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76节(2 / 2)

听完儿子的吐槽之后,斛律金也是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说道:“你以为此胜不足致贺,但我却觉得事情如此才是最好局面。段孝先是兵家大才,就连太祖皇帝旧年对之都欣赏有加、赞不绝口,纵然此战有所侥幸,亦不应刻板责之。当下他因战功而显赫于诸军,于我而言更是解困!

观事须得见骨啊!今番我引军来救河洛,虽然是因为顾念社稷周全而谏阻陛下亲征,但也总是夺事而自任。若此战不功,罪自在我。如若大胜,功当归谁?当今皇帝陛下刚强果敢,但却并不以宽厚称。国中元从近戚多受制裁,旧者共事群众唯我得全。今段孝先得拥首功,是解我身上重担啊!”

此番西魏来寇,如若皇帝陛下亲自率军来战,无疑是将国运寄此一战之中,胜未足喜,败则就会有很大的麻烦。而如今国中元老俱已凋零,斛律金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神武元从,也是自皇帝以下唯一资历威望与经验都堪统军与西魏交战的大臣。

但这也无疑让斛律金处于一个颇为微妙的情况当中,一旦获胜归国,个人的威望无疑又会暴涨,声势更胜从前。但是皇帝陛下心中对此会有何感想,那就实在难以预料了。

对于斛律金而言,此番战事首要目标自然是要以击退西魏大军为主,可若在达成这一目标的同时尽量减弱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那就更加完美了。

所以段韶此番在交战中大出风头,斛律金非但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心里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斛律光听到父亲这一番话,一时间也皱眉沉默起来。他如今年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不惑之年,对人对事当然也都有一番自己的成熟见解,但是因为本身的性格比较纯粹,有的事情即便是能够看透,但也不愿意去作屈就。

他对段韶的不满虽然也夹杂着一些个人的情绪在其中,但主要还是从军事战术角度对段韶的做法不认同。父亲所说的这番话,他也未必就没有意识到,只是不愿就此多作用心。

“阿耶放心吧,我心中想什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宣之于口。只不过世事终究有曲有直,韬晦有术能够让人和光同尘,但却终究不是我的谋身之道。生而丈夫,自当事中建功,但使心中无愧,又何惧独行!”

说完这话后,斛律光便也不再就此发表什么议论,着员取来自己的战甲,便在厅前一边看顾着父亲,一边亲自将战甲擦拭保养一番。

金墉城外的军营中,诸将云集帐前也并不只是道贺,还要向段韶请示各种军事营务。之前大战结束后,主帅斛律金便以身体欠佳为由,将大部分的军务都委托段韶处理。

段韶从很早就开始独当一面,对此自然不怯,也将军务处理的井井有条。在那场大战结束之后的几天时间内,他一边继续保持着对于西魏军队的打击,一边分布人马陆续收回十几座之前被魏军所占据的城垒,将河洛之间的城防系统重新修复起来。

洛州司马独孤永业之前固守城池多日,有效的遏止了西魏大军在河洛之间更多的军事行动,给南来增援的大军营造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局面,同时又在双方决战时及时的出城助战,使得段韶更加顺利的击破敌军,其人也因此获得了段韶的欣赏重视,每与相论军机,大有将河洛防务一应委之的势头。

当河洛周边的城垒被逐渐收复之后,敌我之间的形势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西魏大军在邙山败退之后,主要分成两路撤离,其中一路撤回新安、兵力较少,随着谷水、孝水之间的防戍逐渐恢复,这一支人马也已经很难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有所作为了。

另一路便回撤洛水附近的柏亭城驻守,仍有数万之众,不失一战之力。想要将之完全的逐出河洛,仍然需要继续交战。

战场上所俘获的西魏俘虏有言说西魏大冢宰宇文泰或是暴毙于阵,这一消息也让段韶等北齐将领们激动不已。但那些俘虏也多是口说无凭,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因此段韶便派遣众多斥候游走于柏亭城周边察望敌情,一边为接下来的反攻作准备,一边也是想确认一下宇文黑獭究竟是死是活,当然也顺便传播一下这一情况,加重敌军的恐慌。

这一天斥候忽然来报,柏亭城驻守的敌军又有了大动作,其部伍正在拔营打点行装,似乎是要撤军。

段韶得知这一情况后,便连忙入城向斛律金进行汇报并作请示,斛律金则表示后续军事完全委托段韶主持,自己仍需留此休养,并着令儿子斛律光也率部与段韶一同行动。

得到斛律金的授权之后,段韶当即便又率领大军向柏亭城而去,抵达柏亭之后便见到敌军已经整列完毕,前部已经开拔。

看到这一幕,段韶便派遣一支骑兵上前袭扰,待到敌军阵仗混乱之后再以全军出击。而西魏对此也早有准备,眼见敌骑来扰,队伍中当即便也分出一支骑兵队伍入前迎战。

双方在原野中缠斗一番,未分胜负,正当段韶打算再增派人马入前交战的时候,忽然西魏阵伍当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原来是风传已经身死的西魏大冢宰宇文泰亲自乘马出巡诸军,并亲自督战镇后。

随着宇文泰公开露面,西魏大军的颓丧之气便也一扫而空、士气又变的振奋起来,虽然不复之前的雄壮,但各自心中的彷徨忧惧也都大大消除。而北齐众将看到这一幕后,不免各自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原本他们还盼望着能够更创大功,现在看来愿望是要落空了。

段韶见状后也并没有下令继续强攻,所谓归师勿遏,当敌军师旅失律的时候自然是可以趁势发起进攻。

但如今随着宇文泰露面,之前各种谣言盛传给士气带来的压制一扫而空,此时再作进攻也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段韶便安排一支骑兵队伍追踪于敌师之后,自己则先率大军进驻柏亭。

第0908章 挟君自重

宜阳九曲城外,一直没有往河洛前线去的独孤信与之前一路奔逃至此的赵贵等人早早便等候于此,当见宇文泰仪驾行至的时候,便都忙不迭迎了上去。

“胜败常事,勿以为忧。唯军中连日来多有流言风传,有涉大冢宰体中,请问大冢宰无恙否?”

独孤信等人入前后并没有在队伍中见到宇文泰,旋即视线便锁定在队伍中一驾垂帷四掩、密不透风的马车上,然后便走上前去,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戎行途中风雪相催,大冢宰偶感风寒,虽有微恙,未为大忧。请大司马等且先从驾入城,再与相见。”

李远站在车前拦住众人,不准他们到车旁探望滋扰。

独孤信等人也注意到此间中外府亲信们全都神情肃穆,心中隐有所感,便也未作勉强,各自暂退一步然后上马一同入城。

从城外到城主府一路全都戒备森严,中外府亲信们拱从着马车一路进入府中,途中也未作停留。

之前宇文泰强撑着病体出巡诸军以稳定军心,使得大军得以撤回宜阳。然而就在回撤途中,他的病情再一次转重,整个人又陷入了昏迷当中,之后状态也是反反复复、时昏时醒。

这样的情况自然不方便再召见群众,因此抵达九曲城城主府之后,独孤信等人也并没有获得召见。至于诸军军务,则完全委托宇文护处理。

抵达九曲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宇文护便借口调整城防而解除了赵贵的军权,但也并没有追究其人之前临阵脱逃之罪。

赵贵自知理亏,对此也未作坚持。而且他之前所统率的右路军早在邙山战场上便逃散颇多,随其一同撤回九曲城的本就不多,即便是仍然保留军职,眼下能够统控的部伍数量也是不多,因此便乖乖的交出军权,只率本部人马驻守于九曲城下。

随着西魏大军撤退到九曲城,后方的北齐大军便也一路南来至此,与退守九曲城的魏军继续对峙。也正是因为如此严峻的形势,使得西魏军中一些人事矛盾都处于一种被压制的状态,并没有爆发出来,只是在这一致对外的表象之下,暗里的涌动却是不少。

退回九曲城后一直过了几天的时间,宇文泰都没有在人前露面,诸将也都心知情况看来应是非常不妙了。虽然他们为了维持军心稳定,也都极有默契的将这一情况隐瞒下来,并不告知中下层的将士,但是对于接下来的局势走向也都各怀忧虑。

尽管早在柏亭城的时候,宇文泰便全权委托宇文护处置军务,但宇文护在军中素来都有乏威望,诸将对于这一任命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种忧患不安的局面之下,人内心中出于对安全感的渴求,会下意识的向其心目中自觉得比较强大的人靠拢。

如今的九曲城中,除了情况不妙、生死不知的大冢宰宇文泰及其所任命但却不能服众的宇文护之外,还有三名柱国独孤信、赵贵与达奚武,乃是身份地位最高之人。

赵贵与达奚武都是新败之将、威望有损,而自出征伊始便一直存在感不高的大司马独孤信,如今在群众心目中的重要性便陡然增强起来。

在与齐军对峙的紧张气氛之下,许多将领都在有意无意的向独孤信靠拢,甚至有人提出如果大冢宰还是不能视事,理当由大司马独孤信执掌军务。当然这也只是在私下里一说,暂时还没有人敢于公开持此论调。

面对这一情况,宇文护也是颇感忧困,私下里忍不住对尉迟纲说道:“如今强敌在侧虎视眈眈,本应同心协力以应对难关。但如今却是人心涣散、各自为计,尤其大司马人望渐重,使人心忧。阿叔定策于此枯守以待援军,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尉迟纲对于这样的安排本就有些不满,听到宇文护这么说后,便也叹息道:“阿舅之前便有纵恶之失,今又寄望李伯山这个不恭之徒挽回局面,未免是有些痴妄了。今我与敌对峙于此,大军难归,且不说大司马于此窃夺人心,如若李伯山不赴河洛奔救,反而自武关抢入关中,局势将会更加危困啊!”

“这、这应该不会吧?河洛本就李伯山扬威之地,贼将斛律金等俱其手下败将、不足为惧,他应当不会怯战不来。更何况,关中还有大司寇等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