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前路颠簸。

沈令仪指尖倏地扣进她后腰衣料。

“姑娘学不会怜香惜玉。”沈令仪鼻尖几乎抵住她后颈碎发,听到一阵心跳微响,冷谑道:“偏将这花魂驯成了衣香鬓影的奴才。”

“只怕到最后,这花,不是委地成尘,便是哭着怨东风薄幸。”

后颈似有冰冷溪水在发上流淌,沈令仪指尖无意识摩挲王絮的长发,略有些漫不经心。

“崔莳也素日温吞,不争不抢。我们一道长大的情分,总比旁人多些耐心。”

“你是个通诗书而不通气血的人。”

“我不阻你二人相惜。”沈令仪忽然松开手,退后半寸,“只望你记得,人心原比花期更易凋零。”

几人骑马拐到山道。

松针覆地如毡,数溪环匝,早年有人斫木开径,阔可五人比肩。

山道尽头是悬崖,底下是山峦的树尖。

行至松林休息,王絮将被露水打湿的外衫置在石子上,有侍女捧来点心,“崔公子与王姑娘倒像约好了,一个吃玫瑰酥,一个配海棠蜜。”

李奉元拣起一根树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怪不得你们二人身上一阵奇香。”

他看破不说破,只纳闷地道:“这几日有谁见到程雪衣了?也不在家中。”

训马师犯了难,这匹马生性娇贵,眼下槽里堆的干草,遭了它的嫌弃。

沈令仪披上王絮的外套,这马一时亲近了她。沈令仪道:“我领她去吃草。”

溪涧边,崔莳也一声不吭俯下身清洗伤口。方才拉惊马被缰绳勒出,掌心三道血痕横在虎口下方。

溪水漫过掌心时,混着初秋的冷冽。

崔莳也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王絮为这些“不相干”的事,吃过多少苦?

比起她的旧伤,这点疼算什么呢?

如果这口子再大些,该有多疼,他又该怎样才能补偿她,怎样才能叫她自逆行的时光中走出?

崔莳也盯着自己苍白的指节,渐渐出神。

直至王絮站在一边,他才若无其事,含笑开口:“我以为,昨日之后,再也无法见到你。”

鲜血逐渐溢出指缝,被溪水冲成浅红的细线。

王絮取来丝巾,要替他包扎。

“不疼。”崔莳也神色一滞,移开了手掌,安静地开口,“你为什么,答应我?”

光斑从叶隙间跌进他眼底,明明灭灭,隐含热忱。王絮垂眸凝视他。

崔莳也有一双不肯后退的眼睛,一道无法回避的目光。这双比溪水更清澈的眸中,带着欣喜、期待、虔诚、小心翼翼……

却没有自私与占有。

没有攀折的蛮力,没有圈养的执念,只是像溪水绕石那样自然地流淌。

欢喜着她的欢喜,疼痛着她的疼痛。

不怪沈令仪说她通诗书而不通气血。

爱的对立面不是恨,而是忘记。有人忘记爱情,有人忘记尊严,而她,早埋葬了自我。

王絮可以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但她依旧与人间情爱,得失离散,与这鲜活的世间有隔阂。

她读得懂情诗里的辗转反侧,却不懂为何有人愿为一茎草木涉险。

她直道草木无情,可此刻眼中倒映着满谷牡丹,丹砂色花团像无数簇跳动的小火苗。

只待某个人的目光将这摧枯拉朽的山火引燃。

“因为,”她说,“冷眼看一切,是很孤独的。”

她正沉吟要回答,人群中爆出一阵尖叫。

沈令仪出事了。

本应和顺的马,忽地奔向山坳。

训马师早去了别处喂马,套马杆尚遗落在一边。

王絮捡起马杆,翻身上了附近的马,冷风灌进领口,却顾不上寒凉。

她记得半里坡有条隐没的羊肠径,可以到山顶去拦截沈令仪。山顶有护栏,底下是深谷。

王絮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疯马的尾尖已在二十步外。

本该齐整的木栏果真在三步外断成两截。

王絮袖中暗扣几枚银针,数枚银针飞射而出,刺入马腿。

马前蹄在草地上犁出三道深沟,速度只是稍缓。

王絮一扬马鞭,转了个方向。

马奔出二十步时,她终于甩出杆头的绳圈。

绳圈偏了寸许,只套住马的左前蹄。

马匹砸地,狂风呼啸。

沈令仪睁不开眼,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