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61节(2 / 2)

然而这通事舍人还是高兴的太早了,当他来到崇仁坊馆阁中告知自己来意后却顿时傻了眼,祖珽根本就不在这里居住!

馆阁的负责人也根本不知其人去向,只说日前有畿内权贵人家家奴入此将祖珽家人和行李搬走,也并没有给予什么交代。

还是询问与祖珽一起入京之人才得知,原来有京中贵人仰慕祖珽文笔,故而邀请其人前往为先人书写行状墓志,因其文辞雄壮,甚得主人欢心,又因此间馆居颇有不便,于是便借其在京闲宅居住。至于借宿谁家、地址何在,他们也是不甚清楚,只是提供了几个权贵家名号。

那通事舍人听到这里后,额头已经开始沁出细汗了,当下也顾不得抱怨,于是便又按照所得线索开始诸坊贵邸询问起来。好在这些权贵家邸多数都分布在靠近皇城的几坊之间,倒也不需要满城搜索。

如是又一脸奔走几个时辰,这通事舍人才总算是打听到祖珽如今是借宿于苌乡县侯蔡正的京中别业。

蔡正的父亲蔡祐几年前便已病故,朝廷也给做出了追赠,蔡正本来打算邀请王褒、庾信等南国大手笔为其父书写行状墓志,但是这两人因为忌惮蔡祐与前大冢宰宇文泰的亲密关系而未敢应允,蔡正又不愿其父墓志太过平凡,于是便一直拖着没有归乡安葬。

一直等到祖珽这个河北文学名士入京,又经其他功士介绍,蔡正才邀请祖珽为其父书写行状墓志,才算了结一桩心事。且因其所撰墓志文辞甚壮,蔡正对祖珽也是心怀感激,于是给予丰厚回报,借给一所宅院居住也是报酬之一。

当这通事舍人终于找到祖珽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黎明时分,他一身衣袍也早已经是风干而后又被汗水浸透,但是因为早朝时刻渐近,他也来不及抱怨,入宅便问祖珽何在。

祖珽家人们骤见有官人甲兵闯入宅中,还道是自家要遭报应,畏怯不敢入前,唯其子祖君信战战兢兢入前问道:“敢问贵客何事来访家父?”

“奉至尊所命,召尔父祖珽入参早朝,速速将人唤起,还要往门下授官,迟恐不及!”

那通事舍人没好气的回答道,自己站在庭中呼哧呼哧乱喘粗气。

“这、这……竟有此事?天恩浩荡、天恩……”

祖珽之子闻言后也是惊喜有加,连连向这舍人作揖致谢之后,便又忙不迭返回后堂,却见父亲正自满身酒气的伏案而眠,祖君信也是叫苦不迭,连忙召唤家人一起入前将沉睡不醒的父亲拖进后舍去,除去衣衫而后用新打上来的井水冲刷一通。

“逆子想要溺杀老父!”

祖珽受此冷水一激,当即便醒过来,瞪着眼大声喝骂儿子,可当祖君信把至尊召见他的消息道来时,祖珽顿时便又眉开眼笑,只觉得浑身都火热起来,又恐一身的酒气有犯礼仪,当即便又大吼道:“速汲深井井水来!”

时下虽是暑后初秋时节,但是在这黎明时分天气也正渐凉,刚从深井中汲上的井水寒彻入骨,泼在身上登时便让祖珽发出连连惨叫声。

那前庭等候的通事舍人闻言后便皱眉道:“你这户人家当真不知所谓!圣命催促甚急,还有心思杀牲作贺!”

过不多久,唇青面白的祖珽才身裹厚厚的衣袍、打着摆子从内堂走来,还未及详细询问,便被那急不可耐的舍人上前拖着行出宅门,上马往皇城而去。

祖珽被那井水激的筋都缩了,这会儿坐在马背上也是摇摇欲坠,须得其子由旁扶护才能保证不落下马来。

此时将近黎明,天色仍是昏暗,但街道上已经可见明火执仗的官员仪仗了,这都是赶着参加早朝之人。

祖珽看到这些仪仗队伍后,心内便又变得火热起来,眼下他的虽然还没有如此气派仪仗,但此番也是前往朝参面圣的,想到日后的远大前程,祖珽缩起的筋骨便又舒展开来,不再需要儿子的托扶,他也能够稳稳坐在马背上了。

今日并非大朝之日,只是一场寻常早朝,能够参与朝会的都是在京的常参官。所谓的常参官,便是文官五品以上并中书、门下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与太常博士。

祖珽眼下连正经的官职都没有,自然也不属于常参官的序列,参加早朝的时候不知班列何在,所以在朝会开始前还要前往门下省接受一个临时的授官,用以确定其朝参的班列所在。

通事舍人急吼吼将祖珽引至门下省中,此间也早已经准备好授官敕书,而祖珽被委任的官职乃是礼部下属的祀部员外郎。他这里还未暇思量朝廷授他此职的深意,那通事舍人便又拖着他直往礼部官署而去。

此时距离早朝时间已经渐近,诸司参与朝会的官员也都集结署中、整理仪容。祖珽被引至礼部官署后,抬眼便见到气宇轩昂的尚书崔瞻,他当即便面露喜色,阔步走向崔瞻想要叙旧攀交几句,崔瞻见他仍是一身时服,也顾不上寒暄,连忙吩咐道:“速引祖郎入舍更换袍服!”

等到祖珽换了袍服转出,崔瞻已经率领礼部群僚走出了官署,祖珽见状便也连忙跟了上去,队伍中则有同僚快速的向他讲述他所在排位与稍后朝参礼节。

朝廷望朔大朝都是在大内乾元殿举行,一些盛大的典礼则还需要启用大内与皇城交界的承天门,一般常朝则是皇帝离开大内、往外朝堂来,外朝堂位于中书省的北面,与其一街之隔的便是门下省与政事堂。

祖珽虽是功士入朝,但他这个功士级别还没有高到需要入朝接受表彰封授,之前也只是在长安城外的灞上军营接受犒奖,因此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大唐的朝会,心情也是激动难耐。

接下来祖珽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所属的朝班之中,缓缓的走入到了外朝堂中。常朝仪式从简,群臣只是鱼贯登殿,并没有比较繁琐的赞拜唱导。

常朝例会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流程,基本上就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情况。当然这话也不会直接喊出来,而且偌大一个帝国也绝不存在无事启奏的情况,各司官员按照品秩的高低依次奏事,不过所奏报的基本上只是事项名称,具体的流程和内容是很难在朝会上一一讲清的。

皇帝在听完群臣奏事后,如果对某几桩事情感兴趣,自然会在朝会后再将主管的官员留下来,进行更加详细的垂问了解。

祖珽今日虽然得预朝会,但却并没有被安排进行奏事,所以只能在班列中倾听其他诸司奏事。

他原本还以为会有别司主官将他之前所献文稿进行宣读示众,可是一整个朝会进行下来,却没有听到丝毫与他有直接关系的事情,这又不免让他心生疑惑,至尊特意让他参加今日的朝会,难道只是为的让他在朝堂上罚站?

等到朝会结束,群臣依次退出朝堂,祖珽仍然没有等到至尊着员对他进行传唤,他心中正疑惑着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别处却有一年轻人径直来到他的面前,向他抱拳说道:“退朝之后,祖君是否有闲?我想向足下请教前撰《亡齐论》篇中事则几桩。”

听到总算有人提起了他这一耗尽心力之作,祖珽心中顿时一喜,可当看清楚来人面目的时候,却不免又是一惊,因为此人竟是高澄嫡子高孝琬。

第1294章 去芜存菁

高孝琬除了不久之前的封爵之外,还官居殿中省尚乘奉御,恰好是五品官职,因此得预朝班。

昨夜至尊着令中书省传抄祖珽所献文书并发于诸司,高孝琬恰好留直省中,也想从旁人口中了解一下他们北齐社稷因何而亡,因此便连夜阅读一番。这一看却从中发现一桩与自身关联极深的秘事,苦苦按捺整夜,今早见到祖珽居然也参加朝会,于是便连忙上前询问。

祖珽没想到第一个对他所作文章表现出浓厚兴趣的竟然是一个前齐宗室子弟,多多少少有点被捉贼当场的窘迫感。

不过再尴尬的情况他也有所经历,很快便恢复如常,向着高孝琬抱拳说道:“要让高奉御失望了,下官如今新录省事、得列朝班,退朝之后便要归署述事,实在不敢滞外不归。”

高孝琬闻言后不免大失所望,他见祖珽转身便要离开,情急之下便上前去一把拉住祖珽的衣带,并又疾声问道:“祖君虽无闲暇,但说几句话的时间总该会有。我想请问祖君书中所述先父遇难之时情景是否属实?当真是因杨遵彦、崔季舒此二贼先后弃奔,才使先父无从躲匿,遂亡贼人刀下?”

祖珽原本还以为高孝琬是要因他书中对北齐政权与人事多有贬低,所以才要当面质问,待听其只是询问其父遇刺时的细节,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有些奇怪的说道:“大王、奉御竟然不知此事?”

高孝琬闻言后便摇了摇头,神态黯然道:“家父遇害当年,我才只是一黄口小儿,骤闻天崩、心已纷乱,无暇有顾其他。事后许久才渐知家父乃为贼奴所害,内中隐情细则,一直无人相告。”

很多人通常会有误解,就是越是年代相近之人,便越能知晓当时人事真相,实则不然。尤其是在涉及到统治阶级上层的人事变革,越是身处当时越是迷雾重重,容易被一叶障目。

高澄遇害时,他的儿子们全都年幼,就连父亲的死讯都是辗转得知,至于内中的过程细节,既没有人跟他们详细讲述,他们在当时也没有去细作打听的意识。

所以高孝琬并不太清楚父亲遇刺的细节,也是在看了祖珽对当时情况的描述之后才知道父亲遇刺时还有几人在场,而且观其行文似乎这几人还要为他父亲的死亡负上一定的责任。

听到高孝琬这么说,祖珽便越发淡定了,于是便叹息说道:“下官旧曾事齐廷,对齐国人事所知亦深,知其衰亡之理,当时世道难容诤言,如今倒是可以不讳言之。齐之衰亡,一大缘由便在于主昏臣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