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17节(1 / 2)

此时的太极西阁外,除了各种杂乱的哭奠声外,那画面才是真正令人心惊的。开阔的广场上,有一名披发服丧之人哭声最是悲切,几度哭绝于地,须得侍卫入前搀扶,其人才能勉强维持着跪拜之姿。任谁看到如此悲切哀悼的一幕,怕是都忍不住要感怀落泪,可是若知其人其事,那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震惊!

此人正是临川王陈蒨,其人前来哭拜大行,本来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之事,毕竟在朝为君臣、在家为叔侄。可问题是,之前临川王接受皇太后诏令迁任扬州刺史,从而执掌军国大权,因国事为重,便一直没有再现身哭奠,如今多日之后,却又再次出现于此,哪怕对时局变化再怎么迟钝之人,看到这一幕后怕是也得猜到估计国中局势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变化。

殿堂中,那蜜饯梅子已经被咂摸得完全没了滋味,陈昌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吞咽下去,刚刚被这一丝甜蜜提振起来的精神又变得萎靡起来,低下头变得昏昏欲睡。

在这半昏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殿中似乎传来些许杂乱声,视线微微一侧便见他堂兄陈蒨正披发向他走来。他的心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起伏,只道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因为心内认定陈蒨兄弟俩自知理亏,是不敢到殿中来见自己的。

“陛下竟然如此憔悴!虽居礼中,但也要为士民万众保重体居啊!”

陈蒨见到陈昌如此萎靡憔悴的样子,心内也是一酸,忙不迭入前俯身小声说道。

一直等到陈蒨将要触及自己衣带,陈昌才总算意识到这并不是梦中看到的画面,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他顿时瞪大双眼,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来,指着陈蒨怒声喝骂道:“狗贼、狗贼,你还有脸面登殿来见我父子?若非我父包庇提携,你兄弟又是何猪狗物料!今我父尸骨方寒,欺诈我母,夺我权位……”

陈蒨听到陈昌这一番喝骂,便也无作狡辩,只是长拜于地,一言不发。

陈昌心中对陈蒨自然是怀有着无穷的忿恨,但是连日居丧已经让他身体虚弱得很,就连声息都有气无力,一番激怒咒骂之后更是手足冰凉发软,须得侍者入前搀扶才能立稳,但他仍怒视着陈蒨咬牙切齿道:“狗贼今来何事?若欲害我,需投暗室,否则天下人尽唾你,此祸必有报应……”

“臣、臣有罪……今日登殿,特于大行灵前向陛下请罪,任由陛下惩罚,臣绝无怨言!唯臣一身罪责事小,社稷安危存亡事大,今情势危急,请陛下速速执掌大局,谋定大计!”

陈蒨向着陈昌连连作拜,才又开口涩声说道。

“外间、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昌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一愣,旋即便又盯着陈蒨疾声说道。

“今社稷事重,请陛下勿复拘礼,速速移驾东阁,容臣细作禀奏。今家国社稷皆大行所造,为救家国,纵然陛下稍有违礼,大行想必也不会介怀!”

说到这里,陈蒨又向着陈霸先的灵柩连连叩拜,眉目之间神情复杂至极。

陈昌也早已经受够了居丧中的压抑折磨,尽管不知外间发生何事,但见陈蒨居然来到他面前叩拜请罪,也猜到应该是对他极大的利好,于是便又板起脸来说道:“速着我属臣殷舍人等入见,否则我哪都不去!”

陈蒨此番行为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所作出的决定,他自知如果不趁着自己眼下还拥有一定的主动权而做出让步,等到内外一起发力、所有压力全都逼向他时,局面只怕会更加的万劫不复。

随着殷不害等人再次入宫见到嗣主陈昌,君臣彼此都暗生恍如隔世之感,待听到殷不害等人的讲述,陈昌才知道过去这段时间里外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唐王当真仁义,不弃我这粗心大意之人,诸多手段施加营救。”

陈昌先是稍作感慨,旋即便又怒声道:“临川王当真无能,之前急于揽权,还道有何安邦定国的良计,结果这么短时间内便让局面围困若斯,当真该杀!”

虽然从他自己内心而言,是非常想要除掉陈蒨兄弟俩,可是眼下都畿仍然在其掌控之内,想要完全解决掉陈蒨的势力,必须就得邀请魏军大举过江,但如此一来,彼此真就不死不休了,被逼走投无路之下,陈蒨怕是也不肯轻易放弃自己一家人。

所以眼下最现实的解决方法,还是趁着外部震慑有效、陈蒨已经被迫低头的情况下,双方达成一个让步与妥协的方案。

接下来,双方便开始进行磋商谈判,首先都畿大权肯定是要交还给陈昌这个新君,如果这一点做不到,别说陈昌不答应,西魏也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陈蒨,直接当做谋逆反贼处理的话根本就不现实,其人眼下实力尚存,而且拥有相当一批拥趸。尤其陈蒨的一众支持者与诸开国元勋都多有重叠,想要连根拔除,不啻于剖心刮骨的自我疗伤,病还没治好,南陈这个政权说不定就先搞崩了。

经过此事后,陈昌也意识到自己对南陈的人事控制之薄弱,除非放弃所有的自主权而完全接受西魏的扶植,否则最好还是不要与陈蒨并其背后的势力撤离撕破脸。

于是在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陈蒨主动请辞扬州刺史等前职,以震州刺史出镇吴兴,陈顼则仅保留侍中之职,作为人质留于建康。

当然这只是他们内部达成的一个妥协方案,实际如何解决还要看西魏是何意见。随着这一意向达成,消息便也很快送往关中。

李泰对此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经过这件事后他也觉得陈昌的确是有点虎父犬子的意味,无论智谋还是手段都较其父相差太大,指望他便稳定住江东局面还是有点勉强。至于陈蒨退缩到吴兴,隐患无疑变得更小,真要将之彻底逼反,魏军也还没有做好全面介入江东局面的准备。

在南陈内部自己达成的协议基础上,他又提出了两点,那就是以吴明彻镇守广陵,同时陈昙朗也留在江北,至于西魏之前配合王琳所占领的江州区域,则由李真暂领江州刺史,待到南陈内部局势稳定、时机合适的时候再作归还。

眼下李泰的主要意图,还是不希望南陈的人事变故影响到北方博弈的局势,至于说切香肠一般的将南陈给逐步占有,还真不是他的本意,但既然已经拿到了手里,也就无谓再作来回折腾。

第1220章 马场惊魂

“快走、快走,不要停下来!穿过前方沟谷,便有一片密林,天亮后藏在林中,可以避开那些巡逻的胡兵眼线,再走一夜就能过了沁水……”

朦胧夜色下,有一队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旷野中疾行着,这支队伍约莫有几十人,尽管有着夜色的掩饰,也瞧得出全都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一个个都已经非常疲惫,但还在咬牙坚持着,队伍中还有人一边走着一边小声大气道。

好不容易赶在即将天亮的时候,队伍一行终于抵达了领队者在途中喋喋不休讲到的那片密林。这密林面积不小,南北走向的占了足足有数顷荒野,一整道沟谷都被填满,而且外围多有杂草荆棘,常人很难行入其中。

但是对这一群想要求生活命的人而言,那些长满了尖刺的杂草荆棘也算不上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绕着密林稍作寻找,找到一处荆棘尚算稀疏之处,旋即便匍匐在地向内爬进去。因恐会被外间人察觉到异状,哪怕那些荆刺刺穿划破了他们的后背,他们也不敢将这些荆丛给拔除破坏掉。

这些人所处的荒野便是马场,是三年前两国大战之后和谈约定的停战区域,经过了两三年时间的撂荒,马场范围内已经罕有人烟、荒芜至极,只有两国驻军与斥候会在此间游走警戒。

但除此之外,也会有一些行商或者流民,为了生计活路而行入其中,游走两地。但这么做却危险性极大,一旦暴露在两国斥候眼线的视野中,说不定就会遭到驱逐围杀,尤其是北齐方面,对此防范更加严格。

那一群明显是难民的行人在潜入密林之后,整个白天都藏匿在其中不敢动弹。期间还有不知哪一方的游骑队伍靠近密林,随队的苍犬不断向着密林狂吠,吓得藏在林中的难民们心都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万幸那些游骑并没有在此进行仔细搜索,饮马歇息之后便上马离开。

饶是如此,藏在密林中的难民们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到了入夜极深才敢靠近密林边沿向外窥望动静。

“阿耶,我饿……”

有同行的孩童凑近到父亲身边,有气无力的小声呻吟道。

一番昼伏夜出的长途跋涉下来,成年人都已经疲饿难当,更何况是小孩子,但他们一行人衣不遮体,又哪有什么食物充饥,那父亲只是小声安慰孩儿道:“再忍耐些,过了沁水便到魏国,他们有滚烫的羹汤、喷香的粟饭……”

“真的会有吗?他们不留着自己吃,怎舍得给人?”

饥饿的孩童听到这话,顿时露出一脸的憧憬,但又有些不信,世上当真有那样心善之人?换了他,怎舍得将珍贵的食物给素不相识之人?一定要全都吃下去,哪怕吃不了……又怎么会吃不了?阿耶总骂他肚子是无底洞,哪怕是满满拳头大那么一碗的粟饭,他也能吞下去!

“会的、会的,魏国的唐王最是心善,厌见旁人受苦,只要前往投奔,都会赐给一份衣食!”

那父亲其实也是不能确定,因为全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只是乡里实在活不下去,一群人将此当作唯一活路,那便口口相传,纠集一批乡人约定穿过马场、一起投奔西朝。

“真有这样好心善人,怎不唤上阿母一起……”

那孩童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小声道,但这话说出口后,却只换来其父不耐烦的一巴掌,便也只能闭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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