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77节(2 / 2)
邺城的经试结束之后,祖珽便又踏上了肃清河北寺庙的道路上。这一次便不再是简单的察访,而是有着当地官府和军府双重配合的行动,大凡寺庙中的僧徒没有通过经试获得度牒,寺庙便要被要求进行整改,或者干脆予以取缔。
这些肃清整改的工作完成后,效果如何还需要较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但是顺带手的收获,却是已经丰厚的令人咂舌。
日前朝廷分遣括户使进行巡查括户,所针对还仅仅只是寺庙所荫庇的人口与土地,而如今针对寺庙本身的肃清,则是直接触动挖掘到了这些寺庙多年经营下来的财货积储。
抛开其他各种还无从计量的财物不说,单单其中便于统计的谷米粮食,河北诸州寺庙所查抄累加起来的数量便达到了一千三百多万石之多!
这个数字固然很惊人,但当摆在李泰面前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多么惊讶,因为类似的事情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的。
应该说,李泰的事业发展离不开各地佛爷们的鼎力相助。单单最近一次针对沙门的系统性压榨抄掠,便是数年前他初入关中执掌霸府的时候。
那一拨针对关陇寺庙的压榨便让他直接获取到了足足九百多万石的粮食,不只弥补了内部动荡所造成的亏空,也让当时的霸府有底气针对陇边地区加强经营,对吐谷浑等边胡势力着重打击,从而奠定了西境的稳定,使得霸府得以集中精力与北齐交战。
河北民生基础远比关陇更加优越,同样的沙门势力也更加壮大,结果这一次查抄寺庙居然只搜得一千三百多万石,数量虽然很客观,但却也并没有超出李泰的预估,甚至觉得河北佛爷们不过如此。
河北寺庙积储不丰,想来是由于去年便开始的东西战事使得河北社会长期动荡不稳,战争进行的过程中也进一步造成了寺庙财产储蓄的消耗与流失。时至今日居然还能查抄出来这么多,也足以显示出原本的储蓄有多丰厚。
李泰虽然吃惯了大茶饭,对此不以为意,但也不得不说这一笔收获对当下而言的确是大为缓解了朝廷的各种用度之疾,不只大大补充了之前用兵的庞大消耗,也给接下来各种事务的进行提供了一个非常坚固的物质基础。
眼下关中随着秋赋入京以及其他各类收获,暂时倒是没有什么物用之疾,由于出入关中的道路并不通畅,也不方便进行大批资货的运输,于是李泰便着令先将这一批资货运送到河洛地带暂且存储起来,以待日后分配使用。
与此同时,从南川归降的王琳所部人员也抵达了河洛,由于眼下已经入冬,因恐这些江南人士不习惯河朔酷寒,朝廷特意下令要到来年春后再安排这些人北去安置,眼下则暂时留在河洛过冬。收到这一安排后,王琳当即便又请求希望能够入朝谢恩,李泰对此略作沉吟,便也表示了同意。
“故梁余孽、罪徒王琳,叩见万岁至尊!罪徒丑劣不堪、无一可取,幸得至尊垂怜,得以偷生人间,故今登阙叩谢君恩,铭感五内,誓肝脑涂地以报此恩典!”
王琳被引至长安这一路上,自是大受震撼,而当其来到大内殿堂中时,更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登殿后唯膝行入前,深拜谢恩。
“此中并非朝堂,王琳不必多礼,入席应答即可。”
李泰坐在殿中,垂眼望着王琳笑语说道。
他上一次与王琳相见,这家伙还是一个轻狂亢奋的精神小伙儿,多年之后再见,却见其已经是两鬓染白、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心中也是不免感触良多,叹息道:“旧年王司徒携你访我,你等俱是将要乘船南下克定巨寇的忠勇之士,而今一者已经是江畔亡魂,一者沦为江湖孤孽,人生际遇当真无常难测啊!”
王琳听到这话后又是一脸惊慌惭愧的表情,当年他们南梁大军刚刚打退侯景的西征师旅,因为不忿当时担任西魏荆州总管的唐皇由旁窥望,仗着舟船之利到当时魏军营前叫嚣,后来被王僧辩押着前往魏营负荆请罪,当时自是倍感羞辱,如今听到唐皇言此旧事,心中却又是悔不当初,刚刚站起来的身躯忙不迭又跪拜在地,不敢出声。
李泰随口一句感慨,却不想让王琳吓得都不敢动弹,一时间倒也有些快意,又摆手说道:“难得故人重逢,故事是非倒也不必再作深究。我若记恨旧事,你也早已经饲于鱼鳖了。”
王琳听到这话后才又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退入席中,两膝虽然落在了席位上,但身躯却仍不敢实坐下去。
“日前你递书请降,我也在思忖,王琳一介武夫、贪乱成性,招纳亡命、狂悖不法,德行之类,更无可称,我纳你何益?”
李泰这里刚一开口,王琳又是不免心中叫苦,忙不迭又避席跪下去,李泰见状后又是一乐,接着继续说道:“唯尔一言颇为动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琳旧为江湖祸患,为害甚多,德行虽然不具,武力尚称可观,而我中国纷乱经年,周边多有贼寇待讨。若尔必须一死,与其断首于法刀之下、徒留罪恶之名,不如放于边疆、任以鹰犬,纵然战死疆场,亦可称以壮烈。”
“罪徒多谢至尊恩赐,此正罪徒心中所计,与其继续流窜江湖、苟且余生,不如顺应天时、捐身正道!罪徒并非生而无耻,前者世道波澜无算,未知何以自处,唯凶戾谋生,而今天命明朗,举世澄清,迷途之众亦知道之所往,圣意所指、仆自如矢!”
王琳听到这里后,又连忙顿首沉声说道,态度可谓恭敬至极。
李泰闻言又笑了起来,转又着员呈上来一份辽东方面的地图摆在王琳的案头,口中又说道:“大江虽然保全南朝于一时,但也限制了你等南人的心怀视野。前者吴明彻投我,示之以陇右边羌之地貌,不久之后遂有阵擒突厥可汗之功。
今示你以辽边山水,发遣东北并非以苦寒折磨,同样心有所寄,今辽西虽仍有齐贼盘踞,但已不足为虑。来日平定江东之后,辽东故邑亦必收复于国,今遣你前往,亦为事之先声。”
王琳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也变得有些激动,又忙不迭垂首及地的颤声说道:“琳何幸之有,旧恶未消,新功未创,已经得入至尊弘扬诸夏的雄计之内,唯披肝沥胆、报此殊恩!来日北行,临阵不怯、杀贼争先,若不尽力、天地厌我!”
东征高句丽以收复辽东故地,自然也是李泰未来的计划之一。
虽然后世不乏声音对隋唐之世征讨高句丽一事有所褒贬,主要是隋炀帝几次失利所带来的负面议论,但在时下而言,高句丽却是不折不扣的犯汉故邑的边贼,若不加征讨收复,则不可谓国家金瓯完整。
所以无论东征高句丽难度高低、性价比如何,都是必须要执行的一个策略。
李泰倒不指望王琳能在这计划中发挥出多大的作用,但也不妨碍将此对其进行一番激励。既然在内作乱已经做得这么欢腾,那就看看你到了辽东又能发挥出怎样的破坏力。之所以将王琳安置在东北,相当一部分原因也就是李泰看好这家伙的破坏性。
等到接见完王琳之后不久,来自广陵方面若干凤的奏报也送到了长安,李泰在得知此事后,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无奈,难道大家又都知道了他刚发了一笔横财的消息,这又开始争相给他找事儿干?
第1327章 剑指会稽
征服江东在统一天下的大业中,绝对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其意义之大甚至超过了攻灭北齐。
毕竟东西分裂的时间要远远短于南北的分裂,而且东西之间本属同源,只要消灭了北齐上层统治阶级内的一些顽固分子,中下层士民的统合就要顺利得多。
但是南北情况则恰好相反,南朝上层不乏审时度势、或者说见风使舵之人,但是中下层对于江东自治的执念则比较顽固,对于北朝势力有一种发乎本能的抵触,而数年前的侯景之乱又进一步的加重了这种妖魔化的认知与刻板印象。
李泰自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对于征服江东自然也有包括武力收服在内的一系列构想。不过他也并不把江东南陈政权当作什么敌对异国来看待,所思所想都是以最小伤亡代价来平定江东。
之前他扶植陈昌返回江东继统,也是在这种思路之下所采取的举措之一。他希望能够以陈昌为首的南陈政权来维系江东表面上的一个和平,并且大唐借助南陈朝廷而逐步渗透和增加对江东时局的影响力,尽量降低江东士民的抵触情绪。
这计划在进行初期还是比较顺利,大唐与南陈方方面面都在加强合作,彼此间的人员和物资的流动也非常的通畅,相处的可谓是其乐融融。
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这种模式的弊病还是显露出来了。大唐针对长江下游的江东地区的影响,一直都集中在其京畿建康地区,迟迟难以向其他区域辐射开来,尤其是江东核心的三吴地区,非但没有加深对大唐的认知与好感,反而还越发的抵触和抗拒。
这样的情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陈昌的无能所造成的,尤其他对陈蒨的一再纵容、或者说完全的无从控制。大唐与南陈朝廷的亲密同盟非但没有化解三吴士民的敌意,反而成为陈蒨在三吴地区兴风作浪、聚结势力的一个工具。
由于大唐还要保持与南陈朝廷的同盟,也难以越过南陈朝廷直接插手三吴事务,这就使得三吴之间的反唐风气越来越浓烈。双方之间这种同盟合作的关系非但已经无益于事,反而还成为了一种拖累。
所以之前当岭表的变乱影响到大唐在长江中游南岸的人事布置后,大唐仅仅只是借用了一个南陈求援的名义,将南川还给南陈作为交换,获得了在岭表桂州独立活动的空间。
不过除了跟南陈朝廷保持结盟互动之外,大唐暂时还找不动更好的介入江东时局的渠道。尤其是在北方战事告一段落、国事整体进入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后,直接大规模的用兵于江东条件暂时也还不成熟。
陈昌作为南陈的君主,尽管对于大唐是有着很深的依赖,但从其自身立场而言,对于大唐还是保持着必要的警惕与戒备,是不可能彻底的放弃底线,任由大唐的势力进入江东内部搅风搅雨。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直接发兵渡江的话,大唐一时间也是很难找到一个新的介入江东时局的方式渠道。而徐度这个坐镇江表重镇的南陈军头选择向大唐归义,无疑就提供了一个极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