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但见彩楼之上,十二重绡纱垂落,徐绛霄遣一男一女为诗评官。

少年人一篇篇看过,不合意者折作叠纸掷下。松开手,纸鹤乘着风掠过他眼前。

每弃一篇,楼下便起一声轻叹。

暮色四合时分,江天苍茫。

陈知遥隐在人潮深处,仰头观望,楼下众人屏息间,他竟也怀上了忐忑的心情。

一时之间,飞鹤如雪。

彩楼上明灭的灯火,雪夜,绡纱里隐现的身影,风将这一处帘幕吹开。

少年人站在城楼围栏处,抬起眸,在纷飞的纸鹤间,陈知遥望见她眼睑下转瞬化作小水珠的雪,即使融化,照旧有雪一样的冷。

他只觉得,她该是雪夜的一部分。

只是这雪很快便融化了,她忽然抬手,拂去鬓边残雪,在满天花灯的流光里,轻轻吻上身旁少年的脸颊。

大家只在看诗,而陈知遥在看她。

他看得怔忪。

分明身处喧嚣中,却好似被隔在万丈红尘之外。

“当时遥望彩楼,我想,人一生便也少有这样风光的一幕。”

在今夜之后,前端战事吃紧。

宫宴上,徐绛霄有意拉拢程家,她竟直言不讳地道:“雪衣是孑星孤月命格,一生只为一人。”

陈知遥看向席间与她登对的少年人。

在城楼之上,二人靠得极近。

阶下少年涨红了脸,眸中尽是欣喜。

很快,玉女采玉案东窗事发,少年一家锒铛入狱。

众人有惊惶,有同情。待御史拖走戴罪的官员,程雪衣静立丞相身畔,任周遭声浪如潮退去。她绕过满地狼藉,径直朝着廊下人行来。

“二殿下与程姑娘似有旧交?”

王絮听到这里,问。

陈知遥声线渐低:“他为周煜而来。”

当年。

“你早知会如此?”陈知遥凑过身一问。

早知道玉女采玉一事。

程雪微微颔首道:“这本是前世注定的了。”

“二殿下明日归国,徐国以礼相待,只求陈国顾全大国气度。”

“姑娘似有所求?”

“淮水二十万铁骑压境,陛下将遣质子求和。”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陈国人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不比此地,一派酸腐文人,周煜骄横无状,偏生见血便晕……”

“为何偏是周煜?”陈知遥打断他。

“南王急于止戈,心急如焚之下,护不下他。”她说,“若公子愿保他平安,他日若有所需,我必赴汤蹈火。”

“他会安然无恙。”陈知遥低声道。

心间有阵漫过不化的积雪,人间灯火也融不得。他隔着风雪看人的,看得透骨,却从不靠近。

陈知遥自回忆中挣脱,淡淡地笑道: “别来无恙。”

王絮望着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怅惘,轻声追问:“你这般说,可是到了该她全力以赴的时候?”

陈知遥道:“正是。”

王絮道:“你说吧。”

陈知遥望目光落向远处灯火如昼的长街,很是轻快地笑了一下,“我所求不过一事。”

“她对意中人冷若冰霜,却将满心柔软,尽付了那不成器的世子。你可知,这是为何?”

“不知。王絮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雪光映得她眸色清冽,换个条件吧。你若应下不泄露我的底细,我自会全力以赴。”

陈知遥打断他,突然倾身过来,神色转为郑重,道:“不要嫁给他。”

“什么?”

“拒绝这门婚事。”陈知遥若无其事地说,“这便是我所求。”

“我也有一个问题。”

陈知遥道:“什么?”

“那时站在程小姐身侧的,可是李均?”

陈知遥不置可否,侧脸在灯光下愈发冷硬,眼睛比往常明亮许多,却也多了一两分的冷。

大婚前夜,京城已是火树银花。

薄薄的积雪覆在地上,明楼高阁鳞次栉比,叫卖声谈论声自街贩行人口中飞逝。

而此处光晕昏黄,一轮明月高悬。

一个名叫柿子的青年隔着攒动的人头望向王絮,他戴着面具,露出的双眼清亮如溪,正朝她轻轻招手。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指尖擦过他耳畔时似有若无地顿了顿:“若有人问你旧事,便说染了场大病失了记忆,只消含糊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