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38节(2 / 2)

说完这话后,他才用颤抖的手解下背上的荆条,并恭恭敬敬的将宇文泰赐下的袍服披在身上,而后才转身行出中外府,来到府外召集跟随自己返回同州的部众们,各自上马,浩浩荡荡的向着独孤信家邸而去。

独孤信家邸门前有甲兵持械值守,到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向此靠近时,众甲兵们便都神情紧张的在府邸门前阵列起来。

李远策马行至独孤信家门前,并不下马,只是向着府前甲兵们大声喊话道:“奉宇文大王之命,入此特邀大司马往中外府参宴。”

府前甲兵们彼此对望一眼,当中一名兵长又走上前来稍作盘问,然后才示意李远一行在府前稍作等候,自己则匆匆入府通禀。

李远一行在独孤信家门前等了足足有一刻多钟,那名先前入内通报的兵长才又缓缓行出,一脸歉意的向着李远鞠躬说道:“有劳阳平公久候,不巧大司马近日偶感风寒,正在邸中卧床休养,恳请阳平公归告……”

“奉宇文大王之命,邀大司马入府参宴!”

李远却并不听这名兵长的解释,而是又再次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来意,旋即便转头对身后部众们说道:“鼓来!一鼓之后登堂求见,阻我礼邀大司马者,杀!”

部众们听到这话后,便各自从腰际解下鼙鼓用力敲打起来,独孤信府邸门前一时间鼓声大躁、充满肃杀。

一通警鼓渐近尾声,而李远也已经在马上抓紧了自己的佩刀,至于其对面的独孤信甲兵们,也已经开始收缩阵势,将府邸大门牢牢的把守住。

“登门!”

鼓声停止的那一刹那,李远陡地大吼一声,抽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直向府前卫兵们逼近而去。而其身后部从们见状后各自也都亮出了兵刃,入前拱卫着李远向前进逼。

“放肆!”

门内响起一声断喝,一身袴褶戎装的独孤信总算是出现在了门内,视线越过一众卫兵落在了咄咄逼人的李远身上,口中则喝骂道:“尔等刁奴,怎敢恃主行凶!阳平公以礼来访,自当开门礼待,若血溅于此,则何以报之!”

“末将奉命而行,主命即是天恩,死亦不惜,遑论溅血!”

李远并没有被独孤信的气势慑住,但也还是翻身下马,继续昂首向前,哪怕卫兵们手中刀锋直杵眼前也不退避,望着独孤信叉手沉声道:“宇文大王今日于府设宴款待诸故交亲信,因使末将来邀大司马,与会者亦皆大司马相知故旧,大司马不行、莫非将要绝情弃众?”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眸光又闪了一闪,皱眉沉吟片刻后才沉声说道:“阳平公请入堂暂待片刻,容我归舍更衣再一同赴府。”

说话间,他摆手示意门前卫兵们左右退开,抬手向李远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李远身后的部众们还待劝阻,但李远已经昂首阔步行入宅中。

如此折腾一番,当独孤信和李远抵达中外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中外府的宴会也已经进行多时。当两人还在堂外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各种欢笑戏语声。

随着两人走入堂中,厅堂内氛围顿时冷却下来,之前还在欢声笑语的众人纷纷收敛言笑,不无尴尬的望着后到的两人,尤其是独孤信身上聚集了更多的目光。

独孤信在向宇文太师和其他几位柱国略作见礼寒暄,便又环顾众人笑语道:“方才在堂外已经有闻诸位言笑正欢,未知所言何事竟然如此欢愉?”

“讲的是旧从清水公入关平定万俟丑奴故事,大司马未参此事,即便与言恐不知趣!”

坐在宇文泰侧席的侯莫陈崇开口笑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疏远。在场众人多是早年便入关定乱的镇兵军头们,听到这话后,望向独孤信的眼神也透出几分古怪。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神情略微一滞,旋即便注意到上首几席全都没有了空位。他略作沉吟后直接折身行入堂中末席坐定下来,举起空空的酒杯笑语道:“彭城公所言确实,当年的确没能追从清水公入关定乱,而是效力琅琊公麾下出镇荆襄!关西守得安宁,诸君力也。荆襄得有大昌,某亦与有荣焉!”

第0826章 沙苑怀旧

以宇文泰为首的一众北镇武人们能够立足于关西,除了势力之间的各种较量和情势的演变之外,在道义上还有两个重要的支撑。

第一就是他们平定了在关西持续多年、搞得民不聊生的万俟丑奴叛乱,使得关西重新拥有了秩序,民生也逐渐的恢复。

第二则就是在宇文泰霸府的带领下,他们数次挫败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大军对关中的进攻。虽然说这也是关乎他们自身势力存亡的大事,但在客观上也是保证了关中的安宁。

尤其是后者,更加奠定了宇文泰霸府在关西执政的民意基础。在皇帝本就傀儡、朝廷形同虚设的情况下,关西民生能有恢复与发展,完全是归功于宇文泰霸府的治理。

当然,在这古代乱世之中,所谓的民意对一个军事政权的兴衰影响微乎其微。但关西的民意却是中外府能够组建府兵军事力量的基础,正是因为霸府统治有术,所以众多的关陇豪右们也都愿意接受霸府的整编与统率。

宇文泰这些年也一直在致力于内部的协和,府兵的建立便意味着霸府与关陇豪右们已经建立起一个稳定的默契和上下隶属关系。但是近来发生在武关以南的事情,却给这种内部和谐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影,增添了各种危险的变数。

由于霸府此番前后向东南派遣了多达六万人马,是府兵制建成以来动员规模仅次于宇文泰那次东征的军事行动,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很难隐瞒下来,消息很快便在关中扩散开来。

不过由于荆州军府和中外府之间的矛盾在此之前一直含而不露,甚至就在年初李伯山归国的时候,还在用心的为宇文泰争取封王,一副中外府心腹的姿态。

因此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眼下关中绝大多数群众都还未将此视作为李伯山业已背叛中外府的表现,只当做是其人或许是与南征大军当中个别的将领私人矛盾的爆发。

当然,一些身处权力核心的人心里是很清楚,李伯山及其身后的荆州军府是已经彻底的失控了。整整六万人马竟然被其如此轻易的夺取控制权,除了其人深远的筹谋和巧妙的布置、以及荆州军府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军事实力之外,这些府兵内部必然也有着他的内应。

宇文泰也曾设想过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将会面对怎样的情况,但他仍然低估了李泰反击的凌厉果决,没想到会输的这么迅速、这么彻底,所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后备的应对方案。

他只是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内派遣一支精锐人马奔赴武关,将过往人事全都牢牢的监控起来。尤其是事态发展后续的变化,一定不能在他知道之前便扩散开来。

以北镇镇兵们为主体的关西老卒们,可以说是霸府治下最为精锐、也最为可靠的武力。但是历场大战进行下来,这些关西老卒们也都死伤惨重,远远不如晋阳的六镇老伙计们那么强势。

特别是在邙山之战后,霸府奉行招募关陇豪酋为军的策略,宇文泰也鲜少再去刻意强调这些老卒们的存在。除了一些老卒以大将私兵部曲的形式成建制保留下来,其他的基本都被打散了编入诸军之中。

但是东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宇文泰想要在第一时间掌握一支忠心的、纯粹的同时又勇武敢战的武装力量,那这些老卒们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选择。而想要快速识别他们并激发他们荣誉感的特征和手段也很明显,那就是沙苑老卒!

由于这些老卒们已经在府兵诸军当中各自担任兵长督将,而府兵组织的一大特色就是凡所督军士俱从将主之姓。

所以数日后聚集在沙苑等待飨宴和检阅的人马便达到了两万余众,而这还仅仅只是同州和近畿驻扎的人马,其他出征于武关之南和在戍河防者仍未在召集之列。

不过这两万多人马也并不是能够随意出征远处的机动力量,只能驻守于关中本地以待时变。至于一些关陇豪强督将们,近来则被成批的安排在了河防上。

如今的宇文泰也无法确定李伯山对于霸府人事具体渗透多深,有多少关中豪右愿意充当他的耳目爪牙,因此对于那些豪右也都心存戒备。对于这些人无论任用哪处都不够放心,唯独在河防上可以放心任用,因为一旦他们怠慢河防、自乱阵脚,使得北齐人马突破河防,他们的乡土顿时就会生灵涂炭!

当这些沙苑老卒们陆续聚集而来的时候,另一个噩耗也自武关南面传来:沔北发生乱民暴动,留守其地的尉迟迥死于乱民之手!

“我可怜的阿兄……”

刚刚护送皇帝抵达沙苑的尉迟纲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便泪如滂沱,一边悲哭着一边大声道:“阿舅,让我率兵南去罢!让我去杀了李伯山这狼子野心的狗贼,为我阿兄报仇!”

宇文泰原本还能维持几分淡定与从容,但当得知尉迟迥身死的消息之后,心中也是悲痛不已,脸上的皱纹都更显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