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63节(2 / 2)
两天后齐军在左近的搜查告一段落,正如部众之前所言,那些走私的行商们在被监禁几日后便陆续被放走了,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杀惩罚。
可是当事情进行到李礼成一行的时候却又有不同,之前商贾队伍只是被随口审问几句后被三五兵丁引出,但是这一天却突然涌入足足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卒将李礼成一行团团包围起来。
“你等首领是谁?速速行出!敢有违命,定斩不饶!”
一名率队的兵长望着这一行人大声呼喊道,队伍中一名之前便曾往来探路的部属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某便是队伍队主货主,请问将军有什么指令?”
那兵长一脸狐疑的打量这人几眼,旋即便大声呼喝道:“天反时为灾!”
这人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自是一愣,眼见那兵长脸色骤然一沉,已经作势要抽出佩刀,队伍中的李棠连忙抓住作势欲言的李礼成,自己率先迈出一步,望着那兵长喊话回应道:“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家奴心慌护主,未知将军学理精湛、明察秋毫,请将军见谅、见谅!”
“你等贼徒,果然不是寻常商贾!主公使我以言来探,当真试出隐情。”
那兵长呼喊的乃是《春秋》明言,自然不是一般的商贾能够通晓的知识,待到试探出来这群人不老实后,他便大声喝令道:“拿下,统统拿下!押去由主公亲自审问!”
众齐人军卒们涌上前来,将李礼成一行统统捆绑起来,然后便粗暴的将他们驱赶出坞壁,押着往左近的军营而去。
军营中,一名身材高大健壮的戎装将领正在检视近日来搜捕走私商队所查获的资财商货,因为收获太过丰厚,其人脸上也是笑意盎然。
“这李伯山当真是一位名门奇才,羌虏夺取南阳并非短年,之前一直都是既贫且荒之地,唯其到来之后,声势一年壮过一年。往年还有河南乡贼输物济之,如今物类之盛直追邺下。我等河南闲困之众,也因此受惠不浅啊!”
讲到国力对比和民间的财物,东边向来都是碾压和傲视西边。但是随着西魏荆州军府、如今的山南道大行台异军突起,直将西边的平均分拔高几个层次。
北齐的军队按照驻扎区域的不同,也是有着一个潜在的鄙视链。最上等的自然是百保鲜卑等邺下禁卫武装和晋阳勋贵的嫡系部曲,其后又按照不同的作战区域而有着不同的等级和待遇。诸如驻守北山和驻守河洛的人马,就要比淮南诸军更得看重。
而这当中待遇垫底的,无疑要属河南的驻军。自颍川之战结束后河南便鲜有战事发生,而因为侯景叛乱的缘故,此地又必须驻扎一定的人马予以震慑地方,这就造成了河南驻军比较尴尬的处境,待遇也是非常的差,几乎没有什么稳定的给养供给。
但是这些驻军也是人,也需要吃喝,也需要财货收益来供养家中妻儿老小。随着以沔北为中心的各条走私路线兴起之后,这便成了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财源。
从这个角度而言,供养这些河南驻军的并非北齐朝廷,而是西魏的山南道大行台,更准确的说是往来山南道的这些走私行商们。如若没有这些走私商人的上供,北齐在河南驻军即便不解散,日子必然也会过得十分清贫辛苦。
“启禀主公,那一队运货异常的行商已经被押在帐外了,是否即刻提审?”
这将领把收获检点一番后,帐外亲兵连忙入前禀告道,将领闻言后便点点头说道:“把人带上来吧!别者行商或金银锦缎,或南陆珍宝,他们却贩运书籍数千卷,岂是寻常商贾!”
听到这将领的吩咐,亲兵很快便押着李棠扭送进了大帐中,这将领垂眼望去,脸色忽的一边,指着李棠惊声道:“你这贼囚、贼囚为何如此面善?抬起头来!你、你莫非是李长卿?”
一直垂首紧张思忖对计的李棠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抬起头来,看到这将领面貌后同样一愣,旋即便忍不住惊声道:“足下、竟是东方安德!我、我正是长卿,李棠啊!”
这名将领名为东方老,本是司徒高敖曹部将,而李棠同样也是高氏门下、随同高仲密一起投奔西魏。双方都没想到竟是一场故人重逢,各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东方老阔步上前为李棠松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神中喜悦之余也有几分困惑:“李长卿你不在关西追从高二公,为何现身此地?莫非是以商贾掩饰,欲潜行不轨?”
双方虽然是熟人,李棠也不能将计划和盘托出,闻言后忙不迭摇头摆手道:“怎敢、怎敢!君侯当势,请留情勿陷啊!君侯可知魏国太原王威名?高二公命我追从太原王麾下,却不料这位名王自矜功业,与朝廷交恶不和。我恐其势不能久,怕难为朝廷所容,所以寻机逃出,携带一批近年积攒下来的资货,想要返回河北乡里隐居谋生……”
他们一行想要潜入河北,过程必然也会伴随着各种意外,诸如此类也正是预料中的一种,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因此听到东方老作此询问,李棠便半真半假的说出来。
东方老闻言后只是嘴角一勾,也并不说相信还是不相信,揽着李棠的肩膀笑语道:“前事隐情暂且不论,久别重逢也是良缘,我自当款待旧识一番。”
第0879章 齐国商贸
数日后,李礼成一行自荥阳沿索水继续北进,一路顺利的抵达了黄河南岸。想起几天前的遭遇,也算是因祸得福。
那齐将东方老心思缜密,从他们所运输的货物中察觉到他们并非一般的商贾。虽然南北也不乏将书籍作为商品的商贾,但这终究还只是一种比较小众的商品买卖,操持这一营生的也不会是简单商贾。尤其他们所运输的图书无论是数量还是类别都非常丰富,自然更加不是一般背景的人能够搞到的。
这一情况倒也并不是他们百密一疏,本身也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只是很不巧出门就遇上了正自扫荡走私赚取外快的东方老。
也幸在李棠与东方老乃是旧识,而这东方老似乎也相信了李棠的一面之辞,在将其人款待一番后便也没有多加刁难,甚至还安排部众护从他们一路北来,才让他们得以顺利抵达黄河南岸。
至于之前被搜查去的那些商品物货,东方老也给他们归还大半,只是当中一些特别珍稀的诸如白砂糖之类,还是给扣留下了一部分。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别说对方还给他们提供了一定的保护,就算仅仅只是旧友重逢,按照待人接物的礼节也应当表示一下。
“东方老虽然也信义颇著,但此番肯于轻易放过,也是为己谋身之故。他偶然获我,实在意料之外,如若不信而诛,难免背负不义之名。若是发我于上司、严加推审,又恐高二公旧事再翻波澜。齐主日渐凶暴,诸高氏旧属们也都不愿再为旧事牵连。既知我有所投奔,全义放过、息事宁人也属明智。”
讲到东方老放过自己一行,李棠也忍不住感叹道。
他作为一介叛人,无论是什么理由回归北齐,总是免不了一个罪人的身份。
东方老将他抓捕之后递送邺都问罪也算是比较正常的操作,只不过真要这么干的话,谁也保不准高仲密旧叛一事会不会再牵连出什么当年被忽略的人事线索。尤其如今除了一个西逃的高仲密之外,高氏兄弟俱已不在人间,北齐朝廷处理起这些人事遗留来恐怕会更加无所顾忌。
所以东方老放过李棠,也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一桩陈年旧事,即便是他将李棠抓捕送出,功劳不大但却风险不小。
李礼成闻言后也笑语说道:“言虽如此,但其人久别重逢仍愿如此相待,亦足见广宗公信义之著,使人悦服。此人深信即便我等入邺后再遭擒获,广宗公也绝不会多置供词牵连其人。”
“只是连累李侯不得不继续同行至此,有违之前构计,李侯当真要同行赴邺?”
因为东方老的部众一路将他们护送至此,也让他们一行人没有机会在荥阳郡境中停下来做其他的布置,原本的计划是由李礼成潜伏在荥阳乡里,构建一个比较稳定的据点,而李棠则率员分批多次的潜入邺城附近。
听到李棠这一问话,李礼成便笑语道:“日前请事于台府,便知此行绝非全无凶险。既然已入敌境,难免变故横生,意外之事无从避免,又何必固执旧计?况且某与公等共此一事,祸福亦应与共,无为别计、速行速行!”
听到李礼成作此表态,李棠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于是一行人便开始准备渡河北去。
深入敌境听起来必然是危机重重,但实际情况却未必如此。意外当然是无从避免的,因为毕竟主动权在于对方,他们一行能够做到的只能是机敏应对。而像之前那种直接撞进敌人手中的情况,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但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是试图靠近那些非常重要的人事和关键的区域,并且太过标榜自己间谍的身份,那么他们在旁人眼中也和其他普通民众没有什么两样。
毕竟哪怕在后世,想要进行社会层面的全面警戒、搜查间谍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在这古代社会当中。一般人事闭塞的乡里出现什么陌生的人事当然非常突兀,但是邺城作为北齐的都城,整个北方乃至于整个天下都屈指可数的繁荣城邑,注定每天都会发生海量的人事出入,谁也不会严查细审这些出入的人事。
但不细察并不意味着就全无监管,相反的管理制度在理论上还是非常严格的。北齐的税收包含关市舟车、山泽盐铁、店肆市租等等。
换言之,只要商品入市,那就需要缴纳税钱,而且你的商品必须包含关市舟车之类的记录,在哪处市场进行买卖、通行何处关塞以及所运输的水陆行程等等,都要有一个明确且系统的记录,否则便不得入市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