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673节(1 / 2)
因为就在沈恪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陈蒨的脸色就变了一变,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如今三吴之间热销的虏货,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他名下的产业流出的,换言之眼下拼命搜刮三吴百姓财富的人也包括了他。
他麾下的门生华皎、到仲举等人,便专门为陈蒨经营商贾事宜,赚取利润以积蓄钱粮。由于舟船航道多为朝廷掌控,为了避人耳目,他还专门组织了一支陆路运输的队伍,通过车马以及人力的担运将北面的时货运输到吴中来。
这支队伍是陈蒨当年执掌建康朝政的时候,特意在东西冶并尚方钱署一众官奴当中拣选出来年轻勇健之人。而这诸署官奴,往往又是当年侯景乱军和北齐南侵人马俘虏,因此也都具有不俗的军事素养,人员便有将近三千人。
陈蒨将之命名为担山,平时往来运输商货,有需要的话直接便可发放武器、整编为军,也是一支战斗力非常可观的精锐部队,算是陈蒨手中一张底牌,同样也由其心腹华皎掌管。
虏货倾销于吴中并搜刮民财,固然可以激发起这些吴中豪强们的怒气,但这个问题本身也比较尴尬,不宜深谈下去,所以陈蒨便在席中轻咳两声。
沈恪领会其意,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又说道:“唐国凶大之国,绝不会满足止于当下,今已阴谋并施,皆为来日刀兵俱下而作铺垫。若我吴中士民全无防备,转眼便将为北虏作奴!诸位既然聚于大王麾下,亦当有此识悟。今大王问计,唯一言告于诸君,推仁崇义、众志成城,可免社稷倒悬、桑梓成灰的人间惨剧!”
在场众人多数都亲身经历过侯景之乱这场席卷江东的浩劫,听到沈恪所言如此严重,旧日的记忆不免又再次泛上心头来,有人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唐主虽雄,亦不过北地又一豪杰罢了。永嘉以来,衣冠南迁,自此以后,虏人居北、吴人居南,当中也未尝没有强徒蹿冒彼境,但却全都不能持久。秦王魏主,俱不免饮恨折戟。梁祖贪功,遂成胡祸。
此前诸人,未尝不是一时之雄才,尚且不能破此天定永固的局面。唐主若为人杰,岂能不识前人诸种教训?若罔顾诸类前事,仍要执意攻我,则亦不过一介贪功冒进的狂徒妄人罢了,久必自伤,不足为虑!”
此言一出,在场又有许多人连连点头称是。南北分裂的局面形成多年,当中不是没有一时雄杰南攻北伐,但这南北分裂的局面却一直都没有改变太多,无非各自势力有所消长而已。
所以在许多人的观念中,南北分裂已经是天命本该如此的局面,谁都难以做出改变,若是勉强挑战,必然要遭受反噬。甚至就连北齐的灭亡,许多人都归咎为齐主当年派遣军队过江作战以致师旅大丧,才让西边捡了这个便宜。
这样的偏见执念,不要说在当下,哪怕是到了资讯发达的后世,仍然会有许多人沉迷于某种虚构臆想出来的灯塔光辉而不能自拔。当一种观念形成时,越无知越固执。
在许多吴中时流的心目中,对于唐国有畏惧、有羡慕、也有厌恶和抵触,但却唯独没有唐军大举南来、彻底占领江东的画面。因为这在他们观念中,这种可能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本就性格比较暴躁的侯安都在听到此类迂腐言论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愤懑,直接拍案而起,指着那些还在附和这一言论的吴中豪强们怒喝道:“曾闻吴儿鼠目短视,旧见先主与王俱大气英才,直道传言为谬。今观群丑,始信矣!与尔猪狗,当真难论大计!
划江而治,是我江东儿郎血浴大江遂得,岂是何处天意垂恩赐降!旧年贼犯钟山,非先主统率某等力战却贼,尔等乡丑早已居家待屠,何有今日再为无知妖论!而今几处江防重镇,贼夺过半,尔曹不思忧患,反而仍盼天意来救,实在是蠢钝如猪、愚不可及!天意何在?天意在堂,今不附从,死有期矣!”
今日堂中议事氛围本来就不够和睦,众人各有思谋,还未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侯安都这里突然开口地图炮的轰炸一通,直将一众吴中豪强都贬作猪狗,大家脸色自然也都不甚好看,许多人都忍不住怒目而视。
待到侯安都斥骂一通,就连陈蒨麾下勇将、同样出身吴中的骆牙都忍不住发声说道:“侯公此言差矣!我乡土历劫遭难,岂止侯公所见几桩?未有公前,吾乡历劫、虽伤不死,今日吴中父老,并非仰公抗争之力得活!纵使贼越大江、建康不守,我乡士亦能血浴乡土!公不见旧时天师道义众,几赴汪洋,仍可卷土重来!”
骆牙这一番据理力争,侯安都在听完之后并未恼怒,反而更大笑起来:“骆某所言,便是你吴儿所以有恃无恐?尔等今若勇于进取,来日俱为国之心腹爪牙,煊赫于时,而今却怯懦居乡,只待敌来便学天师道众蹈海为贼?这是常人该有的计议?这是勇士能作的思谋?”
侯安都这一番嘲讽之下,在朝顿时又有不少吴中豪强脸色变得潮热起来。很显然,这样的退路也在他们的设想之中。
陈蒨虽然也苦恼这些吴中豪强们有乏勇猛气概,但也不能再任由侯安都再这么大作嘲讽下去,否则人心都给吵散了。
于是他当即便站起身来,亲自拉住侯安都的手,将他引出厅堂去,不要再继续留在堂中去制造仇恨。然而待其重新返回堂中的时候,已经有数名吴乡豪强满心不忿的离席而出了。
对此陈蒨也有些无奈,至于这一场会议,自然也是进行不下去了,只能暂时宣告结束,转去别处厅堂用酒食宴会稍微安抚一下群情。
“今虽谋事不成,但也总算让朝廷知晓三吴群情激愤,不敢轻为触动。使我得有暇时,可以从容布置后计。”
待到宴会结束后,陈蒨又将麾下众心腹们聚集起来分析当下局势:“今唐军过江已成定局,前计进图南川则未可行。今日聚会,所见民心仍未足用,欲使群徒竞起,仍待更加督促诱惑!幸在侯公肯于进图大计,晋安、东阳等诸君亦可为援,唯思进计而已。
今北虏进取广陵,京口必然难安。徐度前贪货利,与我多有疏远,此番腆颜入朝,仍然未能阻止朝廷此番行计,归镇之后自当思其将何以谋身,目数国中,唯我可为其后援。德言为我前往拜访,阴使其知我仍重之,切勿再为自误!”
虽然吴中豪强们人心各异,还不能拧成一股绳,但齐聚陈蒨门下所造成的声势,也让朝廷不敢对其轻举妄动。而想要继续对抗,坐镇京口的徐度仍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所以陈蒨也要继续争取,恰逢眼下朝廷为了迎合唐国的要求而罔顾徐度的诉求,于是陈蒨便又安排心腹到仲举前往游说联络。
接着他又指着麾下韩子高等几名部将说道:“吴中布价愈贱,寒丁难以为食,子高等分头入乡招揽亡命,并往吴郡潜入。待到南川战事转烈,你等便直据吴郡,待我前往汇集!”
江东物产虽然不乏,但布价却是最重要的民生指标之一,布越贱则人越贫,生计便越艰难。这是因为葛、麻等材料是贫民寒丁为数不多能够获取的生产原料,麻布葛布也是为数不多他们能够生产用以换取生活物资的产品,布匹的滞销,直接让他们断了生计。
一般民生局势到了这一步,州郡官府与乡里豪强大户都是要出面进行赈济的,因为再发展下去就会影响到政绩与治安。但眼下陈蒨需要掌握更多的法外力量,所以刻意的不作赈济,从而在这些亡人当中招募兵丁。
如今的吴郡太守沈君理同样出身吴兴沈氏,乃是当朝驸马都尉,国主陈昌的姊夫,加上其父沈巡旧年自江陵被掳走,后从陈昌返回江东,故而立场也是偏近于朝廷。
因此陈蒨便打算趁着唐军与朝廷人马在南川与乱军交战之际,以蜂盗之患而进图吴郡,从而将三吴之地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进可联结京口徐度把持朝纲,若使唐军果真大举来犯,亦可据地以守,如若不能击退唐军,还可如吴中豪强们盘算的那般学东晋天师道孙恩等泛舟于海,待时而归。
且不说陈蒨这里的各种谋划盘算,大唐山南方面在得知朝廷总算将要再次用兵于山南的时候,一时间也是群情沸腾,诸将都踊跃请战、不肯退让,甚至在陈军都已经就位之后,唐军都还没有完成整编。
第1317章 华夏同源
山南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当今至尊龙兴之地,当年车驾初抵州境的时候,所据不过沔北一隅之地,地狭民贫,百业凋敝,府库空竭,州治混乱。
但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在当今至尊的治理之下,荆州民生百业发展的欣欣向荣,军政事务井然有序,势力也在快速的发展壮大,先后收复关中、兼并巴蜀,并一举进夺荆襄大片区域,直把疆土扩张到长江以南。
在对外的扩张告一段落之后,当今至尊也已经拥有了足以抗衡关中霸府的实力,并在之后顺利入主关中,这才有了后来统一北方、创建大唐的一系列事情。
但是在至尊离开山南、返回关中之后,山南一系列的对外开拓的活动也陆续停滞下来,朝廷更多的军事行动都集中在了北方,尤其是针对北齐的一连串战事,许多关中将士也都因此而战功赫赫,可谓是功成名就。留守山南的将士们则因错过了许多的机会,也都没能立功扬名。
所以当现在朝廷终于再一次的要调用山南甲兵的时候,驻守山南的众将士们顿时变得群情沸腾起来,朝廷的征命还未下达,请战的奏书都已经雪片一般飘往长安,但凡有上表言事之权的将领,全都一遍又一遍的奏请朝廷,为自己和麾下将士们争取出战的机会。
一些将领们因恐单纯的奏表请战还不足以彰显自己的诚意与决心,于是便又传信给长安的亲友们,动员他们也来面圣为自己争取机会。
一时间,这一份好战渴战的风气又从山南蔓延到长安来,各种言辞恳切的文字与话语全都堆在了李泰的眼前与耳边。
将士们求战心切,耻于闲处、渴望立功,诚然是军心可用,但朝廷在拟定军事计划的时候也有自己的考量与节奏,并不能为战而战,还是要有着明确的战略构想与利益诉求,否则便不免要沦为穷兵黩武的虚亢之态。
所以李泰也并没有盲目的扩大战事构想与征师规模,只能尽量的兼顾群情,确保精兵强将的前提下让将士们都能有博取表现的机会。
如今的大唐当真不缺军事人才,虽然老一辈的镇兵将帅逐渐淘汰下来,但中青代也早已经成长起来,并且在灭齐之战中担任了主力。
如今山南的确有一些本身极具军事才能,但却因为欠缺一个表现机会而一直未得升迁重用之人,所以朝廷在选择出征将领的时候,也向这些人稍作倾斜。
不过老实说,这一次的战事本也不算是什么大规模的战事,而是立足于山南当下发展现状而进行的一次例行常规的对外扩张,因此能够提供的机会和空间也并不算太大。
哪怕是进一步将针对岭南的试探渗透也纳入到这一次的作战目标中来,在正常的发挥前提之下,出兵五万也已经是此次出兵的一个极限了。
眼下山南整体上分为襄州、荆州与郢州三大总管府,这一次出征师旅人员编制,朝廷以江夏王李捴为大军统帅,荆州总管田弘、郢州总管史宁分掌左右师旅,湘州刺史李迁哲则为中路前锋。
但是史宁因为要兼顾向南陈交割江州南川事宜,便不需要率军南去岭表,而是移师下游的湓城,处理相关交接事宜。
说到底,李泰并不相信陈昌针对南陈内部的控制力,尽管有了若干凤南下广陵,但还是安排了史宁统军驻扎于上游,加上一个双保险,确保南陈方面无论发生怎样的人事异动,唐军都能有足够的力量来做出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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