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乌浓的墨汁斜斜溅上窗纸,像泼翻的夜,正一点点晕开,将窗纸上的月光蚕食殆尽。

随即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声音。

“我们和离吧。”

王絮心绪平静下来,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将凌乱的长发梳顺,才抬起头。

他眼神很暗,声音哑了些:“怪道有人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一个人怎会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

一座由他亲手塑造的神像,终于到了崩塌边缘。

两人视线交汇。

崔莳也神色微冷,稍垂下眸,平静的过分,烛影摇红映在他眼底,倒叫这分鲜艳有些冷了。

他对她倾注了所能想到的一切美丽辞藻与善良品性,亦是他少年春闺梦中万千遐想与美好憧憬所系。

他自卑,怯懦,因她勇敢。

他觉得他简直配不上她。

两人沉默的时间太长,王絮终于看向案上的红漆提盒,里面躺着一株海棠。

他将这花照料得极好,只是冬天来了,这株海棠枝叶落尽,灰褐色的枝条裸露在外。

“它枯萎了。” 王絮语气颇为平静,斟酌了一下,盯着他,“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所有的花都会枯萎,只是有人相信它不会凋零。”崔莳也微怔,目光如炬,“我相信它,它便不会凋零。”

他眉心微动,眸光愈发潋滟,似拢了如水月泽,微垂下眸,遮住眼尾眉梢的一分柔软。

相信?

目睹了方才的场景,他竟还能说出这两个字?

王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半晌,才道:“爱一个人,日久天长是无法磨练出的。”

她的孩童心性消亡的太早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浓烈的情感不知何时已从心底抽离。如今即便有人为她舍弃一切,心的距离也再难拉近半分。

“欣赏与理解隔着千山万水,人是会变的。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世上人潮汹涌,你甚至说不清为何偏偏爱上我。”

崔莳也露出失神的模样,良久才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他没意识到吗?

那为何会刻骨铭心的疼。

“事实就是,”王絮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他脸上忽然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月光流淌在他身上,映得他眉目清亮,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悲伤:“情如逝水,覆水难收,你这样看我,叫我如何说出一个不字呢?”

不知何处飘来一缕暗香,清冽沁人。

崔莳也忽然低叹:“天下人万千,为何我独独钟情于你?太学百间房室,你为何偏在我窗外驻足?”

情根深种何须缘由?

他单恋她,又哪来什么道理可讲。

王絮转眸看他,他眸中的悲悼与温柔,穿透漫长的距离,终于抵达她眼下。

或许情爱本就无需答案,一如这缕不知来处的幽香,只消沁入心扉,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崔莳也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红漆提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若真与那人相守,越是深入了解,交换彼此的阴暗之处,或许会滋生厌恶。”

“可最初的心动、相伴的温情,难道都要尽数抹去?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痕迹,难道都是假的吗?”

从利益来看,她若不辜负他,能换来诸多好处。

但是她不愿为改变他一生付出代价。

王絮抬眼,利落地说:“这不是爱,这是欲望。”

爱可以包容缺憾,满足欲望无关对象是谁。

“欲望,也是爱。”他轻声反驳,指尖微微颤抖,“因为你曾对我付出真心——这才是我无法割舍的。”

这个回答让王絮无法接受,她对他,只有些微残存的善意与怜悯。

“真希望有人看透一切伪装,爱上最纯粹、最普通且没有价值的我。”崔莳也低声道,“我既自视甚高,又自惭形秽,可笑的是,这份矛盾竟让我更清楚,我喜欢你,无关任何伪装。”

他将手掌伸出来,袖口滑落半寸,王絮的指尖按在自己掌心,站起身来。

“要想爱别人得先学会爱自己,爱只能经由一个人传向另一个人。”

崔莳也眸子里是漫溢的雨水,柔和的春水一样,怜惜带着不舍:“若你觉得我爱的是虚影,那便是看轻了我的真心,也看轻了你自己的珍贵。”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你需要别人,是我还不够好。”

二人坐在床沿,王絮长发凌乱披散,红色长衫褶皱堆叠,膝头盖着块红方巾。

他指尖抚过她发梢,沾了雨丝的长发在灯下泛着水光,“我会对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