定做,李泰即便以礼延之,其人不过能发挥些许统战价值,并且还有可能会循于旧情而藏污纳垢。
说到底,李泰并不担心吞下北齐会迟迟消化不良而增加内耗,所以对于北齐的重臣大将也就无所谓礼敬款待。其人若来,姑且纳之,若不肯至则严加看管,以免凭其人望再聚拢那些亡国遗老对抗后续的统治,等到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是杀是留那就各凭心意了。
李泰虽然已经入据晋阳宫,但是针对晋阳城的攻战并没有完全结束,反而还变得激烈起来。
毕竟齐主高演本来就是死于众叛亲离,其他那些仍存顽抗之志的北齐军民们也不会因其死亡便放弃抵抗,而且高演也已经被烧成了一把灰,李泰就算想要拿其尸体去威慑逼降其他人都做不到。
此刻的晋阳南宫还有一部分自晋阳宫逃散但却还未及离开宫苑的原齐军禁卫,仍在各据一处的进行抵抗。而就在晋阳宫起火和王晞等人出降的时候,晋阳罗城也进行了突围。
此时的晋阳便好像是一个被一拳打爆的大水囊,形壳已经不在了,但里面储存的水却是四溅开来。好在晋阳城内外的军众足够多,这才能够各处都不失防范。
城外杨忠仍然率领两万军卒驻守北面的风谷川,晋阳罗城军众突围之时,杨忠第一时间率部迎战上去。晋阳南宫因为连接着晋阳南城,情况则就比较复杂一些。
晋阳南城乃是一众勋贵们聚居所在,而这些勋贵又有不少在禁军当中任职,随着齐主高演放弃抵抗、投火而死,这些勋贵禁军将士们便也想往南城逃窜,且不乏人仍然贼心不死的将一部分勋贵部曲都引入到晋阳南城来,想要继续与魏军进行对抗。
晋阳勋贵、或者说北镇镇兵们,是一个比较矛盾的群体,他们没有什么坚定的立场,见风使舵、容易屈服,可如果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又会变得狠恶十足。
诸如之前的宇文氏一家,本来是抗击六镇兵变的,而且宇文泰父兄皆为此战死。但是在内迁到河北因为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他们一家便又投身兵变当中。
在尔朱荣覆灭葛荣叛军的滏口之战中,还未开战高欢便劝降了叛军当中数名伪王并万余将士,这些镇兵们可谓表现的身娇体柔。可是等到叛乱被尔朱荣平息之后,由于镇兵们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又发生了大大小小几十次叛乱,搞得继承尔朱荣势位的尔朱兆欲哭无泪,这才将六镇镇人交给高欢统率。
对自身利益进行奋斗争取,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这些镇兵们不断转变立场和阵营,则就体现出他们政治天真、盲目短视、热衷投机与上层领导者过于贪婪等等各种缺陷。
李泰想要化解晋阳南城勋贵们的抵抗很简单,只要公布勋贵群体待遇不变,并且挑出几个代表人物着重封奖,那么抵抗很快就会平息下来。
毕竟从过往的经验来看,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只有折腾作乱,他们的地位才会水涨船高,无论是之前的兵变还是在北齐支持政变,都体现出这个道理。
可是这些人却忽略了另一个道理,那就是原来的他们体量和势力与如今可是不能同日而论。过往他们两米多高、膀大腰圆的壮汉嘤嘤嘤,哪怕让人倍感恶心,还是得耐着性子多加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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